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维娅·洛伦德。
这个名字从那少女出生的瞬间,便成了她人生中一个永远都无法摆脱的诅咒。
并不是说希尔维娅这个名字并不好听,或是有不好的寓意,事实上,诅咒的力量更多源自这不应该诞生于世的、这个少女的姓氏——
洛伦德。
何为「洛伦德」?只要在人类的国度里,这便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帝国之名。
同时也是由那位征战四方并获得胜利,为人们带去荣耀与和平的英雄王,阿斯特洛·洛伦德的家名。
诞生于那英雄世家的贵族女孩,这就是希尔维娅和自身血脉相连、无法割裂的身世背景。即便她不想承认、不想被认同,那亮眼的金发和深蓝色的眼眸,无不在宣告着她身上流淌的高贵血统。
然而,她从未以洛伦德家族为傲。
实际上,王都内,也从未有人听说过有一位洛伦德家的少女,名字叫做希尔维娅。
打从一开始,她似乎就不存在于人们的视野中。
亦或者说,打从一开始她就不被世人认为应该存在于世界上。
因为她是年轻的阿斯特洛,和那个魔女生下的孩子……
「不要靠近我!希尔维娅……你这个瘟疫!」
自从懂事起,母亲厌恶自己的话语便时常环绕耳边。
辱骂、暴力、软禁甚至是戴上刑具的蹂躏……
母亲对待自己的行为,无愧于魔女之名。
隐居在王都边境的某个山旮旯里,从未接触过外界环境的少女,无论喜怒哀乐都只能伴随着母亲的情绪和行动。
「可恨!这金发真是可恨!」
撕扯、裁剪、涂抹泥巴和各种污秽也不能平复她的怒火。母亲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让自己头上的金发消失,无论是何种办法都无所谓。
然而,每次在糟蹋了自己鲜艳的金发,把自己揍得鼻青脸肿之后……
「啊啊……我可爱的希尔维娅!」
母亲却是一反常态,总会带着哭腔抱住自己,面露无尽的哀伤和慈爱说道——
「原谅我,我最爱的女儿……我到底做了什么,这金色的头发都变得黯淡无光了……」
她抚摸着前几秒还被自己踩在脚下当作肮脏的东西看待的金发,把它们抱在怀里又亲又抱,丝毫不顾及那金发上被沾染的秽物。
「啊啊啊!洛伦德,我永远爱着你……」
疯了。
哪怕是没接触过社会的希尔维娅都知道,母亲已经疯了。
那异常的举动和反复无常的情绪,犹如人格分裂般不停地轮换,折磨着年幼的少女。
母亲到底是爱自己还是恨自己呢?
这是年少的希尔维娅唯一想知道的答案。
然而被痛苦包围的她,甚至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也写不出一个王国的字。身为魔女的母亲只是保证自己不会死,但除此以外并未交给她其他东西。所以她连表达自己的意愿都十分的困难。
或许应该感谢母亲没把自己折磨致死吗?
那对待自己矛盾的爱和恨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希尔维娅童年里最大的噩梦。
然而,也有那么一些日子里,可以喘息几下。
身为魔女的母亲会在特殊的时间去外面寻找药材和植物,用于炼药和其他希尔维娅看不懂的魔法研究。
她终于可以不必在母亲离开的日子里承受那矛盾的爱恨,享受宁静的隐居生活——
不,这种天真的想法在经过一两次后便
有时候一走就是好几天,甚至半个月、一个月……。
仿佛就是失去父母的雏鸟般,虽然拥有着健全的四肢和向往天空的自由,但却无法张开自己尚未成熟的脆弱翅膀。即便没有人阻止自己离开,离开这毫无幸福的家,希尔维娅的心也被牢牢的禁锢着。
偏偏就是那一次,母亲在没有留下任何讯息就离开家里的一个月后,食物已经吃完了,水也喝完了……
即便之前留存了很多,但生活必须的东西都被长足的时间所消耗殆尽。
按捺不住生存本能的她,拖着残破的衣物,走出了魔女隐居的小屋,在森林里寻觅着食物和水源。
然而从未学习过求生技能的少女,又怎么会具有在这丛林法则中生存的能力呢?
