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呀呀……今天你也被打得老惨了呢,格林。」
「啰嗦。把手拿开……」
「今天也是希尔维娅的完胜啊,果然那个女人是无敌的啊。」
「……下一次我一定要让她屈服。」
「你又来了——我看,你怕不是对她有意思呢?」
「哈啊?!我才是看你完全是不懂哦。那种暴力女哪里好了……」
「是啊是啊。要我说,肯定还是温柔的安琪儿和奥卡涅妹妹才——」
(盯)
「啊!我是说、温柔的照顾奥卡涅妹妹的安琪儿真不错……」
嗯,这还差不多。
看到我突然转移视线,沉迷和我交流的妹妹抛来了疑惑的目光,但我只是随手敷衍了一下便重新喝起了茶水。
「唔唔唔!我知道了!哥哥你的眼睛肯定又在偷看其他的女孩子——」
学会打发爱计较的妹妹也是哥哥的一门修行。
下午的训练结束后,疲惫的羊羔们聚在食堂里,等待着晚餐时间的到来。
说是食堂,但也不过是个早已被废弃而破旧的教堂罢了。把那几张尚且能摆上东西的长凳和木桌拿过来,椅子不够用就用石头凑合,这就是我们食堂里的全部东西了。
但是大家并没有对这样的生活条件感到不满足,也没去在乎。对我们这些孤儿来说,有一个能和人陪伴的家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另一方面或许是他们还没有见过真正优良的环境吧。在这荒郊野岭的废弃村庄内的废弃教堂内,可没有能作为对比的东西。唯一能向周围人诉说的,只有自己被抛弃的、已然变成泡沫的过往幻影。
不过有幸去过一次王都大教堂的我,稍稍涌起了一些情绪,打量这陪伴多年的建筑的目光也变得更为功利起来。
那本应该镶嵌着彩色玻璃的地方只剩下干瘪的木框,那象征着女神的雕像也早已失去了上半身,底座也面目全飞,遍布着一些小鬼的无聊涂鸦和深深长到内部的青苔。
(废弃的教堂啊……)
失去了信仰之心的时候,人类也会变得和这破败的教堂一样吗?
这断垣残壁的建筑里,碎裂的地板之上,被人抛弃的教堂里有着我们这群被神抛弃的孤儿……
仿佛从命运转动的开始,这里就是我们该有的归宿一样。
「哥哥?哥哥?!」
但是,在那本被人断绝的未来之路上,却有着一个银色的身影被我印刻在脑海里,不知为何难以挥之而去。
「……怎么了。」
「哥哥……你怎么一直在看雕像的底座啊?难、难道!我偷偷刻在上面的告白被发现了?!」
「……那是啥?」
「啊!没什么没什么……今晚我和安琪儿姐姐一起去打扫一下底座好吧,诶呀,上面那么多弟弟妹妹们的涂鸦真是太脏乱了呢——啊、哈、哈!」
意义不明的妹妹说着意义不明的话语。
(我的妹妹越来越奇怪了……)
自打那天从教堂回来以后,我的妹妹就越发的变得奇怪起来。是年纪增长的错吗?还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增长了知识呢?
