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1)

我的名字是宗七五，因為出生的日子是初七、家中排行第五，所以才被取這個名字。

家鄉在夏國的邛州江陽郡、鎮雄都護府管轄下的飛赫族部落，簡單說我不是漢陽人，是漢陽人口中西戎諸蠻中的山地蠻一族。

我並不清楚我們部族和漢陽人有什麼地方不一樣，除了服裝和生活地點跟習俗不太一樣之外，文字跟姓名都幾乎採用漢陽的姓名，語言文字也是用漢陽人的語言跟文字，部落雖也有在使用流傳西戎諸蠻的山地語，那也只在部落之間流通，其他的地方都跟住在平地的漢陽人沒兩樣。

不過，硬要說有什麼不同的話，大概就是漢陽人沒辦法像我們一樣，在山壁懸崖間自由行走跟跳上跳下吧？

部落的生活很單純，耕田、打獵、受訓；管轄我們部落的鎮雄都護府，是夏國底下的行政機關－西戎督護府下的一個分處，負責的工作是監督蠻族、並讓蠻族接受漢陽式的軍事訓練，還有向部落徵兵和徵收物資，以及平息搞叛亂的蠻族和亂黨。

根據都護府的規定，凡是居住在都護府管轄地區的蠻族，年滿十二歲有強制服兵役到五十歲的義務，因此六年前大哥就被徵招入伍，然後跟爹一樣成為一個甕回來，二哥跟三哥前年也被徵召，至今無消無息，而明年就輪到我了。

說真的，我很害怕；都護大人雖說只要勇敢作戰就能得到獎賞，之後要升官晉爵也不是問題，隔壁的陳小六和林大獐他們，都興奮地等待上戰場殺敵、還吹噓著總有一天要當上大將軍，過著娶好幾個人人稱羨的美嬌娘、住在跟部落一樣大的大房子裡，過著的快活日子。

還有退伍回來的那些老人們，每天都不厭其煩地講著過往的豐功偉業。

我也曉得只要建立軍功就能過好日子，但是前提是要活下來呀！我沒有自信能夠一路活到五十歲退役，而且那些退伍老人不是斷手就是斷腳、再不然就是少了隻眼睛，真的很可怕呀！

事情總是來得很突然；某一天，我們這一梯的提前入伍了，好像是叛軍太過強大導致兵力不足，所以要提前徵召入伍上前線去。

都護府配給我們一把叫做環首刀的武器、一副皮製的薄甲跟小小的木團牌，然後出發一路走到與叛軍交鋒的最前線。

到達最前線後，我們被排到前鋒的位置，直接跟我們同樣是山地蠻的叛軍面對面，因為我很清楚地聽見，對面的叛軍用部落裡流傳的山地語對著我們叫罵。

一路上大家還有說有笑、吹噓著自己的武功和妄想自己的將來，到了跟叛軍面對面的時候，大家全都面色發白、兩條腿抖個不停，也笑不出來了。

雖然不是在前鋒的最前排，但是對面傳來的陣陣殺氣、還有已經被指揮向前衝的最前排跟叛軍廝殺起來的同鄉，最後是慘叫哀號聲跟糞尿與血的臭味，不管是哪一個，都讓我們害怕到想要臨陣脫逃。

我們不是不想逃、是根本逃不掉！因為已經有幾個想要逃跑的人，馬上被負責監督我們的軍官率領的督戰隊給殺掉；逃走是死、不逃也是死，聽從命令往前衝，或許會有活命的機會吧？

不光是我，小六跟大獐他們應該也是這麼想的吧？

然後，＂突擊＂的命令下來了。

記得以前聽那些老人說過，上戰場時重要的就是腦袋什麼都不要想、絕對不可以把眼睛閉起來、扯開嗓子大吼大叫不停揮刀就好。

我不確定這招是否真的管用，但是大家都在做了，我也就跟著一起做，很快我就知道根本不行！

揮刀砍到人的第一刀，那種手感真是覺得很噁心！而且濺出來的血跟噴出來的內臟，不管是看到還是被噴到都快要讓我吐出來了！

好噁心！好可怕！好難受！我不想再揮刀了！我不要再殺人了！可是又不能不揮刀！也不能不殺人！因為我只要停下來，我就會被要砍我的人殺死！

我不想死！我不要死！我想平安回到部落！想平安回到家裡！想回到只剩下姊姊跟妹妹們，還有娘的家裡！

我不停地揮刀、揮刀、揮刀，等到我再也揮不動跪下來的時候，我身邊已到處是死屍跟內臟，身上也滿是血跟內臟的臭味。

這場互砍是我們贏了？還是叛軍贏了？看起來應該是我們這邊贏了，因為還活著的人都是我們這邊的，而且他們不停地高聲歡呼、有的還淚流滿面。

原本我也會高聲歡呼自己活了下來，可是看到四周的屍體，有小五、大獐、七九、阿狗、八草，還有穿著叛軍的服裝，被三把長槍刺穿胸膛跟肚子的三哥………

我活下來了，可是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為什麼我們非得接受軍訓不可？為什麼我們非得打仗不可？為什麼我們非得加入漢陽人的軍隊不可？為什麼我們非得自相殘殺不可？

沒人可以回答我，因為和我同梯的、跟我是親屬的人，都已經成為無法說話的屍體了………

～～～～～～～～～～～～～～～～～～～～～～～～～～～～～～～～～～

(2)

之後，我因為初戰的戰功獲得不少賞銀和榮譽返鄉休養的機會，但我只把賞銀託運回部落，選擇繼續跟著軍隊打仗。

因為初戰之後，我有了目標－要成為一軍之將！並且要獲得相當的權力！這樣才能讓在我和小五大獐他們身上發生的悲劇不再發生！

在這個國家，要建立軍功才能往上爬，建立軍功必須要殺掉更多的人、走過更多的戰場、然後一定要活下來！

為此，我得克服砍人的不快感跟血肉的臭味，然後每一場戰鬥都自願擔任先鋒，然後像是發瘋般的砍殺眼前所有的敵人，強迫自己早點習慣。

久而久之，我對殺人跟血肉的臭味已經麻木了，面對滿坑滿谷的屍體也已經無動於衷了，而且也被正式編制進＂先登＂部隊，也就是敢死隊。

本來以為只要這樣做，才能快速累積戰功、縮短與將軍之位的距離，但是我錯了；因為我只是個步卒，就算先登部隊發配的裝備是最精良的、在敵陣之中再怎麼奮力拚殺，也比不過騎在馬上可以取軍官跟將軍首級的騎兵。

但是要成為騎兵，需要大筆的金錢購買馬匹，身為敢死隊的步卒，是負擔不起買馬的價格，更別說買下馬後對馬的照料所需費用。

可是我也只有這條路可走，盡可能的在＂先登＂中拚取先登之功，砍下更多人的腦袋、攻陷更多敵陣；然而砍下再多腦袋、攻陷更多敵陣，卻怎麼也比不上騎兵一次衝鋒後取下的功績。