不仅没有寻觅到食物和水源,被野兽追踪了气味的她,甚至差点把自己的命也搭上了。
若不是碰巧遇上由一群小小的冒险家组成的「魔女探险队」,希尔维娅早已化身为这王都边境森林里的一具骸骨。
挥舞着火把和钝刀将野兽驱逐,救下了希尔维娅的孩子们,将她当作是森林里彷徨的魔女带回了村子里。
「快看!爸爸!我们从魔女的森林里带回了一个魔女!」
似乎是探险队的队长的男孩拉着希尔维娅的小手,将她带到了村子里的大人面前。
爸爸……?
那是希尔维娅出生以来第一次听到的陌生词汇。
虽然自己也通过看魔法书和听母亲的自言自语学会了一部分用语,但是她从未听母亲说过爸爸,也就是自己父亲的事情。
当时的年幼还不谙世事的她并不知道,洛伦德这个名字在王都内的分量是多么的沉重。
「休得无礼。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真正的魔女呢?你一定是和父母走散的孩子吧……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大人们就像理所当然般,把魔女当作并不存在的传说,唯有民间口耳相传着小孩子们乐意倾听的魔女的故事。
「我……希尔维娅……名字……」
「希尔维娅啊,真是个不错的名字。」
和有生以来第一次的陌生人交流,并没有希尔维娅想象中那么困难。兴许好心的村民也只是把她当作是迷路的孩子来看待罢了。毕竟金发在洛伦德境内并不少见,只是她深邃的蓝色眼眸十分罕见,容易让人联想到那征战四方的国王。
传言称当代的洛伦德国王,阿斯特洛·洛伦德曾经被邪恶的魔女蛊惑,贪图权利和金钱的她控制了英雄王,迫使他将象征勇气和正义的剑朝着自己的妻子和朋友砍去……但魔女的阴谋最后被金色的骑士粉碎了,国王也因此和妻子破镜重圆,迎来了美好的结局。
(魔女?那是指我的母亲吗?)
希尔维娅聆听着其他孩子告诉她的故事,脑海中浮现母亲疯狂的模样,以及她对洛伦德的执着,不知不觉就把故事中的魔女和记忆中的母亲的身影交织在了一起。
「故事的时间结束了。热水也烧好了,来吧,希尔维娅,先去把身体洗干净吧。」
「洗……洗澡?」
「怎么了?难道说你没有一个人洗过澡吗?那还真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呢,哈哈哈!」
大人无心的玩笑刺痛了希尔维娅的心。
她只是不知道热水居然也可以用来洗澡罢了。因为母亲从未让她在那装满舒适热水的木头做的盆子里呆过,旁人所谓的洗澡在她的童年里,仅仅只是冷水的喷洒罢了。
「啊!我来帮她洗澡!」
「我来!我来!」
「男生!都闪一边去!你们动机不纯!」
「什么啊……只是帮人洗澡而已,为什么你们女孩子意见那么大啊?」
孩子们自告奋勇的想照顾这位话都说不好的野生少女。这是希尔维娅在此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名为温柔的感情。那本应该由父母传授给自己的疼爱、关心、同情……甚至不及仅有几面之缘的孩子们的善心。
村里人的热心让她不由得想多待上一阵子。反正回去了也会被母亲辱骂殴打……反正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穿过森林回到家里……若能够在这个村子里被村民们收养,和年纪相仿的孩子们一同游玩,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于是,希尔维娅选择了留下。
而这个被他人的温柔所捕获的决定,成为了希尔维娅心中永远的伤痛……
希尔维娅在村子里的平和日子过去了一个月,在此期间她展现的极高学习天赋帮助她一度从一个话都说不好的孩子锻炼成了能对各种话题都对答如流的小大人,或许是出生太久都没有给脑袋灌输知识的原因,她毫不费力的将那些文字、语言刻入脑海里,还学会了文字的书写方法。
虽然大家起初都只是觉得只是希尔维娅天资聪慧罢了,可随着她的金发和深蓝色眼眸逐渐为人所知,大家对她的猜忌也开始多了起来。
「那孩子的名字叫希尔维娅·洛伦德……」
「同名同姓?不会有那么巧合的吧……」
「快看啊,那蓝色的眼睛和漂亮的金发——简直和国王一模一样……」
各种各样的流言逐渐包围了希尔维娅,让她整日闷闷不乐。
因为她心里知道,或许他们说的都是对的。
自己的母亲大概真的是魔女,而她大概也真的是那洛伦德的国王和邪恶的魔女所生下的孩子。
难道生而为魔女之子就是错的吗?
