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妳說……妳想知道什麼？」

對著眼前的無禮女性，狐狸凶狠的吐了一句。

「我想知道關於你能力的事情。」

但那樣的威壓沒有被對方看在眼裡，茶色的雙眼仍然鎮定地盯著他。

盛秋，儘管進入秋季的時間沒有多長，但拉索特的一切已經染上了秋色。九月末的冷風馳過肌膚，傳達著冬季將近的消息，森林內的生物哀聲嘆息，馬不停蹄的轉變令它們疲憊不堪，在農田內的農民也未曾停下，試著用一年的豐收來抵禦將到的寒日。

拉索特的冬季是無比難熬的，大雪會深耕在滿目瘡痍的大地上，開裂那些掩蓋在灰泥底下的傷疤，將傷疤內的恐懼和死亡再次帶到世間。

於是，在這樣悲慘的時刻到來前，幾乎據點內的所有人都在磨礪自己，屏息等待著天空落下雪的那一天，即便根本就還沒有什麼得在冬季去做的事，但光是想到得在冬季下生存，就幾乎將這些人的求生意志給全數激發。

而成天在據點內無所事事的狐狸也沒閒著，在體會到盛秋的到來，以及秋季即將邁向結束的那一剎那，他來到了訓練場內，打算看著其他人的訓練來勉勵自己，已結束這一重要的時刻。

來到訓練場的他如往常一樣坐在了沒人注視著的角落，看著羅琳格找來的幾個惡魔契約者被罌粟痛擊來打發時間，但事情便是在這一瞬間變得不對勁，羅琳格在之後進到了訓練場內，疑惑地左顧右看了一會，接著勁直走到了狐狸面前。

雖然說一開始，狐狸會與第二心臟有所關聯的起因在於忽然衝到家門前的羅琳格和希嘉麗，但自從他加入組織後，他和羅琳格就沒有更多的交流或接觸，最多就是卡絲汀娜向他和羅琳格指派了同一個任務，因此他必須與她討論起任務的內容細節。

「我想知道你的能力。」

而這位與他只有事務關係的女性一開口，吐出的便是要深掘狐狸祕密的意頭，這對長期生活在廝殺與背叛中的他來說，就是危險和死亡的徵兆。

實際上，狐狸在這幾天聽過一些傳聞，內容大概是羅琳格在據點內四處請教別人各式各樣的事情，沒有人知道她詢問這些問題的目的，但同時也沒有人去拒絕她的請求。

原因很簡單，因為這裡有大半的惡魔契約者都是羅琳格拚死拚活才能夠在此安定的；從狄卡羅國那帶來的惡魔契約者；那些被教團視為殲滅對象的惡魔契約者，儘管這些人會知道卡斯汀娜才是提供庇護的主人，但羅琳格在他們腦海內也是類似恩人的存在。

