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首之側,子別孤身。欲行守義,以名命願


水月二刀流。


地碎一刀流。


風嵐一刀流。


火焠二刀流。


透過〈雙剋〉,彼此之間毫無連接的縫隙,環環相扣、緊密聯繫的四行戰技。


集『強』、『速』、『精』於一體,就算是貴為生命進化的羽化者,也無法在它們面前留下一命。


就算以雷霆的〈八握劍〉迎擊……


就算以吸收的〈生玉〉對應……


就算以成虛像的〈邊津鏡〉反擊……


又或是以〈足玉〉逃避……


——斬殺。


當四道行的輪迴二度結束之際,毓身後的光芒再次失去兩『體』。


就算拋棄一切思考,只為在『敵人的攻擊下存活』而行動,還是只能避免掉半數的傷害。


「窮極之技,於無盡捨棄中的無贅殘物。」


「〈盛尊名 • 宇賀御魂〉!」


豐收的領域,將黃金之稻穗填滿大地。


神子的秘技、擬神的權能,一時性的不死賦予在毓的身上。


「——此身,已臻無名之空。」


以身為刃,將《天象》與《天衝》納入『肉體之內』,狩縱向劃下手掌。


「〈『 』〉」


必中、必傷、必殺的斬擊,烙印於毓的肉體之上。


稻穗散發出如日耀般的光輝,經由〈宇賀御魂〉的力量,毓的不死已被確立。


然而……


隨著『哐啷』的一聲,像是某種堅硬的物體被打碎的聲音響起。


血痕,從和服內浸染而出。


本該否定施術者死亡與傷害的領域,刻印其中的道理遭到打破。


哪怕還不能稱之為致命傷,卻也代表那無名的一擊,連擬神領域都能夠斬開。


「唔……連『理』都能突破,下一次恐怕是不死都會被無視吧。」


看著將浮出於雙手上的《天象》、《天衝》合體,將雙刃長劍橫擺於身旁的狩,毓很清楚這將是自己最後的機會。


此時,她的目光並沒有放在狩的身上,而是落在地上的某處。


「呼——」


在深吸一口氣後……


「地——〈壤劍穿心〉。」


突刺貫通擊出,卻只劃破虛空。


狩轉動眼珠,看向身體向下沉的毓,腳踏空氣追擊而去。


「水——〈源匕劃月〉。」


「〈足玉〉、〈沖津鏡〉!」


黃褐色的勾玉現形於地表,將毓的身體拉去。


同時間水渦之鏡在狩的一旁顯現,映照著他的身影、水流湍急湧出。


當水之月由虧轉盈,二刀流擊散水流,直指毓的方向斬去。


「三次了。」


毓調整身體的姿勢,於原地躲過這致命的一擊。


「〈八握劍〉!」


雷霆之刃發出陣陣鳴響,雷光充斥、將狩的身體吞噬其中。


「風——〈颶刃破天〉。」


神速的居合,刀刃出鞘的瞬間、狂風一同猛烈噴出。


可就是這麼能稱之為亞光速的超速斬擊,依舊沒有命中毓的身體。


第一次,是未知。


第二次,是熟悉。


對於生命的厚度長達三百年的毓來說,就算出現了未曾見過的事物,依舊能透過一生累積的經驗快速破解。


「火——〈炬刀斬日〉。」


「〈道返玉〉!」


冰行與火行相撞。


能量的增幅與能量的衰減,並不像是水行克制火行那樣,火行與冰行是自本質上就相對的行系。


冰火之間產生霧氣,哪怕被神子級別的冰行影響,蜿蜒曲折的火刃還是咆哮著,如蛇、如龍一般竄動。


第三次,是掌握。


毓踏著幅度極小的步伐,光是這樣就使火焰無法觸及到她。


「窮極之技,於無盡捨棄中的無贅殘物。」


詠唱從煙霧當中傳出。


「〈盛尊名 • 宇賀御魂〉!」


使金黃的色彩佈滿大地,於穗飄逸於天的景色之下,毓跨步奔出。


「非數、非重、非疾,以始末流轉,自我傳驅往初傳。」


衝入煙霧,透過聲音的源頭找尋狩的所在。


「六道世理、五輪界法,即在這雙手心當中。」


黑影出現在視線之中。


一切都變得異常緩慢。


那種彷彿四肢被綁上鐵鏈、心臟被狠狠抓住、背部被冰山壓下的錯覺,都讓毓覺得身體變得無比沉重。


「此身,已臻無名之空——」


手刀突破白霧,在毓雙眼的正前方劈下。


就算是拼盡全力,毓能做到的也只有撇過腦袋,讓手刀從肩膀切入身體。


「咕……!」


血沫從嘴中溢出,視野中的景色變得模糊。


