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我和妹妹的关系其实不怎么好。
远离城市的边境,被原野包绕的小村子,愣头愣脑的野小子们在村民耕作的稻田里追逐着蚂蚱,任凭贱起的泥水弄脏身上的布衣,然后在大人们的怒骂声中跳入清凉的溪水里洗澡……
这就是我们兄妹的童年。是个平淡无奇、没有波澜,若是被记载在人物传记里肯定也会被称为无聊的童趣。
我到现在都记得,每次我和村里其他的孩子一样,带着全身糟粕的回来时,小小的妹妹又要被我身上奇怪的味道和脏兮兮的外表所吓倒,怀抱着编织的小熊玩偶,躲藏在斥责我的母亲身后的害怕的模样。
母亲?
对,我们还有母亲。
父亲早早就离开了村子,不知道去到了哪里,不过我们还有爱着我们的母亲。
虽然我的记忆当中,母亲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但是她严厉的话语、一丝不苟的作风依然令我印象深刻。
起早贪黑的干着农活,明明还有富裕却一定要斤斤计较的做饭,多一点粮食都舍不得,所以我们三人每餐的饭量都是固定的。
妹妹并不喜欢我从外面跑回来的时候吃饭,因为这个时候我肯定会吃得很多。而母亲每一次做得饭都是定量的,所以我会经常在不知不觉间把妹妹的那一份吃掉一些。
最开始的我,只是看着妹妹挨饿哭闹的样子,不以为然。我以为母亲会知道我们需要更多的食物。可是她从未改变过自己的作法,眼看着妹妹可爱的的脸颊一天天消瘦下去,我再也坐不住了。
一开始只是从邻居家里拿些多余的面包和肉干,但是久而久之在邻里交流之间,母亲知道了我经常在正餐以外的时机去捞东西吃,她强势的态度说服了其他的村民,导致他们都不再分给我多余的食物了。
我试着反驳过母亲的作法,但被她严厉的视线一盯着,很多话就堵在了嗓子口,无法发出。
那么,妹妹的食物怎么办?
我不能挨饿,妹妹也不能挨饿,于是我趁着母亲不在家下地干活的时候,自己偷偷学着母亲的样子做了点食物出来。最初都是些焦黑的煤炭样,甚至为了隐瞒家里柴火变少的事实把黑糊糊的食物残渣当做煤炭扔了进去,但是随着次数的增多,做出来的食物也开始像模像样起来。
我在装有粮食的缸底里垫了一些野草和菜根,让粮食堆积的高度看起来没有减少。母亲虽然对自家的食物突然多了些植物的芳香感到意外,但她也没有怀疑过粮缸的问题。
渐渐的,妹妹的饮食规律逐渐从和我还有母亲吃饭,变成了我给妹妹做饭吃。
因为要给妹妹加餐的缘故,我即便在外面和伙伴们瞎跑,也不忘去收集其他可供食用的材料带回家。
有时候,我在溪水里游玩时捞到一条鱼或者一些蚌,妹妹在那天吃的甚至比母亲给我们做的菜更丰富、更香。
我想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化,大概就是从我开始形成照顾妹妹的习惯开始改善的。
只可惜母亲当时一毛不拔的生活作风,我已经无法参悟。
因为平稳的田园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我们兄妹二人就沦为了孤儿。
这远离帝国的乡村并没有任何男壮丁,大部分男人都前往城里过活了,只剩下一群寡妇和老人。
所以在面对那一群魔物的进攻之时,甚至连个像样的抵抗都无法做到。
记忆里,燃烧的柴火被野猪模样的魔物撞破,大量的木屑带着火花点燃了我们的茅草木屋,点燃了我们的村子。
漆黑的魔物践踏着我们的庄稼和田,它们的尖牙利爪朝着人们的身上挥舞而去,将人类的血肉之躯撕碎,直到鲜红的血液干枯之际。