更別說我現在才知道，身為山地蠻的我們，要建立比漢陽人高出好幾倍的戰功，才能勉強獲得一個最低位置的武官，如果是漢陽人立下同等的功績，早就晉升到牙將(副將)的層級去了。

……真是太過份了！那些騎兵們明明就只是出來補刀而已，我們辛苦打下來的戰果卻全都算到他們的頭上！而且騎兵看我們的眼神，簡直就像是看到垃圾一樣，尤其是那個穿著閃亮亮白皚皚鎧甲的騎兵隊長的眼神，更是看了讓人火大！

而且聽說那個白鎧甲的騎兵隊長，好像這國家門閥大族中，重慶府武隆郡的龍家嫡長子，難怪那麼跩又目中無人！

但這樣又如何？忌妒這些騎兵、咒罵升級制度的不公，我們的生活還是不會有什麼改變，而且歷經過幾次戰鬥後，我非常清楚現在的我們要掀起叛亂，下場會跟初戰時的叛軍一樣。

更重要的，自從出了部落以後，我才知道山外頭的世界非常廣大、同時也非常複雜，對山外頭的世界什麼都不知道的我，只能用漢陽人給我們的方式去在他們的規定下奮鬥，此外的路線下場都不好。

可惡……好不甘心………

～～～～～～～～～～～～～～～～～～～～～～～～～～～～～～～～～～

(3)

這天，跟二哥重逢了！

好幾年不見的二哥，竟然已經升格到百人將了！真是了不起！

不過二哥見到我的時候倒是挺驚訝的，是因為我待著的＂先登＂，已經死到只剩下我了嗎？

「……那個膽小怕事的七五，竟然變成先登的一員………」

我知道啊，二哥，可是小五和大獐、七九、阿狗、八草，還有三哥他們都死了後，我就決定要繼續戰鬥下去，直到取得能夠改變我們部落命運的權利為止！所以我不能退縮！

還有不要抱著我哭啊！這樣我也會哭出來的！

之後，我和二哥閒聊了一個晚上，然後二哥下了個決定：「讓我們一起取得高位跟權力，改善大家的地位跟生活吧！」

有點驚訝二哥也贊同這我的想法，因為二哥以前常掛在嘴邊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還有每次偷懶打混不幫忙務農跟打獵、有好東西都先藏起來偷吃，那個好逸惡勞又自私自利的二哥，居然也有這種想法。

但是還是太好了，因為我不再是一人孤軍奮戰了……不過二哥，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嗎？拜託別把頭轉過去。

從那天開始，我被編入二哥的百人隊中，雖然職務也同樣是＂先登＂，但是每個成員都不會各自單獨戰鬥，是以五人為一伍的方式作戰，非常有效率的擊殺敵人、同時也降低自己人的傷亡數量。

這樣的戰鬥方式，在都護府的訓練中有教過，可是實際上場後大家都因為害怕而全部忘光，之後在＂先登＂也是像瘋子般的單獨砍殺。

如果那個時候，能跟小五他們肩併肩的一起以＂伍＂的方式來面對初戰的話，結果會不會不一樣呢？

～～～～～～～～～～～～～～～～～～～～～～～～～～～～～～～～～～

(4)

編入二哥的百人隊後好一陣子，有天同隊上的人問我幾歲……糟糕，我答不出來。

強迫入伍的時候是十一歲，從那時到現在過了多久？算了，這也不是什麼很重要的問題，更重要的問題是－二哥已經升格到了五百人將！然後編進世族門閥的部曲(私兵)中。

隊上的人都很高興，因為這樣如同和權貴搭上線，要升官得權不再是那麼遙不可及，可是我一回想起那天武隆郡龍家嫡長子的眼神，就覺得非常不爽。

至於收編我們的門閥是德陽郡的孟家，好像是編入嫡長子麾下的部曲，然後不知道為什麼，那位尊貴的嫡長子，現在正跟我們坐在一起吃炒米。

「哎呀，大家別那麼拘謹嘛，以後就是要一起吃大鍋飯的夥伴了，所以不趁著吃飯的時候來增進下感情嗎？」

孟家的嫡長子記得好像叫做胤廷，還有個字是憲明，據說對那些門閥士族直呼其名的話，他們會非常生氣，這是二哥告訴我的。

可是現在這情況是怎樣？

那個孟家大少爺雖然身上穿的是錦衣綢緞，可是行為舉止怎麼跟我們這些平民的一樣啊！啊，他居然還唱起前幾天隊上的大鬍子亂編一通的猥歌！然後還跳起隊上大扁最會跳的鹹豬手之舞！

你真的是名門家族的嫡長子嗎？啊！為啥大家也跟著唱跳起來啦！

「大少爺────！！！老夫求您別再這麼作賤自己啦───！！！您再繼續這樣下去，老夫很難跟宗主交代呀────！！！」

一個淚流滿面又氣呼呼的老爺爺，以非常驚人的速度向我們這裡衝過來！

「啊！糟糕！囉嗦的左爺來了！對不起，我先閃了！」

不像名門家族大少爺的大少爺，轉眼間如脫兔般的逃走了！

……是怎樣啊？現在這情況？

之後我才知道，那個孟家大少時常會在自家的部曲間遊蕩，跟著私兵們玩樂打鬧成一片，而且據說他平時的行為也很不檢點，經常流連在市井街頭上跟窯子中，根本就是個紈褲子弟。

那傢伙雖然是個紈褲子弟，可是打起仗來真是一點都不含糊；他不是像二哥那樣，是個提著武器帶頭衝鋒的猛者，而是在後方運籌帷幄的智將！

多虧他的指揮得宜，我們隊上的陣亡人數減少許多，還好幾次奇蹟似的以寡擊眾，打贏不少叛軍跟盜匪，甚至連他國的軍隊都打敗了！

……這是我……完全無法體會的境界……原來打仗還能像這樣打啊………

更重要的，我看到了夏以外的國家、山岳峽谷以外的景色－遼闊的平原、滔滔大江大河、成群結隊的大船團，還有來自遙遠異地域的不同人們。

那一天，我體會到世界的廣大與深邃－光只會喊打喊殺、埋頭衝鋒陷陣，是沒辦法打敗更強大、更狡猾的敵人，將軍之位也更加的遙不可及；而且大河的盡頭，據說是一望無垠的大海，如果可以的話，真想去親眼看看大海是什麼模樣………

還有，二哥升格到千人將了！真是太好了！不過同時因為編制改組的關係，我們離開了孟家大少爺的部曲，不過從今以後，二哥就是率領半獨立的千人部隊了！

太好了！萬歲！

～～～～～～～～～～～～～～～～～～～～～～～～～～～～～～～～～～

(5)