「我憑什麼要和妳說？」

但這一切與狐狸無關，他並沒有受到羅琳格的照顧，既沒有對她的恩情，也沒有對她的感謝，對於她的請求，狐狸可以一無忌憚地拒絕。

「卡絲汀娜說可以。」

羅琳格說著，她指向了訓練場的入口，卡絲汀娜正站在那望著兩人，用狡猾的笑容來面對狐狸質疑的目光。

「……」

或許，並不是完全沒有人知道羅琳格詢問的目的，也不是所有人都答應了羅琳格的需求，只是在卡絲汀娜注視下不甘不願地回答了。

「……妳問這個是要做什麼？」

「你的那個迷霧，之前我被困在裡面的時候見到了些奇怪的事情，我想詢問一下。」

「這樣啊。」

與狐狸原先設想的狀況相比，羅琳格提出疑惑的原因相當無聊，在那之中沒有針對著他的殺意，也沒有想陷害他的陰暗。

當然，狐狸真正這樣判斷的原因，在於他眼中的羅琳格，有著無窮止的憂愁在。

「換個地方談這件事吧。」

也就憑這點，狐狸大概能夠預想的到，接下來的對話不會有多麼歡樂或無趣，而是必須暴露自己弱點，深掘自己痛苦的那般難受，不管是對羅琳格還是對他都一樣。

「那……隨便一間會議室都行嗎？」

「不。」

狐狸說著，指向了訓練場的另外一個角落，那兒有著平時沒什麼人在使用的一扇門，是以防萬一，設在據點各個地方的逃脫通道，通往的則是索特城外的森林。

「去其他的地方談。」

狐狸不想在某個聽力很好的人形惡魔契約者附近談論這件事。

精靈與惡魔間的秘密、各國間的關係，在那天的對話之後，奧蘿拉還和羅琳格說了很多她所不知道的事情。

「在斯蘭特國毀滅前，曾有兩位人形精靈的契約者，儘管在斯蘭特國毀滅之後這兩個人便消失蹤跡，但斯蘭特國和拉索特國都信仰著精靈王，所以這兩個國家才會有人形精靈聚集起，但由於日琅殺死了精靈王，因此將日琅視為英雄的拉索特國理應遭到人形精靈的排斥。」

「但是，拉索特國的人形精靈不是……」

「沒錯，讚揚殺害精靈王的人的國家，卻被更多的人形精靈追隨。」

「這是為什麼？」

羅琳格坐在鬆軟的床墊上，她回過頭望向奧蘿拉，陽光停滯在了她的臉上，羅琳格試圖在那被夕陽垂憐的溫煦笑顏中找出答案，但奧蘿拉只是沉默著，沒有給予她所想知道的回答。

「羅琳格，妳一定要小心，因為很有可能，未來你所要面對的，就是這樣的事情。」

她擔憂地說著。

儘管奧蘿拉滿足了羅琳格些許的好奇心，但與之相對，則是更多的疑惑誕生在她的腦海，那幾乎無窮止的生長，因此在奧蘿拉離開後，羅琳格便開始試圖從各個地方找尋答案，又或者說，羅琳格在盡可能地填補自身的缺陷──

「妳怎麼忽然問起這樣的事情……？不過也好。」

她向卡絲汀娜問起了精靈與惡魔間的糾葛，在卡絲汀娜微笑著開始談論古今時，她的契約惡魔達克斯則在一旁補充她遺漏的地方。

「精靈與惡魔一開始會彼此爭鬥的原因似乎非常可笑，就是精靈王和惡魔王互看不順眼，而當時能夠將力量體現的人類則被詛咒和祝福約束，被當成了牲畜在飼養。」

卡絲汀娜支撐起羅琳格求知的慾望，每當羅琳格在與據點內的誰談話出現困境時，她會在身後推動羅琳格一把。

「神咒？啊！當然可以！！」

不過，也有樂於幫助羅琳格的人存在。

「神咒的使用除了需要載體跟力量以外，大部分都還需要一些代價，像之前妳和卡絲汀娜姊姊戰鬥的時候使用的那個就是神咒，我想耗費的大概是妳的體力。」

「那為什麼我一開始拿到劍的時候不能使用神咒？」

「……我不知道。」

有著柔順金髮的小女孩開心地暢談著，羅琳格在薇希那學到了神咒的使用方式和根源。

「……石頭？這個妳問卡絲汀娜也行吧？」

希嘉麗用疲倦的眼神看向了一直守在羅琳格身後的卡絲汀娜，在羅琳格找她前，她才剛幫某位成天陷在訓練場的紅髮女性整理完頭髮，儘管每次希嘉麗幫罌粟清洗乾淨後，罌粟就頭也不回地跑回訓練場，讓希嘉麗所做的一切都白費工夫，但希嘉麗也沒因此有過任何抱怨。

「得讓每個人都參與到吧？」

卡絲汀娜笑著無視了希嘉麗那埋怨的目光。

「……之前我們在狐狸那洞穴看到的石頭，可以當作是人的靈魂。」

羅琳格在希嘉麗的口中聽到了那些關於奇形怪狀的石頭秘密。

「正常情況下那些石頭不會出現在人的面前……即便將人剖開也不會看到石頭，石頭可能在一些我們看不見的地方，又或者當一個人死的當下石頭便會馬上消失。但那些在洞穴的石頭則不一樣，那些是被詛咒或祝福給特別抽取出的人的靈魂，只要他們還是石頭，無論是怎樣對待都會讓他們感到倍受折磨，只有讓這些石頭當作神咒的消耗品，才能讓他們在這個世界上消失獲得解脫。」