那一天,我瞒着母亲和村里的其他人,带着刚吃饱我做的饭的妹妹出村玩耍去了。我们玩到傍晚才回来,可是白天村子的风光也已经伴随着夕阳西下,逐渐消失。
肆虐的火舌吞噬了村子的每一处,平时都有村民走动的小径上到处都是野兽踩踏、破坏的痕迹。凭借着记忆,依稀将那血肉的碎片拼接而成的人体,被胡乱的扔在道路、田地、甚至是房檐上。
避开残忍、血腥的场景,我拉着呆住的妹妹跑回了家里,心中希望母亲平安无事。
可是站在家门外的我,只看到了倒下的饭桌旁,一个被烧的焦黑的半截人类身体,以及四散各处的粮食残渣。
母亲恐怕是在准备做晚饭吧。她早就做好准备,要斥责拉着年幼的妹妹瞎跑的我了吧。可是母亲如今却再也不会说话了。
认识到这个事实之后,身旁被我拉着的妹妹跪坐在燃烧的家前,失声痛哭。在那犹如天灾般突然到来又速速离去的魔物面前,人类的弱小和无力,此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嗯?居然还有幸存者吗……」
而在这灾难之后,一个金发的青年默默地笑出了声。
我回头望去,出声的人是个戴着单框眼睛,面容英俊的男子。
他屹立在燃烧的废墟之上,身着一套与这个地狱一般的背景丝毫不相符的、干净而整齐的西装,那四处飞散的烟尘和火星都无法将其身侵染,就像他存在本身对这个世界患上了洁癖一样。
「迷途的羔羊们啊,我是你们的牧羊人——」
牧羊人——对,他当时就是如此自称的。
「放任地狱的恶魔袭击村庄的神已经将你们抛弃了。明明你们每天都向神祈祷着平安和幸福,然而那样受尽了祝福和愿望的神竟然如此绝情……你们难道不觉得这很不公平吗?」
(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对着两个刚刚遭受重大打击的孩子说些不明所以的话,这个人想必一定不是个正常人吧。
事实上,他就是这样一个不会去照顾其他人的想法,只会随着自己性子走下去的人。
「我觉得这十分的不合理……为什么你们要遭受这种灾难,你们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要被赐予你们生命的神所抛弃?」
金发的青年怀抱着自己的身体,面容悲伤憔悴,似乎真的在为我们的遭遇感到同情。
「所以我成为了牧羊人——为那群被神抛弃的迷途之人指点迷津,若是没有其他地方回去的话,不妨随我来吧。」
他伸出了自己带着白色手套的手,单腿跪下,好和我四目平视,脸上一扫之前的悲伤,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我环视四周,发现他的身边还跟着其他衣衫褴褛的孩子。只是他们都隐藏在这个青年的背后,我才没能一时察觉。
现在想想,当时的他对于失去家人和村庄的我和我妹妹来说,确实既高大、又可靠。
「呜啊啊啊!啊啊啊!」
身边,是毁灭的村庄燃烧起来响起的噼啪声;身后,是妹妹绝望的恸哭;身前,是那金发的青年亲切的邀请。
我们当时别无选择——
或许,我们早已别无选择。
被现实逼迫而走投无路的我们,只能认同与面前这【真正的恶魔】定下的契约,成为这世间最为异常的存在。
「欢迎——欢迎成为【迷途羔羊】的一份子。」
单框眼镜背后的碧色眸子似乎闪耀着诡异的光芒。在这被魔物摧毁的家旁,我们正式成为了弗兰肯斯坦博士的实验品。
………………
「哥……」
「哥哥?」
「哥~~哥~~!」
(——!)
