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
二字由老人的口中而出。
那是伴隨著竹刀,將身體、連同心靈一起傷害的話語。
自有意識以來,每一天、每一天——
都被迫接受這樣的惡語。
看著在眼前抬起刀刃的宮本羽世,狩下意識地縮緊身體。
如數以萬計的鐵針插入腦中一般,彷彿不會停止的劇痛侵襲著狩的全身。
迴盪在腦中的記憶不受控制,過去與現在合在一起,帶動身體跪倒在恐懼跟前。
如今應該是不存在的傷痕開始浮現,使身體變得殘破不堪。
「很好。這才是你應該表現出的樣子,怪物就該要有怪物的模樣,淒慘的趴在人類的腳下。」
宮本羽世抬起右腳,使力踩向狩的腦袋。
見到這番景象,武芳想要前去阻止對方,卻因為宮本 • 奇里歐的牽制而無法順利行動。
作為一代《神子》的護衛,以武芳的實力來說,哪怕對手是宮本家的近衛,也不足以當作她的對手吧。
然而,宮本 • 奇里歐卻以《二天一流》之力,死死地擋下了武芳的腳步。
「滾開!」
即便是大聲怒吼,武芳也得不到一絲的回應。
宮本 • 奇里歐只是沉默著,如機械一般撥開武芳的所有攻擊。
「好了,因為毓的關係,導致老身設下的心理障礙被除掉不少……真是可恨。不過,只要腦內的結界術還在,就還都來得及。」
宮本羽世揮下刀背,重重將其砸在狩的右肩上。
『啪嚓』的一聲,骨頭碎裂的聲響傳進眾人的耳中。
「從前,老身一樣是透過這種方式在教育你阿。」
老人一邊說著,一邊再以刀鍔撞向狩的下巴,使其被打倒在地。
是因為來自身體的傷痛、還是因為下巴衝擊的腦震盪、又或是對宮本羽世的恐懼,狩趴在地上的身體正不斷地顫抖著。
望著開始被凌虐的狩,武芳覺得自己的內心傳來陣陣絞痛。
她死盯著眼前的宮本 • 奇里歐,持續揮出的強勁斬擊。
「讓我過去!」
「恕難從命。」
一方為〈乂字斬牙〉、一方為〈日曬〉,武芳與宮本 • 奇里歐的戰技相互碰撞,一時間分不出高下。
「你…!自己的孩子正遭受著虐待,居然還無動於衷嗎!?」
「妳是認真地對我說這種話嗎?我可是在過去十年都不聞不問的人,妳還妄想我有身為父親的感性?」
對手的發言令武芳感到怒火中燒。
握著二刀的手抱起青筋,全身的力量都被武芳用來帶動刀刃的揮斬。
「嗯?」
看著逐漸加速、加重的斬擊,不僅是宮本 • 奇里歐,就連在更後方的宮本羽世都將目光投向武芳。
原因不必多說……
受到憤怒的驅使,《二天一流》的奧義、〈亂刃流櫻〉自武芳手中施展,以絕對性的差距壓制住宮本 • 奇里歐。
「沒想到,明明不是我等宮本家正式的門徒,卻掌握了崇高的〈亂刃流櫻〉嗎?真的是可恨阿,毓。」
以技而言,《二天一流》不存在能匹敵〈亂刃流櫻〉的戰技。
哪怕是同為雙刀術奧義的〈獵空 • 轉輪蒼天〉或〈崇世開闢 • 成破大患〉,還是長槍術的〈落石心流轉〉、短刀術的〈穿射蝰吼〉、鐮刀術的〈幽冥一閃〉,都在〈亂刃流櫻〉之下。
「嗯……這已經不是我能擋下的範疇了。」
認知到武芳展露出的力量,奇里歐很是乾脆地向後退去,搶在刀刃觸及身體前離開刀身的攻擊範圍。
「你以為我會就這麼放過你嗎!」
「妳以為我會就這麼放任妳嗎?」
漆黑色的戰技由上而下。
碎裂的刀片散落在武芳的眼前。
「〈源影流奧義 • 不知燐竄〉。」
