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即使閉上雙眼也無法馬上入眠,意識模糊的飄浮在半空似的,在將要睡著的邊緣不斷徘徊,去讓身體的疲勞不斷增長,成倍的施壓在身上,就像被拋入海內,被鬱悶的海水給窒息。


簡直就是噩夢。


「──夠了。」


放棄了睡眠後,莎姆從床上坐起。在數個月前開始,她就沒有踏離過這個空間幾次。


簽訂契約後誕生的內心世界會映照出羅琳格的感受,而那些感受則會化作氣味,迴盪在空間中,毫無疑問,若是要了解羅琳格,接近羅琳格,這就會是最合適的地點。但也是最遠離她的地點。


只要待在這裡,莎姆就能不去見讓她徹夜未眠的罪魁禍首,也只有這裡,是沒有羅琳格存在的世界。


自己的狀態有多麼惡劣,莎姆一清二楚。長時間的不眠、飄盪在周圍的刺鼻氣味、與羅琳格的每次對話,是那些事物讓自己的精神無比頹萎。


或許,離開這個充斥著噁黏氣味的空間,讓乾淨的空氣流通進自己的體內,才能讓莎姆的狀態有所緩解,但在那有著新鮮空氣的世界,則有著羅琳格存在,只要待在那個世界,不管多遠,也一樣能感知到羅琳格的情緒。


那些鬱悶、痛苦、熱情和興奮,甚至是使命感,那些情緒構造出的甜膩與嗆辣已經把莎姆逼上毀滅,沒有任何一個地方能夠逃離,與羅琳格的契約已經成為施虐莎姆的束縛。


但是,這黑暗的空間也並非一成不變。


一道微弱的光亮起,莎姆吃力的睜起沉重的眼皮,在她前方出現的,是一個國家。


國家被一道城牆包圍,城牆內有著樣式不一的建築物,而坐擁在群立的建築物中央的,是無比瑰麗的城堡。但問題是,這整個國度大小僅有莎姆使用著的床一半,而國度內的建築物,以及在國度內生活的小人,全是黃色的乳酪。


偶爾,在這個漆黑無比的空間中,會出現不合時宜的小小乳酪國,而在每一次的失眠裡看著這些乳酪國的小人生活,成為了莎姆排解情緒的管道。


「──接續了上次的故事繼續了啊......」


這個奇妙的國度,並不會每次都沿接著上一次出現的狀態,偶爾建築物的樣式會相當大的變化,生活在內的人民每次也會有所改變,但在少數幾次中,會有延續了上一次的狀態接續下去的故事。


莎姆懷疑過這或許是羅琳格的夢境,但某次國度出現時,莎姆特地離開了內心空間去見在外面的羅琳格,而當時的羅琳格則稀鬆平常的過著日常生活。因此,國度出現的真正原因,莎姆歸咎於羅琳格腦子忽然冒過了的想法,又或是根本與羅琳格的狀態無關。


「上次......對了,他要離開國家。」


莎姆回想著上一次的乳酪故事,受到惡龍侵擾的國家,推派出了一個小乳酪去迎擊,乳酪人們將這塊乳酪稱為英雄,儘管這塊英雄乳酪沒有什麼特別之處或遠超他人的力量,而他會被推派此任務也只是國家內的骯髒政務所致,但那塊英雄乳酪卻以此為傲,極為英勇地踏出城門,離開國度,將拯救國內人民這件事化作信念,前往討伐惡龍。


實際上,有不少次國度出現時,莎姆用過各種方法來竄改故事的流向,像是忽然殺死了某塊乳酪,或是解決乳酪們的某個困境,雖然這些行為能夠通向莎姆滿意的結局,但實際上沒什麼意思。


但即便沒什麼意思,在這輪具有強烈諷刺意義的國度出現時,看著那與羅琳格的性情有幾分相像的乳酪出現時,莎姆雖然滿懷不悅,但並沒有去強制去改動故事。


這其中最主要的因素,在於那條該被討伐的惡龍,形似穿著飛龍外衣的年幼羅琳格,她數次的前往國度,將生活在內的乳酪小人吃掉飽餐一頓,這也是國度內的乳酪們要清除她的原因。


兩邊都和羅琳格有所相像,莎姆邊詛咒著兩個存在一同毀滅,邊看著故事的推進。


但是,這一輪的故事沒有結局,無論是英雄還是相對的惡龍,又或是整個乳酪國度,都瞬間化作砂礫消散,而產生這些影響的,是在漆黑空間的上空落下的一顆光點。


「──這裡是哪裡?」


「你怎麼會在這裡!!」


光點停留在半空,散發著鵝白色的螢光,墜落到黑暗中的不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而是白點。


「啊!混帳惡魔!是妳把丟到這的嗎,好不容易到了精采的地方!快把我送回去!!」


隨著螢光的劇烈晃動,白點的聲音也激昂起來。


「──滾出去。」


「啊?」


「滾出去!這裡是我的世界!給我滾出去!!」


莎姆抓起床墊上的寢具朝著白點扔去,而光球靈敏的閃過了飛來的威脅。


「妳在幹嘛!妳想打......妳怎麼好像有點奇怪?」


透徹潔淨的白光在半空中閃著光輝,在那映照了一切的光球中,莎姆透過反射望見了此刻的自己。披頭散髮、精神孱弱、神經質,以及充斥在眼中的瘋狂,那是不該讓任何人所目睹的軟弱模樣。


