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在羅琳格快步地從索特城的軍營內出來後,她拉著奧蘿拉走進了位於索特城內一角的倫西商會。


「請問倫西商會還有在做傭兵的業務嗎?」


倫西商會內的櫃檯人員瞧了眼羅琳格後擺正了坐姿,用嚴肅的語氣開口。


「您好,尊貴的女士,倫西商會的傭兵業務在去年就已經取消了。」


「連一個人都找不到嗎?」


「非常抱歉,尊貴的女士我非常希望能幫上您的忙,但是在去年「倫西國」將傭兵全部遣回國後就已經無法在倫西商會內委託傭兵了。」


「該怎麼辦......」


羅琳格小聲地自言自語,而商會的櫃檯人員的雙眼緊盯著羅琳格的茶色長髮。


「尊貴的女士。」


「......怎麼了?」


「雖然我不是傭兵,但我知道,如果委託的事情一看就知道很麻煩,是雇請不到人的。」


櫃台人員說完後,輕輕指了指緊緊抵在羅琳格背後的奧蘿拉。


羅琳格轉過頭,奧蘿拉的臉頰嚇得慘白,深沉的紫髮凌亂的貼在臉上,就連雙眼也因連夜流下的淚水而腫起。


羅琳格為了讓奧蘿拉能夠順利抵達拉特首都,她原先的想法是先在索特城內的倫西商會雇請傭兵護送,但當得知倫西商會已經不能雇請傭兵時,羅琳格快步地把奧蘿拉帶離商會,走進了某間旅舍。


「......請不要一直靠在我身上。」


羅琳格走入了旅舍的雙人房後,奧蘿拉仍然一直緊抓著羅琳格的衣服不放,即使現在已經不是危險的公共場合,但奧蘿拉卻依舊歇斯底里的害怕著。


羅琳格怕傷到奧蘿拉,所以輕輕地握著奧蘿拉的雙肩想把她推開。


「不要!!」


但是奧蘿拉馬上用更大的力氣緊抱住羅琳格,她雙手的指甲陷在羅琳格白色的軍衣上。


『莎姆!妳真的沒做什麼事嗎?』


『什麼什麼?』


被喚到的莎姆從羅琳格的背後飄了出來,看了眼精神崩潰的奧蘿拉。


『我是真~的什麼都沒有做喔!』


『那又是為什麼奧蘿拉的精神狀態這麼差。』


『我不知道......琳琳可以問問看她啊!』


『這不是問就能得到答案的事吧。』


『試試看吧!』


莎姆興奮的在空中翻滾了一圈後趴到羅琳格的頭上。


『鼓起勇氣琳琳!!上吧!!!』


『別趴在我頭上,還有別大叫。』


『那我回去睡了。』


莎姆說完後,從羅琳格的頭上飄回了體內。



那是股辛辣的火藥味。


如同硝酸一般嗆辣的在奧蘿拉體內翻滾,這如同烈焰般炙熱的情緒燙傷了奧蘿拉身體四處。


燙傷了喉舌讓她說出嗆辣之詞,燙傷了四肢讓她做出粗暴行徑,燙傷了大腦讓她變得暴戾殘忍。


同時燙傷也喚醒了奧蘿拉的思考,思考讓她懷疑,懷疑在她身上點燃火苗的人。


那個人教導了奧蘿拉知識,她給予了奧蘿拉無可代替的寶物,但是她同時也在奧蘿拉身上點燃火苗。


火苗變成火焰燙傷了奧蘿拉,每當想起那如同暴行般的言行是從自己身上出現時,奧蘿拉偶爾像能在鏡子中的自己臉上看見並不存在的燙傷。


被燙傷的自己相當醜陋,而這醜陋也是因為那個人所導致的。


想要剝離這充滿火藥味味道的情緒,奧蘿拉在不知不覺就開始這麼乞求著。


但是,如果一直照她所教導的活著,難道真的有天能不再被火侵蝕嗎。


接著,不只是充滿火藥味的情緒,只要是那個人所給予她的,奧蘿拉全部都想將她捨棄,她想探求到的是自己的本質。


在將他人所給予的一切全部捨棄掉後,奧蘿拉,也就是自己到底還擁有什麼。


但是——


已經無所謂了,奧蘿拉想著。


對生命的渴望讓奧蘿拉顫抖,不想死,無論如何都不想死。


奧蘿拉後悔了,後悔自己開始思考自己的本質這件事情,和生命相比,這種事情一點也不重要,自己不想死,只要還能活著就好,答案什麼的誰在乎。


所以奧蘿拉想著,無論是自尊,還是能思考的權力全部都把它拋棄掉,忘記自己原先在狄卡羅國的身分,現在能保護自己的只有眼前的騎士——羅琳格。


丟人現眼也行,在別人眼裡再怎麼醜陋也行,只有死亡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在奧蘿拉這麼想著的同時,羅琳格用力地掙脫奧蘿拉並把她推坐在房間的床上。


