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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霧，希嘉麗聽過幾次這個現象。

畢竟是著名的狐狸──讓拉索特國降下長冬的三個惡魔之一的招牌能力。

陷入迷霧不代表踏入死局，迷霧只是一個範圍廣大的幻覺，而幻覺中出現的產物則來自於陷入者的記憶，也因此，只要具有堅強的意志力就能輕易的突破。

希嘉麗張開眼，漆黑的天空上閃爍著點點光芒，春時的晚風帶有著花的些許氣味，浮現在身邊的一切都只是幻覺，但仍有不輸給現實的強烈感受。

「歡迎回來。」

在聽到熟悉的聲音當下，希嘉麗才開始明白自己所看到的幻覺。

一名女性走到希嘉麗面前，黑色的長髮，黑色的雙眼，長髮的末梢染上了大片的藍，據說只要和足夠強大的惡魔簽訂契約，隨著契約的加深，頭髮就會逐漸被染成別的顏色。

「好久不見，卡絲汀娜。」

希嘉麗微微頷首，目前為止，希嘉麗所做出的一言一行都與幾天前，剛回到索特城時一模一樣。

「話說......關於狄卡羅國的惡魔契約者──」

「卡絲汀娜，我有個問題想先問妳。」

接著，希嘉麗做出了和先前不同的舉動，或許是想下定決心，她率先詢問了原本稍後才提到的事。

「什麼事情？」

「妳能和我說說，為什麼羅琳格在去年冬天會被派遣任務嗎？」

「......」

卡絲汀娜露出了糾結的表情，這一點也和希嘉麗記憶中一樣。

希嘉麗所問的，是羅琳格在將死之際第一次和莎姆相遇的那個任務，也是她的丈夫──巴里死亡的那個任務。

「我如果沒記錯的話，羅琳格和她帶領的士兵行使的任務已經足夠多了吧，為什麼還會被分配到冬季的任務？」

希嘉麗盯著卡絲汀娜，雖然對方仍在猶豫，但希嘉麗知曉，卡絲汀娜最後仍會開口，這並不只是因為在過去的記憶中得過了答案，是源自於他和卡絲汀娜長久以來的交情。

「......羅琳格她是──」

啪──

在卡絲汀娜開口之際，希嘉麗眼前的一切完全破碎，巨響在空間內迴盪，回過神來，不論是卡絲汀娜，夜晚的天空，還是周圍的景色，全部都變成了一團在流動的黑泥。

「......迷霧解除了嗎？」

希嘉麗看著黑泥流下，她低下頭，盯著流淌到腳底的黑泥，閉上了眼。

即使不用從幻覺那聽到答案，希嘉麗也已經知道了卡絲汀娜原先要說的話。

羅琳格會被派遣那麼多任務的原因，是因為她身份的緣故。

前拉索特國大機書長和倫西國貴族的後代，這樣的身份對在乎平穩的艾拉特騎士長來說太過危險。

羅琳格的身份會讓他受到強烈的關注，所以在羅琳格父母皆亡後，艾拉特騎士長才會試著除掉羅琳格，更何況在幾個月前，羅琳格母方的倫西國貴族還成功奪得了王位。

艾拉特騎士長使用的方式，就是派遣大量的任務讓羅琳格奔赴死地，羅琳格帶領的那四十個士兵也是因此而殉職的。

希嘉麗睜開眼，她的腳沒有發生任何變化，但在其上的穿著卻產生了改變，原先方便行走的鞋子變成了破舊的布鞋，而身上的穿著也變成了常見的布衣。

周遭的一切都變得不同，希嘉麗此刻正坐在房間內的床上，她環顧了下四周。

「是這天啊.....」

房間的配置希嘉麗再熟悉不過，這是她過往居住的村子的家。

「希嘉麗──快出來吧！」

而這也代表著，過往在村子內一起生活的人，也會出現在這個幻覺內。