……事情是怎麼發生的？我們明明奉命去平亂，但是平亂的地點竟然是我們的部落！？

而且原本說好派人去說服部落裡的大家，其他部隊暫且待機，但卻被冒進貪功的部隊不分青紅皂白的偷襲強攻，等到我們到達的時候，部落已經是一片焦土了………

故鄉不但成為焦土，部落裡的大家通通變成了焦屍，部落裡的女生，包括娘、大姊、大妹、小妹，還有隔壁家的婉菁和芸子，通通赤裸裸的被吊起來，全身上下都是被玩弄凌辱過後的痕跡………

接著，我們就跟蹂躪部落的渾蛋們火拚起來了！

火拼最後的結果，我們贏了、我們把殺死家人和燒掉故鄉的仇敵全殺了！但是二哥死了、大家也都死了，二哥的千人隊包括我在內，只剩十五個人還活著………

接著，還活著的我們，就被以＂以下犯上＂的罪名逮捕；那些殺千刀的渾蛋也同樣是千人將，只不過他們是漢陽人、我們是山地蠻，山地蠻殺漢陽人，就是＂以下犯上＂，處以斬首是絕對無庸置疑的。

毀掉村子殺死親人的仇人都死了，可是我也什麼都沒有了，二哥死了、故鄉沒了、戰友幾乎死光了，最重要的－我至今的奮鬥目標也沒了。

……從初戰起到現在，我究竟是為了什麼奮戰至今？

可惡…可惡……可惡───！！！

假如有來生的話，我絕對要把這群該死的漢陽人全部殺光！讓他們也嘗嘗部落被燒、親人被凌辱致死，死後還被剝光當作畜生般吊起來的痛！

然後，等待的處刑並未到來，而是我以及還活著的戰友全被無罪釋放了，怎麼回事？

替我們伸張正義的人，是一個叫做梅正禮的漢陽人，還是個將軍。

以前就有聽過，梅正禮是個殺人如麻的將軍，然而他殺的人都是會讓人拍好叫好的渾蛋，還是這回平亂的領軍將軍之一。

雖然被無罪釋放，可是我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因為現在的我什麼都沒了，從今而後該怎麼辦？該靠什麼繼續活下去？

梅正禮將軍沒頭沒腦的忽然問我：「少年，要成為吾人直屬帳下嗎？」

我無法理解他話中的意思。

「少年，報了滅鄉殺親之仇又無罪獲釋，但你這樣就甘心了嗎？除了你的部落，大夏還有很多地方都在上演同樣的慘劇，而且還被貪贓枉法的汙穢之徒給掩蓋下去；吾人曾聽說，你跟你的兄弟還有戰友們，是為了改善族人的待遇，還有避免同樣的慘劇再發生而戰，你不願意繼承他們的遺志嗎？」

……我……我當然想啊……可是除了衝鋒陷陣以外，我什麼都不會………

「若你想繼承他們的遺志，就到吾人麾下來吧！屆時吾人會將要成為將軍所需的知識，還有吾人所知的一切傾囊相授。」

那一天，我的人生登上了一個新的階段；同時我也終於知道，現在的我已經十四歲了。

～～～～～～～～～～～～～～～～～～～～～～～～～～～～～～～～～～

(6)

時間過得很快，我在梅將軍……不對，現在要稱呼為師父，在梅師父的指導下，我學到了很多過去不知道也沒想過的東西。

首先知道的是，我一直以來使用的刀法叫做破鋒刀法，是在行伍中傳授得最普遍的刀法之一。

還有就是，梅師父開始教導我讀書寫字，現在的我已經能看得懂也並且也會書寫漢陽文了！這樣一來，梅師父給我看的兵書我也都看得懂了！雖然有些意思不太了解，不過藉由實際操盤後就能很快理解。

原來，會讀書寫字能帶來並傳遞這麼大的力量，難怪部落的很多人都怨嘆自己沒有讀書、如果能讀書的話就好了的牢騷。

不光是兵法，梅師父還教了我武術，是有名的八大武術派門之一的絕影門。

「吾人絕影門，時常被世人誤認為是以偷襲暗殺為主的門派，雖不對但亦不遠矣；絕影門的最高宗旨，身是磐石、影為砥礪，型入身、形入影、身影歸一、無窮極致，意即鍛鍊好基礎，以後學什麼都能迅速融會貫通，才是絕影門的精髓。」

雖然沒有聽得很懂，但是只要紮實做好基礎功跟好好努鍛鍊就對了吧？

於是我認真地接受梅師父的教導，也踏實的鍛鍊基礎功夫，然後成果就如實地回報給我－現在的我，已經做得到自在的指揮部隊、以寡擊眾擊破敵軍；武藝方面也不會像從前那樣全力去拚殺，已經能夠做到更有效、更迅速的斬殺敵人。

除了這些，梅師父還教導我騎術、弓術，還替我重新取了新名字跟字－宗武臣、字繼武，更送了一把龍泉刀給我！

在夏國，被贈與龍泉刀是代表信任與信賴、同時也表示贈與者和被贈者之間的關係不再是單純的臣屬，而是成為義父義子的關係！

受到這麼細心的指導，還被賦予這麼重的寄望和信賴……我除了肝腦塗地以外，無以報答如此再造之恩！

～～～～～～～～～～～～～～～～～～～～～～～～～～～～～～～～～～

(7)

現在的我，是梅師父麾下的千人將；雖然只是千人將，不過執行的工作跟任務都是非常重要的。

從扭轉以及引導戰場上的流向、執行斬首作戰、刺殺敵人要角、暗殺貪官汙吏，還有斬妖除魔。

其實斬妖除魔這項工作，基本上都是交由遊俠還有江湖地方門派來解決，只是梅師父認為斬妖除魔也是軍隊該盡的義務跟責任，所以梅師父的部曲也有承攬這項工作。

這樣做很好，因為等到遊俠或是江湖門派抵達，可能很多村落或部落都已經被妖魔給消滅了；而且那些妖魔鬼怪似乎怎麼殺都殺不完，尤其是那個名為＂殺人祭鬼＂的邪教，更是無法徹底根除！

到底為什麼無法根除？經過多次剿滅的經驗來看，他們是越殺越多、殺得越多就越加兇殘。

也就是說，越是殺他們，形同替他們完成所謂的獻祭、增加更多更兇惡的妖魔鬼怪，信徒也是完全不要命的前仆後繼的送死，相當難纏、棘手。

最後，總算發現個重點－要在獻祭開始之前，搶先把主祭者殺掉！如此一來，就算信眾前仆後繼地前來送死，也能安心地把他們全部宰了，徹底將其根除。

不過，在獻祭開始前殺掉主祭者，其實是很微妙的；道行高深又老謀深算的主祭者，即使自己被殺掉了，也是有辦法讓獻祭繼續進行下去，所以其實有很多次到最後還是演變成血戰。

而且帶得人越多，情況會越演越烈，完全稱了殺人祭鬼的意；即使如此，殺人祭鬼還是得消滅剿除，放著不管只會造成更大更嚴重的慘況。

算了，不管怎樣，只要查到殺人祭鬼就去剿滅，直到他們永遠不會出現為止

不知不覺中，我被冠上了幾個有點奇怪的名號，像是＂梅將軍的鷂子＂、＂黑鶻鴒＂、＂斬首吏＂、＂夜行鬼鴞＂、＂無蹤猛禽＂，害我被時常並肩作戰的孟家大少爺取笑，那個武隆郡的龍家嫡長子，則是從來沒給我好臉色看。

