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末,離六月只剩幾日,即使是長年寒冬的拉索特國,到了夏季也並非那麼寒冷,在空氣中的栩栩暖風,帶著朝氣茁壯的草木,每一件事都傳遞著細微的夏意。
坐在馬匹上,羅琳格正朝著拉索特國的邊際前進,在幾日前的會議結束後,卡絲汀娜將任務的進行推遲了三日,據說是為了和狐狸再次確認更改後的計畫及行程,最後,羅琳格的任務則是先透過從索特城騎士長那拿到的任務書通過邊際,進行準備的工作。
但即使駕馭著壯馬,從索特城一路奔馳到邊際也需要兩三日的路途,為了以防萬一,進行準備工作的羅琳格有著相當充裕的時間。
六月十號的夜晚,將是計畫開始的時間,而距離那一天也還有十幾日,在這段時間內完成準備工作可以說是綽綽有餘。
「好像......快日落了。」
羅琳格低聲說著,輕拉著韁繩讓帕瑪森停下,在下馬後向著道路旁的森林走去,選了一個方便紮營的地塊後便做著過夜的準備。
在重新擬定計畫的那三日,羅琳格沒有踏離據點半步。
自從淺稱呼「拿劍的」名字為罌粟開始,其他人也跟著同樣稱呼紅髮女性,而羅琳格就在那三日,與因為罌粟這兩個字暈頭轉腦的對方戰鬥,而在那三天的戰鬥中,羅琳格沒有勝過任何一場。
武器的性能、揮動的力度、動作的敏捷、恢復力,不管是多少能決定成敗的因素都是羅琳格遠勝於罌粟,可反覆發起的對練也未使羅琳格有任何掌握勝利的跡象,唯一增長的,只有雙方每一場對練花費的時間。
被打倒、擊潰、受傷或骨折,而這三天內甚至有次是撐不過長時間的撕鬥導致當場昏迷,要不是羅琳格的恢復力遠勝他人,折磨得體無完膚的就不會只是羅琳格的精神。
而當然,就算恢復力再怎麼強,受的傷也不可能馬上復原,在等待著傷口癒合的時間,羅琳格就會坐在訓練場內的地上,看著罌粟揮舞著劍。
一切都如羅琳格初次見到那樣──傾心在劍中的眼神,不容許涉入的氣場,揮劍的動勢像是要把呼吸給掐熄,世界的聲音都融在了她執起的劍上。
那是自己沒法戰勝對方的原因,在近距離感受著一切的羅琳格是這麼明白的。
雖然羅琳格不了解原本的罌粟,又或是現在附在她身上的惡魔,但站在自己身前的對方,大概是坦然地將所有一切都付諸到劍上的存在。
自己要如何變得像對方一樣,要如何才能戰勝對方,接著,羅琳格就會在還抱持著疑問的當下,再度將騎士劍拔出與罌粟一戰。
『羅琳格大人──您還好嗎?』
『白點?怎麼了?』
在夜幕落下後,羅琳格坐在築起的火堆前,她在腿上放下一些書本,而帕瑪森則縮著四肢臥在一旁。
『我感覺您似乎在想些什麼事情,如果有什麼我能幫到的請儘管和我說!!』
『不......我只是在想之前和罌粟對練的事──話說,你在戰鬥的時候真的不會感覺痛或什麼的嗎?』
『啊?......當然不會啊!之前不是和您說過了?』
『我只是還有點擔心。』
羅琳格所說的,是在和罌粟對練的那三日中,她腦海中忽起的疑問,既然白點融到了劍內,那每一次攻擊對方或防禦──劍刃受到撞擊時,白點是否會有疼痛那樣的感受。
『當然不會啊!而且我還可以用劍的祝福來強化喔!』
白點給予的回答是否定的,但耐人尋味的在後面那句話上。
『強化?』
『對啊!我之前應該也有說過,因為我融在了這把劍上,所以我的能力可以透過讓劍吸收什麼來施放。』
『那......你的能力是什麼?』
『就是很常見的強化肉體而已。』
『那該怎麼用?』
