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話-白蓮竹馬

創世神曆3059年2月22日,午後。


一如往常,早上在農地忙完農活後,和家人一起吃完午飯。下午我們家每人按部就班地做著自己的事。


爸爸繼續顧農田,有時會被村民們找去森林狩獵;媽媽和妹妹則進行魔法的訓練;哥哥辛格則會去村子唯一的鐵匠鋪裡作學徒,學習冶鐵。


我自己本來是要持續做日常訓練的,不過還有古紙的調查還沒執行,我選擇再休息一天去村史館調查資料。


我把古紙摺疊好,小心翼翼地揣進口袋中,道了聲【我出門了!】,踏出家門。媽媽和妹妹也精神奕奕地回【路上小心】。


我不快不慢地走在路上,憑著腦中殘留的印象,朝著村史館的位置前進。偶而會和遇到的村民們打招呼,村子不大,住在這裡的人彼此之間都非常熟識。


一開始我有點不習慣,在前世的21世紀,人們連住在旁邊的鄰居都很陌生,見了面也只是裝看不見。不過生活在人情純樸的農村裡,村民們彼此之間會互相協扶和照顧,就像個大家庭一樣,讓我覺得很溫暖。


被他們熱情感化的我,現在也能大方地和村裡的叔叔阿姨打招呼了;不過大家反而比較訝異,在這個時間點我竟然不在跑步。


也是呢,要是平常的話,我們應該會在村子的外圍碰面才對。


不久後,我終於抵達莫爾村史館的正門前。


莫爾村史館,薈萃了莫爾村史上下近百年歷史的古老建築。


莫爾村雖然是交通路線較為偏遠的農村,但卻是整個奧利桑斯王國少見,存在時間悠久的古老村落。抵擋了一波波大大小小的魔獸浪潮,還有週期性的地震;無論是天災、獸禍,莫爾村都堅韌的撐了下來。


村史館就是這百年間的見證者,記錄著先民們對魔獸浪潮、地震等災難的應對經驗與總結,可以說是莫爾村在伊格拉斯平原安身立命的寶藏庫。


除此之外,也包含許多村外人士途經莫爾村時,交易後所留下的珍貴書籍、文物。裡面的種類包羅萬象,有遊人日誌、地圖、古族歷史、魔物圖鑑、植草圖鑑…….等。


村史館在莫爾村的定位就像前世的圖書館,村民一有疑惑就可以來這裡尋求解答或提示。雖然村裡大部分的人都不識字,不過館裡有管理員一職存在,他們的職責就是適當地引導求問者。


只要把問題的內容詳細告知給管理員,讀過館內大部分書籍的他們就能結合書籍裡記載的知識,給出問題的建議與解答。就算識字的人想親眼閱讀書籍得到原汁原味的知識,也能透過他們迅速篩選出相關的書籍,以及每本書的位置。


管理員他們是我在莫爾村中,知識方面上少數尊敬的人。前世的我雖不是什麼學識淵博的人,但好歹也是完成義務教育且上過大學的半個學士。在文化水平相當中世紀的農村裡,我認為自己是足夠超前的。不過,在真正與他們對話後,我才默默打消心中輕視的態度,改為由衷地敬佩。