不管如何,现在的奥卡涅已经越发不再是以前那个粘我的妹妹了。
虽然独立自主是好事,但是当哥的确实多了些寂寞。
(亦或许,变得不是奥卡涅也说不定)
我的目光不知为何又从扭捏的妹妹身上移到了那只剩半截身体的女神雕像上,思绪仿佛回到了那年和那代表着信仰之心的某个小小的圣女的第一见面之时。
「圣女…………」
口中呢喃着陌生而又熟悉的词语,毕竟这个身份的人对现在的我来说实在是太过于遥远了。
那一个雨天,博士在和王都教堂的某个神父见面之后就把自己关在地下的研究室内,常日闭门不出,钻心研究。虽然这也是和平常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的事情,但是我可以从他的行动中读出几分专注。
似乎那场和神父的会面,使得他的研究大有进展。
但是作为他的实验品,我们这些羊羔依然过着每天注射药物和适应性训练的内容。还有就是被叫到地下的研究室里,进入某种玻璃或是其他材料制作出来的舱内进行所谓的「适应性改造」。
那是从某个古代的遗迹中被挖掘出来的东西,靠着一些奇怪的线、金属零件运作着,那明显不是这个世界上所拥有的某种技术。
然而博士却靠着他异于常人的聪慧大脑理解了这些古代遗物的用法,并从中挖掘了众多可能性的用法……
其中一种便是在我们这些羊羔身上进行的改造实验,也是他最重要的研究内容——
人类的进化。
在这骚闹的孤儿院下方,深埋于这片虚伪的和平之下,位于地下的研究室内,弗兰肯斯坦博士正在对实验品进行最后的调整。
为了完成人类的进化,金发的青年绞尽脑汁,那彻夜未眠的双眼布满了血丝,电子屏幕的荧光照射在他惨白的脸上,让旁人怀疑是否看到了个活尸。
「啊哈……啊哈哈!」
突然,在纸张上书写的笔尖停了下来,博士的喉咙里发出了干瘪的笑声,似乎是完成了某项研究的突破。
「……博士。」
面对着那样的他,我出声说道。
「……晚饭。」
「哈啊、哈啊……」
不出意料之外,沉迷于实验当中的他就像一头听不进人言的野兽般,近乎是靠着本能在活动着。
只不过,这头外表温文尔雅的野兽的本能不是进食和生存,而是研究罢了。
「……门口。」
我示意要将手中早已准备的好的晚饭餐盘放在地下实验室的门外。
室内的桌子和柜子……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是博士堆积的资料和实验数据,要是放在他工作的地方,会让沉迷研究的他感到无比烦躁。
所以只有这实验室门外的地面可以放下他的晚餐——一如既往。
我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声音和痕迹,端起手里的两人份晚餐后便径直离开了地下的研究室。
「…安……」
就当我路过被无数的机械部件包围、数个电子屏幕显示出内部状况的一个圆形培养舱时,那被液体灌满的舱内部传来了某个女孩虚弱的声音。
「……」
我无言地停下脚步,侧眼看向那被培养液淹没,仅能靠呼吸面具供养维持呼吸的她。
「弗——父亲大人……他的研究有突破了吗?」
「……」
我轻轻点了点头。
「哈啊……」
这是欢喜的叹气声。
她虚弱的脸上浮现安心的表情,随即又无力地倒在培养舱内,金色的长发包裹着她赤身裸体的娇躯,那深蓝色的眼眸也在无穷的困意中慢慢合上了。
「还不够……还不够……融合的水平还可以更高才对?!」
身后,金发的憔悴青年那忘我的研究狂热仍然在进行中。
然而已经在培养舱中陷入沉睡的少女并不知道,接下来还有多少次实验等待着摧残她仅剩的精神和肉体。
(可是,这也正如她所期望的那般——)
女孩自愿蜷缩在那狭隘、窄小的培养舱内,接受疯狂的博士开展的人体实验。无论内容多么的荒谬,过程如何痛苦,她也义无反顾的支持着眼前的心上人……
这是迷途的羔羊受到了恶魔的蛊惑而堕入地狱吗?亦或是在生与死的痛苦之间,吊桥效应大发作用,使得她被那青年的执念所吸引呢……
答案恐怕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吧。
我没有再多停留,也没有回头再看那悲哀的女孩一眼,只是任由脚下的步伐逐渐加快,随着身后实验室大门的关闭,我的身心也暂时离开了这片争论是非也是毫无意义的地方。
「……哥哥?」
实验室外,熟悉的身影正在等待着迎接我。