然後不知為何，我還有他們兩個並列為＂大夏的新星＂，真是莫名其妙；現在的我，只要達成當初的志願，還有完成梅師父的理想就已足夠。

現在首要的目標，就是讓仍是游擊軍的梅師父成為有土地的豪族，這樣才有政治資本，也才辦法繼續往最終目標－改變夏國以兵為業的目標前進。

～～～～～～～～～～～～～～～～～～～～～～～～～～～～～～～～～～

(8)

成為梅師父的弟子、接受了許多知識和技術後，我曉得了許多過去不知道的事。

夏這個國家，皇帝並不是實質上的統治者，而是由地方上的強勢豪族各自把持，這種情況跟第一個統一漢陽地域的始帝國之前，分封諸侯、列國群起的情況很類似，國之中還有國、王之下是公、公之下是侯，公與侯都有自己的領土、城池、領民、經濟、法律，甚至軍隊。

夏的地方大族還沒到那麼誇張的地步，但是足以成為一個獨立國度的條件大致上都有了；豪族的強弱，取決於軍事力量的強弱，以及領地的生產力－持有土地的多寡以及居住其中的居民數量；豪族的勢力一但強大起來，要把皇帝推翻自己當也不是不可能的。

而皇帝的對應辦法就是－拉攏其他的地方豪族，制衡過於強大的豪族。

拉攏地方豪族的方式，除了傳統的聯親和交換質子以外，本國的太宗襄皇帝還設立一個名為＂虎衛軍＂的特殊階級。

地方大族每年都是要向中央繳交貢稅的，貢稅除了錢以外，還有食糧、布疋，以及最重要的麾下部曲也必需要上繳，而且還有部曲必須定期重新分配指派的規定。

而虎衛軍只繳交的貢稅只要上繳錢糧或是布疋就好，底下的部曲可以保留也不必情重新分配指派，而且繳納的額度是地方大族的一半。

以及只有虎衛軍，才能進入治理國家的三省六部。

如果有豪族不聽從中央調度、抗繳貢稅甚至起兵作亂的話，那麼虎衛軍以及其他豪族就能出兵討叛，獎勵就是叛亂的豪族所擁有的一切。

夏自從襄皇帝以後，就一直用這制度來制衡地方豪族。

這種制度，擺明就是要這些地方豪族和虎衛軍之間展開內鬥，襄皇帝打得就是這主意－因為高祖武皇帝，就是在掃蕩持續反抗的地方豪族時，被埋伏的寡兵奇襲遭到殺害，身為兒子會想出這種辦法替父親報仇，是可以想見的。

不過虎衛軍跟地方豪族也不是傻子，看穿襄皇帝的詭計後就把他給暗殺了。

繼位的高宗文皇帝，雖然藉由支持他的虎衛軍跟地方豪族，把暗殺襄皇帝的反賊討平，但相對的也被要求敕封為虎衛軍、並要求更多的特權，然後手上無兵的文皇帝只能乖乖就範、完全被架空，虎衛軍的制度就這樣持續到現在。

如果虎衛軍之後能安分守己的話，那倒也沒什麼，可是就是有想要更上一層的傢伙存在，給了想要反擊跟報仇的人可趁之機，開啟虎衛軍和地方豪族反覆更替交換的戰爭。

長期的內戰，導致生產力低落，彌補生產力低落的空缺，就以掠奪的方式去搶取資源，從彼此領地內的住民，到居住在山嶽中的部落，最後連鄰近的國家也不放過，直到現在。

這個國家，就是在同室操戈、相互掠奪、彼此扯後腿的循環下存續至今，沒有滅亡是該感謝有天府之國美稱的千嶽盆地，土地肥沃且地勢易守難攻，還是地方豪族跟歷任虎衛軍維持和經營比預期中的更厲害？

不管是哪一個，我都不會感謝，這種政權最好垮台滅亡！……但是現在的我，也是讓國家更加混亂血腥的幫兇之一，殺了不少為惡的貪官污吏的同時，也滅了不少不得不起來反抗的叛軍………

還要犧牲多少人，才能終止這連鎖？

～～～～～～～～～～～～～～～～～～～～～～～～～～～～～～～～～～

(9)

這陣子，夏有大動作了，要打下相鄰齊國的西北部邊境，十堰郡一帶的地方，做為對外延伸橋頭堡。

認真講，把這個地方當作延伸的基地並不好，因為稍微往北的南鄭郡地點更好，而且對外延伸也一向是從那裡出發；不否認如果能同時從南鄭郡和十堰郡一起發兵會更好，可是現任的虎衛軍之一的明軫，不曉得為何很堅持要改道從荊湖道的荊州方向發兵。

八成是為了建立曠世奇功吧？如果能打下十堰、建立起對外延伸的堡壘，並且在往後成功拓展領土的話，那麼丞相之位就確定是他的了。

如果，出兵的地方豪族和虎衛軍能不彼此掣肘的話，或許能成功，但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假如可行的話老早就成功了，哪用等到現在？

不光是我，梅師父、孟家大少爺、很跩的龍家嫡長子都抱持著同樣看法，可是也不能不出兵，不然是會被問罪的。

之後的發展，就如以往的老樣子－剛開始勢如破竹，齊國的兵士跟過往般不堪一擊，尤其是那個拿戟的傢伙，反應真的是慢半拍，放著不管以及不要太過追擊的話，根本可以完全無視，真是隻遲鈍的呆頭龜，虧他還有＂戟無雙＂這個威風的稱號。

話說回來，好像在跟宋國和衛國打仗時也有看過他，打了那麼多仗到現在卻一點長進都沒有，真是替舉薦他的人感到可憐。

話說回來，他叫什麼名字？算了，反正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個前賊頭現將軍的汪弭，又打了場大勝仗，而且又把投降的部隊通通虐殺，還把虐殺後的屍首做成各種花式京觀，連附近的百姓民眾也不放過，真是個下三濫！

都說是要建立前線基地了，還搞這種絕對會激化齊國抵抗意志的邪惡行徑，要不是梅師父沒有下達狙殺令跟特別交代現在要顧全大局，老早就把這渾蛋給砍了！管他是不是虎衛軍麾下的頭號大將！

