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索特國的首都——拉特,那是個能給旅者留下深刻印象的城市。
雖不及鬼斧神工的峽谷和山巒那樣令人震撼,但身為染陸唯一宗教的信仰中心十分著名。
而在拉特城中,無論是旅行者又或是教徒,在抵達拉特城時一定會前去的,便是拉索特國的中心——位於城鎮中央的大教堂。
但就算是人流的聚集地,也無法改變時常發生戰亂的事實。
在去年12月末發生的狄卡羅國襲擊事件,又或是從數十年前斯蘭特戰爭來看,拉特城絕對不是完全安全的地點,即使是大教堂內也一樣。
但是如同一位健壯的巨人,象牙白的教堂仍然屹立於城鎮中央,這些事件完全沒有對這位巨人造成一絲一毫損傷。
而在這巨人的腳底下,也就是大教堂的地下室內,鎮壓著窮凶惡極的犯人。
「你好,很久沒見了呢?最近過得怎樣。」
狹隘的牢房、潮濕的空氣、沒有一絲光線的陰暗環境,彷彿僅需待上數秒就能變成藻類的監獄。
「你有聽到我說話嗎?哈嘍?」
在這樣的空間內,出現了一名淺黃色頭髮的男性,他有著同樣淺黃色的雙眼,身著乾淨的白色軍裝,姿態隨意地坐在木椅上,霸佔了整個監獄走道的中央,而他正看著的,是被關在牢房內的另一名男性。
「果然還是什麼都不說嗎?」
男性的名字叫做簡可,是拉索特國唯三的人型精靈契約者。
「不過你……果然沒有變老啊?」
簡可繼續說著,他注視著牢房內的青年男性,褐色的頭髮,視線迷離的褐色雙眼,從剛才開始,簡可所說的一字一句沒有一點流入這位男性的耳內。
「看來……契約深度滿的話就會變得長生啊……」
簡可無所謂對方有無反應,他盯著灰髮男性思考。
男性的四肢被鐐銬牢牢扣緊,褐色頭髮也因長久未梳理而變得雜亂,在從男性被關入監獄的數十年前開始,無論是怎樣的嚴刑逼供都從未讓他開過任何一次口。
「不過說到外貌年輕,這點我也一樣就是了。」
簡可自顧自地說著,他放鬆的,全身依躺在木椅上,而淺黃色的雙眼,望著一直低著頭的褐髮青年。
「......看來你這次也依舊不想對談啊。」
簡可站起身,撇了最後一眼褐髮男性,便準備離開。
地下監獄所關押的,只有窮凶惡極且難以控管的契約者,但教團是只要接觸到惡魔就會將其消滅的組織,也就是說,關在地下監獄的只有一種人。
「再見,祝你早點悼念完──」
簡可說完,他將地下監獄的牢門緩緩關上,至始至終,這座監獄就只關押過一個人,只關押過那名褐髮的男性。
「──被王遺棄的騎士啊。」
七名人形精靈之一的契約者,同時也是斯蘭特國的殘將,男性的名字是歐內斯特,這便是他的身份。
從地下監獄出來後,簡可很快地就前往下一個地方。
他的腳步急促,勁直的走在道路中央,雖說臉上仍留有鬆散的表情,但身為人形精靈契約者的他,有相當多的公務。
過了一陣子,簡可總算停下腳步,他滯留在兩扇大木門前,用手將木門推入。
「接下來要處理的是──」
「抱歉......您看一下這個。」
一進到空間,對話聲便傳了過來,淺黃色的目光輕掃周圍。
那是一個狹長的房間,照明清晰、大量的木桌,在木桌上堆疊的文件築起小山,而處理這些文件的便是各個坐在木桌前的拉索特軍人。
「您好,簡可大人,歡迎回來,這裡還有很多事務需要經過您的眼。」
在簡可沒踏入房間多久,便有一名衣著得體的男性走了上來,他將手裡的文件遞給簡可,這位男性的工作便是輔佐簡可完成事務。