希尔维娅不愿意放弃现在的生活,她尝到了温柔的甜头后便再也不会想着回到那被母亲辱骂殴打的日子当中了。
所以她拼命的展现自己的优秀之处,甚至不惜偷偷剪掉了自己的金色头发,企图撇清和流言的关系。
然而,就算是本来毫不在意魔女传说的、收养了自己的村民一家也逐渐被这些流言所影响,开始慢慢地疏远了她。
哪怕希尔维娅再怎么努力,她也无法改变周遭人逐渐怀疑自己的事态发展。
被现实逼迫的自己逃到了村子里唯一的小教堂里。
据说魔女是不信女神大人的异端分子,她使用着诡异的法术,不被女神所祝福。
所以她的孩子也肯定和她一样,不会信奉神明吧。
抱着这样的偏见,希尔维娅每天都在教堂里对着女神的雕像祈祷着——
祈祷着自己的生活能平稳的进行下去。
她也不知道女神大人是否会聆听自己的话语,可那是她心中最后的一丝挣扎。
然而,命运还是毫不犹豫的将她抛弃了……
一个月后,魔女来到了希尔维娅生活的这个小村子里。
「啊啊啊!!!」
母亲使用法术和药物,带来了众多被她操纵的魔物,将村子的外围团团包围。任何企图反抗的人都被她指挥的魔物撕成了血和肉组成的残渣,成为了一具又一具尸体。
身披法袍,头戴尖帽的她,身处魔物群的正中央,面容因愤怒而扭曲,威逼着村民们把她的女儿交出来。
于是村民们毫不犹豫地就把希尔维娅交待了出去。
哪怕她躲藏在教会的忏悔室里,也被害怕魔女的村民们揪了出来,强制带到了魔女的面前……
「请不要伤害我们的村子,魔女大人——」
在魔物的尖牙利齿前,代表村民的村长露出怯懦的模样。
「您的女儿就在这里,毫发无伤,请不要再伤害我们了。」
在未知的力量面前感到畏惧是人之常情,为了保全自身而把一个相识不过一个月的孩子交出去,换回全村人的平安也不过是个很好的交易。
这不怨村民们,希尔维娅明白的。
错的是她,她就不应该跑到森林之外,任由饥饿和寒冷折磨自身;错的是生下来就是魔女之子的她,她就不应该与温柔幸福的村民们扯上关系,导致不少无辜的村民被魔女杀死……
那自我厌恶到了极点的想法充斥着大脑,将脆弱的少女的心灵慢慢压垮。
从村子里离开后,万念俱灰的希尔维娅再度回到了那熟悉而又陌生的魔女小屋里。
魔女扔下了手中的药剂和法术,将她按压在地上,双手掐住了女儿纤细的脖子。
「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我……阿斯特洛?」
兴许是自己的金发和深蓝色眼眸让母亲回想起了父亲的影子,那因偏执而发疯的女人心中,丑陋的感情,在自己的家里暴露无余。
「我是如此的爱着你……为什么你就是不懂……却和那个女人一起……」
「咳咳……母——咳啊哈!」
然而自己的声音已经再也传达不到母亲的耳边了。
可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打一开始就没办法……
谁让她是那魔女的孩子呢?