接下來，戰況就陷入膠著了，因為齊軍又開始玩起過往的老戲碼－堅壁清野的堅守戰術。

這戰法並不是沒有應對的方法，只是夏的軍隊是各自為政，大家出兵的最主要目的是掠奪資源跟人口，堅壁清野後就什麼也搶不到，更別說汪弭老早就把東西先搶光了，其他的部曲連殘羹剩飯都搶不到。

搞成這樣，梅師父、孟家大少爺，還有很渾蛋的龍家嫡長子，從開戰做到現在的防禦工事，大概又白費功夫了，不過有做跟沒做是差很多的。

過一陣子，例行的第二階段開始了－撈不到好處的豪族，開始擅自退兵；再怎麼說他們也都是一方之鎮，而且都已經建立一點可以將功抵罪的戰功，最重要的－在前線鬧起內鬨根本是找死，所以主帥明軫只能放狠話說＂回去後看老夫怎麼整治汝等！＂，然後眼巴巴看著擅自退兵的豪族揚長而去。

沒有立下足夠戰功、沒有掠劫到油水、想撤退又退不了的豪族，就只能戰戰兢兢地等待例行的第三階段－內鬨。

搶不到資源、想建立戰功好在回國時不會被清後算帳，但是齊軍就是堅守不出，又不想貿然強攻城池損兵折將，卻又拿不出個好辦法來，累積的滿腹怨氣就在軍議上互相指責叫罵，但又不敢真正拔刀互相對幹，然後裂痕越來越深、破綻越來越大。

再來就邁入第四階段－攻擊戰略以外的目標，直白說就是四處去掠劫爭軍功。

除了最北方領土沒有交接的梁國以外，夏幾乎得罪了所有周遭國家，其中受害最深的就屬衛國，距離不但近、且相當富庶－即使是邊境地方的民家，使用的餐具也有銀製品，理所當然成為掠劫的第一優先。

同樣類似的事情發生過那麼多次，即使是笨蛋也會記起來，因此跑去掠劫衛國的豪族，被早有防備的衛國狠狠的打了一巴掌，全部鎩羽而歸，而且受到的損害超出預期，聽說給予那些大族重創的衛國邊境守將，是個名叫璩去瘣的文官。

軟弱的衛國境也有這麼厲害的文官，真了不起！不過情報說他立下大功後馬上就被衛國的朝廷彈劾後被革職，這似乎也不是第一次了。

看來富庶的衛國也挺混亂的，而且這又給了那個下三濫的汪弭絕佳的趁虛而入的時機，把衛國邊境防衛線徹底毀掉，同時還大大的搶劫了一番，接著那些先前戰敗的豪族也加入其中，搶食汪弭的剩菜剩飯。

這樣一搞，最終階段的條件全部達成了－換敵人趁虛而入，聯手反擊！齊衛宋三國聯手，要向夏報復過往累積多時的仇怨！

演變成這種局面也不是第一次了，可是這回齊衛宋三國聯合的攻勢特別猛烈！而且那個被彈劾革職的璩去瘣，竟然又官復原職！回到第一線主持戰局！

難道說那一切都是誘敵入彀的陷阱！？

不對，不可能！正常來說絕對不會為了設計陷阱，而將整個防衛線給搞掉，還讓敵人徹底洗劫一遍！如果是正常情況的話。

實情到底如何姑且不管，現在該做的事是儘量讓己方平安撤退回國，如果在這裡被重創的話，下回應該就是齊衛宋三國聯軍攻夏了，搞不好夏還可能因此滅亡。

說實話，夏就這樣滅亡了其實也不錯，可是真讓積怨已久的衛、齊、宋三國同時入侵的話，他們絕對會把千嶽盆地從上到下徹底血洗好幾遍！地方豪族可能還能有足夠的本錢進行妥協，但各地百姓和部落就不會有那種待遇了。

所以，一定要盡量讓更多的士兵平安回國，這樣才能避免衛齊宋三國聯合入侵的最壞事態。

對了，汪弭那個下三濫可以趁亂殺了他嗎？

～～～～～～～～～～～～～～～～～～～～～～～～～～～～～～～～～～

(10)

戰況比預期的還要激烈好幾倍，部分是因為地方豪族不想再有所損失而擅自撤退，不過最大的原因是－衛國的軍隊竟然將汪弭的部曲全數殲滅了！連汪弭本人也被斬殺梟首，並將他的頭顱掛在豎立在衛軍陣前的長杆上。

不用說，衛軍的將領就是那個璩去瘣，而且現在才曉得他年輕時的事蹟－從被攻陷的佔領區領著數萬人投奔回衛國，並且帶著那個佔領區將領的首級，那個倒楣的將領頭顱，據傳是璩去瘣親自斬殺的。

姑且不論真假，但打贏那個神出鬼沒卑鄙無恥又下三濫的卑劣汪弭，確實是真有本事，完全推翻衛國沒有會打仗之人的刻板印象。

汪弭陣亡跟麾下的部曲被殲滅，給了夏很沉痛的打擊、也給了宋齊衛聯軍非常巨大的鼓舞，攻勢也越來越猛烈，如果不是一開始就築好防衛線、之後乖乖待在防衛線中待機，不然這波攻擊肯定撐不過去。

戰況的劣勢不斷傾向我們這邊，但還是有點好事，衛國在把夏的部曲全數趕出衛國的邊境後就不再追擊，開始重建邊境防衛線，使得我們的壓力減輕不少。

而且衛軍一不追擊，主帥璩去瘣就馬上又被彈劾革職，看來放大餌換取大戰果的計策果然是想太多了。

總之，衛軍不參戰，那剩下的齊軍跟宋軍就好對付得多。

齊的組成跟夏很類似，不過齊國的地方大族可是貨真價實，傳承數百年的真正門閥世家，夏的門閥充其量只能算是土豪跟暴發戶罷了。

不管是土豪暴發戶還是血統純正的門閥世家，最怕的東西一樣都是宗族的力量衰弱減退，亦要削弱他們力量的方法之一，就是大幅度減少他們的部曲，要讓敵人的部曲死傷慘重，首要就是斬殺指揮官。

所以我現在的首要任務，就是領著隊伍衝進齊軍的陣勢中，斬殺指揮官！

不光是我，孟家大少爺也出兵相助，減輕了不少難度跟壓力，大概砍倒了三十幾個凡將後，齊軍的陣勢跟士氣就徹底瓦解了，接下來的追擊就交給孟家大少爺吧。

孟家大少爺的追擊很成功，可以看到齊軍的屍骸幾乎填滿了戰場，然後那個鈍龜的部隊現在才急忙趕過來，現在才來有什麼用啊？

我和孟家大少爺已經建立足夠不會被找麻煩的戰功，沒必要連那個遲到部曲也一併消滅，所以我們就扔下那個遲到的部曲脫離戰場，同時也收到那個龍家嫡長子擊退並重創宋國軍隊的捷報。