『......我不知道。』
『......啊?』
『因為我也是第一次融進劍裡面啊!原本只要說句神咒什麼的就可以了,但是融到劍後那種感覺就消失了。』
『......那怎麼辦?』
『我不知道......這應該是神咒那部分的問題吧?這裡有人會很懂這些嗎?』
羅琳格仰起頭,看著還沉浸在劍上的罌粟想了想,開口。
「罌粟!我有事先離開下。」
罌粟沒有給予羅琳格回應,羅琳格無奈的站起身,朝著離開訓練場的通道走去。
『羅琳格大人,您打算問誰呢?』
『我不曉得......先問問卡絲汀娜吧。』
穿過漆黑的通道,空盪盪的會議室映入眼簾,巧合的,卡絲汀娜端著木碗,從其他門中走進了會議室,她一邊朝著羅琳格靠近,嘴裡咀嚼著什麼。
「妳要吃嗎?」
卡絲汀娜一邊說著,把木碗遞向羅琳格,嘴又攪動了幾下。
「這是什麼?」
羅琳格看向容器內,在碗中放著的是一粒粒黑得油亮的珠子。
「猜猜看?」
卡絲汀娜沒有打算回答,她把碗朝著羅琳格的方向又遞過去了一些,羅琳格無奈地拿起一顆放入嘴內。
「咳──!這什麼?」
剛放入嘴內時一切安好,但一開始咀嚼,辣味就從裂開的黑色外殼中蹦了出來。
「椒羅丹,一般好像是拿去混一些草藥來中和味道,要是直接咀嚼就會有強勁的辣味,不過能提神就是了......所以呢?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妳怎麼知道......咳──我要來找咳──」
「猜的,難道羅琳格妳想退出組織了?」
羅琳格一邊聽著卡絲汀娜的聲音,忍耐嘴中的嗆辣,等待著分泌出的口水將辣味中和。
「如果真的想退出......能不能請求妳至少在這次任務完成後才退出呢?」
「我不是想退出──」
羅琳格深吸了幾口氣後又繼續說。
「──我有一些問題想請教。」
「什麼樣的問題?」
「我不是有一把附上了精靈的劍嗎?按照這個精靈的說法,好像能夠使用神咒之類的,但是因為附在劍上,所以不知道怎麼使用。」
「神咒的問題嗎?......我想去問一下薇希會比較好,她應該在客房吧?就是之前妳和奧蘿拉居住的二樓那。」
「薇希嗎?」
「嗯!薇希的契約惡魔毒蛇是個特別擅長使用神咒的惡魔,也導致薇希學習了很多這方面的事,這裡最擅長神咒的人就是她了,不過還好,我是真的以為妳打算要離開呢。」
「為什麼這樣想?」
「我不是說過......不希望妳被我們給束縛嗎?妳就算想隨時離開也沒問題的,只不過現在真的不是好時機。」
「可妳不是拒絕多格了?」
「因為他的能力真的有點獨特,不過不用看多格那樣,如果他真的想走早就不在這了,話說回來......妳最近的看法是什麼?」
「看法?」
「嗯,精靈還有惡魔,妳的立場比較偏向哪邊?自從上次在森林把罌粟帶回來後,妳有沒有新的想法?」
「......我不清楚。」
「是嗎......」
卡絲汀娜若有所思地想著,而在她開口前,羅琳格搶先了發出聲音。
「為什麼,這麼執著地要我找到答案?妳......該不會有些不安吧?害怕如果有人要離開之類的......」
即使是面對著質問,卡絲汀娜也只是微微地笑著,而那漆黑,像是能吞噬什麼一樣的無機質雙眼也沒有一絲動搖。
「妳說對了!是有點不安沒錯,但沒想過會被年輕人看穿。」
卡絲汀娜輕笑著,雙眼中帶著嬉鬧的眼神。
「妳說年輕......卡絲汀娜妳──」
「強力的惡魔契約者會看上去很年輕喔。」