這個房間是騎士團的辦公區,雖說事務能交由機書團的人處理,但仍有機書團無法達成的任務,到那時,就會在這個空間內完成。
在簡可從輔佐官手裡拿走文件後,輔佐官一連串的說了好一陣子的事務報告。
「還有,除了這些以外,這份文件是關於您......之前說過要特別關注的騎士。」
輔佐官從身後拿出了一大疊紙交給簡可。
「我記得,您說這位騎士的封號是耀星對吧?那應該是這位叫做羅琳格的女士。」
「......就是她,幫大忙了。」
「不會......此外還有一件關於她的事要報告。」
「什麼事?」
在簡可提問後,輔佐官稍微靠近了點簡可的耳旁,低聲說道。
「斯蘭特派的人最近似乎把矛頭指著這名騎士,甚至派遣了大量的暗殺者。」
「之後呢?」
「這些暗殺者全部失蹤。」
「失蹤?確定不是被殺了嗎?」
「這點無法確認,我們沒有太深入的調查,但是根據目前所擁有的情報來看,即使是斯蘭特派自己也找不到這些暗殺者到底去了哪裡。」
「......斯蘭特派的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派遣暗殺者的?」
「是從耀星騎士擊殺狼人後開始的......大概在倒數第四頁的文件上有相關資料。」
聽著輔佐官的回答,簡可很快地找到了相關的文件內容。
「哈──她自己跑去跟索特城的騎士長挑釁?」
「沒錯,是個不得了的傻子。」
「這也難怪會成為暗殺目標了......但派出去的暗殺者卻全部失蹤,看著早該死的對象在眼前活蹦亂跳的......斯蘭特派的應該很難受吧。」
「......也因此這裡還有一封信件要給您。」
簡可看著輔佐官從身後拿出一封白色信函。
「......你還有什麼沒給我的?」
「已經沒有了。」
簡可從對方手裡遞過信函,並從中拿出信件。
「您意見如何?」
簡可沒有馬上回答輔佐官的提問,他隨意的閱讀了遍信紙上的內容,隨後邁步走進房間深處,而輔佐官則跟在他的身後。
簡可所在的辦公區位於拉特城的大教堂內,雖說這房間的目的是處理騎士團的事務,但如果只是處理一般事務的話不需要用到這麼大的空間,這個地方也並不只是一般的辦公區。
「斯蘭特派的人想要我竄改羅琳格的任務驗證,讓她變成沒有殺死惡魔契約者的詐騙騎士。」
在抵達房間中央後,簡可停下腳步,在狹長的房間深處,有一座小型的石製台階,而在台階上,有一位穿著奇裝異服的女性在地上畫著某種奇怪文字。
「他們開價不斐。」
「我沒興趣......她為什麼每次都要穿奇怪的衣物。」
「據說只有這樣她才能認真做事。」
「地面上的文字呢?也是一樣的原因?」
「對。」
簡可聽著輔佐官的回答後沉默不語,他將信件收起,注視著石階上的女性。
這同時也是簡可的其中一項主要工作——驗證騎士的任務是否成功。
石階上的女性走到階邊,從站在那的士兵手中接過一個小麻袋和紙條。
「……羅琳格的?這個人真的有需要測試的必要嗎?從一兩年前開始,每個月都會見到這個人的名字,也從來沒出錯過。」
女性一邊看著小紙條向士兵抱怨。
「不行,每一次都得試。」
「嘖——行吧。」
女性咂了咂嘴,伸出手,粗暴地將小麻袋搶過,走到了祭壇中央。
『EOHVV。————』
女性的聲音從空中傳播開來,隨著詠唱結束,女性握著麻布袋的手發出微微螢光。
女性所詠唱的神文功用,是附加一種祝福。