並不是說他們的思想有多麼前衛,在思想層面上,他們仍脫離不了中世紀人的範疇,不懂所謂的平等、民主和人權是何物。我敬佩的是他們知識的儲備量以及求知若渴的好奇心。


你們能做到嗎?將一館子裡成千上百本書,眉頭不皺一下,津津有味的全部讀完。無論是有趣的、無聊的、嚴肅的、複雜的、簡單的書,他們來者不拒通通吃掉。


我常常覺得他們本體其實就是黑洞,有書就看、吸收,把知識納為己用。如果說探究魔法盡頭之人是賢者,那對於他們異於常人的求知慾,稱呼一句知識界的賢者應該不為過。


我推開大門走進館內,一股濃厚的書香瞬間撲鼻而來,配合寧靜的氛圍,原本有些浮躁的心像是浸泡在冷水中,一下子就冷卻了下來。


館裡的擺設架構跟前世的圖書館很像,正門走進去,兩邊櫛比鱗次的排著一列列書架,中間的區塊則是閱讀區,擺放著數張整齊的長桌椅。


我在眾書架中隨意穿行,左顧右盼,看到感興趣的書就會拿在手上隨意翻閱。這是我前世就留下來的習慣,在辦正事前,先參閱整層樓的圖書區,隨意翻閱有趣的書讓自己放鬆一下。


看了差不多十分鐘,我才回神想起今天來這的目的。正門走到底穿過閱讀區後,就是管理員工作的櫃檯。我放下隨意拾起的遊記,來到櫃檯和位置上看書的老爺爺打招呼。


「梅威瑟爺爺,午安。」


眼前的老爺爺將注視在書上炯炯有神的目光移向我,看書時饒有興趣的表情浮出和藹的笑容。


「珀琉斯家的小伙子嗎?怎麼啦,又有問題來問老夫了?」


「是的,是關於陌生語言的問題。」


「喔? 你小子不是還在學習大陸文嗎? 怎麼還有心搞其他語言? 聽老夫一句勸,貪多可嚼不爛喔。」


「不是啦,只是突然看到陌生的語言有點好奇而已,沒有占用大陸文的學習時間。」


「那就好,現在村裡願意學習文字的小孩可越來越少了,像你家大哥,看到字就頭疼。唉~所以你這孩子才顯得特別,尤其對知識的求知慾也很旺盛,難怪愛梅莉那孩子這麼喜歡你……啊……哈哈……抱歉,忘記剛才那句話吧。咳咳……總之,我只是想說老夫很看好你。」


要多木頭才能忽略那句話啊!我在心底默默吐槽,但嘴上也只能打哈哈裝不知道。


「哈哈,謝謝爺爺的賞識。」


「既然是關於語言的問題,還是得去二樓看看才知道。唉,老夫這把老骨頭可能走到二樓就散囉~剛好你和愛梅莉許久沒碰面了,就上去問問她吧!」


梅威瑟爺爺用右手拂了拂花白的大鬍子,輕鬆寫意地說著。但熟知他的我明白,爺爺這個動作多半代表他心虛了。可能以為做球給孫女就不會被她罵吧,我好像已經看到梅威瑟爺爺道歉的場景了。


梅威瑟.洛頓思特,莫爾村史館這代的管理員。年齡已接近八旬,是莫爾村年齡數一數二的長者。村史的後大半內容也是由他主導編寫的,親眼目睹過多次天災獸禍,對於魔獸浪潮與地震的應對,他比誰都還要熟練。多次給出關鍵的建議幫助莫爾村有驚無險地度過難關,可謂莫爾村背後的守護神。


據說上代村長有意讓賢給他,但對內政沒興趣的他乾脆地拒絕了。現在過著半退休的生活,常窩在村史館內看書,村民有問題就為他們指點迷津。


對話中提到的愛梅莉,全名為愛梅莉.洛頓思特。是梅威瑟爺爺最疼愛的親孫女。不出意外她應該就是下一代村史館的管理員。愛梅莉同時也是我的青梅竹馬,年齡比我大九個月,基本同歲數,不過她很愛強調自己是姊姊就是了。


「啊,小子! 如果是未知的語言記得也拿來給我研究研究喔!」


「好的。」


我放慢了步調,緩緩地走上階梯。有段時間沒看到愛梅莉了,估計她會很生氣,得趕快想個理由搪塞一下,不然我就要被處罰了。


至於原因嘛,就不得不提我與她的相遇了。


◆◆◆


兩年多前為了了解這個世界的知識,我時常會來村史館找梅威瑟爺爺借書或求問。那時,常常能看見一個獨自看書的小女孩。


當時的同齡小孩,每人都十分嚮往戶外,各個好動活潑,一跑起來就停不下來的那種。而她典雅寧靜的氣質很輕易的就奪取了我的注意。


我因為有著成年人的思維,所以沒有時常跟同齡小孩一起玩,但也清楚他們的長相與名字。孩子的玩樂中從來沒有出現過她的身影,孩子裡也沒有任何一個像她一樣,有著這般出淤泥而不染的脫俗氣質。