「哼!」
魔女松开了把希尔维娅脖子掐出淤青的手,用力把她扔向一边的锅炉,撞击使得熬制到一半的锅炉翻转过来,那没有烧尽的柴火和被打翻的滚烫药水倾倒在这不幸的少女身上,将她的头面部彻底覆盖。
「啊啊啊……」
被烧伤和烫伤折磨的希尔维娅发出细小的悲鸣声,她原本以为自己在母亲多年的殴打中早已被自己忘记的痛苦再次被唤醒,药水和燃烧的木屑毫不费力的毁掉了她的皮肤,深深的伤到了她的肌层,在她的面部留下恐怖的伤痕。
「哈哈哈哈!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毁掉就好了,得不到他,我毁掉就好了!」
在少女痛苦的尖叫声旁,是魔女放肆狂妄的疯狂的笑声。
她高高地举起手中的法杖,任由自己的女儿在那沸腾的药水和柴火上拼命地的打滚,然后对着捂住自己伤口的希尔维娅重重地——
碰、碰、碰!
重重地、重重地打了下去。
「逃跑的话……打断他的腿!」
碰!
「向别人献媚的话……打断他的手!」
碰!
「向别人求助的话……废了他的喉咙!」
碰!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这样你就成了我唯一的东西、成了没有我而活不下去的废人!!!」
碰——噼啪!
那实木做成的法杖在魔女不断地敲击中断成了两截,滚落到房间的角落中。
「啊…………咳……啊…………」
手、脚、脸……
全身都被钝器敲打击伤、四肢各处都有明显骨折痕迹的希尔维娅宛如会呼吸的破人偶一般,无力地倒在地上,气息微弱。肋骨断裂的胸腔已经变得狭小,肺部只能从有限的范围里扩张,吃力地呼吸着布满血腥味和焦味的空气。
「哦!天啊!」
魔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扔掉了手里的断裂的法杖。
「希尔维娅——我的宝贝女儿!我到底干了什么?请原谅我,我只是太爱你太爱你了……」
她用手臂怀抱着身躯支离破碎的女儿,将脸靠近彼此,用舌头舔着希尔维娅脸部烫伤、烧伤的地方。
「(舔)你会原谅妈妈的对吧?(舔)妈妈是最爱你的——(舔)」
「啊啊啊…………」
伤口被用力舔着,喉咙已经被严重烧伤的希尔维娅只能发出泣不成声的话语。
「嗯。我知道。你也最爱妈妈了对不对?哦!看那漂亮的金发,怎么变成了这样……」
不能动弹的希尔维娅、不能发声的希尔维娅……在魔女的臂弯里她如同魔女的私人玩具一样,被肆意冠上所谓的「爱」和感情,随意地玩弄着。
(为什么,我会遭遇这种事情……)
泪腺已经损毁,即便想流泪也流不出来了。
喉咙已经烧伤,即便想大哭也哭不出来了。
结果自己还是不能逃离魔女的手掌。自己是魔女的孩子,一辈子都要活在魔女的阴影之下。
这就是希尔维娅的命运,是她诞生的意义——
不是父母爱情的结晶,而是被作为代替和玩偶所编制的结局。
没有力量的她根本无法去反抗这被支配的人生,只能在一次又一次的痛苦中沉沦……
(好想念第一次洗的热水澡啊……好想念和村子里的孩子们一起玩耍的时候啊……好想念学习知识的日子啊……好想念、好想念……拥有容身之处的生活啊)
祈祷吧。
祈祷吧。
将自己的愿望向神明祈祷吧。
然而女神根本不会理睬这悲惨的少女心中小小的愿望……
因为那个女神根本不曾存在着。女神不过是活在光芒之下的人们心里,抱有的美好愿望罢了。
于是,在魔女的手心中,失去了生存意义和求生欲望的她决定,将自己的意识置身于空白的世界里,逃离现实的苦难和灾祸。这就是希尔维娅·洛伦德,最后的选择。
在看不见未来的魔女小屋内,金发的女孩放弃了思考。
………………
………
可是——
「诶哟诶哟……真是位残暴的母亲啊。」
混乱之中,一位陌生的男子带着一个黑发的男孩闯入了魔女的家中。
身穿整洁白衣的男子有着一头梳到后方的金发,他那英俊的面容上,碧绿色的眼眸前戴着一副单边的眼镜。只见他发出无奈、遗憾的声音,眼镜背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百闻不如一见。阁下想必便是传言中邪恶的魔女小姐吧。」
「……你们是谁?竟然突破了我布下的结界——」
「啊哈哈哈哈。」
