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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千年前的一段往事。

「所以你是惡魔？可是惡魔不是都超糟糕的嗎？」

在一片廢墟中，有名少年疑惑地開口，他盯著方才救了他性命的惡魔。

「多糟糕？」

惡魔的外型是一隻狐狸，有著棕色的毛皮，看上去十分乾淨，就連棕色的絨尾都無比柔順整齊。

「話說回來……我能不能摸你的尾巴。」

「不行。」

狐狸義正嚴詞的拒絕，而在少年的猜測中，這位狐狸惡魔似乎開始懊惱與自己簽訂契約，而之所以無法明確的肯定，在於少年無法望見狐狸的臉。

當然，少年並非是在被惡魔救回時付出了視力之類的代價，而是因為這隻狐狸本來就沒有所謂的臉，原先該留有五官的地方，只有一片棕色的毛皮覆蓋著。

「就是聽說惡魔會拿詛咒控制人不是嗎？然後把我們當做玩具。」

「既然你都知道了，怎麼還敢這麼說？」

而這名狐狸惡魔在發出聲音時，那張棕色的臉上也沒有任何變化，沒有任何的缺口或類似的東西出現，少年只能將此當成惡魔都是這類奇特的存在來解釋。

「你都救了我，代表你應該不會輕易殺了我吧！……可能還需要我的幫忙？」

少年只是簡單地進行了思考，但卻極為輕鬆的抓住了狐狸幫助他的目的。

實際上，少年和惡魔所在的地點位於精靈們統治的其中一座城鎮，但儘管身處敵方腹地，此刻也沒有任何人能夠懲罰溜入城內的狐狸，大多數的人，都隨著城鎮的毀滅一同死去。

城鎮並不是因為遭到惡魔的侵入而被破壞，相反的，這次的災難來自於這座城鎮的統治者──精靈。

精靈們似乎選了某個出類拔萃的人類契約，而這位得到契約的人類，因此獲得了人形精靈的強大力量，在大概幾個月前，成功殺死了惡魔王，因此成為受到精靈愛戴、人類仰慕的英雄，但英雄的故事至此還未結束──這位英雄將劍指向了精靈王。

他使用了人形精靈的力量，比照了當初殺死惡魔王的辦法；悄悄的消滅了精靈王，而在親眼確認到這起悲劇發生之後，精靈王底下的六名直屬護衛因此發狂。

那六名護衛的悲聲高鳴天空，憤怒撕咬大地，瘋狂的他們毀了自己所統治的數個城鎮，那幾個城鎮被破壞成了一無所有的斷壁殘垣，而那群城鎮中的其中一個，便是現在狐狸和少年腳底下的廢墟。

據說那六名人形精靈似乎會不擇手段去找出那逃竄了的叛徒，並讓其付出代價。

不過，到此就與狐狸無關了，他將那張整片棕色的臉面向少年。

少年有著一頭白色的短髮，雖然從行為上看得出他的性格非常開朗，但仍然掩蓋不了滿臉的灰土和幾乎瘦成骷髏的挨餓身軀。

──可能還需要我的幫忙？

實際上，這位少年並沒有說錯，狐狸確實需要這名少年的協助，這也是為什麼在少年奄奄一息時，狐狸會選擇與他簽定契約來挽回他的性命。

「你猜對了一半。」

「啊？真的假的？我很有自信欸！」

「那只能說你的思考太過淺薄。」

雖然說少年給出的答案幾乎無可挑剔，但狐狸並不是一定要這名少年的幫忙，而是因為在這整座廢墟當中，狐狸第一個尋找到，並且存活下來的便是這名少年；不過就算從這層面來看，少年所觀察出的也絕非只有一半，而狐狸之所以會撒謊的原因，只是他身為惡魔的自尊不太滿意被人類給看穿心思。