「為什麼是使用神咒？」

「因為每次使用神咒都會有東西消耗，有什麼東西是比人更適合當作載體和代價的？」

希嘉麗吐著駭人的話，每個字句纏繞在羅琳格的耳邊，那樣不詳的聲音宛若冒著黏密的液體，將逐漸沁透進羅琳格的身心，引致毀滅。

「但妳……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因為我是惡魔契約者，羅琳格。」

液體的名字是命運。羅琳格所踏上的道路，比她所想的還要危險萬分。

「妳說……教團？」

羅琳格下一個找上的是淺，才剛被卡絲汀娜派遣任務的他，便被找上門來的羅琳格堵住出路，而羅琳格向他詢問的，是關於對染神信仰的成見。

「就像我先前說的，我很懷疑這片染陸的信仰，明明染神沒有給予自己的信徒什麼，而卻有一大群的傻子選擇相信這個虛無的存在，又相信這個存在能夠左右自己的命運，愚蠢地把自己的一切全部交付出去。」

在那段對話中，淺不斷痛斥著那些虔誠的教徒，一直到卡絲汀娜再次找上門，又給了淺更多的任務後才總算停下。

「妳說那個禿子是怎麼說的？」

多格用帶著酒味的口氣吐出了話，似乎在卡絲汀娜逼迫著他戒掉迷幻藥後，他養成了酗酒的壞習慣。

「歐恩！之前我是怎麼說他的……異教徒？我以後都叫他邪教徒！！」

多格用瘋癲的語氣喊著，聲音大的快要破開他那一片狼藉的小臥室，即便羅琳格在剛認識多格時他的身體狀況就十分不良，但現在看上去則更加險惡。

「多格先生，有時候說話還是別用那麼糟糕的說法吧……」

但其中出人意料的是在羅琳格踏入房間時，歐恩就已經在多格的房間內整理著他的臥室，儘管歐恩的性格比多格還要溫和很多，但兩人的交情卻奇妙地維持著。

原先，羅琳格其實沒有想向多格詢問事情的念頭，直到卡絲汀娜忽然向她提議起。

「啊！對了！羅琳格妳不是想知道一些關於拉索特國內派系爭鬥的事情嗎？」

「……是沒錯。」

實際上，羅琳格想要知道的東西很多，而卡絲汀娜所提的，也只是在那之中的一小部分。

「那妳要不要去問問看多格？他之前是倫西國的貴族，應該會了解些派系的事情。」

在卡絲汀娜說起能讓人感到無比震撼的祕密後，羅琳格下一個尋找的人就變成了多格。

「那個女人……一個沒落貴族的孩子是有什麼好知道的。」

「別這麼說吧，我記得之前狐狸也有講過瞭解彼此對團隊意識有所幫助。」

儘管歐恩那麼說著，但那句話絲毫沒有撼動多格那疲憊的精神。

「這種事情是有什麼好瞭解的，這裡哪個人是自願為惡魔契約者的！」

就算那句話不是對羅琳格所說，但站在一旁沉默著的她也被那句話所給打動，在那之後，羅琳格向其他在據點內，她所不熟識的惡魔契約者問起他們的故事。

「魔獸咬斷了我的手，如果我不和惡魔契約，銳利的牙齒下一個咬開的就是我的腦袋。」

「我的家人每天鞭打我，當時我只是在想著任何可以解脫的方法。」

「我被惡魔愛上了，他要求我與他簽定契約否則就下詛咒給我身邊的所有人。」

「在長冬那時，有一群盜賊闖進了我的家裡，搶走了我家裡所有值錢的東西，搶走了所有的糧食還擄走了我的孩子，惡魔諂惑我去復仇，但在我好不容易處理完那些假扮成盜賊的鄰居後，我也沒有找回我的孩子。」

