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有點糟糕。」

夏蒂小聲的低語著，她站在晦暗的房間內，將身體窩藏在角落的陰影中，灰色的雙眼注視著房間中央。

漢弗萊跪在地上，他的身體蜷縮，像被冰涼的空氣凍得發顫，頭抵在地上，像想將地板撞碎似的那般用力，他跪在窗前，沐浴透入房間的明亮月光。

──咚咚咚

像是想洩憤一般，漢弗萊的雙手不斷的敲擊著地面，一次次的撞擊聲彷彿在撼動整棟屋子一般。

──咚咚咚

漢弗萊用雙手死撓著自己的頭，十根手指上的指甲像不同形狀的鏟子，彼此奮力地想把頭皮給挖破。

夏蒂看著漢弗萊在房間內的詭異舉動，她對這個情況屢見不鮮。

──咚咚咚

鏟子沒法穿破頭皮，漢弗萊的手換撓著自己的脖側，動作粗魯的像是想把皮膚給挖穿，將裹藏在內的聲帶給破壞摧毀。

月亮像是在燃燒著，表面的皎潔螢光是月亮的火花，漢弗萊沐浴的月光越是灼烈，他的舉止就越是詭異。

每當夜晚，尤其是圓月時，漢弗萊會變得嗜血，變得殘暴，若是在平時，漢弗萊恐怕已經在屋外徘徊，尋找著受害者來滿足自己的慾望。

「啊──」

如痛苦難耐的病患似的，漢弗萊長嘶一聲。

夏蒂很清楚漢弗萊忍耐的目的，為了不讓尚未清楚實力的騎士知曉自己是狼人的身分，他掩住聲音，壓住慾望，但即使如此，漢弗萊也沒能完全抵擋住。

夏蒂沉默地盯著漢弗萊，身體貼在牆上，牆後的聲音傳了過來。

「妳和羅琳格是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

瑪斯和桃爾西的聲音傳到漢弗萊耳內，即使漢弗萊壓制著自己，他也不知不覺的潛藏在了住所的某個房內。

「拜託……至少在羅琳格回來前。」

夏蒂小聲地祈禱著，漢弗萊沒有聽到她的聲音。

在寧靜的村莊中只剩下自己的呼吸聲，站在被月光照著的前路上，周圍寂寥的像處在空蕩蕩的荒野中。

已經不知道像這樣度過多少夜晚，歐恩這麼想著。

距離上次戰鬥過後，歐恩花了一兩天的時間躲起來療傷，之後每到晚上，就會離開藏身處，在夜晚的村莊內徘徊，歐恩的意圖很明顯，他在試圖找到當初戰鬥的那兩人。

夜晚的空氣清涼無比，歐恩的雙腳不斷拉著自己前進，清涼的冷空氣無法侵蝕自己的雙手，帶不走停留在手上的噁心溫度。

手上的感覺總是揮之不散，歐恩嘆了口氣。

曾為了讓自己存活下去，而去傷害人的母親，和殺了她，至今苟延殘喘的自己，誰是邪惡的，誰是不邪惡的，這樣的問題歐恩考過無數次。

如果自己的母親是邪惡的話，那仰賴著她生存下去的自己難道能夠無恙的活著嗎，而殺了她，同時也殺了無數人的自己，會是無罪的嗎。

抱著這樣的疑惑，歐恩曾問過他的契約惡魔──默特判斷邪惡的標準是什麼。

「兇殘、虛偽、懦弱......」

歐恩沒辦法一次記清楚所有被默特列出來的罪惡，他只記得，在默特說完之後，他是這樣問的。

「那我，難道不邪惡嗎？我不該死嗎？」

而對此問題，默特沒有回答，只是笑著。

歐恩一邊回憶著當時掛在鹿臉上的陰森笑容，繼續在道路上行走著。

「──」

「聲音？」

聽上去像是某人的啜泣聲，反覆編織的思緒被突如其來的聲音給打斷，歐恩看向聲音的來源，一步步地朝那走去。

啜泣聲的來源是一個小巷口內，聲音僅在空間中徘徊一瞬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在歐恩將要轉進轉角時，一隻手從巷內伸出，歐恩的眼前突然變得撩亂。