那個跩得二五八萬的傢伙雖然討人厭，但打仗的本領是貨真價實的。

回國之後，孟家跟龍家因斷後有功且重挫敵軍有功而得到不少賞賜，梅師父也得到了很大的獎賞－獲得一塊土地！

雖然只是塊不大的土地，但如此梅師父也算是成為地方豪族的一員，並得到通往虎衛軍的踏台！

雖然目前的力量還很薄弱。

對了，明軫那個老傢伙，在兵敗退軍的時突然暴卒；想殺他的人多如牛毛，莫名其妙的死掉也不奇怪。

～～～～～～～～～～～～～～～～～～～～～～～～～～～～～～～～～～

(11)

早有預想過這種事情後發生，可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梅師父被誣陷是叛賊了。

在夏，這類事情很常發生，目的是有效打擊跟掠取新興勢力的土地和資源常用的手段；畢竟梅師父得到這塊新土地後，就立刻著手將構想付諸實現－免付入口關稅、獎勵農耕、徵兵改募兵、整治官府吏員，吸引了不少流民入住定居。

接著，就引起其他地方豪族的眼紅，說梅師父養兵自重、意圖謀反；他們會這樣幹，再再顯示了他們對梅師父的治理成果的恐懼，以及自身的無能顢頇。

可是對方的勢力強大且眾多，並不是我們這種新興勢力能對抗，對外求助得到的也是很敷衍地回答，就連孟家大少爺的家族也是。

還以為他是個有見識有遠瞻的大少爺，真是令人失望。

因為這樣，梅師父就開誠布公地向領地的住民和軍民們宣告此事，並且很誠實地告訴他們此戰能獲勝的可能性非常低、不想被捲入戰火的話可以趁現在趕緊離開。

軍民和住民門口中信誓旦旦說絕對會和這塊土地同生共死，可是過了一晚後，領地中少了一大半住民和軍民。

「此人之常情，切莫見怪。」梅師父的苦笑帶著無奈，似乎預見了戰敗的將來。

不！不能這樣結束！這是我們最初也是最後的堡壘！在這裡失敗的話，就真的一切都完了！一切都結束了！再也不會有改變這個爛國家的機會了！

「吾人也明白，逃走的話不光是吾人和徒兒被斬首，領民和軍士也會要殺雞儆猴而被屠殺，帶著他們逃往其他國也不可能，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籠城抵抗，爭取最後一線生機；只要能撐到風向轉變的那一刻，或許旁觀的豪族就會發動援助也不一定。」

梅師父決定要徹底抗戰，在進行籠城之前，需要先徹底地給予敵軍重擊，好讓日後的籠城能夠撐下去，因此我和其他幾個千人隊被賦予了要在敵軍集合前，給予重創前來敵軍的重責大任。

一開始，任務還能很順利迅速的能達成，直到那個繡著＂龍＂的軍旗出現，戰局開始往敵軍那邊傾倒了。

這裡的領民，居然成為敵軍的嚮導！讓敵軍直接穿過哨站跟天然屏障，長驅直入而來！好幾個千人隊不是被擊破，就是直接陣前倒戈，然後立刻轉向攻擊前一刻的友軍！

敵軍從現在開始，不會再損失自己的部曲，只要由背叛的領民帶領、驅使投降的部隊攻擊敵軍，坐收漁翁之利即可！

局勢進展至此，我們先前苦心安排的伏兵跟陷阱完全沒用了！設立的障眼路障也無效了！

現在能做的，只剩下殘餘部隊快速後撤，把最後的據點給守住！

在後撤的同時，龍家最自豪的騎兵隊馬上殺過來！為了抵擋他們又折損不少兵將，等到抵達最後據點的時候，這邊剩下的人不到三千。

更命的是，前來攻擊最後據點的，是那些投降的前友軍！他們一邊攻擊、一邊勸降奮力抵抗的我們；前一刻還是自己人，現在卻得兵戎相見，這邊打得有氣無力，也有不少人選擇陣前倒戈、打開防守的門寨讓敵軍入侵！

最後的據點淪陷只是時間上的問題了！

繼續死守已經沒有意義了，撤退回本城吧！可是即使到了本城，這裡的戰況繼續上演的話，本城大概也守不了多久……等等，我們這裡都這樣的話，那本城也有可能也會上演同樣情況！

不！不會的！防守本城的是梅師父的親信，不會那麼容易倒戈的！

然後我的背後，傳來一陣痛楚；這個痛楚，是被槍刺中的痛，而且刺過來的有三柄。

「對…對不起啊……宗千將………」

「我們已經輸定了……為了讓我們別全軍覆沒，所…所以………」

「所以請把您的項上人頭送我們，讓我們和其他弟兄活下去吧！」

……開什麼玩笑啊！你們這幫下三濫的渾蛋！敵人還沒打過來，就背刺自己人！而且還是歷經多次生死關頭、一起咬牙撐過來的戰友、親兵！

叛徒就得去死！沒得商量！通通去死───！！！

一番血戰後，背叛的親兵跟戰友都被殺光了，而我也成為光桿千人將了……師父那邊會不會也發生同樣的事………

不、不會，絕對不會！在我這邊發生的事，絕對不會在師父那邊上演的！因為…因為……因為師父的親信跟戰友都是……都是……反正絕對不會發生！

現在要盡快跟師父會合，然後想辦法殺出重圍！

於是我策馬狂奔，趕到本城的時候……我發現我錯了，本城冒起黑煙，表示本城已經陷落，龍家軍的本隊也殺到我面前來，已經……無法挽回了嗎？

「下等人們，是膽小懦弱、愚蠢顢頇、自大妄為、忘恩負義、趨利避凶、恬不知恥，卑鄙下賤的牆頭草；真是可惜啊，山地蠻，為他們發聲爭取利益的你們，居然敗在你們想保護的下等人手上，真是諷刺。」

那個向來都是閃亮亮、白皚皚的龍家嫡長子，現在渾身是血地出現在我面前。

「雖然你是山地蠻，但是你已經不再是那種下作的低賤畜生，而是個有勇有義有情之人，所以我會用對敵將的禮儀來對待你；砍下宗武臣首級者，賞萬金───！！！」

然後，數也數不清的敵人、其中還包括已經投降的前友軍，通通向我殺過來！

「你們這群下三濫的渾蛋叛徒───！！！砍得下我宗武臣的頭就來砍砍看啊────！！！」

～～～～～～～～～～～～～～～～～～～～～～～～～～～～～～～～～～

(12)