「我──」


害怕、恐懼、手足無措,那樣的種種情緒還沒透過莎姆的口表達出來,空間又發生了變化。


一陣強烈的氣流從旁襲來,因輾轉難眠而結起的茶色髮絲被風吹開。


「這是什麼......」


「等等!等等!我要被風吹走了啊!!」


莎姆看向了氣流的方向,而白點,在半空中遊浮,最後被吹向了漆黑的遠方。


但即便如此,氣流也沒有停下,莎姆忍著空氣衝入眼眶內的不適與異物感,注視起風的源頭,而在那氣流的起點,是一塊看上去再普通不過的石塊。


而在莎姆注視到那個石塊的同時,風停下了,被吹到遠方的白點則在瞬間飄了回來。


「剛剛是什麼情況?是妳做的嗎?臭──」


而緊接著是一道亮光,那道光芒將整個空間照亮,輕柔地將莎姆和白點包覆起,最後再緩慢地衰弱,讓空間變回一片漆黑,而那將整個空間照亮的光芒,則停留在了石塊的表面,散發著微弱的螢光。


而那螢光,與羅琳格的瞳色一模一樣,相對應的,也與莎姆眼中的茶色雙眼同色。


「那是......」


白點的聲音低鳴著,而莎姆則看向了飄在空中,望不出任何想法的光球。


「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那是羅琳格......等等,妳不知道那是什麼嗎?妳是怎麼和羅琳格契約的?」


「契約不是口頭說說就好嗎。」


「......才不是!妳真的是惡魔嗎?契約是要去找到現在正閃著的那個石頭,然後去碰觸石頭才能──該不會妳其實沒和羅琳格契約吧?」


即便不能從一顆冒著白光的球體上看出神情,但莎姆也從對方的聲音中感到了一絲的不對勁。


「你想做什麼?」


「既然你沒和羅琳格大人契約,那我就不客氣了!」


光點衝向了那散著茶色光輝的石塊,雖後,被石塊周圍的光輝擋下。


「這光怎麼......我懂了,妳騙我!妳這個臭惡魔!!」


莎姆不發一語的看著白色的球體在空中飛動,像發瘋了似的到處流竄。


「所以,那個石塊到底是什麼?」


「妳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


「......我搞不懂妳們這些惡魔,那個石塊有很多種名稱,我比較喜歡稱呼它靈魂。」


「靈魂?」


「我懂得並不多,但妳大概把它當作內心世界的羅琳格好了,那塊石頭代表的是羅琳格的生命、命運、理想、性格、記憶......之類的?我也只有聽過其他的精靈談過這件事,但是那種把整個空間照亮的光芒──並不常見。」


「這代表什麼?」


「大多數人即使過了一輩子,他們的石塊也不會透出任何一絲光線,但是很明顯,羅琳格大人的狀況已經與它們不同了!羅琳格大人此刻已經──」


白點的聲音忽然亢奮起來。


「是羅琳格大人的每一次行為構造出了這樣的結果,是她親手築造出這樣的命運!」


瘋狂融入他的聲音,白色的螢光使那晦暗的情感更加深邃。


「羅琳格大人已經無法逃開了!未來不論是什麼樣的困境還是障礙,即使被折斷雙腳,擊潰在地!她也會被自己的命運捆綁住,逼迫著向前方前進,會無限的前往高處,永無止境──太美好了!羅琳格大人!!」


莎姆呆若地盯著白點,現在從對方聲音中所表達出的那種癡態以及瘋狂,和過去的她有幾分相像。


「......你明明是精靈,怎麼想法那麼陰險?」


「惡魔不都是群愉快犯嗎?妳應該也能稍微理解我的感受吧?」


「就憑這......可能轉瞬即逝的光嗎?」


「......算了,就算真的跟妳談,身為惡魔的妳也是不會懂的,惡魔都很卑鄙,絕對不會懂,還能夠繼續成長變的強大的妳們絕對不會懂!──能夠不斷攀爬的人,對已經不再會有變化的精靈有多麼耀眼。」


莎姆並不是完全無法理解,過去,她也無比希望羅琳格通往高處,不斷的向上攀爬,但她所期望的,是最終將跌落深谷,迎向破滅的結束,而不是永無止境的命運,她期待的是因為弱小而必須仰賴自己的悲劇生物,而不是現在離她越來越遠的羅琳格。


「......契約雖然可以違反,也有契約深度來爭奪身體掌控權那玩意,但是對沒有名字的我們來說,契約就是結束了。」


白點沒有理會莎姆的異常,繼續說著。


「契約者死了我們也會結束,我可是......從誕生到現在都沒有與任何人契約活到了現在。」


此刻,雙方沒有任何的交會,但在他們的身上,都隱約透出了一絲陰暗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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