「那妳現在幾歲了......?」
羅琳格望著卡絲汀娜的雙眼,不解地問著。
「猜猜看。」
看著那像能吞噬掉自己的淵黑雙眼,和令人毛骨悚然,仍然輕笑著的表情,羅琳格沒有選擇繼續猜下去,而是走出地下室,去尋找著薇希的房間。
而在那之後,羅琳格和薇希講了下自己的煩惱後,便從她手中拿了一本關於神咒的書,而那本書,現在正墊在羅琳格的腿上。
羅琳格用雙手輕捏著書頁,緩慢攤開,讓火光能夠照在書頁上,雖然因為和莎姆契約,讓羅琳格夜視的能力有了大幅進步,但若是需讀清書頁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她仍然得依靠些許的光線來幫忙。
那本書上講述的,是配合著傳說構建,神咒的基本。
在混亂時期前,作為染陸神明的染神,其力量與智慧分裂成了暴力的惡魔和理性的精靈,而肉體則平等的分配給了陸上萬物。
而所謂的契約,則是種讓神的能力回歸到其肉體的行為——讓承載了染神力量的精靈和惡魔回歸,回歸到繼承了染神肉體的人類,因此,作為力量體現的精靈和惡魔才能透過人類來接觸世界。
而神咒,則是將從精靈和惡魔那得來的力量釋放出的方式,因此,想要釋放神咒需要具有力量的精靈和惡魔,以及負責作為力量載體的人類。
力量與載體,兩者缺一不可。
『您還在讀那本書嗎?』
『……嗯。』
白點的聲音在腦內迴盪,羅琳格已經不是第一次翻開這本書了。
除了前面幾頁的介紹,書後面的部分大多都是寫上神咒和讀音,被簡單紀錄的一些常見的神咒,作用像是丟出一顆火球或灑出水花。
雖然羅琳格也稍微試過了這些,但包括身體強化的神咒,沒有任何一個神咒是成功的,根據書上的敘述,作為力量體的精靈與惡魔會因為分裂的不同而有區分,不只是能使用的神咒會因此受限,甚至也會有完全無法使用神咒的狀況。
『羅琳格大人……那本書寫的……是真的嗎?』
『我不清楚……但薇希說這個是她覺得寫得比較正確的書了。』
在能夠真正釋放神咒的人當中,會去研究神咒的人相當稀少,那是個相當狹小的領域,甚至有一部分研究著神咒的書籍是用捏造過的故事混合成的通俗小說。
『可是書上說的什麼載體或力量應該都有吧?身為載體的劍啊!還有身為力量的我!』
『會不會因為原本載體應該要是人類什麼的?』
『但是根據書上說的——肉體平等的分配給了陸上萬物,那礦石應該也在列啊!況且這把劍原本就是被上過祝福的武器,祝福其實就是一種發揮時間很長的神咒就是了,而神咒就是種釋放出的力量,所以能夠承載散發出的力量的這把劍毫無疑問能當作載體。』
羅琳格低沉著頭,視線隨意張望著腿上的書本,想著白點說的話。
『要不要把那本書丟了?』
『不行,這本書是借來的。』
在拒絕後,羅琳格腦內發出了低沉的聲音,像鬧著脾氣的孩童那般。
白點會針對這本書產生惡意是有原因的,在羅琳格從薇希那拿到這本書後,薇希不經意提了句。
「話說回來……莎姆姐姐呢?」
「……啊?」
『哈啊!?』
發出疑惑的不只是羅琳格,還有一直很安份的白點。
『姐姐?那個臭惡魔居然讓人稱呼她姐姐嗎?!』
『……好像有這件事來著。』
『就那個臭惡魔矮冬瓜嗎!我也要被叫尊稱!』
「怎麼了嗎……?」
看著羅琳格許久沒有回答,薇希不安的詢問。
「不,只是……那個精靈因為聽到莎姆被敬稱而生氣了……妳能稍微像那樣叫一下它嗎?」
「啊……好!那麼那位精靈要怎麼稱呼?」
薇希很配合的順著羅琳格的意思發問。
