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首詩歌中有那麼一段突兀的部分,就連那幾乎沒有的韻律,也在那一段被拋棄。
──狡猾的狐狸和嗜血的狼。
就像是沒有了那些,也必定要傳遞什麼訊息一樣。
.──以及在冬森林中的禿鷹。
狐狸、狼、禿鷹,這三種動物對應到了某個在染陸上流傳的傳說。
──遠離寒冷溫睡在我懷中。
在距今四十四年前,有著這三種動物外型的惡魔,潛藏在拉索特的廣大森林中,降下了那長達十年的長冬詛咒。
──等到那時就會見到春天。
春天永遠不會到來。
──安穩的──安穩的──沉眠。
漫長的冬天永遠不會結束。
羅琳格走下了樓梯,陰暗的客廳空無一人,昨晚燃盡的蠟燭還擺在桌面。
不確定是已經習慣這麼早起,還是心情上的問題,睡眠的時間比平時要短。
屋門縫下的光線透了進來,即使睡的時間夠短,屋外的時間也已迎來白日,就算現在沒有那個必要,羅琳格也打算在早晨巡邏一遍。
「醫師?」
羅琳格將門推開後,一位男性拿著清掃用具經過,羅琳格看著對方問著。
「啊......您好,騎士大人。」
黑色的頭髮和黑色的雙眼,漢弗萊畢恭畢敬的對羅琳格打了招呼。
「嗯......」
莎姆發著咕噥聲,她躺在一片漆黑中的床上,伸了個懶腰,從甜美的酣眠中醒來。
「那傢伙又在做些什麼?」
喚醒莎姆的不是生理的時鐘,也不是吵雜的聲音或刺眼的目光,是散佈於整個空間的濃厚氣味。
甜美,像是舔嘗著最為甘甜的果水一般;溫辣,像是吸抿著最為刺激的辛香料一般。
這是莎姆在這幾個月來最熟悉的一種氣味,透過和羅琳格的契約,她能夠品嘗到這具強烈癮性的,獨屬於她的饗宴。
「啊──」
莎姆從柔軟地床墊上坐起,慵懶地打了個哈欠。
所以才奇怪,要是羅琳格沒有遇到什麼事的話,這濃烈的氣味是不會充滿整個空間的。
莎姆將雙腳收攏到床旁,睡意還沒完全消退,她瞇著眼從床旁走下,腳步聲在漆黑的空間中迴盪,回過神來,莎姆坐上了一張樸實的木椅上,眼前是一張同樣普通的餐桌。
這個空間近似於羅琳格和莎姆契約後誕生出的內心世界,每當莎姆需要睡眠時就會待在這裡,每當需要什麼,就能透過想像來憑空捏造出來。
「又是這啊......」
莎姆看向桌面,桌面上唐突的擺著一塊乳酪,莎姆把乳酪拿起,咬下一口。
想像一張床,就能憑空製造出如躺在雲上般柔軟的床墊,想像一張餐桌,就能創造出做工精巧散著微微清淡木香的桌椅,而不需要這些的時候也能立刻讓它消失。
想要什麼就能有什麼,毫無疑問的至上空間,只要契約的深度越深,對事物的具體印象就會更強,食物的味道會變得更加濃郁,布料的觸感會變得更加柔和。
用回憶去構造,用印象去鑄成,這即是這個空間的本體。
而空間創造事物的主材料則是透過莎姆和羅琳格的記憶。
莎姆不曉得在憑空創造東西時羅琳格的部分有多少,但由於這裡是一個想要什麼就能有什麼的空間,所以莎姆會稍微忽視想到「美味佳餚」只會出現乳酪的這個缺點。
同時也會忽視不知道為何會偶爾出現在這空間角落的小小乳酪國。
「這是什麼?」
「這是某個女孩的墓。」
羅琳格和漢弗萊的聲音在空間迴盪,莎姆邊嚼著乳酪聽著。
只要莎姆側耳聆聽,就能夠感受到羅琳格在外面所接收到的聲音,同時也包括著羅琳格自己的聲音。
「那個聲音,啊......是那個醫生啊?」
莎姆沒見過漢弗萊,準確來說,每當羅琳格見到漢弗萊時,莎姆都慵懶地待在這空間中補眠,或者是看偶爾出現在空間角落的小小乳酪國的故事發展。
「為什麼會突然去看別人的墓?」
莎姆邊說著,把最後一口乳酪丟進嘴裡,她需要睡眠,但不需要進食,品嘗食物的味道只不過是一種享樂的方式,和羅琳格簽訂契約也是同樣的緣故。
莎姆閉上雙眼,仔細的去體會瀰漫在空間中的氣味。
空中的氣味由羅琳格的情緒組成,就算只是微妙的變化,莎姆也能感受到蘊藏在其中的心情。
「一如往常的抑鬱啊......然後多了點自責跟自卑?」
莎姆做出結論,她睜開雙眼,臉上浮現出了深刻的笑容。
毫無疑問,羅琳格的氣味變得越來越險惡,只要能持續的惡化下去,也就證明了莎姆的預測──羅琳格總有一天會自我毀滅。
本來,追逐著虛無飄渺的事物就只是白費工夫,而又因此約束自己的羅琳格更是傻的無可救藥。
自我毀滅的羅琳格,莎姆對能看到這樣未來的自己,滿意地露出微笑,她再次閉起眼,認真地體會瀰漫在空中的氣味。
甘甜的像是僅只要一滴就能填補一天的饑渴;溫辣的像是僅只要一嗅就能吹散一日的疲勞。
莎姆睜起眼,對味道的癡迷讓她臉上的笑容變得瘋狂。
「那麼......要出去嗎?」