与神经质面色紧张的魔女不同,金发的青年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鄙人名叫弗兰肯斯坦,是一名研究员。当然,你也可以直接叫我,博士。」
「……有何贵干?明知我是魔女也敢胆敢闯入这里吗?!」
魔女捡起手中断掉的法杖,绘制奇怪的法术,一时间无数生长在魔女家周围的植物都纷纷长大变长……藤曼和树枝都宛如有生命一般从门外、窗户口涌入室内,将青年和黑发的男孩包围。
「有何贵干——那,鄙人当然是为了寻找魔女才来到此处啊。」
可是金发的青年丝毫没有在意摆出临战姿态的魔女,他的脸上笑意不减,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鄙人听闻传说中的魔女,不同于女神赐予人们的魔法,她可以使用奇怪的法术来制造无数奇怪的现象,还可以调制可疑的药剂,据说喝下去的人会获得神奇的力量……」
恭敬的态度让人放松警惕,金发的青年微微的鞠躬,表示自己的敬意——
「所以我是为了寻求那拥有神奇力量的魔女而来,希望她能帮助我的研究更上一层楼。」
「…………」
眯成一条缝的眼后无法探知青年的真意。但是听他的语气,似乎并没有半分虚假之意。
魔女陷入了沉默。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个不速之客。
「博士……废话太多了。」
突然,博士身旁的黑发男孩出声说道。
「别让外面的奥卡涅等久了,找到想要的东西就赶快了结。」
「哈啊……别那么心急嘛,作为我的助手,你就不能多多理解一下我吗?」
「不能。」
男孩冰冷的回绝了博士的请求,仿佛他才是做主的那个人一样。
趴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希尔维娅仅能依靠幸运躲过烧伤的右眼,静静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你们……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你看!魔女小姐因为你的发言立刻就戒备起来了,这不是和我们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吗?」
「啰嗦……快点完事,我还得去我妹妹身边。」
「好好。那么,魔女小姐,鄙人这番失礼了……」
满脸笑容的青年的话语刚落,随着他带着白色手套的双手合十,某件事情发生了——
「长话短说吧魔女小姐,你、的、成、果……就归我吧。」
轰——!
狭小的室内,某种东西爆裂的声音响彻了整个空间。
音波震荡着鼓膜,将那冲击的力量径直传达到了脑海之中,一时间,希尔维娅感官都被那巨响蒙蔽,震得她天旋地转。
待到冲击的余波过后,出现在希尔维娅眼中的景象,只能用「不可能」一词来形容。
那邪恶的化身、被无数人恐惧害怕、统领着魔物和植物的魔女,居然就这样瘫倒在
了地上,她法袍下的胸口处开了一个巨大的洞,无数暗红的血液从那洞口处涌出。
某种东西贯穿了她的身体,杀掉了她。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居然——
「啊……啊啊、啊!」
难以呼吸的自己看向面前那和自己年龄相仿的黑发男孩,即便浑身都被疼痛包绕,也不禁被他的模样吓到,发出细小的恐惧声。
顺着那冒着白烟的黑匣子后,将那致命的武器拿在手里的黑发男孩脸上,一副防风眼镜背后,眼部貌似露出了凶狠的暗红色凶光,模样宛如嗜血的恶魔一般让希尔维娅感到不寒而栗。
事实上他也确实毫不费力的粉碎了自己出生至今都无法反抗的噩梦。他有着远超自己生命中最大恐怖的力量。
「啊呀!真不好意思,我的助手吓到你了吧?」
白衣青年的话语让她支离破碎的身体一颤,她不敢想象能带领那黑发的恶魔之人究竟又是何等的恐怖。
然而,白色的手套只是轻轻划过自己焦黑的面庞。
不可思议的是,明明自己暴露在外的伤口甚至连吹风都会感到痛楚,然而那位青年抚摸过的地方却传来了无比安逸的愉悦感和轻轻的瘙痒感。
「可怜的孩子……脸可是女孩子最宝贵的东西之一啊。」
温柔的话语说完后,他从身上衣物的口袋里掏出了一瓶装满不明成分的绿色液体的药瓶,并将内部的液体毫无保留的浇落在希尔维娅的脸上。
