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將客廳照的通橙,在奧蘿拉和瑪斯對談的同時,待在室內的桃爾西仍然如祈禱一般緊握著木杯,而那最為明亮的橙色雙眼中則有著如烈焰般灼燒的瘋狂火焰。
那股烈焰,像是要將周遭的一切都給全部燒盡。
「……」
片刻的寧靜,那股烈焰並無繼續燃放,稍緩的停頓讓桃爾西失力般地放下木杯,將橙色雙眼內的所有精神傾心在那苦澀的液體之上。
瑪苦丁。用來熬煮出這杯茶的原料用途已不言而喻──舒解壓力、放鬆身心、促使睡眠,以及過量使用的刺激性效用。
短暫的緩息並無將烈焰徹底撲滅,反而在片刻的緩息後更加兇殘的灼燒起她,她將木杯舉起,痛苦與絕望濃縮於那無神的空洞雙眼。
「咳!──啊!咳!!」
喉嚨本能地發出疼痛的嘶鳴聲,苦澀的液體粗暴地流入她的咽喉,進入她的胃,些微的液體混入她的氣管,造成她的疼痛,濃烈的苦澀在她的體內迴盪,侵入起她的大腦,將疼痛銘刻在了全身上下。
「咳啊──」
這些疼痛並沒有阻止桃爾西的毀滅性舉止,她用力地讓木杯擊在桌面,抓起在旁的茶壺,讓在內的滾燙茶水傾倒於杯內,這急躁的舉止沒有片刻停緩,灼熱的茶水沁入抓握木杯的指間,但桃爾西只是再次將木杯舉起,讓液體灌入口內,用強烈的苦澀洗刷理智。
這無止盡的苦痛中沒有片刻的停緩,在剛開始熬煮這壺茶時,桃爾西沒有放入任何可以中和苦澀的藥草,取而代之的是去使用過量超量的瑪苦丁。
以毒攻毒。這一切瘋狂的舉動來自於桃爾西忽起而過的想法。
「哈啊……哈啊……」
木杯再次擊在桌面,但這次,一直響著警示的生存本能終於發揮作用,桃爾西沒有再次將手伸向茶壺,她狼狽地從椅上站起,恍然地退了幾步,而手上一直緊握著的木杯則落到了地上。
咚──
但那道響聲卻化作毀滅的起音,被那道聲音喚回神的桃爾西暴躁地衝回桌前,用雙手抱起表面灼熱的茶壺,將嘴對準壺口,讓滾燙的熱水灌入她的喉內。
那是無比難受的折磨,即便大腦內跑過的思緒再怎麼瘋狂,那些瘋狂構築出的莽勇再怎麼堅韌,都抵不過桃爾西此刻的疼痛。
砰──
方才桃爾西緊緊抱著地茶壺被她自己擲到地面,而滾燙的茶水從壺內噴灑出後漸到她的身上,才緩緩地流淌向地面。
「哈啊……」
最後,結束這場鬧劇的,是總算全身無力,癱坐在地上的桃爾西,和她灼痛的喉嚨中發出的,柔弱的緩息聲。
以毒攻毒──不,自我毀滅,在橙色雙眼中的灼熱緩緩退去地當下,恢復了理智的桃爾西很清楚自己的所做所為。
在今天之前,桃爾西所夢到的那個無比真實且寒冷的惡夢,那個發現到自己內心真實想法的夢境不斷地糾纏著她,即便她只在睡夢中碰見過那一次的寒涼,但在那片寒涼中體會到的自我就足已讓桃爾西往後的人生被塗抹漆黑。
所以,桃爾西才會做出這種事情,即便過量使用瑪苦丁可能會對身體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害,但要是這股刺激帶來的疼痛可以去緩解腦海中繁雜的思緒,進而去得到片刻的寧靜,那桃爾西就願意去做,就算最後得到的是自己的死亡,那她也能夠獲得宛若辛勞報酬的解脫。
實際上,當熱流滾入她的喉嚨,當燙水灼燒她的肌膚,桃爾西能確切的感受到,糾纏在自己身心上的所有煎熬,都因那股激烈的疼痛而得到了片刻的抒發。
「哈啊……」
她再次輕呼起,體會著在痛處中誕生的片刻樂園,而時間,就像停留在這一刻一樣。
「──桃爾西……」
而那道聲音,則打破了樂園的寧靜。
桃爾西的眼簾緩緩睜開,橙色的目光移向聲音的源頭,在客廳的入口處,瑪斯──桃爾西的所愛之人就站在那。
「瑪斯……」
桃爾西輕緩地笑著,臉上綻放的是柔弱的妖豔笑容。
「桃爾西!妳做了什──妳用了多少的瑪苦丁!」
瑪斯驚慌的大喊,而桃爾西臉上的笑意則不減。
「很多。瑪斯,很多──」
「妳身上都……灼傷了。」
望著瑪斯臉上皺起的眉頭,桃爾西沒有回話,只是回以沒有變化的微笑。
