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幾個月後青年搭建好實驗室,便開始搜索菌種。
除了青年以外,其他人不敢擅自踏入森林內部。
需要物資時,青年便到森林入口處接應,或由直升機從空中投放。
查找菌種之餘,他也把停止心跳的動物們帶回實驗室。
經過不斷嘗試,青年總算做出第一批藥劑。
正當他高興地認為所有努力都將獲得回報,
卻無法在施打藥品的友人身上感受到生氣。
「又失敗了...」
「失敗、失敗,難道我除了失敗,什麼都辦不到嗎!?」
「為什麼還是不行啊...所有的方法我都試過了呀!!!」
青年用力搥打桌子,架上的試管隨之震動。
他粗魯得抓過手邊的酒瓶,一飲而盡。
臉頰逐漸漲紅,他跌坐在實驗室地上。
「酒明明就這麼美味...怎麼以前都嚐不出來?」
「我還真不識貨呢。吶~勝彌,你說是吧?」
青年舉起酒瓶,向著友人乾杯。
●79-2
喝光最後一滴,青年在模糊的意識裡徘徊。
「搞什麼...誰都好,快去把酒拿來。」
這座實驗室只有青年待著,自然沒人應聲。
「你們是故意裝沒聽到吧!?」
怒氣湧上的青年扔出酒瓶,先前堆積的空瓶全數砸碎。
「這是怎樣?呵...哼哈...哈哈哈~~~」
青年大聲笑著,卻不明白自己為何而笑。
彷彿心裡越痛苦,發出的笑聲就越洪亮。
他試著用笑聲掩蓋不安和焦慮,笑到力竭便躺著發呆。
什麼也不想的他,望向空無一物的天際。
他不願再回想了。
●79-3
脫離醉意的那刻,青年注視起面前的友人。
「你曾經把我從痛苦的深淵拉出來,可是...」
「我卻親手將你推進永恆的死亡裡。」
「到底該怎麼做...你才會睜開眼睛呢?」
青年持續研發出第二、三批藥劑,經常數日沒有閉眼。
某天他聽到鼠類發出的尖銳聲響,原來是被施打藥劑的實驗體正想辦法掙脫玻璃箱。牠發紅的眼睛四處轉動,一雙肉色小手不停抓磨箱子內部。
青年被這副情景嚇著,抽出腰間的手槍對牠開了好幾彈。
實驗體的血肉四濺在箱中,青年睜大眼用力喘氣。
無視散落各處的玻璃,實驗體迅速跑到箱子外頭。
「為什麼還能動啊!?」
青年趕緊將另一枚藥劑打入鼠類體內,騷動才漸漸平息。
好不容易獲得喘息機會,青年撞到了背後的友人。
「糟了...」
顧不得其他事,青年抓起桌上的皮袋就跑。
「那根本...不是勝彌!!!」
友人伸出雙手要抓住青年,兩人在森林進行追逐。
逃跑的青年試圖拿出藥劑,不小心弄掉整個皮袋。
【得想辦法讓他停下動作才行...】
青年握住僅存的藥劑,卻不見本來在後頭的友人。
「到哪裡去了?」
尋找友人時,樹上一道黑影朝青年撲過來。
青年快速閃過攻擊,拿起針筒要結束這場鬧劇。
像是不甘心似的,友人忽然發出駭人的嘶吼聲。
「好難受...」
青年忍不住摀起耳朵,那聲音逼得他幾乎抓狂。
友人逐步接近青年,地上的針筒也被一腳踩壞。
「不要...」
青年用哀求的眼神望向友人,對方儼然不認得他了。
「抱歉...」
青年第一次出現放棄救活友人的念頭,卻已經太遲。
(砰!)
