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2
第二天安排的幾乎都是團體活動,很少有個人的自由時間。
往後也會持續這個模式,目的是訓練出彼此的默契,也比較好管理。
但是,我已經習慣了一個人。
一直以來,我都是這樣活過來的。
吃飯、洗澡、走路、勞動、睡覺,都只有我自己。
可是,現在...
吃飯時聽到他們討論等下訓練的事情,
訓練時聽到他們討論等下吃飯的事情。
進浴室的時候他們抱怨今天的勞累,
進帳棚的時候他們閒聊明天的行程。
有人的地方,就有說不完的話。
一個話題結束,還會有下一個話題,
這個人講過了,就換下一個對象聊。
在這個做每件事情旁邊都有人的當下,
我覺得很心煩。
一做事情就開始心浮氣躁,慢慢的...什麼都不想做了。
總有股衝動在我的內心竄動,想要擺脫這樣不自在的狀態。
可是,在這個地方,不論走到哪裡、做什麼事都會碰見人。
人們盯著我看,人們覺得我很奇怪,人們討論我為何都不跟他人來往。
人的氣息、聲音還有那些為了好玩而說出的話語,
都是我最厭惡的一切。
遺落在四處的流言蜚語,並不會因為人們離開而就此消失。
雖然我恨不得逃離這裡,但是我已經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我不禁思考著要是無故違背軍令,那懲罰究竟有多嚴重呢?
●14-23
連續幾個晚上都沒睡好...
每次要睡著的時候,天就亮了。
胃口也因為疲勞感而不停減少,
訓練內容倒是一天比一天更重。
要維持精神是很難,可是...要忽略各處傳來的談話聲更難。
一秒就好...拜託給我一秒鐘的寧靜。
「閉嘴!宣布事情的時候給我安靜點!」領隊在台上喊著。
......
「所以說啊~我真的覺得他超像猩猩的。」
「尤其是那個大吼的樣子,對吧?」
「沒錯沒錯~我也這樣想。」
真的...只安靜一秒鐘啊。
不管了...我已經到極限了。
胃從起床就疼到現在,視線也越來越模糊。
「領隊,我有點不舒服...可以去醫務室嗎?」
「...你快去吧。」他看了我一眼,就答應了。
醫務室好像是在前面轉角的地方吧?
腳已經開始無力,還是快點走吧。
啊...不小心跌倒了,膝蓋好痛...
●14-24
張開眼睛後,看到了白色的天花板。
「......這是哪裡?」
「醫務室。」
熟悉的聲音在耳旁響起,是領隊。
「為什麼...我明明才走到一半...」
「你在路上睡著了。」
「什麼?」
「剛才有人看到你倒在路邊,才把你送來這邊的。」
「醫生說你營養不良、睡眠不足、壓力造成心慌,加上腳又受傷。」
我拉開被子,發現自己的傷口已經包紮好了。
「你是怎麼搞的?連自己身體的狀況都不知道。」
「很抱歉...」
「我說你...這幾天有好好吃飯嗎?」
「因為常常想吐,所以沒什麼吃。」
「那睡眠呢?」
「旁邊的人一開始講話,我就睡不著。」
領隊翻了個白眼,似乎覺得我很麻煩。
「不管吃不吃得下,你就是要吃。旁邊的人太吵就叫他住口,沒有用就來醫務室睡覺,或是隨便你想去哪睡都可以。」
「如果這樣還不行,那我也沒法子。」
「你今天就好好休息,其他事情先不要管。」
「謝謝...」
「真是的。老子可不是你的褓姆,以後這種小事自己做好。」
「是...」
領隊走了之後,我坐在病床上發呆。
心裡湧上很多以前未曾擁有的感覺。
我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14-25
隔天,同個帳棚的人問了我為什麼昨晚沒有回去睡。
「沒什麼。」
「啊...這樣啊。」
氣氛瞬間僵硬了起來。
「沒事...就好了。」他結束了話題,尷尬地離去。
才離開不到幾步,好像是他朋友的人走到他身邊。
「你幹嘛要去找他講話啊?他看起來就不喜歡人家吵他。」
「可是...他不見了一個晚上耶。要是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他人不是好好地站在那裡嗎?真的出事情會知道啦。」
「就算沒發生什麼,關心一下不是比較好嗎?」
「你又知道?搞不好你這樣反而讓他很困擾。」
「是嗎...好吧。剛才他反應有點冷漠,可能真的不想理我吧...」
「哎呀~別管那麼多啦。集合要來不及了,咱們快走。」
我不懂人們的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什麼話是真的?什麼話是客套的?