被妹妹的大叫声吓了一跳,尚处于沉思状态的我猛地抬起头,与面前那清澈透亮的眼眸相视。
「唔!!!哥哥你肯定又在开小差啦!明明你世界上最无敌可爱、惹人怜爱、闭月羞花的妹妹正在和你说话!」
妹妹的脸颊气得鼓鼓的,两个红彤彤的腮帮子像是气球一样膨胀起来。我很惊讶自己的妹妹居然能做出这种高难度的表情。
「……别闹了。」
「哼!人家不理你了!」
将手中的碗筷放下,那纤细的双臂交叉在自己平坦的胸部面前,撇过头去的样子宛如闹别扭的小孩一般。
虽然年纪上来说,她确实也没多大就是了。
「……好好吃饭。」
「姆——」
眼前那生气的小孩子似乎已经听不进哥哥的话了。
随着年纪的增加,曾经那个只会躲在母亲或者我身后的她也已经长大了。成熟是每个人成长经历上都必须李晶的过程,在这无依无靠的孤儿院里,她也不出意外的成长为一个相当独立自主的人,只是在面对我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会变成一副孩子气的模样。
(难道这就是她们所说的哥哥滤镜?)
我无意间将之前偷听到女孩子们的对话和眼前妹妹的模样联系了起来。
「干、干嘛盯着我看?要道歉的话就快点……」
似乎是对我的视线感到有些不适,她之前硬气的架势逐渐崩塌,交叉的双臂也开始扭捏起来,那缺乏打理的刘海后,闪躲的眼神不断地偷偷朝着我的方向瞄了过来。
「……头发。」
我用手中的筷子指了指她头旁微微翘起的毛角。
「哈啊?欸、欸?!讨厌…昨天没睡好就乱了……」
虽说是为了组织院内的大家迎接今早从王都归来的我和博士,但是她的这幅模样确实有失淑女的打扮。
作为哥哥也有提醒妹妹如何变得更有女人味的义务才对。
不过仅限于我——仅限于哥哥面前,她无论再怎么脏乱我也不会介意。
「……过来。」
看着她慌乱摆弄翘起的头发的模样,我无奈的出声道。
「啊…人家才不…………嗯。」
似乎经历了一番小小的心里斗争,但是她最后还是红着脸点头同意了。
我从椅子上转向侧面,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示意她坐到我的面前。
「欸?要、要坐到哥哥的膝盖上吗?」
妹妹的眼神四处张望,似乎在介意周围人的目光。
「……过来。」
我的话语中难得夹杂了一丝不耐烦的语气。
「嗯……」
一反刚才强硬蛮横的态度,如今变得像只顺从的绵羊一般轻轻端坐在我膝盖上的她也和小绵羊一样可爱。
就是这突然转变的态度,让我有时候根本搞不懂自己的妹妹究竟在想什么。
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的话语无论再怎么刺耳,也绝对没有任何的恶意。
我充分利用这最佳的体位,帮她打理了一下黑色的长发。
发丝划过指尖,如同冰凉的水在手中流过般顺滑。
「……柑橘?」
「是栀子花啦!栀子花!」
妹妹的头发貌似换了新的口味。代替外出的博士和我,从其他城市的商店里采购物资回来的羊羔们似乎给她送去了新的礼物。大概这就是新味道的来源吧。
心中不知为何想要多感受一下这股味道,于是我并没有从口袋里掏出木梳,而是直接用手揉搓起来。
「啊!等一下,哥哥你在干嘛?」
膝盖上,传来妹妹小小的惊叫声。
「……打理。」
「女孩子的头发和女孩子一样娇嫩啊!像你这样粗暴的乱摸以后肯定——」
「……好了。」
赶在妹妹发牢骚之前,我将她的黑色长发打理成了我想要的模样。
「哦~~~!」
身旁在看热闹的其他人一同发出了不明觉厉的惊呼声。
「欸?完了吗?用那种乱来的方式?!」
膝盖上的体温消失,慌忙起身的妹妹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奥卡涅妹妹,你现在实在是太太太超~级~可~爱~了!」
代替无言的我作出回应的,是坐在领桌旁的女孩。