槍聲讓友人的注意力轉向天空,青年趁機離開現場。
他本想制伏對方,卻見友人凝視樹葉間透出的藍天。
心中浮現的愧疚感以及不捨,讓他最終選擇了離開。
●79-4
青年拼命跑出森林盡頭的山洞,這次友人沒有追上來。
「勝彌,對不起...」
擦著淚的青年摔倒在地,他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前進。
不知何去何從的青年就這樣來到海邊,此時夜幕拉下。
回顧從前,青年認為他這整趟的人生全是失敗的結果。
挫折不已的他發出笑聲,隨即躺在公路上任車子輾壓。
「那樣的話...就可以再次見到你的吧?」
「感覺...也不壞呢...」
●79-5
在公路開卡車的中年男子,隨著廣播的流行音樂哼唱。
「めぐるきぎたちだけが」(只有圍繞在身旁的樹木)
「ふたりをみていたの」(凝視著我們倆)
「ひとところにはとどまれないと」(人生不會停留在某段時光)
「そっと おしえながら」(如此告訴著我們)
激昂的演唱過後,中年男子轉為冷靜的音調。
「さくらいろまうころ」(櫻花紛飛之時)
「わたしはひとり」(我獨自一人)
「あなたへのおもいを...」(懷抱對妳的思念...)
歌曲快要結束前,男子忽然瞧見不遠處躺著一個人。
「嗚...哦哦哦哦~~~~~」
男子聲音隨著車子一同轉彎,勉強繞過青年的位置。
「那什麼東西啊!?差點沒把老子給嚇尿...」
有驚無險的他下車察看狀況,只見流著鮮血的青年。
「欸!你沒事...」男子趕緊向前詢問。
「別碰我!」青年對他用力大吼。
「好好,不碰就是了。你別激動啊...」
男子向後退了幾步,站在原地等待青年。
「別管我......」
失控的行為讓青年有些愧疚,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蛤?啊都傷成這樣,怎麼能拋下你啦?」
「不要...跟我扯上關係,你也會...惹上麻煩的...」
青年顧慮著身上的菌種,只想趕走眼前那名男子。
「什麼麻煩啊?」男子問。
「你會...被我感染的。」
「喔...」
男子轉身走回卡車,青年閉上眼睛休息。
「嗚啊!你在做什麼啦!?」
青年被倒了一大桶冷水,狠狠罵著對方。
「啊不是說會感染?洗乾淨不就好了?」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討厭笨蛋的嘛!」
青年對男子翻白眼,握緊拳頭碎念著。
「哎呀~別擔心啦!回我家沖個澡吧。」
「回家...?喂!你要幹嘛啦!?」
男子不顧青年的反抗,把他移到卡車後頭。
「不好意思,擠一下哈~」
青年本來想半路跳車,卻被貨物砸個正著。
暈倒的他和一箱箱傢俱被載往男子的家中。
●79-6
「終於醒了嗎?」
「......」
青年沒有回應男人,只想起身離開。
「好痛...」
疼痛從身體各處傳來,迫使青年再度躺下。
「你受了很多傷,別勉強啊。」
「.......我睡了多久?」
「三天左右。」
「三天?我要走了。」
「不行啦~你得好好休息才行。」
男人急忙攔下青年,他的身體因為拉扯而加劇疼痛。
「咿!你小力一點啦...」
「抱歉喇~我可能就是有一點粗魯吧。」
「何止是有點...?」
青年忍不住反駁對方,男子豪邁得笑了起來。
「哈哈。我叫做津谷 桐宇,請多指教啦~」
「為什麼突然開始自我介紹了...」
「因為...直到你傷好了為止,應該都會住在我家吧?」
「什...別擅自決定啦!」
「好啦好啦~不要鬧彆扭了。」
「東西放這裡,你餓就吃吧~」
「那我出去工作了,你在家要乖乖的啊~」男子留下食物就離開。
出於防備心,青年並沒有動那盤餐點。
●79-7
起初青年一直維持警戒,男子也不打算取得他的信任。
除了偶爾一起吃飯、賞月,兩人之間的距離並無改變。
某天晚餐過後,青年發現男子獨自跪坐在家中牌位前。
「怎麼了嗎?」青年向他開口。
「沒啦...我有點想到過去的事。」
青年瞥了牌位前供奉的照片,是位溫婉的年輕女子。
「她是我太太,名字是津谷 鳶香。」