那是由武尊揮舞出的戰技奧義。
實力的差距,令武芳在察覺到之前,就失去了能拿來作戰的武器。
「好了,看這怪物的樣子,恐血症應該是被治好……嗯,要說緩解應該比較正確吧。那麼,要是老身在你面前,讓這塊土地染上那丫頭的血,究竟會怎麼樣呢?」
聽見宮本羽世的話,因傷倒在地上的狩首次有了動作。
他伸出右手,抓住了宮本羽世和服下擺的衣角。
「不……行……」
「嗯,居然還有反抗老身的念頭阿。只透過腦內的結界術,果然不能做到完全掌控。不過……」
老人饒有興致的俯視著狩。
這是在此處的第一次、或許也是自狩出生以來的首次,他們兩人對視著彼此。
在宮本羽世的眼中,狩對自己展露出的是害怕、是厭惡、是拒絕,可是卻不見加害、憎恨等情緒。
那不是因為狩沒有『恨』這種情感,單單是因為他在宮本家的經驗,使得這樣的念頭無法出現。
「呵、呵呵,看來你們之間,培養出在老身預料之外的感情了!很好……非常好!一想到老身將那丫頭的屍體丟到你面前後究竟會崩壞到什麼地步,老身就期待不已啊!」
「……崩壞,他不會失控吧?」
「剎喇,你在怕什麼?」
察覺到蛇之武尊心中的擔憂,老人投去銳利的眼神。
「我是為了自己的目的選擇跟你們合作,要是因為那小鬼暴走而失去性命的話,不就本末倒置了?」
「放心吧。老身說過了,他腦中的結界術是特製的,對老身的恐懼不過是內心掙扎後的產物。只要崩壞了,剩下的就是供人使喚的傀儡。」
「……就信妳這句話吧。」
「當然。動手!」
剎喇抬起蛇曲劍。
氣從劍刃上溢出,周遭的寒冷、凝重。
盯著蓄力著的剎喇,武芳直覺的了解到,這一擊並不是為了要奪走武芳的性命。
恰恰相反,眼前之人想做的,是在不殺害武芳的情況下,給予傷害吧。
為的就是讓武芳的悲鳴傳到狩耳中。
「源影流……」
為殺而生的技,在剎喇的手中為不殺揮出。
「〈似千刃〉。」
首先是腿。
曲劍嵌入武芳的右大腿,伴隨了如一次將好幾把利器刺入同個地方那般的痛楚。
在無盡的傷痛中置人死地,以這種目標開發出的〈源影流 • 似千刃〉,經由剎喇之手施於武芳身上。
「咕……!」
「了不起,憑藉著意志力制止住悲鳴。」
「只可惜,扭曲的臉是無法藏住的。」
宮本羽世強硬地將狩拉到武芳的身前,迫使他看著武芳受苦的表情。
另一方面,剎喇繼續以〈千似刃〉,先後貫穿武芳的左大腿、右手掌、左手掌、右肩、左肩以及右側腹。
「嗚……呃呃……!」
就算極力忍耐,悲鳴還是從口中溢出。
「看起來真是痛苦,知道為什麼這丫頭會遭到這種待遇嗎?」
提著完全失去力量的狩,老人一邊在他耳邊細語、一邊凝聚著氣。
她操弄著變化得細緻的氣,將其與深根於狩腦中的結界術呼應。
「不用多說,當然是你的關係阿,怪物。就因為你不聽老身的話,擅自離開宮本,就連老身這樣親自過來迎接都想要反抗,才導致這種局面的。」
「少……胡說……呃啊啊!」
曲劍又一次刺入武芳的軀幹當中。
血液從身上的無數傷口中流出,武芳開始感受到體內的熱量漸漸離開自己,視線也開始變得模糊。
「嗯,再繼續攻擊下去,她可是會死的。」
「那也剛好。」
老人以另一隻手沾起地上的血,將染成鮮紅的手指擺到狩的視線前方。
見那失去了生命的顏色,只能用蒼白來形容的狩,如今連一句話都擠不出來,宮本羽世感到很是滿意。