無論是惡魔還是精靈都能夠將詛咒和祝福給施加在某物或某人身上,但有一個例外。
蹦————
一聲巨響從女性的手中迸裂開,女性將握著小麻袋的手掌攤開,原先握著的麻布袋化成一堆灰燼。
「我就說了吧,測這個人沒有意義,羅琳格通過。」
那唯一的意外便是已被施加相反能力的情況。
被賦予詛咒的事物無法被賦予祝福,而被賦予祝福的事物也同樣無法施加詛咒,而所謂的契約,便是針對著「人類」這個事物施加的一種極端詛咒或祝福。
「還有什麼關於羅琳格的事嗎?」
在看著石階上的女性一次次地把握在手中的物品弄爆後,簡可將視線轉移到站在身旁的輔佐官身上。
「......斯蘭特派的人用了最後手段。」
「他們讓羅琳格去找狐狸嗎?」
「對。」
「......如果說之前暗殺羅琳格的暗殺者都是她自己擊敗的話,那應該也不會輕易死去。」
簡可一邊說著,把剛才從輔佐官那拿來的資料給推了回去。
「您要去哪?......您還有很多工作──」
「那些等我回來再處理吧,我現在有些更重要的事。」
「......能問下什麼事嗎?」
「我有些東西忘了拿。」
輔佐官聽了簡可的回答,目視著對方轉身走向大門,他看了眼手中的文件,隨後將文件放在堆了好幾座紙山的木桌上。
「不好意思,這是要寄給伯納黛女士的信。」
「交給我就行了。」
郵差將信件交遞給一名年邁男性,男性頭頂的白髮稀疏,若不是對方身著軍裝,恐怕會將其誤認為普通的老人。
「那麼,我就先離開了。」
「嗯,工作辛苦了。」
老人沒有目送著郵差離開,他轉過身,走往身後的建築物。
建築物外的白色鐵門旁兩名士兵看守,而在內的建築物外觀華麗的像是私人庭院,踩在石製的小徑上通過鮮綠色的草坪,老人走進了建築物內。
這棟建築物是艾拉特城的機書團所在地。
「各位,辛苦了。」
「啊......好,您也辛苦了。」
走進建築物內的老人對著圍在木桌旁的幾位中年男性打起招呼,隨後頭也不回的走向右側的木門。
「......為什麼這幾個月騎士長都在這啊?」
「我怎麼可能會知道。」
「他一直待在這.....很有壓力啊......」
老人停在了木門前,他用手在木門上連敲幾下,三位男性在他身後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而就像這幾個人有不想見到的人一樣,在這扇木門後,也有身為艾拉特騎士長的他所不想見到的人物。
「請進。」
女性的聲音由內傳來,這是這幾個月來讓這位老人操勞不已的人的聲音。
騎士長將木門打開,木門後的空間是一間圖書室,書櫃被放置在房間的左側,而右側,則是供人休息用的圓桌和木椅。
其中一張木椅上坐著一位女性,鮮見的白色頭髮,如琉璃般的藍色雙眼,女性的名字是伯納黛,同時也是艾拉特城的機書長。
但如果只是這個逼迫著自己的年輕少女的話,不至於讓騎士長想要逃避,真正棘手的,是坐在對面的一位紫髮女性。
「您已經在這座小城鎮停留幾日了,請問您究竟有何貴幹呢?女帝大人?」
伯納黛說著,坐在她對面的女性衣著平庸,但掩蓋不了高貴的事實,美麗的紫色長髮和深紫色的雙眼,女性脖前有著紫色花樣式的項鍊。
「我不是早說過了嗎?就是想見見羅琳格的朋友是什麼樣子而已。」
女性的名字是奧蘿拉,在幾日前,這位狄卡羅國的君主忽然來到艾拉特的機書院,並在其後,每天都要求和這裡的機書長會見。
「妳想想看,如果重要的人交了壞朋友的話,會想幫她清理掉對吧?」