希嘉麗回憶內的這天，是相親的日子，也是她和巴里相遇的日子。

「我馬上就出來了！」

希嘉麗大聲回應著門外的聲音，她站起身停駐在門前。

「......巴里在這扇門後面嗎？」

希嘉麗輕聲地說著，即使她知道這一切都只是幻覺，她也不想讓自己的聲音被門後可能在的人聽到。

希嘉麗和巴里的婚姻是在兩人相親後馬上決定的，但兩人並非是一見鍾情又或早有曖昧，甚至兩人即使在同個村莊成長，見面的次數也屈指可數。

但希嘉麗仍然和巴里結婚了，不是因為任何外在因素，也不是因為巴里有什麼出色的優點和能力，只是因為希嘉麗沒有想選擇而已。

希嘉麗轉過身，她背向木門，看著房間內唯一一扇窗，看著在那扇窗外，和過往記憶一模一樣的藍天。

在那段過著普通生活的日子，希嘉麗會茫然地望著天空，專注的連周圍的一切全部忽視。

那時的希嘉麗總是跟不上其他人的對話，也沒辦法對她們的境遇抱有任何情緒，她們想的事總是和自己的感受有相當大的不同，在那時，她便會仰起頭看向天空。

想去試圖做到什麼，卻沒有明確的目標，在內心的深處中有一種空缺的感受，在那應該流淌著情緒的地方卻只是乾枯的空洞，像是喪失了去做到什麼的動力。

所以，即使希嘉麗沒有太大的意願，她也沒有想花太多的時間去反抗又或是思考夫婿的對象。

希嘉麗回過頭，不再看著窗外，她把手伸到木門的手把上。

「巴里......會在這扇門後嗎？」

在相親的時候，希嘉麗甚至連看都沒看巴里一眼，那時的她也不在乎巴里是怎麼想的，可如果是對方在心中佔有一席地的現在，如果是在這幻覺中的話，在這扇門後，會出現她睽違已久的人嗎。

希嘉麗緊緊的握住門把，壓下手腕。

啪──

即使在怎麼期待，幻覺所給予的回應都是否定的，在希嘉麗將門把壓下的瞬間，她的前方爆出劇烈的響聲，而周圍的一切又再度化作一灘黑泥。

「不想讓我見到對方嗎？」

即使沒有任何回應，但周圍流淌著的黑泥彷彿應證了希嘉麗的猜疑。

如果說，對於無法見到巴里，希嘉麗是否會感到可惜的話，答案絕對是肯定的，但僅是如此，這種程度的失落也無法擊潰希嘉麗的內心。

「我被小看了嗎？」

希嘉麗嘆了口氣，忽然，她的腹部傳來撕裂的痛感。

「嗚──什麼？」

在腹部的疼痛緩過來後，希嘉麗才開始看清周圍黑泥所塑造出的幻覺。

「......」

但在理解到發生的情況時，希嘉麗並未感受到恐懼，而是疑惑。

這次，黑泥所塑造出的時間點是，希嘉麗的初夜。

對於為什麼要塑造出這樣的幻覺感到疑惑，但同時，那夜的感受唐突的朝著希嘉麗襲來。

冰涼的空氣，過份親暱的溫黏體溫，在下腹部幾起幾落的撕裂感，壓在身上的沉重，搖晃到暈眩的視線，從面頰上撲來的腥溫呼吸。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希嘉麗都無法從這樣的體驗中得到快樂，但令人畏懼的是，不只是感受，甚至是回憶中當下的緊張和恐懼的情緒，都活靈活現的在自己身上重演。

希嘉麗現在還不太清楚，如果說過去的感受和情緒會重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話，究竟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但如果是在這麼近的距離，似乎就能夠看見巴里的樣貌。

