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話其1-愛梅莉的獨白①



我的名字是愛梅莉.洛頓斯特。


【愛梅莉】是智慧女神雅妃娜的第一使徒之名,是爺爺為我取的。將孩子的名字命名為古人或英雄偉人的名字是很常見的事,換個角度想,這也是特別的祝福吧。


我生活在奧利桑斯王國,奎爾德伯爵領的一座小村莊–莫爾村內。


我的雙親是平凡的農夫夫婦,像村內的每戶人家一樣純樸善良。


我的爺爺梅威瑟.洛頓思特是位十分了不起的人物,管理著村史館內上百本書與文物,聽他說自己差點就當上了村長。


大概是從三歲開始吧? 自我有明確記憶以來,我就愛上了看書這件事。契機是以前爺爺常常在我上床睡覺前,講床邊故事給我聽。


有勇者討伐惡龍的英雄譚、貴族與平民女子私奔的淒美軼聞、神話故事等。每一篇故事都讓我覺得既有趣又新奇,明明是為了讓孩子熟睡才講的故事,反而總是把我的睡意一掃而空。


追問爺爺故事的後續也成了家常便飯,不過大部分的故事都不怎麼長,結局也大多草草收尾。所以我漸漸把好奇心從一個故事的【質】轉移到多個故事的【數】。


問了爺爺他是從哪裡聽來這麼多有趣的故事,而後他便帶著年幼的我來到村史館。


剛踏進這個充滿書香的空間,我就確信了這裡將是我未來的第二個家。即使初來乍到,我卻完全沒有怕生或膽怯,反而如魚得水地在各個書架間來回穿梭,時不時拿本書讓爺爺唸給我聽。


見到我樂此不疲的模樣,爺爺用嚴肅卻慈愛的神情問我:「愛梅莉呀,你喜歡這裡嗎?」我沒有任何猶豫直率地回:「嗯! 這裡有好多好多有趣的書,我超喜歡這裡的!」「那你願意在未來替爺爺保管這裡的書嗎?」「好啊!」


自那天後,為了能讀懂館內的書,我幾乎每天都會跟著爺爺來村史館學習希羅文。心無旁鶩地學了1個月吧,我就差不多能讀懂一本書的七八成內容了。爺爺高興地誇獎我說我是天才。不過沒有同齡的孩子做對比,我也沒有什麼天才的實感。


接下來的日子,我毫不意外地沉入了村史館的書海之中,各式各樣的書我都讀得津津有味,無論是遊人日誌、地圖、古族歷史,還是魔物圖鑑、植草圖鑑。只要是我不知道的故事,我都渴望著閱讀。


不過有幾種書被爺爺禁止了,爺爺說這些都是敏感、或過於刺激的書,讀了會對我產生不良影響,必須等到我成年後才允許讀。


但是沒讀過怎麼知道? 敏感? 過於刺激? 越這麼說我越好奇,所以我開始對爺爺軟磨硬泡,不停請求他給我看。但爺爺的態度很堅定,很罕見地拒絕了我的請求。


後來實在氣不過,說了句氣話:「最討厭爺爺了!!」結果把爺爺嚇到脫力躺在床上一整天都起不來,喃喃自語地不斷重複:「愛梅莉討厭爺爺……」。


父母得知後,很生氣地把我訓了一頓。氣消後看到爺爺鬱卒的樣子我也很難過,所以我很乾脆地道歉了:「對不起爺爺,其實我最喜歡爺爺了。」「真的嘛!!??」爺爺聽到後瞬間變得生龍活虎,從床上坐起來。


【其實他根本沒事吧?】這是我人生第一次的吐槽。


隨著時間流逝,我讀的書也越來越多,館內大部分的書,除了爺爺不准的,我都看過了一次。在看書的途中,我偶爾會向爺爺請教書中某些陌生詞彙的含義。


最感興趣的是【朋友】這個詞彙,這詞彙其實很好理解。諸如英雄譚中勇者身旁一起戰鬥的夥伴們、古人遊記裡一起喝酒聊天的酒伴、創世神話歷史中的自然女神阿蔓蘿亞與智慧女神雅妃娜都屬於朋友定義的範疇內。


不過自記事起,陪在我身旁的除了爺爺,就只有館內這一本本書。爺爺就是爺爺應該不算朋友是親人,那這些書呢?