「它叫白點。」
「好……那我應該稱呼它為哥哥還是姐姐?」
在問題被提出後,過了許久,羅琳格的腦中仍然一片沉寂。
『……白點?』
『我不知道啊!!!』
因為回答不出那樣的問題,白點開始無端地對所有東西發火,花了很久的時間,羅琳格才終於制止在腦內暴走的哭嚎聲。
而現在的白點也是,在羅琳格隨意安撫後,將從薇希那拿來的書闔上,吵鬧聲才總算停下。
茶色的雙眼望著搖搖欲墜的火焰,那一息的縷煙也終將歸回黑夜,從入夜到現在已經過了相當久的時間,就連白點的聲音也配合著融入沉靜,羅琳格卻遲遲還未睡去。
當然,有一部分是因為契約者本身就有充沛的體力,而在前幾天沒日沒夜的與罌粟戰鬥到昏迷,以至於胡亂增長的體力也是此刻的阻礙。
睡不著,徒勞著將淺薄的睡意拉伸,並在那構成的網上回首這幾日的事。
如果不是在路途上恰巧有白點陪伴,否則在莎姆時不時就沉睡進體內的現在,這種鬱悶的情緒或許會從早到晚時刻伴隨。
在那天聽完卡絲汀娜的計畫後,莎姆就又一次的沉入體內睡眠,而直到現在也仍然沒有出來,當然,這樣的情況也不是第一次了——自從擊殺狼人的任務之後。
即使過了幾日才終於恰巧見到醒著的莎姆,但對方的臉上仍然掛著像是熬了好幾夜的臉色,而那樣的會面通常也不會持續太久,很快的,莎姆又會再次沉入體內。
不只是薇希見不著,大概就連羅琳格自己也沒法見著,即使想試著去解決這樣的問題也不知道該從何做起。
一切都像是陷入了迷茫,不只是莎姆的事,要怎麼使用白點的力量、自己對精靈和惡魔的看法是什麼、戰敗給罌粟的決定性差距要怎麼彌補。
白點的力量這件事似乎還能放在一旁,而莎姆以及戰勝罌粟這兩件事也不是馬上就能完成,或許真正迫在眉睫的,是自己要怎麼看待精靈和惡魔。
羅琳格能理解,卡絲汀娜所說的要快點找到答案,以及之後說的感到不安,是縱容著羅琳格,讓軟弱的自己可以隨意擺脫的話語。
『我不會馬上去清剿惡魔的,可在我把斯蘭特的事處理完之後,我就會立刻去處理掉它們——』
真正的問題是,在幾個月前,從狼人那次任務後找到自己對話的夏蒂,口中說著的那危險的話語。
『——所以羅琳格請一定要在這時間內脫離那個組織喔?』
在那沒有具體期限的時候到來時,羅琳格要以什麼樣的姿態去應對,卡絲汀娜問的是這樣的問題。
確實的做為惡魔契約者生活下去,與派來滅殺自己人的精靈契約者為敵,又或是依靠著莎姆完全不會被發現的特性,就這樣融入精靈契約者的團體,從此與卡絲汀娜他們斷絕關係。
『成為我的護衛,保護我。』
在煩惱和睡意構成的網上,羅琳格能感覺到某個熟悉的紫色視線。
當然,把這一切都放下,跟著奧蘿拉離開或許又是一種選擇,但那代表的,是要背棄自己一直前行的道路。
而或許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最根本的問題。
睡意織編著的網被揉成一個球團,那團球就這樣朝著羅琳格擊去。
真正的問題或許是,打從一開始自己真正想尋求的答案,那似乎能在冥冥之中決定命運的鑰匙。
無論是多麼偉大的英雄被那股沉重的睡意擊中也不可能毫髮無傷,羅琳格也不例外。
真正的問題是——要怎樣才能夠更加靠近那道流星。
抱著那能無限延伸的煩惱,羅琳格的大腦舒適的沉落進了睡意中,在那即將到來夏季的森林夜晚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