將手指上的鮮血塗抹在狩的嘴唇上後,她向一旁的武尊命令道
「動手,往腹部刺去。」
「了解。」
曲劍高高立起,劍刃在陽光下發出刺眼的白光。
「至少用這招送走妳吧,〈源影流奧義 • 隼返鷹伐〉」
宣告致死的一擊重重揮下。
曲劍包裹著支撐奧義的龐大氣量,來自武尊的壓迫感朝武芳襲去。
然後——
時間停止了。
如果要說時間是否真的停止了,那肯定是否定的。
可是現在,無論是宮本羽世、宮本 • 奇里歐、還是《巳》之剎喇,全都像是自身的時間被凍結那般,身體動彈不得。
那是來自生命的本能。
那是面對更高等的存在時,無條件停下動作、屏氣凝神的反應。
「……你們,膽子還真大阿。」
那道聲音在此地格外響亮。
彷彿血液凝固那般,比起武尊散發出的壓迫更加強大、能令他者明顯感受到——
這就是『絕對』的氣息。
她,蹲在武芳的前方。
儘管身上艷麗的和服因為垂到地上,被血液浸上不和諧的紅色,也不見她有絲毫的介意。
『轟隆』巨響,響徹周遭。
待眾人回過神來之際,這裡已經不見剎喇的身影,只留地面上拖曳到遠處的橫溝。
「嗯,趕上了。」
撥著武芳臉上的瀏海,光是這樣就能清楚見到,武芳身上的傷口在一道微光下迅速癒合。
待傷勢緊急處理完畢後,她——毓終於站起身來,面向宮本羽世等人。
「……為什麼,會在這裡?」
「為什麼?明目張膽地將我的分體殺害,還希望我察覺不到嗎?」
「就算察覺到了,也不可能這麼快才對!這裡可是內地『那須』啊,妳以為這裡到帝國『亞爾薩』究竟有多長的距離!」
意料之外的展開,使宮本羽世無法保持冷靜。
就算是《十二武尊》、就算是《七星神子》,就算是這些立於國家頂點之人,都不可能做到這種事才對。
強大不等同萬能,空間的距離並不能以力量克服。宮本羽世是這麼認為的。
「妳究竟是怎麼將費時三天的路途,縮短到這種地步的!?」
「……所以才說,只會以過去的特權在亞人國作威作福的妳們,完全不知道世界有多大。」
毓伸出左手,僅以食指與中指便夾住了偷襲而來的刀刃。
用眼角餘光瞄向襲擊者、宮本 • 奇里歐的身影,毓判斷他不值得一提,隨手施力將其拋到遠方。
「《不死的魔女》、《十行統刮者》,對於支撐著帝國如今地位的雙璧而言,跨越空間的限制只不過是順風吹火之舉。不過,名額只限一人就是了。」
毓搖著頭,小聲嘟囔著「說太多了」,隨即將目光鎖定在羽世身上。
「宮本羽世,妳已經越線了。」
「咕…!少小瞧人了!」
伴隨著怒吼,老人將手中握著的東西丟向毓。
「就算現在來了,也已經太遲了!」
「……」
「殺了她,怪物(狩)!」
毓將頭偏向右側。
下一秒,刀刃的突刺貫穿了原先額頭所在之處。
「異能,已經隨著精神的崩潰而失去作用了嗎?《天象》和《天衝》也已經拔出,這樣看來……」
看著穩住了身體,性別已經變回男性、其雙眼中看不見意識光芒的狩,毓從袖中拿出一把印著花紋的摺扇,將其指向狩。
「現在解放出的力量大概是八成,會失控也是正常的,甚至還有來自宮本羽世的干擾。不過,就算失控了,也應該要認知敵我差距才行啊。」
如由上而下的瀑布那般,勢要沖垮一切的氣爆發出來。
「就算是現在的你也贏不了我哦,狩。」
《七星神子》的《太陽》,帶著自信的面容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