它們會與我對話與我玩,所以應該算是吧;但又感覺不太對勁。內心的一部份仍然有股說不出的空虛感。書中描寫的與朋友一起互相打趣、吵鬧、玩樂的感覺是什麼我不太明白,這也許就是空虛感的來由吧。


好! 我下定決心了! 【不知道的事就要去弄懂】,這一直是我人生信奉的原則。所以為了理解朋友是什麼,我決定親自去交朋友。


雖然從書上看交朋友並不困難,大多都是相處久後自然就成了朋友;但我還是不敢大意,做任何事都要全力以赴才行。


首先要選擇目標,果然還是要挑年齡段相仿的人吧? 書上成為朋友的雙方,年齡都不會差太多,這樣的好處在於雙方都有相近的價值觀與性格,比較好相處。那交朋友的目標就定在村內那群常常一起玩的孩子們身上吧,我要試著融入他們!


再來是手段,要順利融入他們果然就得從他們的興趣下手,也就是他們常玩的遊戲,名為草球的遊戲。這個我從書中看過,是農家小孩中非常普遍的娛樂。遊戲規則很簡單,就是找塊空曠的場地劃分好活動範圍後,將用稻草、雜草編織而成的草球放在場地上互相踢來踢去的活動,規則上禁止使用雙手觸碰,只能用腳。


嗯……雖然草球的知識早已爛熟於心,卻沒實際踢過草球呢。不行!如果踢太差的話,是沒辦法融入他們的。我決定將上次生日沒許下的願望用在這裡,跟父母要了顆草球。


然後接下來的數日,我偷偷找了個空地做自我練習。因為從來沒有運動過的關係,我的體力很差,肢體協調也不好。常常踢空草球讓自己摔倒,摔到屁股都瘀青了。不過神明不負苦心人,不懈的練習終於讓我有了點收穫,縱使沒有很厲害的盤球技術,但我總算能漂亮的將草球踢出去了!


好開心,離交朋友又更近了一步。但這樣還不夠,交朋友第一印象很重要,如果我能給他們一個良好的印象,一定能更加順利地融入他們的。


所以在練習完草球後,我會到附近的河溪旁,除了喝水、洗臉外,還要對著清澈的河面練習怎麼露出友善的微笑。


「這樣嗎? 不對…不對…這樣? 不行,看起來好僵硬。」看著河面上自己的倒影,用手指扯著嘴角做出微笑,眼角卻有些死板,總體看下來反而變得皮笑肉不笑。


「好難喔……」讀書時根本沒人會管我的表情,所以總是面無表情地看著書,可能偶爾看到有趣的地方會露出會心一笑,但那種微笑無法刻意做出來。


【我不會放棄的,微笑而已又不難。加油,愛梅莉!】


 又過了好幾天,我總算做完所有的交友準備,早早來到孩子們去往草球場的幹道等候著。


【嗯!今天的笑容很完美,妳可以的,愛梅莉!】我在心底為自己加油打氣,棋差一著,只要踏出關鍵的第一步,我就能交到朋友了。


【啊! 他們來了】村子裡的那群孩子們一邊踢著草球,一邊互相打鬧。他們歡聲笑語的模樣讓我內心默默地羨慕著,但這樣的羨慕僅止於今天!


當他們快走到我面前時,我鼓起勇氣,露出我練習很久的友善笑容,上前搭話。


「那個……」


不過他們沒有理會我,反而越走越快,為什麼? 是我太小聲了嗎?


「不好意思……等一下……」我提高了我的音量,想要留住他們。


「快走快走……別理她。」


欸? 是幻聽嗎? 其中一個孩子說了不要理我,為什麼? 我做錯了什麼嗎?