「那……猜對一半是什麼意思？」

「我的確需要你的幫忙，也就是說，我要你來交付重獲生命的代價了。」

「那這和我說的有什麼差別！」

儘管刻意使用了糟糕的言詞也沒被對方看在眼裡，少年仍然猖狂的對著狐狸抱怨著，不過狐狸並不排斥這樣的性格，對於要幫助自己達成某種目的的人才來說，這樣的性格還算另他滿意。

「等等！讓我再想一下你想要我做什麼？」

狐狸沒有給予回應，只是靜靜的等候著少年接下來的話。

「我記得惡魔一直覺得人類很骯髒……所以應該不會選擇與人類簽訂契約。」

少年說著他所認為的常識，大部分的惡魔認為人類是一群骯髒透底的動物，與人類簽訂契約這件事則類似於與動物交媾般令人厭惡，不過或許就是因為這樣的錯誤念頭，惡魔才會在現今與精靈的無數次的交鋒中屢戰屢敗。

「那就是說！你要我幫忙的事情是可以捨棄尊嚴去做的……」

少年低頭沉吟了片刻，最後給出了答案。

「你的生命受到了威脅？」

那樣鋒利的言語刺向惡魔，在少年那如同從不曾沾染過塵灰的陶瓷雙眼中，狐狸第一次讓他感到了不適。

「看來我猜對了吧！也就是說需要我當你的契約者，然後來保護你不被殺死對吧！」

在正常的情況下，惡魔是無法被殺死的存在。

必須讓人類與惡魔簽定契約，並且讓契約深度達到完全──惡魔佔據了人類的身體時，才能夠透過殺死契約者一併處理掉體內的惡魔。

但那也只是一般的情況下，在其他惡魔那聽來的傳聞中表示，精靈王的七名直屬護衛裡有著可以直接殺死惡魔的存在，而現在有六名護衛正發了瘋似的在整個染陸上四處亂竄，一個不小心或許就會遭殃給滅掉。

儘管狐狸並不相信有這樣的能力，但在幾日前，聽到幾乎要將耳朵震碎的悲鳴聲時，一直高懸於空的精靈王城堡瞬間碎掉的瞬間，就已經沒有辦法故作從容了。

因此，少年的猜測並沒有錯，會與人類簽訂契約，有一部分是考量了這個理由。

「對了一半。」

「啊？怎麼還是一半？……那另外一半呢？」

「我的確是需要能體現力量的人類來保護我，但真正讓我簽訂契約的原因在於……我想找個聊天對象。」

「──哈啊？」

少年呆若的張著嘴，不可置信地望著狐狸。

在惡魔王與精靈王的紛爭中，有一部分的惡魔選擇參與了這場對抗，也有一部分是因為惡魔王的能力才迫不得已的參戰，但儘管兩方的戰況越發激烈，也仍然有少部份的惡魔為了不參與戰爭，選擇躲藏起來，而狐狸就是這其中之一。

慘烈的戰況實在是持續太久，由於惡魔不需要像人類一樣進食也能夠存活，因此在戰爭結束前，狐狸都一直將自己深藏在深山的某處。

這樣的生活實在是太過無聊，也只有在其他的惡魔路過了狐狸所居住的山時，狐狸才能透過些許的閒聊來排解煩悶。

因此，狐狸在惡魔王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尋找能夠談話的對象，即便對方是人類也無妨，狐狸並不在乎那些怪異的觀念。