在那時的我眼中,她好似朵白蓮花,只可遠觀不可褻玩,所以我一直都只是遠遠地看著她。


看著看著,就這樣看了整個季節。每次一到村史館,都能見到一個嬌小的身影,雷打不動地坐在同樣的位置看書。


看多了,她也就漸漸成了我來村史館的主因。有時就算沒有疑惑,也會來村史館,僅僅只是想一睹她在不在。


一天天過去,很突然地,我察覺到內心有股發堵的異樣感。是股很熟悉的感覺,我仔細地省查了自己的內心,才發覺自己有多可笑。


我確實被她獨特的氣質給吸引住了,想知道她在讀什麼書,想知道她為什麼不和大家玩,想知道她是哪家的孩子,想知道她是誰。


是的,這股彆扭的異樣感就是國小國中時,被異性吸引所產生的好奇心。彆扭的是自己內心年齡都已經成年了,卻還像個羞澀的小男生一樣,沒有勇氣向前接觸。


【多麼可笑啊,對方明明就只是個小女孩,我到底在害怕什麼?】

我在內心中嘲笑自己的懦弱,同時卻獲得了向前的勇氣。


【好吧,要是她不理睬我,那我就天天去煩她,直到她理我為止。】

做好破罐子破摔的心理準備,時隔一個春天,我第一次主動拉近彼此的距離。


「那個.......哈囉! 我是玉力.怕流斯。」

......完蛋,不小心咬到舌頭了。不行,她的眼神轉過來了,得好好解釋才行。


「啊不是不是,我是尤里.珀琉斯。我講錯了!」


「噗呲,你是在演戲劇嗎?」


她清澈的碧藍雙眸中先是浮現疑惑,後來噗呲一笑,雙眼瞇成兩道月牙灣,煞是可愛。


「嘿嘿......剛才確實在演戲。」


「騙人,明明是咬到舌頭了!哈哈哈,還在狡辯。」


好尷尬,以為她給的是台階,就跟著下去了,結果是陷阱,狠狠地被笑了一番。不過銀鈴般地笑聲很悅耳,我也跟著傻笑了起來。


「怎麼? 你總算願意和我搭話啦?」


「妳知道我?」


「怎麼不知道,每隔幾天就來村史館的小孩很少見喔。還有,你的視線其實也很明顯。」


「是喔? 我都不知道。」

挖靠,超尷尬,每天偷看人家就算了,還被抓包......