如果不是真心的,為什麼還要說那些話呢?
如果是真心的,為什麼和那些虛假的話語那麼地相似?
我分辨不出來,也知道...
即使分辨出差別,仍然什麼都不會改變。
●14-26
集合訓話的時候,領隊依然在台上大吼著。
而且因為上次不專心的事情,我被調到前排的位置。
他的聲音因此更加宏亮,已經到了震耳欲聾的程度。
之前身體不舒服,所以沒有注意的餘力。
可沒想到...人的聲音竟然可以大得這樣誇張。
大到我都開始懷疑領隊的嗓子是不是鐵打的來著。
稍微放空一下好了,這個音量聽久實在有點吃力。
「欸欸~你有沒有聽說啊?」
「什麼什麼?說來聽聽。」
一如往常地,台下有些人在竊竊私語。
為什麼他們都說不膩?
要是有辦法忽略這些聲音就好了。
「.....你不覺得他真的超帶衰的嗎?」
「他都沒發現自己在找別人麻煩唷?」
「對啊。超蠢的。」
「他根本就是個瘟神吧?」
「你是說他帶來災禍的意思嗎?」
「也不是啦~我只是覺得這樣講很好玩。」
等等...他們說的話...我覺得似曾相識。
沒聽到前面的對話,沒辦法確認他們是在說誰。
不...這一點都不重要。不要太在意。
雖然我想要冷靜下來,另一頭卻傳來了...
「你知道嗎?聽說我們隊上好像有幾個人是孤兒耶。」
「是唷。感覺好可憐...是從小就沒了父母嗎?」
「應該吧?不知道是被拋棄還是怎樣。」
「會不會是覺得小孩不好養啊?或是生產時有意外...」
這...這些話,是...
是在說我嗎?還是在說別人?
接著,聽見一陣嘻笑聲。
那笑聲...有點像在數落,有點像在嘲謔,有點...
像我當年聽到的。
●14-27
訓練的時候,那些聲音依然沒有消失。
一遍又一遍,在我腦海裡不停環繞著。
我拚了命想要轉移注意力,卻脫離不了那個循環。
「喂!那邊的,動作別慢下來!」
「是...是!」
「踢。」
「打。」
「拿。」
「摔。」
領隊一個口令就進行一個動作,對著練習的沙袋進行各種攻擊。
除了主要招式,從不同的角度拿捏大小力道又衍生許多動作。
不只要攻擊,還要會防守,暫時限制和完全制服敵人也不一樣。
近身肉搏又依照室內、室外情況而有變化,遠距離就得依靠武器的運用。
但也不一定近距離就得用雙手,也可以使用短刀或手槍輔助。武器的話不只有槍械,還有各式用途的手榴彈、煙霧等等。要是有飛機、戰車和軍艦的話,戰力就能大大提升,還能拿來隨時追蹤、監控敵人的形跡。
但是...這些東西,是拿來「對付人」的吧?
有一天,我也會...
淪為戰爭的犧牲品...嗎?
●14-28
現在想這些也無濟於事。
有些東西,並不是知道了就能改變的。
就像耳邊那些似有若無的聲音,明明忽略就好...
可我辦不到。
自從聽到早上的對話開始,那些聲響就不曾停止過。
只是有時大有時小,基本上都是幻聽的樣子。
但只要碰上有人在旁邊小聲說話,就會變嚴重。
像是念咒語的呢喃聲,又像是誰與誰交談的悄悄話。
一天一天地消磨我的心智,持續了將近一個禮拜。
某個集合的早上,
「你看那個人,好像怪怪的耶。」
「他是不是一直在發抖啊?臉色也很差。」
「要不要跟長官報告一下?」
「這種事情應該本人來說比較妥吧。」
「也是啦...」
「事情宣布到這邊,解散!」
(你覺得不知道超沒教養那傢伙是怎樣可是啊再說一遍嘛那樣不行吧什麼啊別鬧了這麼蠢哪聽不懂啦哈哈討厭死了他腦子撞壞哦我想知道有種出來等會一起去吃那家...)
啊啊...我不想再聽到那些奇怪的聲音。
快要受不了了...
「解散。解散。解散。」
呵呵...呵呵呵呵呵...
看來我的聽力已經不正常到連領隊說的話都扭曲了...
再這樣下去,我可能真的...
