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梅茵菲娜，醒一醒。」

「呜……爱丝特莱雅？」梅茵菲娜用十分虚弱的语气回应了这个声音，「我……我的头好晕，请……请等一下。」

「抱歉，我现在也不太舒服呢……」爱丝特莱雅的声音同样有些颤抖，「要不我……我代替你去看看修女会的姐妹们吧？」

「诶？姐妹们在这里？那我……我必须……」

「算了，你还是先睡一会儿吧，看起来你的状态太糟糕了。我会和人偶小姐一起去那里的……」

……

爱丝特莱雅还没有弄明白其他人是怎么和人偶小姐起冲突的，但她知道大家一定是有什么理由才会这么做。

「人偶小姐，」在前往小黑屋的路上，爱丝特莱雅问道，「请问之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我想，我们之间只是有了一些误会，」人偶小姐回答说，「可说人类竟然会为了这样的事痛下杀手，这些家伙真的是很难处理。嗯……你就等着看吧，善良的小天使，可恶的人类一定会说出一些令人不齿理由的，他们最擅长为自己的恶行寻找借口。」

「好吧……」爱丝特莱雅有些担忧地叹了口气。

她不希望这会成为修女会的姐妹们之间产生隔阂的开始，但至少梅茵菲娜会是这样的冲突中最受伤的人。

「放心，我不会用暴力的，」人偶小姐继续补充道，「如果是以前的我，或许会直接杀了她们吧。但是，这里是魅魔的城镇，如果我坚持我原来的方式，就永远也无法融入这片美丽的领域了，断头台的血腥会玷污这片温柔之乡。所以，我会用魅魔姐妹们的方式来处理这些的……」

「咦？」爱丝特莱雅觉得有些奇怪，「人偶小姐……原来不是魅魔的一员吗？」

「等一下你就会知道我的名字了，我想，她们大概已经猜出来了。」

所谓的小黑屋实际上是梦泉宫内部的一间闲置的储物间，宽敞的房间里还没有来得及放入任何东西。在人偶小姐抓住了圣音修女会的修女们之后，就将她们安置在了这里。

人偶小姐踮起脚伸手拉了拉对她来说有些高的门把手，费力地推开了小黑屋的门，随后点亮了房间里的灯光。

「好了，你们这些小妹妹都醒了吧？」她对着被安置在这里的修女们说道，「希望你们都有好好反省自己呢。」

尽管修女们都抬起头看了看她，但她们都没有回应她的话。

「唉……你们真的连一句『对不起』都不愿意说吗？」人偶小姐摇了摇头，「我还以为，能让公主殿下那么喜欢的你们，会和教会的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呢。结果……你们果然还有这样子，从来不愿意和我们好好交流，你们只喜欢杀戮。」

「其实，我觉得，」爱丝特莱雅俯下身轻声对她说，「姐妹们只是觉得这不是一句道歉就能解决的问题吧。所以……她们也许都很内疚，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做才好。请相信我吧，她们不是那样子的人。」

「那好吧，我想公主殿下身边的人可能确实不是这样的，可是……」人偶小姐走到奥莉维娅的身边，「这位宁海州来的小姐大概确实是这么想的，是吗？在这里痛下杀手的人就是你吧？」

奥莉维娅低着头，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没有回答她的话。

「嗯……尊敬的，人偶小姐……」一旁的莎缇雅主动回应了她，「还是说……我直接称呼你的名字比较好呢，安娜斯塔西娅？」

「果然……你很不一般，已经发现我了吗？不愧是圣女身边的人……」人偶小姐笑了笑，「没错，我的名字就是安娜斯塔西娅，一个早已被这个世界所抛弃的少女。」

「安娜斯塔西娅？」听到这个名字，爱丝特莱雅的记忆忽然被唤醒了，「我……我记得我听伊莎贝尔提起过，那个被处死的圣女？」

「看起来你们也不是完全不了解我呢。」安娜斯塔西娅低下头说道，「确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叫我的名字了。不过，圣女什么的就不需要了，我已经不再喜欢这种虚伪的称号了，它只是我的耻辱罢了。」

「我明白了，安娜斯塔西娅，我们不是不能理解你的感受。总而言之，真的很抱歉……」莎缇雅将自己的声音放柔和了一些，「我们……我们并不希望有人死去，如果需要有人负责的人，请让我来……」

「莎缇雅？你为什么要这样和这个家伙说话？」奥莉维娅气愤地打断了莎缇雅的话，「是这个家伙首先入侵宁海州的，她还杀死了海间市的所有人，放火袭击了香草市。她给这片幸福的土地带来了灾难，这样的罪行理应被惩罚，而不是我们在这里向她低着头道歉。伤害了她的人早就已经死了，我们只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普通人，跟她的仇恨没有任何一点关系，所以她也没有理由这样伤害我们……」

「奥莉维娅小姐，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安娜斯塔西娅将双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前，眼角微微下垂，似乎有无数悲伤的情愫潜藏在她的心里，「你想听实话吗？你为什么会觉得这里是你们的私有土地呢？你真的认为这里的人都是我杀死的吗？还有香草市的火灾也是我引发的？你们所谓的殖民地总督留给你们的是一片幸福的乐土？」