「那個人是梅威瑟爺爺家的孩子吧?幹嘛不理她?」


「不要理她就對了,她超奇怪的。總是跑去村子中心的那間大房子內,手裡抱著一些怪怪的書,氛圍又超陰暗,根本就是魔女。」


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魔女。那些書是我的朋友,它們一點都不奇怪,你們看過的話一定會喜歡的……


「嗚哇!真的假的?還是不要扯上關係好了。被你這麼一講,她臉上的笑容看起來也怪怪的,感覺有點不懷好意。」


不是的,不是的……我沒有惡意,我只是……想和你們當朋友……

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被無視的我還是掛著微笑,也許是不願意去相信剛才發生的一切。


我呆立在原地,看著他們走遠,打鬧的聲音也漸行漸遠。好奇怪,明明剛才還很羨慕的,現在我卻感到十分複雜,像是愛吃的食物摻了其他調味料。腦袋一片空白,什麼都不願意去想,無論是他們為什麼拒絕我,還是我努力的意義。


「啊……」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我回過神來時,臉上已經佈滿了眼淚,淚珠滑落到嘴角,第一次嘗到了眼淚的味道,好苦。


胸口還悶痛得受不了,我搓揉著胸口,痛意卻不見消退。這就是心痛的感覺嗎?哈哈……又了解新的詞彙了呢……


「嗚…嗚...啊啊……」


再也堅持不下去了,我跌坐在地上,將臉埋進自己的臂彎裡痛哭。即使瘀青的屁股坐在凹凸不平的石路上也毫無感覺,只有心裡像是被撕裂成了半塊一樣痛得我難以呼吸。


那些獨自練習踢草球的辛酸,最終沒有結成果實;那些為了帶給他們良好的第一印象所做的微笑練習,也化為泡沫。

哈哈……我自己一個人在瞎努力些什麼啊?是啊,我的第一印象原來早已經定型了,再努力也不過是徒勞……。


我的視野慢慢被眼淚模糊,心裡充斥著苦澀的負面色彩,在這條無人經過的幹道上,獨自一人宣洩著情緒。哭著哭著,後來的部分就沒有明確的記憶了。好像是哭累了躺在路旁,被找到我的爸爸揹了回去。


看到我哭紅的雙眼與鼻子,在我起床後父母著急地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怎麼躺在路邊。我因為不想再回想起那些傷心事,撒謊說了:「沒事,只是跌倒了。」

至於我身上根本沒有什麼明顯的傷口,這個簡單的邏輯漏洞我也沒有餘力去思考,只是想要逃避這一切。

【將今天的一切都忘掉的話,我又是昨天那個努力積極的我吧?】


父母看到我無神的樣子,估計也清楚我說的是謊話吧。他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是說了聲「好好休息」就退出了房間。沒過多久,房間門又被打開了,我抬起昏沉的腦袋確認是誰進來。啊,是爺爺。


爺爺坐在床邊,像以前講故事時那樣,用溫柔地眼神看著我。


「愛梅莉,你眼睛這麼紅是怎麼了,能告訴爺爺嗎?」


「爺爺……那個,我跌倒了。」


「真的嗎?」


他還是用能包容一切的青色雙眸看著我,好像一切都被他看穿了一樣。


「嗚嗚……」


不、不……我做不到,要假裝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真的太痛苦了。面對最了解我,又是我最親近的家人,我根本瞞不了他,也不願意對他隱瞞。


爺爺靜靜地抱著啜泣的我什麼話也不說,直到我慢慢平復心情後,才緩緩開口將今天發生的一切跟爺爺講。


「爺爺我做錯了什麼嗎? 難道喜歡看書就不對嗎? 為什麼大家都要那樣看我?」


「我不懂、我不懂……朋友到底是什麼? 是這麼難受的事嗎? 我是不是不要交朋友比較好……」


「不是的,愛梅莉。錯的不是你,喜愛看書也沒有錯,錯的是那些不了解你就擅自否定你的他們。」


爺爺用他厚實的大手摸摸我的頭,語氣平緩而堅定地回答我。


「愛梅莉,聽爺爺說。朋友絕對不是會讓你感到難受的存在。朋友是會陪在你身邊與你一起打鬧、玩樂,了解你、認同你的人。所以千萬不要放棄去交朋友,你只是還沒有遇到正確的人。」


「真的嗎? 那個正確的人會認同、接受我這個愛看書的孩子嗎?」


「會的。」


「我真的會遇到那個正確的人嗎?」


「一定會的,爺爺向你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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