有些人的過往很類似，有些人所經歷的甚至是另外一個人的過錯，就算羅琳格早就有所覺悟，但在這樣反覆聽聞他人痛苦的過程中，她的想像力還是太過貧乏。

「……您的孩子叫什麼名字？」

羅琳格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又添增了幾滴墨水的重量。

「我為什麼要和妳說我的過去？」

在多格好不容易對歐恩吐完抱怨後，才終於回過頭搭理羅琳格的問題。

「我不管卡絲汀娜說什麼，也許其他人要看她的面子才能待在這裡，但我會待在這裡完全是卡絲汀娜強求的。」

「你想要什麼？」

「兩枚金幣。」

那是多格給自己的過往開的價格，即便過了許久，羅琳格從不同的人身上聽到了各種的悲劇，但只要一想到多格那天所說的故事中的細節，她仍然不由自主的感到嘔噁。

「也許這個國家的斯蘭特派還有拉索特派感覺挺令人絕望，但在倫西國這些鬥爭的戲碼完全不夠看。」

羅琳格在多格那學到了派系鬥爭常見的手段和操作，以及一群人聚在一起後，微薄的惡意會怎麼濃縮，進而化為無止境的貪婪，暴力與邪惡。

在多格將所能說的都傾囊相授後，外面的天色也已落入黑夜，這期間他一邊說著，一邊嚥下用兩枚金幣買來的酒食，再因為那過去受到的一次次背叛，將那些得來不易的食物給吐了出來。

羅琳格離開了多格的房間，她現在知道了蒙受苦痛的人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啊！總算輪到我了呢！」

下一個受到羅琳格詢問的，是一位黑髮黑眼的女性，外貌看上去才剛成年，這位女孩被人稱作拉麗，是奧蘿拉先前說過的，混在那群狄卡羅人裡的幫手。

「有什麼想問的嗎？」

拉麗的聲音親切，臉上掛著笑容，像是服務著高級貴客的傭人，她的一言一行都十分不自然，像是這副開朗女孩的外表是佯裝成的一樣。

「……奧蘿拉給妳下了什麼命令？」

雖然說羅琳格在和奧蘿拉相處時相當被動，甚至被掌握了思考的方式，但她其實能感受到奧蘿拉那偏執且強烈的情感，而現在的她也知道，這些情感會將人帶到多麼顯惡的處境。

「為什麼要問這個呢？」

「請告訴我。」

拉麗猶豫了片刻才回答，這段時間，她臉上的笑容從未消退，眼神中的笑意也毫無減弱，但這無法掩蓋她臉面有多麼僵硬的事實。羅琳格也看的出來，拉麗死抓著這份偽裝不放，宛若只要將這層保護殼給退去，她便會死在當下。

「……女帝大人說過，如果有天您問起了這樣的問題，那可以告訴您，只是大人大概沒有想過這天會這麼早來──大人要求我們無條件聽從您的指示，當您遇到危險或困境時，我們得不顧一切奉上自己的性命。」

「妳們就這樣……讓奧蘿拉隨意掌控妳們的性命嗎？」

「不。」

拉麗乾脆的否定了羅琳格的想法。

「並不是女帝大人掌握了我們的性命，而是我們選擇將一切交付給女帝大人。」

拉麗向羅琳格展示了過於極端的信仰者是什麼樣子的。

「能夠請奧蘿拉……之後少做這樣的事嗎？」

「您的一字一句我都會如實轉達的。」

黑髮的女孩笑著，黑色的眼珠內彷彿也冒著令人感到甜膩的笑意，兩人的對話就在那時結束了。

「感覺怎麼樣？」

聽著卡絲汀娜的聲音，羅琳格闔上了手中的筆記本，在這幾天的時間裡，她從不同的人那學到了不同的知識，也從不同的人那聽到了不同的悲劇，也在筆記本上寫上了許多不同的名字。

「我已經把可能會幫助到妳的人都和妳說了，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嗎？」

卡絲汀娜關心的問著羅琳格，羅琳格則呆愣地望著手上那破舊的筆記本。

「──妳有什麼想知道的？」

羅琳格終於回過神來，在狐狸要求她走出據點，在漆黑的森林談話後，兩人已經遠離了據點有一大段的距離。

「……」

如果問起羅琳格還有什麼想知道的，那即便是現在的她也沒法給出答案，就算和過去相比，她這幾天所見證的事和學習到的事壓倒性的多，但她也只是接連冒出更多的疑問，這樣的循環永遠無法結束。

可如果是在那茫茫的無知中找出一個她最迫切想得到解答的問題。

「就像一開始我說的，你的能力，在迷霧中出現的東西，是根據什麼產生的？」

時以今日，羅琳格也仍未忘記在那迷霧中所看到的幻影，那溫柔的體溫和熟悉的聲音至今也一直推動著她，但那幻影的主人已經許久沒有出現在羅琳格的面前了。

羅琳格想要去了解，和她簽定契約的莎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