即便想反抗,也已经失去力气。
倒在地上的希尔维娅只能任凭那液体从自己的伤口渗入自己的血肉当中……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那被药水侵入的地方,疼痛竟然在慢慢的减轻。
「啊啊……不…疼?」
落在脸上的药水还有很多,仿佛是本能的驱使般,希尔维娅下意识将那流淌到自己嘴边的药水用舌头舔食着。
她感觉自己的喉咙也在这药水的作用下逐渐缓解了疼痛,且可以发出声音了。
「怎么样?不想反抗一下这糟糕的世界吗?」
看着渴求药水的希尔维娅,面前的青年笑着说道。
「被他人左右、被命运所捉弄。为什么生而为人,却只有你要惨遭悲剧和痛苦……」
「……因为、我是——」
我是——魔女的孩子。
「不对。」
宛如是在替代自己反抗这不公的现实般,青年轻轻的用戴着白手套的双手抚摸着自己的脸,说道。
「你是一个有着漂亮金发和深邃碧眸的可爱女孩,仅此而已。」
希尔维娅的眼睛无法从青年那仿佛闪着光明的眼眸上离开,那深处似乎有着一团不知为何物但却有力跳动着的活力。
「不想去改变吗?改变那歧视自己的人,改变那弱小而无法反抗命运的自己……然后——」
说罢,青年握住了自己骨折断掉而难以动弹的手,将另一瓶装着药剂的瓶子放到了希尔维娅的手心中。
「——蜕变吧。」
「啊啊……!」
(终于,终于找到了——我的容身之处……)
能接受自己的人、能不被魔女所威胁的强大力量、能被自己依赖,也被他所需要的这份心情……面前那温柔的青年具备了自己所需要的一切。
于是,扭曲的面庞不知觉地露出惨淡的笑容,希尔维娅·洛伦德欣然接受了博士开出的交易,成为了那迷途的羊羔中的一份子。
「……啧。」
但和两情相愿的二人不同,那黑发的男孩只是发出了不屑的啧嘴声。
…………
……
「……话,说完了吗?」
冷冽的月光之下,黑发的男子重新披上被自己的剑气所撕碎的风衣残骸。哪怕过去了几年时间,他冷漠的态度也依然和那天一模一样。
「啊,让你久等了。之后的事情,你我都很清楚了。自从被父亲大人收养以来,我一直都梦想成为他最好的得力助手……」
希尔维娅再度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训练、注射、实验……只要能为了父亲大人,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和努力。可以说,现在的我就是他塑造的,所以我称他为父亲也毫无问题。」
仿佛是在戒备自己的下一次快速攻击般,那曾经被自己唤作是恶魔的他摆出了防御的架势,做好了随时闪避自己攻击的准备……
(真好笑)
不知为何,此时的希尔维娅感到有些可笑。
自己的生母曾将自己折磨到近乎死亡,若不是父亲大人将自己放入培养舱,恐怕身上一辈子都会留下那个魔女的恶劣行迹。
可将年幼的自己最为可怕的噩梦粉碎的一干二净的恶魔,现在居然面对自己的攻击陷入了无比被动的局面。
是不想和自己战斗吗?还是他无法反击呢?
理由怎么样都无所谓。
因为她此刻的行动,并不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成长,而只是挥霍心中难以忍受的情绪。
(为什么你可以成为那个人身边独一无二的人?)
弗兰肯斯坦博士只选了一个人作为他的助手,那个人并不是最优秀的自己,而是那明显不肯完全服从博士而且研究价值也已经消失殆尽的——
「……安哥,我尊称你为前辈。」
本不打算再多费口舌,却不知不觉将心中的感情呼之欲出。
「因为你是父亲大人身边的助手,是最接近父亲大人身边的人……」
从地下的实验室内出来后,心中难掩盖妒火的希尔维娅便一直在暗中盯着他,等待他独自一人的时机。
「然而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对父亲大人,践踏父亲大人的梦想……」
双腿微微下压,重心慢慢移到下方。
唯有稳住下半身,自己学到的招式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今天我就要代替温柔的那个人,对你进行惩罚!」
不对。
这种话肯定是假话。
什么叫代替父亲大人施加惩罚啊……傻不傻?