「所以……你就只是想找我交朋友？」

「……類似吧。」

「你們惡魔真的好糟糕喔！」

少年感嘆地說著，閉著眼思考了片刻後才繼續說道。

「那就這樣吧，交朋友！你的名字是什麼？」

少年說著，將右手的手心朝上，伸到了狐狸的一隻前爪前，作勢要握手的樣子。

「首先，惡魔碰不到契約者。」

狐狸說著，將前爪用力的蹬在了少年的右手上，儘管少年因驚嚇而將其收回，但在那之前狐狸的前爪就已經穿過他的右手。

「真的啊……」

「而我的名字，我不打算告訴你。」

「為什麼？」

「等之後再和你說。」

儘管少年的性命被狐狸所救回，但狐狸還不確定少年是否能在精靈的庇護之外存活，他打算等到情況穩定下來後，再告訴少年自己的名字。

「那我要怎麼稱呼你？」

少年疑惑地問著。

「就叫我狐狸。」

惡魔這麼說著，它躍上了一塊從建築物上落下的巨石，用那滿面棕色的臉面向了廢墟外的世界，慢慢地走著，而少年則跟在他的身後。

「我該……怎麼辦才好？」

在那之後，少年和狐狸在染陸上四處遊蕩。

「我知道的──我會殺掉他的……」

少年見證了他所不知道的世界，受到了百般的磨練，變得更加沉穩、更加冷漠，在那漫長的歲月中，無數次的遭到惡意侵擾，也無數次地為了生存而傷害他人。

「我想……我們不用動手，讓他們自相殘殺就行。」

在那無數傷害人的手段中，少年選擇了使用謀算來施展惡行，而那些事情的經過，從頭到尾，都被在旁的狐狸給一同見證，紀錄。

「……所以，你要和我……說你的名字了沒？」

因計策過於狡猾以及與狐狸契約的緣故，這個少年被憎恨他的人稱為了狐狸，之後便向大部分的惡人一樣，遭到報應因此命在旦夕。

「你也該說了吧？……都多久了。」

「……我不想和你說。」

「那我這輩子……都不會知道了。」

在被冰冷的金屬貫穿身軀後，他緩慢的說著，溫熱的鮮血從身體中湧出，不斷地去緩和那金屬的冰冷，但等到身體完全的枯乾後，那股冰涼便侵入了他的體內。

「……再見。」

狐狸說著，它轉過身離去，由於它並沒有與少年將契約深度推至最深，也沒有試著去掠奪對方的身體，因此在少年死後他也能夠一無所顧地離去。

從空無一人的深山中離開，遭遇到了第一個能夠真正交流的人，從他身上所見證到的，面對世界的方式，這些險惡的手段化作了狐狸的根本，使其餘生中的每一刻呼吸都無比罪惡。

儘管在那之後，狐狸的每一個舉止有大多數都並非它所期望的，但那些承接來的名號，能力，都將它堆往至自己所無法掌控的深淵，終有一天，那宛若命運一般的事物，將引致它前往毀滅。

「這裡是哪裡？」

「我家。」

在千年後，那位與曾經的少年有著同樣面貌，有著同樣名字的男孩來到了狐狸所居住的洞穴──位在拉索特國的森林中，那曾經被羅琳格和希嘉麗所發現的洞穴。

「那你能幫幫我嗎？」

那位少年的神態、行為，甚至是那像從未沾染過一點灰塵的陶瓷雙眼也如千年前所見的一致。

這樣的事情狐狸曾在其他惡魔那聽聞過，似乎是因為有身體內那塊被戲稱為靈魂的石頭才會發生這樣的事，但具體狐狸並不是很清楚。

「幫什麼？」

「很多，像是……打倒別人的方法？」

那些從對方身上得來的東西，就宛若人們所說的命運一般，再一次的回到了對方的身上。

這次的交易，狐狸並沒有與少年簽訂契約，因為在那之前，它已經用話術欺騙了某個同傻子一般的第三者簽訂契約並佔據對方的身體了。

「……好。」

只是，就算狐狸已經能夠遇見自己最後被牽引到那殘酷無比的未來，它也仍然期望著報應到來的那一天。

「……就這樣而已？」

「不然你希望聽到什麼？」

在羅琳格跟著狐狸在森林行走一段時間後，狐狸向羅琳格講解了自己的能力──迷霧。

「我以為……應該能更了解些什麼？」

羅琳格嘀咕說著。

「那只能說妳抱有錯誤期待了。」

狐狸所說的迷霧相關，實際上就連據點裡的其他人也略知一二。

當人被迷霧所困後，迷霧會顯現出那人的心理陰影來攻擊對方，最後讓對方在迷霧中逐漸發瘋甚至是不自覺地去行動，導致自己受傷，如果沒有強韌的意志力去忍受的話，近乎沒有辦法逃脫。