「对对!太棒了!虽然平常端庄的样子也好看,但果然还是现在这样更棒!」
「没错没错!」
周围其他同伴的认同声此起彼伏,但大多数都是些女孩子,因为在场的其他男孩子貌似都被女孩们瞪住了。
「是、是这样的吗?!果然,我的哥哥是最优秀的!不用手都能给女孩子梳出漂亮的头发来。」
(为什么嘴上是在表演我,你却一副自豪的模样啊)
果然还是有点搞不懂妹妹的想法。可能这就是博士口中经常念叨的,所谓的代沟吧。
「哼哼~看在哥哥表现的份上,刚才的事情我就原谅你了。来,快给我拿面镜子,我要看看哥哥的杰作————」
看着妹妹和同伴闹腾的模样,我默默地喝下了手中温热的茶水,内心期待着待会知道真相的她脸上的表情是多么的灿烂。
「这……这不是——」
孤儿院里响彻了某个女孩子的悲鸣声。
「这不是完全乱蓬蓬的模样吗——?!!!」
「但是……头发毛茸茸的感觉就和小动物一样可爱啊~」
「啊这点我同意,我家以前养过羊,那种软乎乎的感觉实在是太棒了。」
「说得对吧?!」
「才——不——对——!」
「……哈啊。」
茶水真不错。
我任凭被大家戏弄的妹妹不管,自顾自的给自己添加了茶水。
「啊!安哥,我来帮你吧。」
正巧,孤儿院一位头发梳的十分整齐的女孩子也在倒茶水,我也没有客气,将手里的杯子递了过去。
「……谢谢。」
「不用不用。这是我们这些晚辈该做的。」
说是晚辈,其实最多也只比我小一岁吧。面前态度十分谦虚的她微微低头示意,姿态十分端正。
「哥哥…………!」
欲喝茶水的我察觉到了背后狂热的视线。
「趁着我不注意的时候和院里其他的女孩子联络感情相当熟练嘛……还有你也是,安琪儿,少用你那巨大的肉团勾引我家老哥!」
「呀啊~奥卡涅妹妹吃醋了!」
然而面对妹妹的失礼发言,帮我倒茶的她不仅没有丝毫不满,还和我的妹妹愉快的交流起来。
「哈啊?!吃、吃醋?!怎、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我只素担心鸽哥这样头发都弄不好的轮配不上好女人罢了。」
(喂,我亲爱的妹妹啊,有你这样损你哥的吗?话说你话都说不准了啊)
当然,这些话不能直接说出来,所以我只是默默地继续喝茶。
「安哥,奥卡涅妹妹是这么说的哟?」
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把一个烂摊子扔给我的安琪儿就这样跑走了。
徒留下略微尴尬的我和撇开头不敢和我对视的妹妹在原地。
「只、只是一种比喻哦……」
良久,妹妹开口道。
「并不是真的觉得哥哥你能力不行。只是一种比喻、比喻!」
从她那变扭的发言里,我依然和平时一样难以察觉到她隐藏在话语背后的真意。但是不可思议的是,我从未对这样态度不明确、说着让人感到不愉快话语的妹妹心生不满。
「……我懂。」
放下手中的茶杯,我重新拿起手中吃到一半的干面包啃了起来。
「呜呜……真的明白吗?」
妹妹小声的咕哝着。但这细音无法从我已经被大幅强化过后的敏锐听觉中逃离。
「……不懂。」
「欸?听到了?!不对!所以哥哥你到底是懂还是不懂啊!」
「……吃饭。」
「唔唔唔……!」
黑发的女孩气的直咬牙,那副五官紧绷强忍着不让情绪爆发出来的模样甚是可爱。
可能我也有点坏心眼,居然以欺负自己的妹妹为乐。
但是那又如何?可爱就完事了。
「哥哥这个大坏蛋……刚才谈话的时候分心,头发的打理也是乱来,现在也是尽说些欺负人的话,你一直没有考虑过自己最漂亮美丽、魅力四射的可爱妹妹的事情。」
「……」
貌似有点欺负过头了,她如柳叶般纤细的睫毛下,栗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几点泪光。
「是因为奥卡涅长大了吗?所以哥哥就不像以前一样宠我了吗?」
哪来的话啊这丫头。
无论是以前给你做饭也罢,还是现在陪着你度过余生,我不是一直都作为一个合格的哥哥尽心照顾着你吗?