「我也有向爺爺問你是誰,看看你哪時會和我搭話,結果一個春天過去了才和我說話,而且一開始...哈哈...還咬到舌頭...哈哈...玉力.怕流斯哈哈。」


「別笑啦!!」

這絕對會成為我這輩子的黑歷史,有夠丟臉的。結果她早就知道我是誰了,我還做那麼蠢的自我介紹,真想找個洞鑽下去,不過她爺爺是誰啊,竟然知道我。


「妳爺爺是誰呀?怎麼會知道我?」


「我的爺爺就是這個村史館的管理員,梅威瑟.洛頓思特。我是他的孫女,愛梅莉.洛頓思特。」


「!?」

難怪她總是待在村史館內,原來管理員就是她爺爺啊。


「今天吹了什麼風,讓你選擇和我搭話呀?」

愛梅莉露出狡黠的目光,打趣地看著我。


「沒…沒啥啊,就好奇你在看什麼書這樣而已……」

這理由鬼都不信,但我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了。


「喔~~是嗎?是這樣啊。」

欸?她信了耶,不不不,應該是故意的吧。還以為又要像剛才一樣笑我了,這次反而給了我台階下。看不透呢,這女孩。


「我手上這本書是《維魯夫遊記》,是作者在當冒險者的期間內,將遇到的所有逸聞趣事記錄下來,編撰而成的小說。」


「這本書有趣嗎?」


「嘛....還蠻不錯的,裡面各個逸聞都會讓你眼界大開喔。」


「那能借我看一看嗎?」


「可以啊,不過你看得懂字嗎?」


「當然! 我可是有在自學希羅文的!」


「喔?那我寫幾個字考考你。」


「放馬過來!」


愛梅莉從她爺爺那裡找來了紙和筆,一筆一劃地寫下了一行字。寫完後,我從她那裡接過紙來看,但是看完後我不禁露出難看的苦笑


上面只寫了五個字–––––––【玉力.怕流斯】。


「哈哈哈哈哈,看看你拿到紙後的那張苦瓜臉,我快笑死了,哈哈哈。」


「我可笑不出來……」


看到我笑不出來的樣子,愛梅莉也覺得玩笑開得有點過火了,停止了笑聲,老老實實地向我道歉。


「對不起,可能我太久沒和同齡人有這麼愉快的對話,有點太放肆了,抱歉……」


「啊,不會啦,沒嚴重到需要道歉的地步。太久沒和同齡人對話?這麼說來,妳好像沒和村裡的那群人玩過呢。」


一這麼問,愛梅莉的表情馬上就黯淡了下來。


「嗯,他們可能覺得我只是個愛看書的怪咖吧,從來沒找我玩過。哈哈……沒關係的,反正我也不在意,我有很多書可以看,也不缺朋友,書就是我的朋友!」


落寞的雙眼和強顏歡笑的表情完全暴露了她在說謊。


「知道我看什麼書後還有其他事情嗎?沒有的話,我就繼續看書囉。」說出謊言的愛梅莉情緒直轉急下,突然對我說了送客的話。


是在逃避嗎?也許她認為前面幾次對我咬舌頭的打趣,已經嚴重打擊了她在我心中的印象,所以才下意識的逃避與我深交吧。


但是,開什麼玩笑?我可是躊躇了整個春天才鼓起勇氣向妳搭話的啊,妳認為僅僅幾個打趣嘲弄就可以打擊我的決心嗎?我告訴妳,不可能。


「還有一個問題想問妳。」


「什麼問題?」


「能和我當朋友嗎?」


「……蛤?」


「為...為什麼?你還願意...那個…跟我當朋友?我明明……」


「沒為什麼,就只是想和你當朋友而已啊。」


「……」


她沉默了半刻,可能還在整理自己的思緒,或者在思考我這樣做的目的。不久後,她終於回應了我,不過卻是牛頭不對馬嘴的問題。


「有人說過你很笨嗎?」


「妹妹有時候會對我這樣說。」


「哼!你這麼笨,我也不忍心袖手旁觀,就讓我負責把你教聰明吧。」


「這麼說妳是答應囉!?」


「對…對啦!」

耳根子都紅了,真可愛。


「喔,對了,忘了問,尤里你幾歲啊?」


「我六歲。」


「喔~~這麼說,你要叫我姐姐呢!」


「妳幾歲?」


「這個春天我可是剛滿七歲!」


「這個春天?一月還是二月?這樣也只比我大八九個月吧?」


「但是我已經七歲了,你還是六歲,所以要叫我姐姐。來~~叫叫看。」


「ಠ_ಠ 不要。」


「切,小氣鬼。那我們來定個約定,如果你違反了,就要叫我一聲愛梅莉姐姐。」


「什麼約定?」


「以後你要常常來村史館找我玩,沒來的話,除非理由能讓我接受,不然就算你違反約定,得叫我姐姐。」


「可是這約定又不公平,不管我有沒有違反都只對你有好處沒壞處,而對我卻只有壞處沒好處。」


「那……你只要遵守約定找我玩,我就幫你搥背!!」


「搥背?」


「可別小看我的搥背喔,爺爺奶奶可是一致好評,能好好舒緩你疲勞的身體。」


「我不信。」


「哼,那就讓你體驗體驗洛頓思特小魔手的厲害,歐拉歐拉歐拉…….!!!」


「喔喔喔喔喔喔!!好了!好了!我投降,太舒服了……」


「怎麼樣?還滿意吧!」


「好吧,那我們就定下約定吧。」


我伸出右手的小拇指,愛梅莉見狀也心領神會地伸出右手的小拇指和我打勾勾。


◆◆◆


踏上最後一階樓梯後,我的思緒慢慢拉回到了現在。我下意識的看向了那個熟悉的位置,那個看了一個春天的座位。


那裡坐著同樣熟悉的身影,齊肩的亞麻色短髮,柳葉細眉,碧藍雙眸,挺直的瓊鼻,櫻桃小口,嬌小纖長的軀體正坐著,聚精會神地看著手中的書。


如畫般的場景,打斷了在我腦中盤旋的理由。她似乎注意到了我,將書本闔上後,轉頭向我搭話。


「歐呀歐呀? 這不是稀客嗎?玉力.怕流斯先生,大忙人抽空來找小女子有何貴幹?」


「那個……愛梅莉…小姐?」


「嗯????」


愛梅莉姊姊……」


「大聲點。」


「愛梅莉姊姊!」


「嘻嘻,好乖好乖喔。尤里弟弟,這次不解釋了嗎?」


「這理由感覺妳肯定不會接受。」


「不說說怎麼知道,之前有幾次不就原諒你了嗎?」


「之後再說吧,這次來找妳除了來找妳玩之外,順便有其他問題要問妳。」


「是『這次來找我有問題要問我,順便找我玩吧』?」


「( ̄ε ̄;)」


「好啦,不捉弄你了,你問吧。」


「其實是這張紙上的文字我完全看不懂。」


我從口袋拿出古紙,攤開來給愛梅莉看。她看了後,思考了一下走到某個書架前,翻找了幾本書對照。


「果然沒錯,這應該就是古希羅文。」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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