到底怎麼殺出重圍的，我已經記不清楚了，騎著的馬已經死了、身上的鎧甲早就破破爛爛的了、龍泉刀也沾滿鮮血，我的身體現在也應該是滿目瘡痍吧？

不過這些事都不打緊，重要的是趕快找到梅師父，會合後想辦法殺出重圍，然後去投靠他國以求東山再起。

只要梅師父還活著，那夢想就還能繼續延續下去，不過又得從頭再來一遍就是了。

拜託，不要把我最後的希望也弄熄了………

……命運……真的很殘酷，我看到梅師父的親信們，提著梅師父的首級，正往敵軍的方向前去。

那些人，不是梅師父的親信嗎？

那些人，不是梅師父的老戰友嗎？

那些人，不是梅師父的鐵桿兄弟嗎？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可以笑著提著一同奮戰過來的兄弟首級，笑著自己以後可以飛黃騰達，然後還嘲諷的梅師父過往一切的所作所為？

開什麼玩笑…開什麼玩笑……開什麼玩笑………開什麼玩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殺光那群披著人皮的畜生後，終於搶回梅師父的首級；梅師父的表情很安詳，就像是早就對這一切有了覺悟，安然引頸就戮似的………

……嗚嗚……嗚嗚……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現在的我，什麼都沒了、什麼都做不到了，夢想跟希望破滅了，理念、信賴、信任什麼的……也通通沒有了………

現在的我，剩下那梅師父送給我的龍泉刀，還有梅師父安詳地閉上雙眼、被我抱在懷中的首級，還有沒出息的眼淚不停地掉下來，跟不曉得是來嘲笑還是覺得可憐的雨水，落在已經被燒成一片焦黑的本城上。

什麼都……不剩了………

不對……現在的我，還有一件一定得完成的工作，就是絕對不能讓梅師父的首級，落到這群賊人畜生的手上！

～～～～～～～～～～～～～～～～～～～～～～～～～～～～～～～～～～

(12)

我再次醒過來後，是在一處漆黑沒有任何聲響跟人氣的環境。

之前的事我還有印象，我抱著用布裹起來的梅師父首級，搶了一個騎兵的馬，然後一個勁兒地往東狂奔。

中途遇上不少追兵，雖然大多都把他們砍翻了，但我也中了不少招、也中了不少箭，最後在馬又被殺死然後被逼到絕路的情況下，我選擇跳進湍急的河流中！

再怎麼樣，我也絕對不會把梅師父跟我自己的首級交給那群人渣！

……在這裡，表示我已經死了嗎？應該是吧？

不管怎樣，我現在什麼都沒了，理念、夢想、故想、可信任的人們、值得尊敬的長輩，還有憤怒跟仇恨，甚至連性命都沒了……一切都結束了………

「所以你甘願就這樣放棄，前往死者的世界嗎？」

一道血紅、像是火焰般的形影，猛然出現在我面前！你是誰？

「我？我是無慈悲大神猊座下的指引者，是特別來詢問像你這類受過不少委屈又中道殞落之人，你就這樣甘心進入死者的世界嗎？」

……怎麼可能會甘心！但是已經死掉的我還能做什麼？而且就算回到人世，我也沒有力量把我最大的仇敵全部殺光………

「只要你心有不甘就可以了；和我簽訂契約吧，只要成為那位無慈悲大神的忠實信徒，就會賜予你遠遠超過人類的力量！想要破軍滅國也不是難事！」

真…真的嗎？

「只要你將那些你殺死的人作為祭品獻上來，成為那位無慈悲大神的食糧，就能夠賜予你更強大的力量，要把這狗屁倒灶的不講理又殘酷的世界推翻，也不是難事！」

推翻……那個該死的夏國也不成問題？

「來吧！接受那位無慈悲大神的關愛吧！把那些下賤又卑劣醜陋的雜碎，通通給予名為虐殺的制裁！這也是為了替尊敬的師父和無辜的故鄉跟親人報仇雪恨啊！」

是啊……替尊敬的師父和無辜的故鄉跟親人報仇雪恨………

這時，一道白色的火焰突然冒出來！

「咦！？你……你怎麼會在這裡！？不是已經先一步去了彼岸了嗎？噗哦！」

那道白色火焰，伸出一個跟砂鍋一樣大的拳頭，把那道血紅色的火焰打飛了！

接著，那道白色火焰竟然變成梅師父！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武臣啊，吾人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所以只跟你說重點：首先，這一切的戰敗，都是吾人沒有考量到人心軟弱的一面，所以你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千萬別對人們和世間絕望；再來，不要去想著怎麼推翻夏國，或是向那些豪族還有虎衛軍報仇，現在的你，已經自由了，不要被無謂的仇恨給束縛了。最後，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像個翱翔天際的鷂子一樣，自由自在地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吾人的弟子……吾人的……兒子啊！」

等等，梅師父！不要扔下我！如果要自由地活下去的話，我希望梅師父也一起來啊！我們一起去看看傳聞中大江大河盡頭的廣闊大海吧！所以梅師父………

「不要扔下我───！！！」

場景一轉，漆黑的空間變成了夜晚的房間，我看到自己的手伸得長長的，上頭滿是染成紅色的繃帶，然後一旁是個笑得很猙獰的大鬍子和尚，跟一副＂哦，終於醒來啦！＂的表情，邁入老年的男子。

那個男子我認得，他是璩去瘣。

～～～～～～～～～～～～～～～～～～～～～～～～～～～～～～～～～～

(13)

該怎麼說呢？我現在，正接受那個璩去瘣，還有自稱是慧淵的假和尚的照顧。

據他們說，是假和尚慧淵在釣魚的時候，看到順水漂流的我就把我撈上岸來，見我還有一口氣在就把我拖到璩去瘣的家，替我包紮療傷，而我整整昏迷了一個月後才醒過來。

至於梅師父的首級已經由他們代為安葬，非常感謝。

之後的事讓我很驚訝，沒想到梅師父跟璩去瘣……現在應當稱呼他伯安先生，他們兩人竟然是舊識！

稍微講了點過往的事情後，那個砍夏國將軍的腦袋、帶領萬人回歸衛國的事蹟，是真的！梅師父當時居然也在場！雖然梅師父當年也故意放水放很大，不過伯安先生的實力是無庸置疑的，不然是沒辦法討伐汪弭那個下三濫的。

而且自打醒過來後，伯安先生每天都過來跟我解詩講文，那個假和尚也天天過來跟我聊天；聊過天後我才知道，他是有度牒的真和尚，是宋國人，曾經擔任校尉一職，然後某天打死了個跟官府有勾結的大商賈後，便一路逃到心禪宗的地盤剃度出家。

然後受不了心禪宗的繁文縟節，決定出山闖蕩江湖。

一旁的伯安先生冷言：「哼，不過是個受不了清規跟戒不了酒肉的酒肉和尚，而且還是你下山偷喝酒喝醉酒後發酒瘋，把山門中的弟子全部暴打一頓後才被長老趕下山的吧？」

「璩相公，您老別在這時拆洒家的台呀！這樣洒家要怎麼在後生晚輩的面前抬起臉來？」

之前對伯安先生的印象，跟現在實際相處過後相比，反差好大啊。

還有一件事，我沒有表情了、聲音也變得平板又死氣沉沉的，因為一些我本來會笑的事、會生氣的事、會悲傷難過的事，現在都毫無反應；雖然那些事還是會稍稍觸動心頭，可是臉面跟心卻像是凝固了似的，絲毫沒有變化、起不了任何波瀾。