「……」
我默默地放下他们二人的晚餐,向着通往出口的通道走去。
身后,奥卡涅也慢慢地跟着我,脸上露出一副难受的表情。
「……希尔维娅姐姐她、她还好吗?」
听到妹妹那仿佛能贯穿心灵最为柔软之处的问语,我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因为只有哥哥你们才被允许进入博士的实验室……即便我想看望她也做不到。」
博士不喜欢被人打扰,保险起见,除了他看中的实验对象和助手以外,他严厉禁止任何人靠近他的实验室。另一方面,博士也不希望羊羔过早看到实验的内容而心怀恐惧,导致实验过程的不配合。
所以像奥卡涅这样年纪稍小、或是适应性较低、研究价值不足的人便会被刻意与博士的地下室研究所隔开。
身处地表之上的他们根本体会不到,身处地下那秘密的实验室内的痛苦。
「……一如既往。」
所以,面对这样的妹妹我只能这样回答她。
「是吗……一如既往呢。」
妹妹稍稍露出安心的表情。
「最近看她在训练的时候,身上好像多了些奇怪的印记,虽然被实验服遮盖住了,但是还是让我有些担心……」
「……」
「但是,既然哥哥说她没事那就肯定是没事的,果然只是我杞人忧天罢了,忘记我刚才的疑问吧。」
「……」
「来吧!我们去吃晚饭吧,大家都在等着我们呢。」
说谎。
无论是妹妹还是我,都对彼此说了谎。
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时间的流逝,奥卡涅也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任性的丫头,而学会了隐藏自己。
同样作为守候在她旁边的哥哥,也不再是以前那个不懂人情世故,只有半根筋的稚嫩男孩。
所以即便我和奥卡涅的言语间尽是谎言,我们的心也牢牢地联系在一起。
我知道她知道,同时她也知道我知道。
二人的心境看似不同实则完全一致的到达了各自相同的一面。
今天的晚饭,我们兄妹的口味都有些苦涩。可即便如此,我们依然无法脱离博士而生存下去。每天由博士提供的药物注射,成了我们维持人而生存下去的唯一救命稻草。
——恶魔的交易。
被博士改造身体后的我们,已经不再是以前的人身了。
所以我一开始就说过,无论是被那不负责任的父亲抛弃也好,被放任魔物进攻不顾村子的帝国抛弃也罢,被所谓的神抛弃也是……如今的我们,命运或许早已被注定,下一个被抛弃的时机,大概就是博士觉得我们没有研究价值的时候吧。
在一个又一个的圈子里面辗转反侧,世界明明出奇的大,却哪里都没有我和奥卡涅的容身之处。
如今的避风港,只有这被作为违背伦理的人体实验的遮盖布,而建立起来的孤陋的羊圈。
「…………」
坐在吃晚饭的朽木桌旁,我喝下口中最后一口苦涩的茶水,将脸埋入双臂之间。
一瞬间,脑海里萌生了不顾后果逃出这里的想法。
但是,在听到奥卡涅和其他羊羔一同愉快交流的声音后,这样不负责任的想法便立刻被置之脑后了。
宁愿苟活,也不愿意赌博。
失去药物支撑的身体很快便会被博士通过人体实验植入我们体内的魔物基因吞噬。更可笑的是我们还在每天坚持做着与这一不小心就会要了自己命的异物的适应性训练。
(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
埋入双臂中的脸更为凹陷进去,我期盼着蒙上双眼和双耳就能隔绝这个世界,任由黑暗将我带走,只为了逃避迫近的现实。
但是经由强化后的五感依然可以准确捕捉到周遭事情的发生与变化,我所做的一切抵抗不过是徒劳无功。
哥哥——
突然,妹妹悦耳的铃音将想没入黑暗的我唤醒。
我猛地抬起头,将目光放到奥卡涅的身上。
「欸?安哥平时那么会说话的吗……」
「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他说出完整的一句话来。」
「大概这就是妹妹福利呗。奥卡涅有个很专情的老哥呢~」
「诶嘿嘿……多夸夸我哥哥,我喜欢!」
不远处,目光和听力所及之处,妹妹正和其他女生围坐在一旁讨论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奥卡涅的脸有点红红的,似乎沉迷于与眼前人的交谈内容,并没有任何呼唤我的迹象。
(错觉?)