「……没有那回事。」
我的妹妹很优秀,虽然有点搞不懂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在想什么,但是她有话必说,而且肯定会毫无保留的将自己的心情展露出来的这份真诚,正是我最为她引以为傲的地方。所以我想,我这个当哥哥的也必须要用最直白的话语回复他,才符合合格的哥哥这一形象。
「无论是刚才分心也好,现在也罢,我一直都在考虑着你的事情,奥卡涅。」
「呜、呜啊……」
妹妹的脸霎时染上了一片绯红之色,方才感到悲伤的面容一扫而空,转而被带着笑意的害羞表情覆盖。
「这么直接的感情告白……而且还一口气对着我说了那么多话,哥哥真是的~~~」
怎么说好呢……
(真好搞定啊)
被这种程度的实话就大乱阵脚,还陶醉在自己的情绪之中,作为她老哥我很担心今后随便哪来的野小子对她说些情话就可以轻易蒙骗她。
我瞅了一眼角落旁偷瞄奥卡涅害羞模样的几个男生,他们和我对上眼后迅速撇开了头,打起了哈哈。
(看来自家的臭小子也不行……)
身为哥哥的立场,也有必要对接近妹妹的男人作出一定程度上的筛选和检测。要不然我可不放心。
这是身为哥哥的职责,绝对没有其他的意思。
嗯,没错。
「吸溜……」
略感不大愉快的我抿了一口茶水,我们的午餐就在这一如既往的平和时间中安然度过了。
当然,这不过是一天中的一部分。
午休过后,我们依然要回到博士的身边。
「全员!空地集合!」
凛然的声音响彻破旧的建筑内,破败的木门外,身着白色连体实验服的她走了进来。
洛伦德帝国附近最常见的金色长发被绑成一束笔直的单马尾,一直垂到她的臀部以下。宽大的实验服也没法完全遮住那发育得无比丰满的傲人身材,胸部和臀部都凹凸有致,某个写有适应性排名的标签贴在那硕大的胸部之上,随着她走动带起的胸部的晃动而四处摇摆着。她握着手中的训练用木刀,将其置于腰间,屹立于大门之处。
「呜哇…是希尔维娅。」
不知是我身后的谁发出了略微嫌弃的声音,希尔维娅那夹带着一丝愤怒感情波动的眼神朝我射了过来,虽然知道她看的人不是我而是我身后的谁,但是被那深蓝色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还是会让人感到一些压抑。
如果把她放在正常的学校里读书的话,那种个性的女人毫无疑问就是所谓的优等生吧,实际上也确实很优秀,抛开博士的适应性数据测评不谈,她的实战成绩是我们这的第一名……这或许和她骨子里流淌着这个国家的王的血统有关也说不定。
(希尔维娅·洛伦德……)
这是她自我介绍时说到的,她的全名。
那金色的发色,深蓝色的眼眸,似乎就是她是王家之人的最好证明。
然而拥有那样身份的人居然也会和我们兄妹一样,被那个乱来的博士捡回了自己的实验室。
围绕王权的内室斗争?亦或是王家某人的私生女……
无论结果如何,现在的她毫无疑问也是被抛弃的一方,此刻和我们共处一个屋檐之下,过着和我们这些村里人差不多的清净生活。
「有意见的话和『父亲』说吧。」
希尔维娅严肃的态度堵住了在场仍有不满的人的嘴。
顺带一提她口中的「父亲」是指博士,因为是博士将无家可归的我们捡回来并负责给予我们生存必须的资源和知识的。所以对不少人来说,博士在他们心中已经是第二个父亲一般的存在了。
「为了父亲的实验,身为他照料的羊羔,我们都有献身的义务。还没吃完的动作快点,迟到的人当我今天的陪练对手。」
咚咚咚……
大家的脚步声回荡在被当作食堂的这间破旧的教堂内。
当然,大部分人都是被她的后半句话吓到了,而不是真的想配合博士的实验首当其冲做一只小白鼠……
「哥哥,我们也去吧。」
「……可是、」
「没事的,我已经吃饱了。」
妹妹留下了自己仍有半碗的炖菜盖饭,拉着我的手离开了原地。
「从小开始我吃的一向都不多,对吧?」
你是指被我抢食物的那段时间吗?