在一片漆黑中，希嘉麗的雙眼仍沒有適應黑暗，她緩慢地伸出手，即使對方只是幻覺，但她也怕因疏失傷害到巴里。

希嘉麗記得，她的初夜並不是由愛而生，也不是單方面的強迫致成，只是兩人外的某一個外人忽然提了一句關於子嗣的事而致成的。

當然，也不是因為這樣兩人就決定要深入交流，只是在某天，在希嘉麗不斷被逼問後，感到愧疚的巴里道歉時，希嘉麗闡述了自己的想法。

他人的思考和流言蜚語都感到不重要，對他人的疑惑感受不到任何認同的情緒，但即使如此，乾枯的空洞中也湧不出任何作為動力的情緒。

所以，即使是對抱有子嗣或是相對應的行為感到煩躁，但即使要做也並非不行，那時的希嘉麗將那樣的想法告訴給了巴里。

希嘉麗不記得當下巴里的表情，但由現在的她推論來想，一定相當難看。

終於，希嘉麗伸出的手，碰觸到了某人的臉頰，她輕緩地拉著對方的身軀靠向自己。

「希嘉麗？」

浮現在黑暗中的，是希嘉麗正想見到的臉龐。

「巴──」

呼喊對方的名字，想更加深刻的在心中埋入對方的存在，可一切並非皆如她所願。

「為什麼......？」

希嘉麗不顧任何事物，不解的喊著，眼前浮現出的臉，是和她印象中一模一樣的臉。

無論是頭髮，還是瞳色、嘴型、睫毛、臉型的樣式，就連皮膚的觸感都和印象中一模一樣。

可卻沒法記憶，那些應當十分熟悉的東西卻無法停留在腦海。

輕撫著對方的頭髮，用雙眼目視著對方的髮色，但無論是觸覺和視覺都稍縱即逝。

「希嘉麗......怎麼了？果然還是要停止嗎？」

就連同在黑暗中浮現的聲音也是，語調、聲線，那些應當能記錄在腦海中的東西只是快速的竄過──稍縱即逝後不留下一點痕跡。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在理解到這點後，希嘉麗瘋狂地喊著，在巴里的臉上浮現出疑惑和擔憂時，一切再度破碎，劇烈的響聲如雷灌耳，而眼前的一切也再度化為黑泥。

｢我不想這樣......｣

如果說，見不到對方的話，希嘉麗可以接受，因為那只是最基本的覺悟，同時也不是希嘉麗害怕的事物。

分不清上下，也分不清左右，希嘉麗看著眼前的黑泥逐漸塑造，準備映出新的幻覺。

一開始，希嘉麗以為幻覺想要以自己見不到巴里的傷痛來攻擊自身，但如果如此，又為什麼要在一開始映出和卡斯汀娜的對話。

眼前的黑泥繼續塑造，最後，希嘉麗坐在了一張木椅上，而當下的時間點她也十分熟悉，那是在她確認懷孕過後的幾個月。

屋外的天色早已暗下，但房間內的燭火仍然供應著溫暖的橙光，希嘉麗記得那一天，那是她第一次開始在乎巴里的那天。

「希嘉麗……我——」

巴里正站在她的身前，希嘉麗能感受到腹部的腫脹，某種奇特的些微暈眩感，以及相當沉重的疲倦，這都是希嘉麗在懷孕時感受過的事物，但此刻這些全都不重要。

希嘉麗試著牢記住眼前的巴里。

「我知道……我們之間沒有絲毫的愛情……」

希嘉麗記得那句話，那句話是在巴里死後，透過羅琳格轉送的遺言的一部分，但希嘉麗不清楚，當時的巴里是否真的有說出那句話。

「為什麼……？」

「怎麼了？」

希嘉麗顫抖著嘴發問，但她並不是想從巴里那得到答案。

「為什麼！——」

希嘉麗記不清了，她不記得當時的巴里說了什麼，她只記得當時巴里給了她一種不用著急的感受，讓她在茫然的生活中感到相當舒適，她才漸漸對巴里袒露心房，而且，在現今的當下，內心也確實流淌著一種溫暖的感受。

可在這種重要的時刻，她卻沒有辦法分辨對方所說的話，卻不記得對方真正說了什麼。

希嘉麗睜大著雙眼，在她眼前的巴里和過去一模一樣，但她卻沒有辦法牢記住對方。

啪——

「我不想忘記……」

希嘉麗喃喃自語，幻覺再度迸裂，巨響和黑泥再度出現。

「我不想忘記——！」

無論是對方的長相、說過的話、當下的情緒，希嘉麗都沒辦法牢記，不只是在幻覺中、在現實中、在巴里死後，只要隨著時間的經過，她也能體會到自己手中所有的正一點一滴地流失。

若是在這些珍貴的記憶全部從腦海中流出後，希嘉麗害怕，是否在有著溫度的情緒從心中離開後，剩下的只有原先乾枯的空洞。

自己沒辦法忍受，也因如此，無論是什麼也好，希嘉麗都想依借來使用。

所以希嘉麗才會在一開始試圖下定決心，所以她才會嘗試去恨羅琳格。

黑泥再度流動，希嘉麗能感覺到，身旁將逐漸形成新的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