还是说我刚才一不小心睡着了呢。
居然会听到妹妹的呼唤自己的幻听,我可能比自己想象中更逊。
因为我再一次意识到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奥卡涅就是我的一切。
从这满是漏洞却又无法逃离的羊圈里,我唯一的心里慰藉便是妹妹的笑容。
目前的我尚不知道人为何而活,我只知道我就是为了保护妹妹而活——大概这就足够成为我继续在这现世里挣扎打滚的理由了。
「真是个撒娇鬼啊~」
代替我的内心,帮我做出总结的,是耳畔中回荡的某个人的声音。
「……安琪儿。」
「哟!安哥,醒了吗?」
不知何时出现在我正前方的栗色长发少女,身穿着纯白的实验服端坐着。
「……是你啊。」
我懊恼地吐出一口气。
「嘿嘿~安哥非常漂亮的被我的能力骗到了呢。啊啊……我也好想被安哥像对待妹妹一样宠溺呢。」
面前这个用纤细的双臂怀抱着胸部的她扭捏姿态,做出和平常的端庄优雅完全不搭边的行为。
「……别闹。」
「安哥你总是摆着架子,说些冷酷的话语吓人,要不是我的能力也可以读心,恐怕除了奥卡涅以外就没有女孩子会来和你搭话了。」
又不是我故意想这样的。
只是实在没办法好好地说话罢了。毕竟——
「好好,我懂。后遗症对吧,我完~全~明白。」
「……」
也许在旁人看来,就只是安琪儿在单方面说话而已。
但深知她那份近乎能掌握心灵的能力的我,对她能读心这点深信不疑。
「哼哼~多夸夸人家也是可以的哦。」
栗色的长发微微飘动,那副骄傲的模样就和哪家里长不大的孩子一样。
「……模仿秀,好玩吗?」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嗯,很好玩。因为像这样模仿奥卡涅说话的话,安哥就会搭理我了。」
有什么为了和我聊天非得做到这步的理由吗?
我实在是难以理解。
若有一个可以读心的人突然接近你,也只会让人觉得害怕而已。
疑惑、焦虑、恐惧、嫉妒……
被那样的人接近,就意味着人心中各种阴暗的成分都会在可以读心的人面前展露无余。宛如在他面前赤身裸体……甚至在那之上,是身体内的脏器、血管都被一览无余的感觉。
「啊这……这还真是让人开心不起来的比喻。」
似乎模仿游戏结束了,安琪儿又恢复到了本来的语气。
「……」
说到底,我本来也没打算让你开心。
单方面的被人读心可不是好事。若安琪儿是以窥视人心为乐的人,真的很难把她和修女这一身份联系起来。
「我可是货真价实的修女——即便在现在的情况下也一样。」
将双手合一置于胸前,栗发少女慢慢低下了头,内心向神祈祷着祝福。
创造万物的太阳女神
我将献上自己的生命
请您接受我们的信仰
把希望之光撒向大地
耳畔旁,安琪儿祈祷的声音传了过来。
即便她的嘴巴没有在动,但经过博士的改造,以抛弃了神的祝福为代价给予她的能力也依然可以直接将她的心声传达到我这里。
「……耳熟。」
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里听过类似的祈祷语。
这股熟悉感并非是从朝夕相处的伙伴——那被众人包括神都抛弃的羊羔们口中听来,也并非是打小就信仰心薄弱的乡下村庄听闻。
「……看安哥你的想法,应该是见过这一代的圣女吧。」
「……圣女?」