看着她真心流露出的笑容,我的心对她的负罪感不由得又加重了几分。若她真是强颜欢笑我或许还没有那么难受,但正是因为她能够视若无睹般将苦难融入自己的人生,将痛苦化为日常,发自内心去接受了我们兄妹走到现在的路途上历经了千辛万苦的这份真心,才让我感到无比的罪恶。
(真是个让人感到无比省心,却也无比痛心的妹妹啊)
被她那小小的手拉住的不是我的手,而是我的半个世界。
到底是怎样的心境和支撑,才能诞生出你此刻身处地狱的正中,却也能绽放而出的灿烂笑容呢?
和希尔维娅一样,别在实验服上的某个标签随着妹妹的动作摇摆在空中,一个大大的No.1被碳素的墨汁印在其上。
我将妹妹的笑容和那身着实验服的模样印刻与心,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
「那么下午的适应性训练开始。」
和希尔维娅一样,较为年长的几个身着实验服的羊羔负责一一给我们注射博士研制而出的神秘药物。
「又要注射啊……」
「我害怕打针。」
「痛痛不要!」
自发排列整齐的队伍里,几个年幼的羊羔发出了无心的不满声。
趋利避害是生物的天性,没有发声的人并非对博士的安排表示服从,这些实验所带来的痛苦他们是心知肚明的。但是作为被神抛弃的羊羔,被牧羊人收养的他们在认识到现实后也将会去适应这个过程。
如今这所不被任何官方资料认可的孤儿院——亦或者说是博士个人的实验室,【迷途羔羊】才是我们的家。
「安哥,给。」
身旁,负责给我们注射药物的安琪儿将那针管状的药物递了过来。
「……是你啊。」
「是!今天轮到我来给大家注射了。」
勉强算是这群羊羔里的年长者的她尚未习惯这种工作吧,她平时脸上的元气笑容现在也减少了几分色彩。
「……你不行。」
「诶?我……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吗?」
不,你做得很好。
但是你不应该是负责给人施加痛苦的工具,年纪尚小的孩子不会思考的太远,他们只会记住面前给自己带去痛苦的对象,并把那种印象记入心中而长大。所以我觉得这种工作不适合你——
虽然我想这么说,但是为何嘴巴开到一半就是难以发出声音来。
「呵呵……谢谢,安哥。」
看着我那副无言的模样,安琪儿不知为何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不用勉强自己说话也行的。你的温柔我已经感觉到了。」
「……不对。」
温柔?我吗?
果然沟通还是很困难啊。不同于面对自己的妹妹,我没办法在她面前将自己的心中所想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如果我能做到与他人畅谈无阻的话,她应该就不会对我抱有温柔的误解了。
(真正温柔的人是你啊,安琪儿)
看着她继续带着勉强的笑容安慰着其他羊羔,帮他们注射药物的模样,我无奈的叹了口气。
「全员都注射完毕了吧?训练正式开始。」
站在被按照性别分为男女两组队伍的中间,希尔维娅代表闷在实验室里捣鼓刚刚从王都会面的对象身上带回来的东西,而没有出席的博士,宣布今日的适应性训练的开始。
所谓的适应性训练,训练的内容说白了就是让我们互相对打罢了。
至于结果如何,输赢如何,其实并不是特别的关键。
重点在于适应性——
「第一阶段,两人一组进行自由组合对战。男女不限,持续一小时,开始!」
「喝啊啊啊啊啊——!」
碰!