「我說解散你聽到了沒有?!」領隊這一怒吼,把我的意識拉回現實。
同時也因為反應太突然,整個人跌倒在地。
「我說了那麼多次解散,你還站在這裡幹什麼?」
「什...什麼?」剛才聽到的不是幻覺嗎?
「你沒睡醒是不是啦?沒看到大家都走光了嗎?還在這裡發呆!」
看了一下四周,這裡只剩下我跟領隊兩個人而已。
「我...我沒聽清楚,所以...」我趕緊解釋。
「囉嗦!你給我來事務處一趟!」
......
雖然是自找的,還是覺得好倒楣。
●14-29
「上次那些問題,都解決了嗎?」領隊問著。
「...是。」
「那為什麼你練習的動作老是慢人家半拍?」
「我本來就這樣。」
「是嗎?」
「十分抱歉。以後我會盡量跟上大家的步調。」
「如果沒什麼問題的話,我要先告退了。」
實在沒心力應付他,所以把話題結束了。
「等下,你別走。」
「請問還有什麼事情嗎?」
「依我看,你的問題壓根兒沒解決吧?」
「您是從哪裡得知的呢?」
「你的眼神...死掉了。」
「眼神?請不要說那種毫無根據的話。」
「就算我的眼神死掉,對於訓練也不會有任何影響的。」
「你要再這樣彆扭,就給我滾回家去。」
「我沒有能回去的地方。」
......
「這樣啊。那...」他往下看了一眼。
「你知道自己褲子沒穿好,內褲都露出來了嗎?」
「什麼?!」我趕緊查看自己的褲子。
這...這不是好好穿著嗎?
「幹嘛騙我啦?!」
「連自己的服裝有沒有穿好都不知道。根本不用敵人打過來,就被自己的愚蠢害死了。」
「......我很抱歉。」
我竟然...一不小心就吼出來了。
「但是...剛才反駁的眼神很不錯,氣勢有到。」
「你在這裡好好訓練,一定能成為不得了的傢伙。」
領隊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說,只覺得...
「莫名其妙...」
「你說什麼?」
「沒什麼。」
「不過,在那之前...必須先處理好你這種狀況。」
「是...」
明知無法改變現狀,也只能這樣回應了。
「你說吧。有什麼是我能幫上忙的嗎?」
領隊注視著我,似乎非常認真看待這件事。
「不...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會...」
「別說得好像你能自己解決一樣。」
一股火氣湧了上來。
「換作是你就辦得到嗎?」
「不做做看怎麼知道?」
「......都說了不關你的事。」
「如果會影響到你訓練的表現,那就在我的管轄範圍內。」
這個傢伙有夠煩人的。
「我說就是了。」
反正...也就這樣了。
「是聲音...我常常會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
「什麼聲音?回音嗎?」
「不是。比較像有人在耳邊碎碎念的那種。」
「你會通靈哦?」
......怎麼感覺有點恐怖。
「也不是那樣...應該說是某種心理作用。」
「還有其他特徵嗎?」
「好像...集會行動時會特別嚴重。」
「恩...原來哦...」
看領隊那副樣子,我不認為他理解了。
「我是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這樣啦。反正,以後集合和訓練時你只管聽我說話,其他什麼都不要想。專心之後,那些聲音自然就會消失。」
「就...就這樣?那其他的時候呢?」
「如果這些你都撐得過去,其他時候應該不成問題吧?」
「是沒錯啦...」好像有點道理,但又好像說不通。
要是真的那麼簡單就能解決,我何必那麼辛苦?
「還有,你聽好了。」
「這裡不是你的家,也不是什麼休養身心的地方,但是...」
「你可以看著天空的星星入睡,沒有人會阻止你的。」
什麼意思啊?
淨講些不明不白的話...
「好了,你可以離開了。」
「是...」
●14-30
平常都是看領隊在遠處大吼的樣子,很少可以和他實際說上話。
就算交談了,大多也是因為被罵。
可能是要保留長官的威嚴,也可能只是覺得我們很難管教罷了。
但是今天和上次在醫務室他給我的感覺,很不一樣。
因為他常常很像沒經過思考,就一股勁地把話都說出來了,我以為他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
可是...最後那些語重心長的話,卻又動搖了我的認知。
究竟是有別的意思,還是他單純認為那樣做能讓我好受些?
這個軍營中聚集了來自各個地方的人,即使我們的國籍、性別大致相同。不過,光是說話的口音、語氣、習慣已經有所不同,更別說內心的想法。
而領隊是我目前在這裡遇到,說話最真誠的人。
比至今相處過的任何一個人,都還要來的真摯切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