「我剛才在想...要是當時自己有好好抓住她就好了。」
男子露出感傷的表情,青年默默聽著。
「我們本來很幸福的,直到戰爭爆發...」
「逃難的時候,我沒能抓緊鳶香的手...」
「我們分開才不過一分鐘,我就永遠失去她了。」
男子深深嘆息著,淚水在眼眶打轉。
●79-8
十年前,一對夫妻牽著彼此的手奔跑。
「鳶香,撐著點。快到安全的地方了。」
「嗯。」強忍住疲勞,女子點了頭。
為了查看附近的狀況,男子不小心鬆手。
「老公!」
「鳶...」
男子沒來得及呼喚老婆的名字,炸彈引起的暴風將她捲入後方。
女子無法抵抗暴風的力量,整個人隨著氣流被甩出去。
飛到半空中的她,正好撞上附近的戰車。
男子趕到老婆身邊時,她已經滿臉是血。
「太好了…你沒事。」
女子疼惜得看著老公,輕輕撫摸他的臉。
「鳶香,別留下我...」男子不斷搖著頭。
「答應我,要幸福得活下去哦…」
「好嗎?」
老婆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男子握緊她的手。
「恩,我向妳保證。」
「謝謝你,最喜歡了...」
在伴侶溫暖的懷抱中,女子笑著闔上眼皮。
●79-9
回想老婆生前最後一幕,男子依然流下淚水。
「只要閉上眼,腦海都是妻子的身影和她溫柔的聲音...」
「從沒體會過...再也不想去愛一個人的感覺。」
「為什麼要那麼自以為是?比起失去自己的性命,眼看妳這樣消逝在我手中,更叫人難受萬倍啊...」
「妳又不在我身邊,怎麼知道我沒有妳的生活是什麼樣子?」
「自己一個人活下去是對的嗎?自己一個人展開新的生活可以嗎?」
「如果妳對我的愛不會隨著死亡而改變,那我到現在都還想念著妳不也是應該的嗎?我...我該如何延續妳給我的這份生命?」
男子的情緒達到臨界點,無法再看著老婆的照片。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繼續活在這個世界上?」
「也許我在等待什麼吧。等著某樣需要我的事物出現,等著讓我願意活下去的一次相遇,也等著...重拾希望的那個時刻來臨。」
「也許...就只是這樣而已。」
瞧見男子難受的模樣,青年輕輕拍撫他的背。
與此同時,男子相似的遭遇讓青年感受到......
世上最寂寞的並不是死亡,而是被留下。
●79-10
待男子平復情緒,青年發現照片旁邊擺著眼熟的物品。
「那條項鍊是...?」
「哦...那是咲小姐送給鳶香的道別禮物。」
「她說沒辦法拿出貴重的東西,所以就把嫁妝寄放在這了。」
「咲...是遠堂 咲小姐嗎?」青年向男子追問。
「沒錯...怎麼了?」
「你認識遠堂家的人嗎?」
「恩,我們是同個村子出來的。我和鳶香都跟他們很熟悉。」
「那...戰爭結束後,他們家有發生什麼事嗎?」
「太郎先生和小勝...勝彌都下落不明,但是...」
「有個陌生人透過源婆婆轉交上好的藥材和勝彌親筆寫的信。」
「在那之後,美子小姐的病奇蹟似得好起來。幾年前,她健康終老了。」
「咲小姐的話,現在和丈夫兩人在村裡過著幸福的生活呢~」
「這樣呀...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青年止不住淚水,長年累積在內心的愧疚感減輕了一部分。
●79-11
「我...是勝彌的朋友。他為了救我犧牲自己...」
青年和男子說明身分,做好被責罵的心理準備。
「原來如此...真像他的作風呢~直到最後都是那麼重情重義。」
「你也是...很痛苦吧?隱藏這麼多年,一定很不好受...」
兩人因悲傷的記憶產生連結,也為彼此的經歷感到惋惜。
那晚過後,青年不再感到抗拒,放開心胸和眼前的男子相處。
過了一個月,青年的傷勢終於痊癒,也迎來道別的時刻。
「再見了。你有空的時候,就過來找我吧。」
男子向青年露出微笑,兩人都明白這不是最後一次見面。
「好,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