某个银发美丽少女的面容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嗯……名为希尔,希尔·达尔克。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
从王都回来也过了好一阵子了,那时候遇到的圣女候补估计已经长大成真正的圣女了吧。
「能在王都的第一教堂里处事的圣女候补,往往都是内定的人选。像我们这些地方偏远的小教堂出身,是不可能进入王都的。」
似乎女这位神大人也相当挑剔的样子,她并不会随机挑选「幸运」女孩成为她的传话人,而是在王都的教会内寻找着。
「不久前,第三十四代圣女上任的消息传遍了全国,我也是进城采购的时候发现的。所以,安哥当时遇到的对象想必便是这一代的圣女了吧。」
那还真是巧合啊。
没想到那个博士居然会和处在圣女身边的某个人见面。
而且没记错的话,这和博士的研究有很大的关系。
实在是难以想象,若是将发生于地下的真相公之于众,教会的威信会不会直接被一扫而光。
「安哥……」
听取我心声的安琪儿轻轻晃了晃脑袋。
「你我都知道博士的为人……虽然做了些很过分的实验,但是他对我们并没有恶意不是吗?」
「……!」
安琪儿的话语令我大吃一惊。
(改造并不是强制的……而且除了要注射药物这样的缺陷,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好处不是吗?洛奇经过改造恢复了先天残疾的双腿,安娜经过改造重新获得了被割伤的双眼……)
这是不能轻易在大家面前交流的事情。
安琪儿的反应很快,她也深知这点会萌发议论,于是改用能力向我传达她的话语。
(虽然确实如安哥所说,我们被博士的改造绑在了这所羊圈内,可是我们也获得了在这羊圈内奔跑自由的权利不是吗?)
「……那是——」
(我的村庄也是——被魔物入侵而毁灭的)
安琪儿握住我那因愤怒而紧握的拳头,注视着我的淡色眼眸背后,是她的真心。
那是安琪儿尚是小教堂里的修女时发生的事情,貌似是某个没本事还乱来的冒险者引来了魔物的仇恨,将躲藏于小镇里的冒险者视为复仇的对象,最后导致魔物踏平了这座宁静的小镇子,而一切的始作俑者也不知去向。
最后,是路过小镇的我和博士在那燃烧着火焰的教堂废墟里找到满身是焦痕的安琪儿的。
当时的她已经奄奄一息,脸部近乎完全的烧伤已经使得她面目全非,肺部也因为吸入大量的高温粉尘而被烫伤污染。
以当时的条件来说,想让她获救就只有一种可能性……
——这是交易。
金发的青年慢慢地俯下身子。
神的信徒凭借着最后一丝气息接受了与恶魔的交易。
(这里的大家,几乎都是博士在生死的悬崖旁边救回来的)
「……」
抓住我拳头的小手甚至比我握拳的力气更大——我败给了在那力量背后展现的感恩之情,全身逐渐放松下来。
「所以,安哥……我们并没有对目前的生活有不满,倾听着大家的心声的我可以向你保证——」
「…安琪儿……」
我口中呢喃着她的名字,脑中回想起在那被博士挖掘的古代遗物里,有记载古代文字的书籍上说过,安琪儿这样的名字也有指代天使的意思。
天使是神的使徒,是神的代行者。
它代替繁忙的神为人们播撒神的祝福。
她那身陷混沌之中,即便抛弃了作为人的身份也毫不动摇的信仰之心无比坚韧,甚至让我有些畏惧。
因为我就是因为自己的无能、无力改变周遭的一切而苦恼,而安琪儿靠着自己的心便将一切接受了。