伯安先生說，按照來自希里帕亞地域的醫書來說，這情況叫做＂創傷壓力症候群＂，目前沒有什麼有效的治療法。

這種事怎樣都好，只是從今而後的我，該何去何從呢？

「要不，陪著老朽一起耕讀一段時間吧；半年前老朽的兒子生病過世了，現在正覺得寂寞呢。」

當然，我沒有拒絕的理由，也想報答安葬梅師傅的首級跟救命之恩。

～～～～～～～～～～～～～～～～～～～～～～～～～～～～～～～～～～

(14)

跟著伯安先生在宜昌郡耕讀的日子，一下就兩年過去了。

這段時間，感覺好像回到強迫提前入伍之前的部落生活，每天耕作、練武、讀書、寫字，還有做打油詩跟填打油詞，偶爾出門打個獵、排解鄰里間的糾紛、慧淵大師也常時來串門子，到了採收的時節就去收割作物。

這種悠閒的日子，感覺最後一次好像是在上輩子過的，繼續過著這樣悠閒的日子似乎也不錯，不過那把刀身上的血漬已經洗不掉的龍泉刀，都再再提醒我過去的日子是確實存在的，同時也彷彿在告訴我，要好好珍惜現在平穩安寧的生活。

不過我的顏面癱瘓跟死氣沉沉的語調，一點恢復的跡象都沒有，不過心倒是會開始對一些事情有點反應，不再是一攤死水了。

然而這樣的生活如今也告終了－伯安先生又被徵招為官，這一次是要平定西部跟西南部地方的民變。

如果伯安先生願意帶上我的話，我肯定不會推辭，只是他卻說：「好不容易遠離戰場，就別再回去了，去過上悠閒自由的日子吧。」

……真的很感謝，伯安先生這兩年來的照料跟善意………

然後慧淵大師提案：「要不做遊俠吧，按照自己的心意跟準則過活，然後活出自己的俠道如何？」

「嗯，這提案挺不錯的；繼武啊，雖說江湖上的險惡不比戰場差，但去體悟俠義之道也不算件壞事。」

那天晚上，我和伯安先生跟慧淵大師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帶著很難受的宿醉，拜別伯安先生和梅師父後，便與慧淵大師一同去體驗俠義之道的生活。

這年我十九歲。

～～～～～～～～～～～～～～～～～～～～～～～～～～～～～～～～～～

(15)

半年後，我跟慧淵大師分道揚鑣；這半年真的受到大師不少照顧，也去過那個大名鼎鼎的山海域－應龍水脈，賺了不少生活費。

跟慧淵大師分別前，請了大師一席酒宴，但這樣也很難表達我對慧淵大師的感謝之情。

「宗老弟啊，真想向洒家道謝的話，就像洒家和伯安先生那樣，對陌生人伸出援手吧；不必多也不必少、五個，只要對五個有燃眉之急的人伸出援手就好。」

不太明白大師這麼說的用意，而且抱著酒罈啃著蹄膀，實在是很………

跟慧淵大師分道揚鑣後過的這段時間，我夜襲了不斷燒殺擄掠村莊小鎮的賊窩，把那群盜賊全部斬首，再把斬下的全部首級，全都送到那個被害的村莊小鎮。

之後順手救了前往流放地中途、被政敵派出的刺客險些刺殺成功的文官，然後護送他一路到被流放的地點－湘洲的衡陽郡。

向那個文官辭別後回程時，又順手救了快要餓死在路邊的赴京趕考的書生，然後帶著他一路前往衛國的京城－應天府。

得知伯安先生又被罷官、現在搬移到上饒郡隱居，特地去拜訪並叨擾了幾天。

之後巧遇被誣陷成淫賊的不良遊俠，還跟四宗八門之一的雲水門起了衝突，後來天地門揭了雲水門的瘡疤，才讓這場衝突告一段落。

大師交代的五人，現在只剩下一人了。

從成為遊俠開始到現在，我感受到比起其他的情緒，＂憤怒＂特別會在心中引起激盪，甚至會引發走火入魔，這個是……那個時候的憤怒遺留下來的後遺症嗎？

算了，暫時不提這些，今天我終於一償宿願，看到遼闊的大海了！

又大、又寬、又遼闊、又深遠，海天一色的景致，覺得整個人都要被大海吸收進去似的。

如果，小五還有大獐、七九、阿狗、八草、二哥三哥還有娘他們、亡故的戰友們與梅師父，也能一起來看這片大海跟繁華的衛國的話，不曉得該有多好。

衛國雖然很繁華，但問題也很多；如果夏國是已經完全爛掉的話，那衛國則是被內部的蛀蟲慢慢啃蝕。

這兩年在衛國境內遊蕩，發現妖魔鬼怪的活動越來越頻繁、殺人祭鬼的出現次數越來越高，還有仕紳大官仗勢欺凌百姓、當局朝廷大興土木，破壞橋樑、拆毀民房、踐踏農田，甚至連保護城市的城牆都被切鑿開來。

因為這樣，進而造成許多受害人揭竿而起，各地不時傳出民變跟叛亂、夏國也不時騷擾邊境、甚至已經有人開始對著江湖人士招兵買馬………

在宜昌郡耕讀的時候，伯安先生曾經說過，國家的敗壞不是從外開始、而是由內部開始慢慢蠶食腐化，等到發現的時候早已病入膏肓、無力回天。

衛國的現況正如伯安先生所言，已經每況愈下了。

剿賊平叛，只是治標；若要治本，就必須要把朝堂上的奸臣亂黨除去消滅！可是這樣就真的能撥亂反正嗎？

現在身為遊俠的我，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跟想法行事，誅殺惡霸和貪官汙吏，替自己跟受害百姓出口怨氣，但是殺掉那些賊人又如何？真正的大亂源－把持朝政的奸臣亂黨仍在專橫跋扈，廟堂上的大賊一天不除，國家就一日不得安寧。

就算真把廟堂上的大賊們給除掉了，社稷真的就能從此安泰嗎？在社稷安定下來之前，一場又一場爭權奪利的血戰跟惡戰，肯定無法避免吧？

到底還要久，大家都能安穩過日子的時候何時才會到來？還是說……只要有人的存在，那樣的日子就永遠不可能實現？

罷了，不管怎樣，前幾天接到的＂除掉在鎮海郡中囂張橫行的兇惡淫賊三人眾＂的＂傳書＂，得盡快搞定才行。

也許沒辦法平天下安社稷，但是小民百姓的安危還是勉強可以搞定的，現在就先做自己做得到的事吧。

解決掉淫賊後，還得快點去人手不夠的農家幫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