「對耶!但是如果我被清掉的話......羅琳格應該會很傷心吧,不過順帶一提,我能為您找一張更舒適的椅子過來,您現在坐著的是羅琳格的位置,我想您應該不會想占用羅琳格的東西吧?」
「沒有問題,如果說這是羅琳格的椅子的話,我彷彿像和羅琳格融為一體似的。」
羅琳格,這是兩人在對談中不斷提到的名字,即使是站在一旁的騎士長也能清楚的理解這個人對它們兩人的重要性。
「妳的信。」
騎士長走到伯納黛旁,把剛拿到的信件交了出去,隨後退回到牆邊。
「是羅琳格寄給我的信呢,但是現在有貴客在,我可不能隨便看信。」
伯納黛舉著信件,對著奧蘿拉露出壞笑。
「妳當然可以看喔,不用在意我,此外,如果可以的話請把內容大聲朗誦出來吧,我很在意信上的內容。」
「那我就承蒙您的好意了,但這是我和羅琳格私人的信件,大聲唸出來的話可不太好,這也是羅琳格的隱私呢。」
奧蘿拉沒有回話,在伯納黛閱讀信件時,她舉起桌面上的茶杯,喝了幾口。
奧蘿拉並沒有說謊,她現在會出現在艾拉特城的目的,的確是要確認羅琳格的交友關係,同時也想確認,這個給予羅琳格,騎士團重要人物弱點訊息的伯納黛是什麼樣的人物。
「怎麼樣?信上說了什麼?」
伯納黛將信件收回信封,對著剛才提問的奧蘿拉開口。
「原來如此,我能理解為什麼您會在這了......羅琳格怎麼就這麼不小心呢?把給她的重要情報還有寫著我名字的信讓您看到了。」
「或許是因為羅琳格十分信賴我。」
這次輪到奧蘿拉對伯納黛露出自滿的微笑。
「只有那點是不可能的,和羅琳格加深關係意外的相當困難。」
伯納黛嚴正地否定了奧蘿拉的想法。
「......不說這個了,妳是怎麼得到那麼多重要資料的?」
在奧蘿拉的興頭被打斷後,她再次提出問題。
「我可是為了那些資料付出了很大的努力,在深夜時偷偷與線人見面,又或者是用光我積累已久的薪水來買通關係,那些情報多多少少都能給予羅琳格一些幫助吧?」
「妳還真是瘋了,一般人會為了朋友做到這種程度嗎?難不成有什麼難以言喻的過去?」
「妳可沒資格說我吧,我還很納悶暗殺羅琳格的那些暗殺者都跑哪去了,現在看來大部分都是妳處理掉的對吧?」
「當然了,為了羅琳格平穩的日常,我可是做出許多貢獻的──」
隨著兩人聊天內容牽扯的事務越來越多,站在牆旁的騎士長就越來越站不住腳。
認清局勢,過著安穩的生活,這便是這位老人的生活守則,而現在兩人在桌上談論的東西,放在以往,騎士長是連一個字都不願聽的,畢竟在了解的東西越多的情況下,就越容易被反過來撲殺。
「這麼說來,最近斯蘭特派的似乎已經安排下一個任務給羅琳格了。」
「明明連殺死那個丟土塊的惡魔契約者的任務都還沒完成?」
「他們大概已經知道這樣的小任務是擊敗不了羅琳格的吧。」
「那羅琳格的下個任務是什麼?」
「搜索一個契約惡魔是狐狸的惡魔契約者,但那個人已經很久都沒有找到了,所以斯蘭特派的人真正目的是要在森林內殺死羅琳格吧。」
「那有什麼辦法嗎?」
「不知道,但或許我們能問問我們身後的騎士長,他的封號也是『狐狸』呢。」
只要了解得越多,就越會陷入危險的深淵,對於騎士長而言,幾乎是無法辯解的真理。
琉璃色的雙眼目光炯炯的注視著騎士長,似乎期待著老人的回答,而在一旁,紫色的雙眼則顯露出完全不隱瞞的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