无论是奥卡涅也好,还是安琪儿也罢……她们都有着我难以比及的坚强内心。
这个事实令我羞愧。也让我更为自己的无力感到愤怒。
「安哥……你总是这样什么话都憋在心里,所以安琪儿我才老是放心不下你和奥卡涅妹妹啊。」
宛如真正的天使般温柔,安琪儿身上那本来象征着实验品的白衣也顷刻间仿佛是神的羽翼,被赋予了纯洁、无暇的美好概念。
「啊……对不起,现在的你想说也很难表达出来吧。」
「……」
果然这家伙不应该存在于此。
即便是读心的能力,也不是完全没有条件和限制的。她只能听到心声,却不能看到,更无法触及。
而能施展这个能力的对象……
仅仅只有愿意和她交流的人罢了。
(若是能够读取博士的心,你……)
我立马摇了摇头,企图让这个恐怖的想法消失——在被那修女察觉到之前。
苦难便是苦难。
那绝对不是为了让人闯过自己的瓶颈所设立的试炼。也绝不是可以一笑而过的事情。
我无言的起身,离开了原地。
「啊……安哥!」
没能抓住我的手,安琪儿瘦弱的胳膊就这样停滞在虚空前,随后无力地垂了下去。
——不管多久……安琪儿都会等待你想通的。
耳畔旁,传来安琪儿通过能力所传达给我的声音。
「……我拒绝。」
(可是我拒绝)
我心口一致的将那可能与博士相互理解的可能性火种给掐灭了。
无论结果如何,那个博士拥有的疯狂研究脑绝对不正常。而且并非每次实验都是成功的,在那无数地失败背后堆积起来的黑暗,已经快隐藏不住了。
我相信安琪儿并不是个无条件包容他人的圣母,如果有比现状更好的条件可以选择,她身为修女的责任心可以让她毫不顾虑的为我们奉献一切……她的信仰、她的温柔都是在苦难中能安抚人心的良剂,而且事实也正如她之前所言,有很多人通过博士的研究获得了自己之前从未收获的幸福。她的那份不被现实击垮的坚韧正是某些人希望的、也是必要的。
可就像人们拥有了信仰和安慰后就可以变得无所畏惧般,失去了信仰和支撑的他们也会跌落到无比黑暗、粘稠的深渊中万劫不复……
只是给予人们残酷的真相是没有任何用处的,甚至会害了他们。
若能够在他们尚不触及所有真相之前便将事情盖棺解决,那该有多好。
看着面前的安琪儿愈发黯淡的脸色,我轻轻开口说道。
「……散步。」
「……欸?」
似乎还沉浸在我刚才的严词拒绝的情绪之中,安琪儿微微一怔。
「……去散步。」
我较为费力的从口中挤出那几个生硬的单词。说出陌生的话语会让我的后脑部分像是尖刺一样锐利的疼痛难忍。
「这、这是……约会邀请的吗?」
不是。
「啊哈哈……安哥邀请人的方式可真是独特呢。虽然很新颖,但我想大概不会讨女孩子喜欢。」
所以说这不是约会啊!!!
「……别闹。」
「哼~怎么办呢~难得安哥邀请人家,要不要和奥卡涅妹妹说呢?」
这妮子,又开始不正经起来了。
不过现在转念一想,说不定这就是她给自己鼓励打气的手段吧。被那么严词拒绝过后,想转换心情也是理所当然的。
「……果然还是算了。」
但是,安琪儿最后还是拒绝了。
「安哥一点都不懂女孩子的心……我已经完全没有散心的想法了。」
「……?」
「包括沮丧的心情也是,已经一扫而空了——啊啊!我明明是发誓要将身心献给女神大人的修女,为什么会这样呢……」
懊恼的抱着头,趴在桌子上的安琪儿说着意义不明的话语。
「……感觉碰上和安哥有关的事情,我就变得不像我自己了。」
人格改变?我可不记得我拥有这种能力。还是说这是安琪儿读心能力的副作用?