碰──

身體被重重壓在牆上，在背部的痛覺緩慢的蔓延開時，歐恩回過神來，他的脖子已被鋒利的劍尖給抵壓著。

「你這次還想戰鬥嗎？」

茶色的長髮，同樣色澤的瞳孔，白色的軍裝，制式的騎士劍，眼前張口說話的女性歐恩見過數次。

「不──不！我不想戰鬥。」

歐恩在理解現狀後慌張地開口，他緊張的看著眼前的女性，不知為何，他能感覺到對方眼神中的某種急躁。

女性皺起眉頭思考，過了幾刻，她把劍收回，往後退了幾步，雙眼依舊緊盯著歐恩。

歐恩慢慢的離開牆旁，走到了道路中央，同樣看向盯著他的女性，不發一語。

歐恩是為了找到曾和他戰鬥的那兩人才在夜晚徘徊，即使如此，大腦就像壞掉一樣，他不知道現在該說什麼才好。

歐恩曾攻擊過眼前仍不知名的女性數次，若是根據之前聽來的對話，那眼前的女性應該已經知曉自己被惡魔控制的問題才對。

「那個......我很抱歉，之前的幾次。」

「......」

女性沒有馬上理會歐恩的答覆，她皺起眉頭，嘆了口氣後問道。

「你......被惡魔控制的條件是什麼？」

「......在遇到邪惡的人。」

「邪惡......」

女性低語復誦，即使歐恩仍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僅憑出現在對方臉上的神情分辨，歐恩也能感受到對方一瞬間異變的情緒。

那是種，像是自卑，像是憤怒的低沉心情。

歐恩不了解眼前的女性為何會有這樣的心情，更準確來說，歐恩從來沒和自己攻擊過的對象交談過，他能做的只有在自己好不容易奪回身體後，看著自己造成的慘劇，感受著自己的無力，再三的哀嘆，他從來都無法知道被自己殺害的對象的感受，也從來都無法得知對方被自己殺害時的想法。

『——拜託，殺了那個邪惡的——』

他也無法得知當時被自己殺害的女性是為何要在生命的最後懇求自己。

歐恩盯著眼前的女性，開口。

「妳……有做過任何自己覺得是邪惡的事情嗎？」

歐恩說完後空握了幾下自己的手，噁心的手感仍然徘徊在上。

「我……殺了人，欺騙了人。」

歐恩聽著女性的回答。

歐恩至今一直有一個想法，他一直不覺得自己的母親，以及他所殺害過的所有人都是邪惡的，因為他們做了件事，而那件事是罪惡的，所以他們才會被歸類為邪惡。

「為什麼……妳的目的呢？」

縱使他們真的犯下罪行，但若是這個舉動是為了幫助他人又或者只是讓自己活下去的話，那真的能說得上是邪惡的嗎。

因生活的困苦而難以生存，為了活下去而去傷害他人，被剝奪，接著再剝奪他人，只是被迫陷入這樣輪迴的人，真的是邪惡的嗎。

「……」

眼前的女性沒有馬上回答，臉上逐漸淤積著掙扎，數度瘖啞的睜開嘴。

「我——是為了自己。」

歐恩因冰冷的答案而感到錯愕，他閉上雙眼，

『你要殺了邪惡的人，歐恩。』

『——拜託，殺了那個邪惡的——』

拿出藏著的菜刀，歐恩睜開雙眼，眼前的騎士彷彿已預測到事情的發展，將腰間的騎士劍拔出。

戰鬥並沒有立刻開始，兩人不發一語，就這麼對視著。

歐恩握緊菜刀，手黏黏稠稠的，指尖濕漉漉的，噁心的手感揮之不去，他向前踏出，身體意外的輕盈，腳步相當的有力，而眼前的女性也已擺好架式準備承受攻擊。

「羅琳格。」

突然，一道聲音在即將發生戰鬥的道路旁傳來，歐爾看了過去，一個立著的龜殼在空中懸浮。

「羅琳格，快點回去住所。」

龜殼的中間像被劃過一個大縫，聲音從那縫隙中透出。

「那裡有危險。」

話聲一落，羅琳格立刻奔跑著離開，而那個龜殼跟了過去，歐恩留在了原地。

周遭頓時安靜下來，歐恩看了下握著武器的手，他慢慢的把菜刀收好。

歐恩沒有親自戰鬥過，但若根據剛才身體素質的上升，也許在面對邪惡之人時地變強，無關乎是否被操控這件事。

歐恩望著羅琳格離開的方向，他很清楚，羅琳格沒有完整的把話說清楚，否則對方是不會有那種表情的。

「她叫做羅琳格啊......」

歐恩低聲說著，即使先拿出武器的是自己，但實際上他一點也不想戰鬥。

被默特操控著身體戰鬥時，感受到菜刀砍進血肉的感覺時，歐恩總是認為被攻擊的他們不該被這樣突如其來的殺害，也不認為自己有能去殺誰的資格，不了解他們的經歷，不知曉他們的想法，就這樣殺掉他們的自己才是錯誤的，最該殺掉的，是邪惡的自己才對。

『你要殺了邪惡的人，歐恩。』

默特那句宛如詛咒般的話語在耳邊徘徊，歐恩認為，也許正因為是邪惡的自己，才必須這樣罪惡的活著。

歐恩嘆了口氣，朝著羅琳格離開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