「不要......」


奧蘿拉伸出雙手想要抓住羅琳格,但她的雙肩被羅琳格用力壓著。


「對不起……我很沒用,但拜託不要拋棄我。」


奧蘿拉用顫抖的嘴發出聲音,壓著她雙肩的兩手讓她即使使勁也無法掙脫。


為什麼要把自己推開?結果還是要拋棄自己嗎?果然是因為自己沒有用處嗎?如果沒有自己的話,如果沒有自己這個沒有用的拖油瓶的話——


「不要......不要......」


奧蘿拉對著羅琳格伸出顫抖的雙手,但她的雙手依舊碰不到羅琳格。


「您到底怎麼了?」


「我——」


奧蘿拉因為從沒料想到的問題停頓了聲音。


「我...... 」


奧蘿拉的雙手抱住頭,蜷縮的坐在床上。


自己到底是因為什麼才變成這樣?


從一開始天真的想法和舉動,在陌生的環境孤獨躲避危險的夜晚,在夢中見到的駭人大手,恐懼卻無法逃脫的兇猛烈火,張牙舞爪的兩頭惡獸,以及認知到,自己的本質一無是處的事實。


這些種種讓狄卡羅國的她變成了貪生怕死的她。


所以現在的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我只是——」


奧蘿拉哭著然後說著。


「我只是怕死。」


奧蘿拉的聲音一落,羅琳格忽然發現到了什麼,她立刻站起身拉上房間所有的窗簾,房間迅速失去光亮,只有一道透過窗簾的光線照著房間內的一個小角落。


羅琳格走到了奧蘿拉前蹲下,茶色的雙眼凝視著紫色的她。


「可是現在這裡也沒有能傷害到您的東西。」


羅琳格的一連串動作驚動了奧蘿拉。


奧蘿拉看著周圍,窗簾透出的一絲微光在房間角落形成柔和的陰影,屋內飄著淡淡的古雅木香,彷彿這個房間是不同的世界,外在的聲音都逐漸模糊不清。


就像時間都停止了一樣,環境像是在促使奧蘿拉的內心逐漸平靜。


但是,即使如此——


「能請妳握住我的手嗎?」


奧蘿拉向羅琳格請求,即使一切都如此平靜,但奧蘿拉的害怕不減,她腦中在森林內遇到的種種危險仍然揮之不去,她依舊害怕那無數次命懸一線的時刻。


即使現在這個房間與世相隔,但也只是現在,只要一出這個房間,只要時間再那麼走一會,自己的生命一定再次被懸上砝碼。


到了那個時候,自己一定會如同在夢中被火焰纏身般痛得無法掙脫。


但是如果,有人能讓奧蘿拉依靠的話,奧蘿拉一定能,她一定能——


奧蘿拉看著羅琳格茶色的雙眼,在陰暗的房間內羅琳格的雙眼如同茶色的瑪瑙石。


「......好。」


羅琳格停頓了下後回答,接著,在奧蘿拉的注視下,羅琳格的雙手從兩側握住了奧蘿拉的手。



如果有人能讓她依靠,只要能夠知道自己不是獨自一人的話。


她一定能安心一點。


「可......可以請妳保護我嗎?」


「好。」


這次羅琳格沒有遲疑,聲音很快的傳進奧蘿拉的耳內。


「......謝謝。」


奧蘿拉低下頭,她不再注視著羅琳格的雙眼,她感覺的到自己在崩潰邊緣的淚腺終於洩洪,而雙手也顫抖不止——


不,雙手因為被羅琳格握著而無法動彈。


現在自己的雙手能夠止住顫抖,現在能夠安心地放聲哭嚎,全都是因為羅琳格願意保護自己。


不,在森林內就應該知道了,在羅琳格的雙手遭到火焰焚燒時就應該要明白的。


羅琳格肯定不會拋棄自己,即使自己愚笨又無用,即使自己哭哭啼啼,羅琳格都不會拋棄自己。


但是,是為了甚麼?


對教團的忠誠?還是只是願意幫助素昧平生的人呢?


不知道,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但是,為了願意像這樣低下身握著我的手的她,自己不能就這樣讓她的努力白費。


這樣的話,那為了眼前的騎士,即使將所有東西拋棄也幫上她的忙才行。


「再讓我這樣子一會。」


但是只是現在,只是現在這安穩的一瞬,就讓自己再哭一會就好,自己一定會,幫上妳的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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