大概是错觉,我总觉得不仅是奥卡涅,我身边还有其他的人也开始变得奇怪起来。
但是想太多也没用,我也不是什么心理医生,更不是温柔的大哥哥,可没办法照顾她们好她们的心情。
(走一步算一步好了……)
自暴自弃般放弃思考后,我离开座位朝着门口走去。
「哥哥——!你要去哪里啊?!」
身后,妹妹的声音传来。
「……去散步。」
留下懊恼的安琪儿和一脸疑惑的奥卡涅,我决定去外面散散心,好好思考一下今后的事情。
无论是博士、妹妹亦或者安琪儿他们……我是时候去寻找一个可以解决问题的办法了。
在这被博士圈养、拴上无形的绳子的羊圈里,依然保留着反抗思想的人大概就只有我罢了,所以这是只有我能去做的事情。
(就算只是为了让奥卡涅安心活着离开也好,至少需要解决掉博士的……)
尚没有走出屋外,我的思绪便开始飞速运转起来。也正因为如此,我看漏了角落里,一道盯着我的、明亮且锐利的视线。
现在回想起来,那属实是我的失误。可是在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我也预料到自己迟。早会有那么被她阻击的一天。
……
天色已晚。
晚饭结束后的食堂内,大家的欢声笑语在外面依然可以清晰听到。
为了寻求宁静之地,我步向破败的孤儿院废墟之外,明亮的月光映照着整片洛伦德边境的树海,漆黑的树木在寒风的吹拂下摇曳着,叶子相互摩擦发出的「沙沙」声与夜行动物的鸣叫组成了这片密不透光的树荫之下,吵闹的交响乐。
同时,在这无边无际的夜色之下,也隐藏着不露声色的危机。
「……出来吧。」
来到这片可以不被人打扰的地方后,我出声说道。
「…………」
悉数悉数
灌木的后方,一个身姿凛然的少女走出了树林的阴影,暴露于月光之下。
金色的长发如同瀑布般直下,在洁白的月光之下反射出恒星版璀璨的光芒。那深蓝色的双眸如同蓝宝石一样深邃且忧郁。而那淡淡的忧伤瞳孔背后,它们的主人注视着面前的我。
「……安、安哥、亦或者,哥哥(onichan)——」
少女偏中性的低沉之声略显冰冷,她身着和平常一样的白色实验服,但松垮的服装也不能将那傲人的身材覆盖。
「你觉得,对于初次和你面对面交流的我来说,应该如何称呼你比较好呢?」
那衣摆也只能遮住这位美少女的臀部,实验服之下洁白到甚至有些病态的大腿肌肤一览无余。
她轻轻迈动双脚,朝着我一步步靠近。
「……随你喜欢。」
然而我却没有那份欣赏面前这份美丽的余地。在我看来,那不断迈进的白腿宛如两柄反射着寒光的刀刃,朝我逼近,好进入那少女的攻击范围。
「那么,请让我尊称你一声前辈吧,安前辈。」
这是仰慕前辈的后辈过来倾诉心声,寻求帮助的场景吗?
若她没有带着那腰际别着的刀,我肯定会欣然听取后辈的烦恼。
五步……
四步……
三步……
「真是让我意外啊。前辈居然会让我走到如此近的距离,是对自己的实力有着绝对的信心吗?还是说完全没察觉到我的意图呢?」
仅仅三步。
若是拔刀相向,便能在瞬间决定胜负的极短距离。这对于擅长使用东洋刀的她来说,再好不过了。
「…………」
「沉默吗……虽然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你的沉默寡言程度超出我的想象之上啊。」
「……希尔、维娅。」
我从口中强挤出平常很少说到的单词。
「——希尔维娅……洛伦德。」
「我在。」
仿佛是个被叫到名字的骑士般端正严肃。希尔维娅那笔直的身姿实在是难以想象晚饭之前还只是泡在培养舱里十分虚弱的模样。
「……博士呢?」
「弗兰肯——父亲大人的话,还在地下的研究室里。」
「……实验,今天、结束了吗?」
「结束了。父亲大人正在书写本次实验的结论部分。」
「……那,你呢?」
「如前辈所见,正在和你说话。」
「……不是。」
「你是指,我的目的吗?毕竟我表现的就和只刺猬一样向你走过来呢,被认为动机不纯也是理所当然吧——」
「…………」
实战成绩第一,适应性……曾经的第四。
就在我们说话之际,我便能感受到希尔维娅身上的变化。
那仿佛被用力压抑着的淡蓝色光芒从她全身各处忽隐忽现的泄露出来,似乎已经濒临忍受的极限了。
「注意到了吗?不愧是前辈,阅历一定也很丰富吧。」
希尔维娅身上溢出的淡蓝色光芒便是适应性攀高的表现形式。
不同于用药物强行拉高适应性,希尔维娅的变化比起那空虚的力量提升,更像是将能力压抑的表现。
也就是说,她如今的力量如同一个被压缩的弹簧,在她放开的瞬间,便会迸发出强大的力量。
「这就是博士实验的新成果,我们的力量,今后将会通过博士的手而无条件的比以前更强。」
铮!