伴隨碎裂的聲音響起,由尊名降下的領域被擊碎了。


何止無傷、就連不死都被強硬突破,現在的毓是僅以肉體接下這必殺的一擊。


即便如此,神子的臉上還是露出笑容。


她睜大眼睛,與在霧氣消散下得以現出身形的狩對視。


「抓到……」


「抓到你了!」


代替話無法繼續下去的毓,如鈴音般清脆的嗓音出現在狩的身後。


背後傳來如輕撫般的觸感,狩勉強地轉過頭去、試圖以眼角確認背後的情況。


只見,如櫻融入純白的色彩映入眼底。


不知從何時起就不見身影的她——『武芳』,身上披著似曾相似的披帛。


〈品物比禮〉,隱去披帛覆蓋之物的氣息。


早在毓以〈蜂比禮〉發動攻擊後的那時開始,它便以降落至地面,覆蓋於武芳的身上。


她、她們一直在看準時機。


為的就是將雙手重疊,以掌觸及狩的背脊。


而在那掌心當中的……


『武芳,把這個戴在身上。』


『這是……?』


『保險,只希望不會用到。』


刻印著宮本家的家徽、印有三勾玉圖騰的吊飾,發出淡淡的螢光。


「嗚…!」


自力量全數解放起,表情從未變化過的狩首次皺緊眉頭。


他試圖從此處脫身,卻發現自己嵌入毓身體中的右手無法動彈。


「這是……最後了……」


毓的右手,以食指輕點在狩的額前。


她的面容開始變化,金色的毛髮從全身的皮膚上長出,牙齒變得銳利、眼瞳變得渙散。


「速速鎮定,古老的神意阿!」




作為知曉神代之人,在時隔千年的時機到來前,她們所該做的就是『守護』。


並非是為了避免那可能將整片大陸捲入其中的大戰,而將他們扼殺於搖籃之中。


而是為了讓未來得以在最正確的樣貌下來到,竭盡所能將他們『守護』下來。


赤紅的吸血姬,作為朱月與白金之真祖的血族,立於初始之國歐爾薩利亞中,在命運的選擇中固守一方。


蒼藍的迷霧姬,隱藏於萬丈高空裡,以灰煙指引誕生於初始之地者,使他們能歸附於約定者之下。


黃金的白面姬,則是被動的等待著。


做好準備,等待可能來到自己面前的他們。


那是以封印為根本的術式武裝,《天象》和《天衝》。


那是隱藏在三勾玉之下,雖不及兩把刀刃卻也擁有足夠容量的封具。


最後,則是封神執行的言靈。




「吾為鎖,由智慧與叛逆鑄造而成!代替古老之棺,將殘片鎮於這祭祀之體中!」


伴隨清鈴與重鐘的聲響,波紋由毓的手指中心傳出,游蕩於狩的身體。


「搖動吧,此身作為接納空隙之門,以枯竭之指分離驅往現世的通路!」


——真是的。


毓在內心發出苦笑。


儘管在『三人』之中是最為不主動參雜進這淌渾水的人,也好歹準備了幾種應對手段。


只不過,就連毓自己也沒有預料到,居然會緊緊為了一塊殘片,就將所有的心力注入其中。


符文在狩、毓、武芳的四周浮現,先後化作光芒。


以此作為界線,毓身體的變化更加急劇。


那景象如同獸人族特有的能力《獸化》,事實上卻與之大相逕庭。


就算是完全變成獸體的『完全獸化』,獸人族也終究是人類,而非變成沒有靈性的野獸。


然而毓現在的這副身體,已不能稱之為人。


就算貴為世代的頂點,放眼望去毓也不過就是名人類。


想要以人之軀鎮壓神力,付出代價在所難免。


本就因為無名之刃身負致命傷,如今又全神貫注於狩的身上,再加上那份『代價』,毓的意識已經變得模糊。




也因此她無法察覺到……


就算在此時此刻,她將『獸化』的面容轉過身去,也已經來不及了。


「老身……不會讓妳得逞的……可憎的污點!」


宮本羽世的手中凝聚著行,瞄準著毓等人蓄勢待發。


從戰鬥中途開始至今的忽略,使得宮本羽世得以利用時間恢復〈殺生石〉與〈天耀鎮石〉帶來的傷害。


儘管還不足夠支撐起身體,卻已經能讓宮本羽世伸出右手,構築起行的術式。


眼看術式即將完成,要是真的讓宮本羽世發射成功,如今的毓等人將沒有辦法閃躲、甚至是抵擋。


將全身心用來壓制狩的她們,早已不見多餘的心力。


「贏到最後的……仍然是老身!」


「……已經夠了,母親大人。」


閃過的銀光,將老人的行動打斷。


刀刃貫穿手掌帶來的疼痛,使本就身體虛弱的宮本羽世痛聲哀嚎。