「……心理陰影會是什麼樣的東西？」

沒有得到想要答案的羅琳格，只能更加深入地去詢問。

「我不知道。」

「你應該……很常用這個能力不是嗎？」

對於狐狸避嫌似的回答，羅琳格質疑地盯著他。

「……應該說，我並不清楚，我所能做的只有去問那些逃脫迷霧的人在裡面見到了什麼而已。」

「那些人說了什麼？」

「就是我說的那樣，心理陰影。」

狐狸邊說著，將雙眼的目光偏移出羅琳格的身上，想著接下來的措辭。

「只不過似乎是有些差別吧，如果我的想法沒錯，就算今天受困的人有不少心理陰影，迷霧也會選擇當下最能擊破那人的回憶來構造出幻覺。」

「……在這些構造出的幻覺中，會有能夠幫助受困者的幻覺出現嗎？」

羅琳格所指的，便是在幻覺中出現的莎姆，與現實的莎姆相比存在著相當程度的落差，就宛若兩者是完全不同的存在一般。

「這種事我從來沒聽說過。」

狐狸乾脆地否定了羅琳格的想法，也是在那一瞬間，狐狸從那變得凝重的茶色雙眼中，體會到了某些事物。

「迷霧雖然必須要有強韌的意志力才能夠撐過去，但除此之外還有另外一個方法可以破除。」

「是什麼？」

「就是太過強大的力量，有些人形精靈或是惡魔的契約者他們的力量強大到幾乎可以無視這迷霧。」

聽著狐狸的講解，羅琳格的腦海回朔到了夏季那時，當迷霧壟罩在整個邊界營時，一道金色的光束從地面升上天空，將那揮散不去的迷霧給徹底吹散。

「也就是說，如果妳在迷霧中見到了什麼不該見到的東西，那也只有一種可能了──」

狐狸的聲音停下了片刻，之後繼續說著。

「妳的契約惡魔。」

那便是羅琳格此次詢問的核心。實際上，狐狸並沒有見過多少次羅琳格的契約惡魔，在他的印象中，那個名為莎姆的人形惡魔大部分的時間都窩藏在了羅琳格的體內，但就算如此，他也沒有放太多的心思在這上面，畢竟人形的契約惡魔就算有著強大的力量也沒什麼稀奇的。

瞬間在空中消散的城堡、將城市壟罩的烈炎、射穿山壁的光束、不死、異空間，在狐狸那漫長的人生中，已經從那些人形精靈中領會太多了。

「這樣的答案可以嗎？」

「……大概是吧。」

「那就這樣了。」

狐狸不耐煩地說著，錯過了羅琳格的身子，打算沿著來的方向回到據點。

儘管羅琳格還是不清楚那一段幻覺出現的真正原因，但若是將那之中的奇特之處歸咎於莎姆的話，或許能夠闡明出一些因素，而此外，羅琳格也沒打算繼續追問下去，因為她明白，關於這件事狐狸也沒辦法再給出更好的答案。

「──等等。」

但那也只是在這件事上。

「我還有個問題。」

狐狸停下了腳步，他緩緩地回過身，而惡魔的視線所撞擊到的，是敵意的眼神。

「之前……在你的洞穴那邊，藏著許多奇形怪狀的石塊，你能和我說一下那些石塊是從哪來的嗎？」

那樣等待的時間實在是過於長久。

男孩幾乎激動到無法克制自己，全身緩緩地發顫，用有些歪斜的嘴張口說著。

「那些都是人，受到詛咒的活人。」

每一刻呼吸都吐著罪惡，就這樣一直持續到了千年之後，那宛若能懲戒它的敵意實在太過令人著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