莎姆望著黑空中思考幾刻,然後轉頭望向突然出現在一旁,有著純白布料的床。
她爬上床,攀進了溫暖的被窩。
「琳琳~晚安。」
莎姆的聲音無法傳遞給在外面的羅琳格,她瞇起眼,享受著身體被床鋪和棉被給包覆的舒適感。
令人上癮的氣味在空間中瀰漫,莎姆的心情很好,她肯定現在能睡得香甜。
昨晚,淺的契約惡魔和羅琳格說了個集合地點,淺似乎有什麼事情要交代給她,因此在今天深夜,羅琳格在巡邏完後從住所偷溜了出來,在某個小巷口內等著。
巷口內漆黑無比,就連月光都無法踏足,羅琳格在陰影中安靜的等待著。
羅琳格記得在早晨時,她撞見了,出現在住所門口的漢弗萊。
「這是什麼?」
「這是某個少女的墓。」
羅琳格跟著漢弗萊來到了住所後方,荒涼的後院角落立著一個表面平滑的石碑。
「葬著的是我的初戀。」
也許是漢弗萊沒有隱瞞的想法,他大方地說著。
漢弗萊蹲了下來,拿起清潔用具擦拭著石碑,即使石碑的表面不染一絲灰塵。
「......什麼意思。」
羅琳格疑惑的看著漢弗萊的背影,漢弗萊沒有馬上回答他,他想了幾刻後開口。
「騎士大人,斯蘭特戰爭的時候您參軍了嗎?」
戰爭,即使對方提的是和羅琳格毫無關係的事,但這個詞激起了羅琳格的反應,呼吸的空氣中,彷彿充滿了戰場上的不適濕黏。
羅琳格努力地回過神,然後緩慢地開口。
「……不,那時候我還沒出生。」
「我那時,在一個離這有點遠的村莊生活著,村莊內有條很深的小溪,從我家經過那條小溪後就能遇到那個少女。」
漢弗萊背對著羅琳格,沒有查覺到她剛才的異狀,繼續說著。
「村內沒有什麼好的消遣,沒有事的時候我就會去看著那條河,而那個少女就坐在我身旁一同看著,日子就這樣平穩地度過。」
「當時拉索特國向斯蘭特國進攻──」
斯蘭特戰爭的發生是在三十幾年前,當時的兩國同樣信奉著染神,但兩國的教典上卻有不同的紀錄,而拉索特國則因此打著聖戰的名號朝著斯蘭特國侵略。
「戰爭是多麼的可怕,而我生活的村莊,就位在拉索特進攻的路線上,為了躲避他們,我和那少女一起逃走了。」
羅琳格知道會有這麼一日,所以她不是沒有想過,在戰場上被自己殺死的人,就像現在正在和她訴說過往的漢弗萊一樣,他們在他們的故鄉也有著自己的生活。
漢弗萊停下手站起身,眼神鬱鬱的望著石碑。
「然後在奔波時,在冰原上,在那個女孩死後,我才知道,那也許是我的初戀」
羅琳格知道有這麼一日,因此她時刻都在想,背負著敵人的性命,而她所傷害的這些人,其中一定也有和眼前的漢弗萊一樣,生活被突然的破壞,至今仍然缺失著什麼。
「......我很抱歉。」
「騎士大人那時候還沒有出生吧,這和您沒有關係。」
漢弗萊轉過頭,即使他的聲音聽上去相當溫和,羅琳格的肺部仍然像堵塞住一般。
今天只是恰巧矛頭並不是指著自己罷了,總有一天她一定會遇到某個被自己傷害過的人。
那個人會向羅琳格洩恨,他人的怒意和自身的罪惡感會排上倒海的朝著自己襲來。
在那被敵海包圍的戰場中,羅琳格如果不揮劍,死的就是自己,而揮劍後的罪惡感則會侵蝕著自己的雙腳,每一步都走的煎熬無比。
而當面對著自己造成的罪惡時,即使無可奈何,羅琳格也不曉得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
「有件事要和您說一下,騎士大人。」
漢弗萊突然開口,陷入情緒的羅琳格回過神來。
「是什麼?」
「之前被狼人殺害的屍體上,都充滿了咬痕,而這次屍體的背部,有用利器砍的痕跡,也許這能幫助您找尋狼人也說不定。」
「明白了。」
「那我就先告退了。」
漢弗萊說完後拿上清潔用具,走離了後院,羅琳格一個人站在那。
胸口的鬱結無法散去,羅琳格仰起頭,開闊天空中的空氣也無法解決羅琳格肺部的不適感。
接著,仰起頭的羅琳格望見了,在住所外的一棟屋子的屋頂上,有一個灰髮的女性望著自己。
蓬鬆的灰髮,和朦朧灰意的雙眼,即使對方瞬間消失在視線內,但望著羅琳格的人毫無疑問是和她在森林中見過面的夏蒂。
「那是......」
羅琳格喃喃自語的說著,腳步聲突然從一旁的巷口中傳來,白天的回憶被迫中斷,她警戒的看過去,隨後,在足夠進的距離中,羅琳格看到了那把顯眼的武器。
菜刀,而她也看見了握持著那把廚具的,在昨夜和羅琳格戰鬥過的敵人。
羅琳格緊戒的拔出騎士劍面向他,兩人對視著,即使羅琳格已將利器指向對方,也沒有立刻發生戰鬥。
雜亂的棕髮和碧綠的瞳孔,對方的神態看上去不像昨夜時的那般暴躁,在望著羅琳格的碧綠瞳孔中,似乎有什麼複雜的情緒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