那雙被瘋狂填滿的雙眼,惡狠狠地盯著攻擊自己的男人。


「你…!你竟敢——!」


搶在話說完之前,粗糙的手輕蓋於宮本羽世的臉上。


下一刻,老人便失去意識。


待做完這一切,男人、宮本 • 奇里歐只是回望著毓和武芳,後默默地矗立在原地。


究竟是怎麼樣的想法,驅使宮本 • 奇里歐在此時此刻做出這種行動,毓並不清楚。


唯一重要的,就是如今一切的障礙都消失了。


「祈禱之子在此,獻上乞求的鎮魂歌,映照時空的眼啊,從吾等身上移開吧——」


最後的詠唱結束,帶著變作獸爪的手指發力,毓釋出封神的宣言——


「〈神秘忘逐(De-Arcana)〉!」




*****


感受著那抵在額上的利爪。


明明是如此的尖銳,卻感受不到一絲的疼痛。


「呦,早上好阿,狩。」


黃金的神子,那與印象中千差萬別的野獸容貌、嘴角帶著鮮紅的血液,就算知道那是副慈祥的笑容,依舊那麼的淒涼。


為什麼呢?


即便發生了那種事、即便現在是這種情況,她依舊能道出這種在平常不過的話語。


「怎麼了,一臉茫然的?還記得自己是誰嗎?」


「……狩。」


沒錯,狩。


並非是父母,而是由她所命。


那是名字。


代表那人的存在、那人的證明,雖為外物卻又足以烙印在靈魂當中。


——我,是狩。


宮本狩。


本來是以『非人的怪物』之身誕生。


卻在她的祝福之下,能以人的身份邁出步伐。


是她,為我帶來身而為人的證明。


然而,我卻讓她墮入成獸的處境。


「別擺出那副表情,錯並不在你。而是在明明有三百年的時光,卻只想出這幾種方法的我。」


濕熱而令人感到溫暖的氣息,代替離去的尖銳感覆蓋而來。


那一次,她向我表達了愛意。


這一次,則向我傳達了離別。


平日看慣的微笑,現在已經看不出悲喜,只能從眼神中透漏出的光芒來看透內心。


就在一瞬間,我的雙眼從她的身上移開,定著在更後方的兩人。


他們,是我的血親。


可卻不是我的親人。


明明流淌在我體內的血液,相比於眼前的她,那邊的人更加濃厚。但看著他們,紅色的恨意不由分說地充斥在腦海當中。


如果是現在……


就算只是短暫的剎那……


我也能將他們、將他們所在的世界,全部摧毀吧。


「不行。」


將扭曲的手覆蓋在我的雙眼上,她以輕柔的話語做出制止。


「我說過了吧,你必須要清楚到自己力量的用途,那是守護的力量。」


「哪怕我連妳也守護不了?」


「哼,天真。我還不需要你這毛頭小子的守護。」


紅色的圓環突然出現,將我們的所在處包圍。


與被殺意充斥的視野不同,那是真真正正存在的赤紅。


「約定的時間到了,總算能在這道陣開啟前結束。」


她口中的『結束』,指的究竟是什麼?


我不清楚,也不想要去弄明白。


只知道,在天空、大地都變作刺眼的白光前,那令人作嘔的人都一直透過利爪間的縫隙與我直視。




「……這就是,妳說的『辦法』嗎?」


在那道陌生的聲音中,包含著責難、理解以及後悔。


映入眼中的景色,與上一秒大不相同,在完全變了樣的四周中最引人注目的,莫過於站在我們幾人身前的這麼女性。


緋紅色的頭髮、緋紅色的瞳孔,總之那人的一切幾乎都能視為紅色。


少數能看見其餘色彩的,也就只有異常蒼白的皮膚、暗紅大衣下的白色襯衫,以及黑色的長褲了。


見她走上前來,我反射性地伸出手,對眼前的人釋出敵意。


「別緊張,你應該或多或少從她的口中聽過我吧?又或者,妳能證明我的身份?」


後面的那句話並不是對我,而是對武芳說的。


在來到這個地方後,武芳便放開抵在我背後的雙手,與我一起守在她的兩側。


「克利絲 • 勒 • 菲爾汀。」


我曾聽說過那個名字。


更應該說,除去懵懂無知的孩童以外,生活在這片大陸上的人無一不曾聽聞過這名號。


立於大陸中央的大國、永世帝國歐爾薩利亞當中,將國家推上『最強』的推手,《不死的魔女》。


同時,也是她稱之為『小克』的人物。


從狀況來看,我們應該是被某種方式傳到那須以外的某個地方。


既然在這迎接的是《不死的魔女》,代表這裡就是歐爾薩利亞嗎?