宣布开始的命令刚刚发出,一个粗鲁地挥舞着木棒就朝着希尔维娅袭去的男人,从我们男人的队伍里跳了出去。
木棒和希尔维娅伸出的木刀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希尔维娅,今天我就要把你拉下第一的位置!」
粗鲁的男人借由碰撞的力量在空中转体受身,双脚落地的瞬间如弹簧般紧绷的双腿再次发力一蹬,他高举着手中的木棒再次朝着面前的金发女子冲去。
然后在那冲击到来之前,希尔维娅的木刀已经抢先发起了攻击。
「一闪……」
那是东方流派里常见的拔刀术。虽然被西方国家的王家血统的人使用,但只要能抓住完美的攻击时机,那份威力就绝不会因为使用者的不同而被削弱。
注射过药物的右手臂发出微微的淡蓝色光芒,以左手为鞘,将那木刀瞬间拔出,希尔维娅的攻击直取男人的心窝处。那并不锋利但仍然威力极大的刀锋没入格林的实验服中,将身材相比希尔维娅足以称作是肌肉大汉的对方击飞数米之远。
「咕啊……」
胸部受到重击的男人一时间无法呼吸,倒在泥地上难以挣扎着爬起来。
「哇啊啊……格林他又开始了。」
「离远一点吧,别站在这里围观,要不然我们也会被波及的。」
看到名为格林的男人被希尔维娅打倒后,被这突如其来的战斗吸引注意力的众人纷纷散去,相互交流组成了自己的对战小队。
「切!该死的贵族……再来!」
突袭失败还被狼狈击败的格林恼羞成怒,他不顾自己的内伤,从地上爬了起来,再次将木棒对准了希尔维娅,发出了二次挑战……
「我拒绝。洛伦德家的人绝不以欺负弱小为乐。」
然而金发的美人拒绝了格林的「盛邀」,也不知无意还是有意,说出了很伤人的话。
「咕……可恶!」
可是在他看来,被当众羞辱的格林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那不计后果的脑子里恐怕没有任何城府可言,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针管状的药物,将其直接注射入体内。
「嗯?!格林、你居然……」
那是第二针药物。
只见格林身上淡蓝色的光芒微微浮现,不一会一层淡淡的光芒便如同铠甲般覆盖了他的全身。
(靠着双倍药物强行增加身体和能力之间的联系吗)
无论是格林身上的光甲也好,刚才希尔维娅拔刀时右手展现的光芒也罢,这就是适应性的某种体现。
牺牲掉魔法这一被女神祝福给予的能力,被博士捡回来的我们都被或多或少进行了人体改造。
为了反抗抛弃自己的神,反抗让自己落入苦难的命运,首先得先丢掉名为[神的祝福]
的诅咒。
不仅仅是使用魔法的能力,有时候甚至连人类的身份有时候都会舍去。
「哈哈哈……这就是、力量!」
光甲逐渐浮现出动物鳞片一样的纹路,格林的适应性似乎正在不断地攀高。
毕竟短时间内注射了二次药物,相当于将药物强行与自己的身体融合,将尚为人的身体与改造后的肉体拉近距离,发挥出自身的最大能力。
代替不能使用魔法也逐渐失去人类这一身份的格林所被给予的能力,是[盔甲]。
似乎是在改造中添加了乌龟模样的魔物DNA制作而成的基因。而每个人对改造后的某一魔物基因表达都有不同程度的适应性,经过长期的药物注射便能半永久性的,从那之中表现出最高适应性的性状。
「格林,你疯了吗……」
希尔维娅浑身淡蓝色光芒也逐渐浮现,面对适应性攀高的格林她不得不动用自己的真正能力。
「一闪……改!」
趁着格林的[魔物化]尚未完全完成,希尔维娅率先发起了进攻。
唰唰唰——
没有人看清她是何时拔出了腰间的木刀,亦或者她根本没有拔出木刀……
但是,那三道能撕裂大地、割开空间般锐利的剑气毫无疑问就是她发动攻击的结果。
第一道、自右上至左下的斜斩。
第二道、左右方向调换的斜斩。
第三道、竖直将人体一分为二的劈斩。
一瞬三刀!