真正的理由,希尔维娅自己当然明白。
每当自己为了那个人而自甘接受痛苦的实验、泡在仅能依靠机器器维持呼吸培养舱里时、为了展现成果而拼尽全力的接受适应性训练甚至私下里锻炼自己的时候……
在自己毫无保留的、将自己愿意成为他的所有物的感情展现出来之后——
那个人身边的人却依然不是自己。
而是一个和自己妹妹整天腻在一起还毫无廉耻之心还践踏那个人梦想的忘恩负义之人。
是自己哪里做的还不够吗?是他拥有自己没有的东西吗?
希尔维娅恐怕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嫉妒的对象居然是心上人身边的男性。
为何他不需要做痛苦的实验就能接近博士?
为何他不需要努力就能得到博士的重视?
为何他不支持博士的想法和观点却依然能待在博士的身边?
希尔维娅从来不是受虐狂。她也不想经历弗兰肯斯坦博士那痛苦的实验。
各种不明配方的药物进入身体的怪异感甚至让她过敏,浑身头疼或瘙痒难耐。
改造过程中身体遭受的疼痛摧残完全不亚于生母之前虐待自己的程度。
可是能把这份痛苦吃下去的她,支撑着她那小小的心灵的,仅仅只是为了搏得那个人的心的愿望罢了。
年龄不是问题、身份不是阻碍。
从被他拯救的那天起,自己的恋心就已经注下了——她对此深信不疑。
「前辈,你肯定不明白的吧……我的这份感情,一直待在那个人身边的你肯定是不明白的吧!!」
话语是多么的脆弱。
希尔维娅意识到,自己想对那温柔的白衣青年诉说的事情太多了。
可传达不到的话语,自己只能以败犬的姿态离去。博士除了叫自己进行实验以外,从不谈及实验以外的其他事情。她早就知道对象只是个痴心实验的人,但她依然想知道那个人的事情,想更了解他。
所以她才需要在这里超越自己嫉妒的对象——让博士看向自己,让博士不要用实验体的目光看向自己!
这场战斗起源于自己的冲动和无聊的发泄,但同时也是自己积蓄的感情爆发。
「……啧。」
然而,即便面对着实力早已不同以往、现在更是把真实力拿出来的自己,那个冷淡地黑发恶魔,却依然只是发出不屑的声音。
这个声音,彻底激怒了压抑着妒火和痛苦的希尔维娅。
「安啊啊啊啊啊——!」
此刻发誓,自己要将那看不起自己的冷淡面容彻底撕碎!
淡蓝色光芒自手部开始迸发,直至覆盖全身。
感受体内由于那个人全新的研究进展而涌现的力量,希尔维娅此刻心中充斥着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腰手合一、牵一发而动全身!)
以最简短、最小的动作将腰间比那冷冽的月光更为冰冷刺骨的寒刀带着杀意拔出。
漆黑的夜晚森林内,顿时一道淡蓝色的青光乍现!如同水仙般转瞬即逝的寒光划过空间之后,希尔维娅的正前方,只留下一片扇形的虚无。
强大的力量将那森林中的一切吞噬殆尽,宛如手中挥舞的不再是刀而是橡皮一样,将空间中的事物如同擦去画布上的风景般,尽数抹除。
「还没完!!!」
只是横向的一击,尚不能将对方置之死地。
已经不想去确认对方的身形了,也已经不在乎后果了。
希尔维娅再度凝聚力量,接着拔刀的惯性将手中的刀高高举起,随后重重的劈了下去。
轰——!
与那纤细的刀身不同,被淡蓝色的光芒缠绕的希尔维娅拿着那不过标准大小的刀,劈开了脚下的大地,这威力却使得很久之前,地下那被隐藏的空间暴露了出来。
一时间,天地轰鸣。
由于地下空洞的出现,无数的泥土岩石落入了希尔维娅的攻击后暴露出的地下黑洞之中。
「欸?搞、搞什么喵啊啊啊!!?!」
用尽全力挥刀尚没有缓过来的她,随着脚下的土地一同卷入了被自己挥刀砍出的塌陷趋势,掉入了地下那黑暗的空间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