儘管那股微笑讓瑪斯感到悚然,但他並沒有因此停步,他更加速的前往了桃爾西身邊,對著她伸出了雙手,將敞開的胸口嶄露給了她,而桃爾西則像是回意似的將雙手蜷縮在瑪斯脖上,讓其抱起。
「瑪斯──你要做什麼?」
桃爾西感受著移動時的搖晃,親密的靠在瑪斯的耳邊低語。
「泡水。」
瑪斯不急不促的說著,但恐懼卻未從他的臉上消退,轉眼間,奔馳著的他已經來到了後院的湖邊。
他在湖邊選了個水位較淺的淺灘讓桃爾西坐入,而桃爾西則含情脈脈地望著瑪斯,再不忍釋手的從瑪斯的懷中慢慢退下。
「──痛。」
桃爾西輕緩地說著,她感受著包圍著身軀的湖水,體會著冰涼感在灼燒處撕劃過的刺激。
「……抱歉。」
「不,瑪斯,我很感謝你,我感覺更舒服了點。」
桃爾西滿足的笑著,雙眼望著停駐在空中的明亮滿月,儘管她說的話無比詭異,但確實如她所言,當桃爾西的身軀越是疼痛時,在她腦內的思愁則更加感到舒緩。
「……妳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沒有為什麼……瑪斯,我累了,能讓我小睡一回嗎?」
「不行!」
瑪斯著急地看向桃爾西的雙眼,於蔚藍的月光下,橙色的雙眼儘管看上去無神,空洞,但瞳孔仍舊無比清晰,而回以瑪斯那焦急神情的,則是桃爾西臉上饒有興致的笑容。
「你想到哪裡去了?不會被燙個幾下就死的。」
「可是……」
「……我倒覺得你搞錯了──雖然皮膚的確紅腫起來,但我猶豫的時間有點久了,水都有點溫了。」
「那壺茶呢!你放了很多的瑪苦丁!」
「都浪費在地上了……我真的只是想要休息一下才這樣說的。」
「……妳最近很累嗎?」
瑪斯的聲音在耳邊環繞,桃爾西知道,這是不怎麼會坦承內心的瑪斯少有的關懷。她心滿意足地想著,閉上了雙眼,感受著水中的冰冷,和在那片冰冷中,如條絲線般牽拉著她的體溫。
「是啊。」
她輕聲回道。
「為什麼?」
「我一定要說嗎?」
「要。」
她緩緩睜開雙眼,橙色眼睛內的鬱然幾乎要將夜天破穿。
「我很想幫助他人。」
「我知道。」
瑪斯冷靜地說著,彷彿說的是某種常識一般,但是,那是他從年幼起待在桃爾希身邊時,長久以來了解到的事實。
「但我發現到了,我想幫的一直都不是別人,而是我自己,只是想幫助生活在悲慘過去的自己。」
但出乎預料的,那種過於悲觀的言論並沒有被熟知桃爾西的瑪斯立刻否認,因此桃爾西的嘴角自嘲地揚起,或許在許久之前,陪伴在自己身邊的這個人,早就已經了解到了這件事。
「……我很糟糕,我以幫助他人來振奮自己,我居然是用這種不純粹的理由向他人伸出援手的──這種偽裝成善意的理由。」
桃爾西憤慨的說著,憤怒從她的心內湧出,對自己的憎恨將此刻的短暫平靜打破,彷若就要再一次的燃起,造成無法挽回的結局。
「但那又如何,你也是幫到人了不是嗎?」
很冷,桃爾西這麼想著,泡在水裡的她腦中只有這樣的想法,那樣暴力的冰涼幾乎抹平了腦海內的那股灼熱,但她知道,她越去回首自己過錯,那股漆黑的束縛也在不斷地將自己裹緊,像是要窒息似的,幾乎快要喘不過氣。
「不……我用了錯誤的方式幫助了他人,只考慮了自己,用自己的想法去幫助他人,這也一定傷害了某個人,況且,這種齷齪的自私也經不起任何考驗──」
用彷若萎縮了的肺部說著話,桃爾西緩慢地說著。
「──我是想幫助羅琳格的,但是……我沒有勇氣,我沒有任何的膽量去接觸她,我永遠也沒有辦法幫助到她,因為自私自利的我,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想幫助到她,也沒有想要幫助到任何人。」
「……我知道。」
瑪斯這麼說著,但那是句不該出現在此刻的話語,那將擊破桃爾西的內心,摧毀掉她的防線,將她拖往至悲哀的結局。
桃爾西抿了抿嘴,用悲傷的神情閉上了雙眼,用親切的聲音開口。
「瑪斯,能把手放開嗎?讓我……隨處飄流。」