似乎是使用了希尔维娅所用的流派中的某种奥义,那三道完全汇聚到一起的剑气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朝着格林袭击而去。
强行拉高了自己的适应性还试图通过[魔物化]也要取胜的格林,在与那金发的凛然姿态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也不得不败下阵来。
光甲被粉碎,木棒也顺带被剑气斩成了几节,二次被击飞的格林再起不能。
(不愧是实战第一……)
虽然希尔维娅的适应性并不是我们这些羊羔里最高的,但她的能力和技术足以将那差距弥补甚至反之取胜。
在那晃动的傲人胸部上,实验服表面写着No.4的数字格外醒目。
啪!
啊好疼。
感觉我的背部遭受了不亚于被那金发的美人认真攻击的冲击。
「哥——哥——」
不知何时化身为黑色的小恶魔的妹妹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我的背后。
「那样只、有、胸、部的女人有这么好看吗?」
「…………」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并不是所有男人都对大胸部感兴趣。
而且我现在的年纪应该还没到需要考虑男女之事的时候才对,这妹妹是不是太早熟了一点?
「来这边……」
被适应性排名第一的人使用改造后的力量拉住的我就像个无法反抗的木偶般脆弱。
「今天要好好和你最最最可爱的妹妹进行训练哦~」
妹妹那如同恶魔一般的低语甚至让周围的人都不由得汗毛一立,别说来个人阻止她了,甚至大家纷纷让开了道路。
「虽然奥卡涅平时很可爱,但这种时候总感觉超可怕的啊。」
「同感……」
诸位羊羔啊,不必害怕。虽然我老妹看上去有点可怕,但她本质上只是个小女孩罢了,就算她单手能握碎大树,一脚能踢炸巨石,但她也只是个需要哥哥保护的妹妹——
「我刚才在队伍里听安琪儿说了哦~哥哥在和博士出差的时候,和王都的修女唧唧我我了对不对?」
(惊)
完了,唯独这个我不想让她知道……
而且对方还是圣女候补啥的——要是真的告诉她了我这当哥的可能就要和妹妹展开一场血腥的家庭伦理剧场了。
话说安琪儿是怎么懂的?难道说她用能力打听到了情报?
我维持着被妹妹拖着走的姿态,下意识看向女生队伍里的她,只见她看着我们兄妹二人离开的身姿笑而不语。
(你这女人……该不会本性是只笑面虎吧)
真想给之前说她不合适干脏活的人打几个耳光,女人真的很可怕。
虽然年纪尚小,但被现实逼迫独立的她也有着自己独当一面的个性和想法。
未来究竟会变成怎么样毒辣的蝎子,我根本无法预测……
「哥哥……是不是不仅没在听我说话还在盯着安琪儿看啊?」
「…………」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喜欢盯着漂亮女孩子看。
但是事情到此也已经不由分说。我下午的适应性训练照常与自己的妹妹一同度过了。
顺带一提,这丫头嘴上说着硬,好像要一副打人的模样,实际上只是把我拉到没人看到的地方发牢骚罢了。
偷懒悠闲度日也不错,但我还是对那个「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的发脾气,还必须要哥哥摸摸抱抱才不闹的妹妹的未来表示担心。
她并非是好战的性格,也不会轻易使用力量去击倒对手。
格林那样的好战人在我们羊羔里只是偶然,大家更多的其实都抱着能继续安稳度过余生的想法而活。配合博士做实验不过是为了生存不得不进行的行为罢了。
实际上经过那改造后的我们,不仅没有了神的祝福,肉体也变得不像人类,甚至不需要像样的食物和水就能生存。
宛如真正的野兽一般——
[魔物化]可能就是被命运所连累,最后和那真正的恶魔作出交易的我们所能抵达的终末之地。
只要不定期摄入药物,那被改造后的身体便会不可逆的,彻底将现在尚存的人类的部分所侵蚀占领,最后让我们变成未知的生命体。
若不想成为那样的下场,适应性训练和药物注射是必要的……
这就是接受了交易的[迷途羔羊]的命运。
我们不过是从一个过分的神手里,逃到另一个更过分的恶魔手里罢了。
然而,当时年幼的我们并不知晓今后会发生的事情,只是盲目的生存着,为了活命而苟延喘息。在那变故之日来临之前,妹妹在这扭曲的环境中逐渐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