希尔维娅的话音刚落,从她纤细的腰肢迸发而出的白光便如同划过银河中的流星一般撕开空间。
「……!」
在那白光触及自己的瞬间,我以毫厘之差的距离侧身躲过了那道看不见的斩击。
唰——
耳边响过什么东西撕裂一样的声音。我下意识的觉得,空间和空间之间的联系似乎被那饱含杀意的一击给斩断了。
侧身闪避之后不敢怠慢,我立刻快速回身向侧后方退去,企图拉开和希尔维娅的距离。
「这可真是让我惊讶……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了。」
维持着把手搭在刀上的立正姿态,希尔维娅看向我的深蓝色眼眸里多了几分不解和战意。
「我刚才使出的一闪,其斩击速度,我可是有自信捕捉到声波的啊。」
「……」
那我还真是有个过于谦虚的后辈了啊。
我用余光看向侧面那道被刀光划过的沟壑,泥土、树木、甚至是树叶……沿途的所有事物都被那垂直向上的拔刀一击斩成两半,就连那十几米外的巨石都被斩开,切口平滑的像是镜子一样,找不出任何粗糙点。
即便是五感都强化过的我,也完全没能看清这她拔刀纳刀的影子。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那收于刀鞘内的肯定不是平时训练用的木刀,若是被集中3,我的身体也肯定会毫无抵抗的变成切面。
「……你、做何打算?」
我承认希尔维娅的实力高强,不需要切磋我也深知那份力量的强大,且我和她之间似乎并没有足以向对方痛下杀手的怨恨。
所以我无法理解,无法理解她此刻的所作所为。
「……不懂女人心的前辈肯定不懂的吧——」
语毕,希尔维娅再次架起了手中的刀,压低了自己的身形,两条大腿岔开蹲下,如同蓄势待发的弹簧。
「我心中所怀有的这份嫉妒之心,前辈你肯定是不懂的吧——!!!」
先于那凛然的声音传达到的,是三道将我的躲闪方向都封死的、充满了杀意的剑气。
「咕——!」
三道破空之声响彻天际,音爆伴随着冲击波在我那三道尖锐的剑气之后向我袭来。虽然我用了一个特殊手段将那三道斩裂空间的攻击躲了过去,可是那范围极大的冲击波便不是我能解决的了。
硬接下那余波的我双脚身陷泥地里,身体内部回荡着那震颤了五脏六腑的波动。
「第三次……原来如此,这就是弗兰肯斯坦他如此看重前辈的理由吗?」
毫不犹豫的使出了杀招的希尔维娅眼中,妒火更甚。
「居然想到用风衣扰乱空气的流动,诱导剑气的攻击方向的办法——不愧是父亲大人的贴身助手。」
「……」
那可不是能轻松使出的处理办法。
光是用风衣掀起足以扰乱那三道剑气其中之一的气体流动就已经近乎耗尽我的所有力气了,更别提还得避开剩下的两道剑气……
虽然攻击力不比直接被那真刀砍中要大,但是那尖锐的空气依然使我的身体非要害部位受到了许些皮肉伤。
「……嫉妒、是指什么?」
拼命忍受后脑那因为说出不常用的单词而带来的刺痛,我向眼前的金发美女问道。
「…………也罢。作为前辈你能两次躲过我得意的必杀招式的回报,我就来说个故事吧——」
撤下持刀的架势,仿佛掌握了眼前一切状况的希尔维娅开始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