「好了,都退開。」


緋色的魔女一把將我粗暴地推開,蹲下身體看著她。


她、如今的毓,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與人形,化作倒在地上的野獸。


看著這樣的毓,我的心臟就感到一陣絞痛。


「嗯,究竟是算到這一步呢?還是原本只是當作保險呢?總之,照妳說的做就行了吧。」


只見克利絲從懷中拿出一張金紙,看上去與毓施展『符咒術』時的觸媒十分相像。


「汝為鎖,鏽蝕之鎖。在此我為誓在純鑄的銀火,以血脈的證明延續汝的價值。」


在詠唱結束後,克利絲在自己大拇指上咬出一道傷口,將滲出的血液塗在金色的符紙上。


伴隨與言靈相對的符文成型,毓的身體開始變成粒粒金光,被吸入進金紙當中。


武芳並沒有阻止這番行動,代表眼前的女人的所作所為,並非是在加害於毓。


更重要的是她展現出來的氛圍,讓我無法去懷疑這個人。


即便如此,「妳做了什麼?」還是脫口而出。


克利絲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只是沉默的站起來走到我身前。


然後就一腳把我踹飛。


「克利絲大人!?」


剛才那一踢老實講,力道有夠強勁。


被踹到的部位別說什麼隱隱作痛了,劇痛直接衝到腦袋裡面,整個視野都在晃動著。


「放心吧,我沒出全力。這只不過是遷怒罷了,畢竟我的好友可是為了你變成那副模樣,這點無理取鬧可以接受吧?」


「……所以,妳對毓做了什麼?」


我對於克利絲的行為沒有甚麼不滿。


或許連我自己都是這麼希望的吧,更何況對方還是那位《不死的魔女》,毓為數不多能夠長久交往的友人。


她們之間的羈絆肯定比我想的還要更加深厚,面對讓毓變成那樣的罪魁禍首的我,會憤怒也是理所當然的。


不過,比起這個,更重要的是毓。


「那個符咒,是毓交給妳的吧?」


「沒錯。在從這裡趕去烏赫德伊時,她或許就預料到事情可能會發展成這樣,所以就將這張紙拿給我了。不過要我說的話,我也不知道這紙中的術式詳細效果為何,知道的僅有這對現在的毓來說是有益的。」


「是嗎……」


「那麼,現在的你想要怎麼做?」


克利絲伸出手,抓住我的頭髮強行與她對視。


那緋紅的雙眸,彷彿能將我的內心與之同化。


在這樣的注視下,我一時無法說出任何言語。


只不過……


當過往的回憶、那人說過的話浮現在腦海中,答案或許就已經決定好了。




她,將為人的光芒帶給了我。


我卻以成獸的黑暗予以回報。


就算留下了遭人唾棄的淚水,那猙獰的獠牙也無法變回笑容。


我沒有勇氣,執行心中的怒火將世界拖入絕望。


只能懷揣著由明入暗的妳所期望的那條道路,步上其指引的未來。




發誓吧,這雙手中將握緊利刃,只為守護我珍視之人。


決意吧,這雙手中將沒有利刃,只為抱緊我珍愛之人。


「你的眼神看起來很不錯。決定了,你們就在這亞爾薩生活吧!但是,我並不會保護你們,甚至會強加難關在你們身上……首先的話,就是去這座城鎮中央的學院就讀吧,剛好我就要成為那裡的學院長了。」


她伸出右手,示意要拉我一把。


而我無視了她,靠著自己的力量站了起來。


「嗯,現在看起來,你的年齡好像還不到入學的年紀,要在等個五六年的樣子。」


「所以?」


「沒什麼,就先在這裡住到那時就好。請多指教了,小鬼。」


「我不叫小鬼,我的名字是宮本狩,老太婆。」


「老…!咳嗯,我的名字是克利絲 • 勒 • 菲爾汀,看來在難關前要先給你一些教訓呢,狩。」


這是第一步嗎?


我並不怎麼清楚?


對於一個人而言,他們的第一步或許都是在出生的時候吧。


可是,別說是出生了,在那之後十年間我都一直停滯不前,甚至在之後的兩年裡也是一樣。


……這是妳贈送給我的目標。


我就將踏上這條道路的這一刻,視作是第一步吧。


我是狩。


宮本狩。


由狐之神子所命,在此向孤獨的子時告別,為貫徹這份守護的未來,就請允許我掛上這個名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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