斷開最後捆綁住自己的絲線,朝著月亮的方向於湖泊上漂流;沒有人會被這種浪漫的話語所欺騙,桃爾西的意圖漆黑且絕望,想於湖泊中央沉入的她,追求的是死亡。
「瑪斯……」
「我知道!」
她輕聲喚起對方的聲音,但換來的是對方的吶喊和更加緊牢著她的雙手。
「……知道什麼?」
桃爾西問著,那道聲音中不帶有憤怒,也不帶有灼熱的暴躁和不理解,只有對於瑪斯聲音的耐性,以及和對方長時間相處所培養出的默契,那股信任彷彿告訴著桃爾西,瑪斯正希望著自己提出詢問,他希望有著自己的參與,才會去推進對話。
「我知道妳的罪惡,我曾經也自私的去幫助了某人,即使到現在我也仍在想,如果當時我沒有幫助那個人的話,會不會對她更好一點。」
瑪斯說著,沉著的錠藍色雙眼注視向桃爾西。
「那個人很堅強,她擊敗了許多會將其打倒的挫折,那個人很溫柔,她救贖了我,她要我不要在乎那種小事──但是,即便是此刻我也仍在想,我犯下的過錯不會抹滅,我因為自己的自私而強硬地讓對方活下去這件事不會改變。」
那個人看著瑪斯,鄭重地聽著對方的聲音。
「那個人……現在也在受苦,我所犯下的錯誤和罪惡,這些髒污永遠不會洗淨,我甚至也無法將其永遠遺忘。」
「那……該怎麼辦呢?」
橙色的雙眼望著瑪斯,將所有的精神傾心在他的回答。
「那個人要求我……不管是什麼情況,都永遠不要遠離她──所以,我想不管是什麼樣的狀況,無論是順境還是逆境,是疾病或健康,無論是信念受到多大的考驗還是生命的勸誘,我都永遠屬於妳──」
「……」
啞口無言。那是桃爾西此刻的狀況,先是疑惑、驚愕、手足無措,再來是歡樂、難為情、羞躁,最後則是尷尬,氣憤和憤怒,她動起身,將大片的水拍打在瑪斯裝模作樣的臉上。
「妳在做什──為什麼要潑水啊!」
「我才要問你在做什麼吧!你居然在這種時候說這種話!」
桃爾西氣憤地站起,對著遠離了自己一段距離的瑪斯繼續灑水。
「我又不知道怎麼讓妳心情好點!妳不喜歡又能怎樣!!」
瑪斯一邊躲閃著被桃爾西掀起的湖水,一邊不甘心的回話。
「你說話又變得粗暴了!把剛剛的那個瑪斯還來!!」
「我本來就是這樣!」
站在湖中,呆望著已經跑離一段距離的瑪斯,桃爾西仍然氣憤地繼續說著。
「而且你居然還用那個……」
無論是信念受到多大的考驗還是生命的勸誘,我都永遠屬於你,這段話是染陸上的一個廣為流傳的騎士誓言,源自於過往的英雄──日琅對於自己守護的對象所說的話語,那句話也被寫上了拉索特教團無比珍貴的教典上,偶爾會被用在重大的儀式上,例如主從宣示或是結婚誓詞。
「……幾年前在其他騎士的婚禮上看到的。」
瑪斯有些難為情的說著,他緩緩的走到桃爾西的面前,對著還站在水中的她,伸出右手。
頭髮溼淋淋的,衣服沉甸甸的,感官像被塗抹了什麼似的模糊,但眼前的景象卻無比鮮明。
「我想分擔妳的疼痛以及罪惡,如果妳因為那些過錯而把自己逼到絕境,那就將那股沉重施加在我身上,將妳身心的那些憤怒宣洩在我的身上。」
向她伸出的那隻手,由所愛之人伸出的那隻手,那雙錠藍色的眼睛無比真誠地望著她,桃爾西知道,只要握住了這支手,那她就是同意瑪斯了。
桃爾西動起腳步,她沒有握住伸來的那隻手,她靠著自己的力量站上了岸邊,隨後用手去抓住瑪斯的手腕,不給他任何退縮的機會。
就只是在那一瞬間,桃爾西的靠近讓兩人的距離瞬間歸零,從她腦海忽起的莽勇,直率地落在了兩人的唇上。
一秒。兩秒。三秒。這短暫的時間永恆的像烙印在了雙方的記憶深處,直到終於緩過神來,桃爾西狡黠的對著瑪斯笑起。
「看來你在別人的婚禮上學的不好,誓詞的最後是要用親吻結束的!怎麼樣?被反將一軍的感覺!」
「好苦,妳吃了多少的瑪苦──」
最後,那道聲音在桃爾西揮下的拳頭上結束。
以防萬一說一下,正常情況下湖泊的水沒有很乾淨,燒傷時湖水大概不會是最佳選擇。
我已經分不清本話的這兩位先前的事蹟了。
回頭搜了幾十章,這才想起他們是和羅琳格一起買下宅院的騎士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