「难道不是吗？」奥莉维娅咬了咬牙，继续说了下去，「在我眼里，宁海州是一片自由、美丽而平等地方。当我和母亲因为菲尔丝王国的战乱逃亡到这里时，这片土地没有因为我们是移民或者女孩子就抛弃我们。在这里，付出努力耕种就能拥有漂亮的庄园，城市中的每个人只要辛勤工作就能获得报酬，人们不再依附于他人，每个人都拥有平等的机会。我们的工厂也能生产出最物美价廉的商品，让人们都过上富足的生活。不管怎么样，你是无法破坏我对这片土地的热爱的。如果你执意破坏这份美好的话，我就不得不成为你的敌人了。」

「那好吧，」安娜斯塔西娅摇了摇头，似乎并没有因为奥莉维娅的话而生气，「不愧是大小姐呢，也许对你来说这里是一片幸福的地方呢。可是，你有没有观察过你的生活圈子以外的地方呢？我就说一说一个月之前我刚醒来时看到的吧。在这里曾经存在过的人类城市，我遇见过许多人。一些浑身脏兮兮的穿着破布的女孩子，她们昏暗狭窄的房间里对着机器纺织那些丝线，一片又一片美丽的布料在她们的手中出现，然后，这些布料被工厂主带走，卖给制作衣服的工厂，最终这些布料会变成你身上的漂亮礼服。可是，她们的命运是怎么样的呢？她们每天工作14个小时，得到了仅仅足够买一小块硬得难以下口的黑面包的银币，在忙碌了整整一天之后便无力地倒在床上。第二天，她们醒来之后，又将重复我刚刚说的过程，每一天的日子都是这样，枯燥而又疲惫。是呀，明明美丽的布料是她们的杰作，她们却从未有机会穿上舒适的裙子。如果是你，你会说这是幸福的生活吗？」

「你说的是真的吗？」奥莉维娅似乎有所触动，但她仍然对此难以置信，「如果……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事，这恐怕并不是幸福的……」

「这只是我在这座城市里倾听的无数哭诉中的一个，」安娜斯塔西娅的语气中充满了悲愤，「人类的本性就是如此，卑劣的私欲使人类精于压迫，他们以榨取其他人的劳动为自己谋取利润，控制了生产工具的工厂主对在工厂中工作的人们无所不用其极，却仅仅只给他们足以果腹的报酬。这就是一个卑劣的循环，对于已经拥有财富的人，这个世界会给予他们更多，而那些已经生活在贫困中的人们，就连他们已经拥有的也要剥夺。这一切，与我对魔族的偏袒无关。我确实很偏袒那些魅魔姐妹们，可这难道不是每一个心怀善良的人都应该有的感受吗？在几百年前，那些温柔善良的少女们就建立了这样一座平等、幸福且自由的城市——圣莉莉西娅。这座城市里不再有雇佣关系，每个人都为了城市本身而工作，她们的劳动也会获得尊重，并得到合适的贝壳报酬。食物、水、住房、生活用品不再需要花费金钱购买，每天工作得到的贝壳也足够买到喜欢的东西，这样的地方才足够称得上美好，不是吗？所以，我不会允许人类的罪恶玷污西莉卡公主的家园，不会……不会再让她有那些遗憾了。」

奥莉维娅没有回答安娜斯塔西娅的话，或许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反驳了。

「还有，」安娜斯塔西娅继续说了下去，「我没有杀死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人，我只不过是，给那些处境悲惨的女孩子们另一种选择罢了。你们或许还没有发现呢，这座城市的居民并非所有人都是过去的魅魔姐妹们留下的灵魂碎片，实际上我能找得回来的碎片太少了。所以，实际上她们确实还在这里，只是换了一种样子。嗯……奥莉维娅小姐，你不是说要找回你曾经的朋友吗？那么，等一下会有一个人想要见你。等你听了她的话之后，再决定要不要说『对不起』吧？」

「好吧……」奥莉维娅点了点头，「也许……是我的错……」

「至于其他人，」安娜斯塔西娅转过身对莎缇雅说，「请你们跟我来，我带你们去公主殿下所在的地方。有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我需要马上和你们说清楚。」

……

安娜斯塔西娅将莎缇雅等人带到了梅茵菲娜所在的房间。塞布丽娜和茜茜正坐在梅茵菲娜的床边，在梅茵菲娜的额头上盖上一块降温用的湿毛巾。与之前相比，床边用来隔离的帘子已经被撤除，所有人都可以清晰地看见梅茵菲娜躺在床上，她的嘴里放着一根浅蓝色的半透明软管，管子的另一端连接着一个巨大的水泡。

「各位，」面对众人担忧的表情，安娜斯塔西娅站出来解释说，「公主殿下现在的状态非常不好，所以我现在不能让你们带走她。如果她离开这个梦境的话，由于外面的时间流逝速度不同，病情会恶化得更快，到时候我们就控制不住了。」

「我明白了，安娜斯塔西娅，」莎缇雅接着问道，「你已经知道为什么她会生病了吗？」

「可能是在落水的时候被某种特殊的病原体感染了，」安娜斯塔西娅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回答道，「这并不是什么稀有的病原体，在很多寒带海域都存在。我们平常注意不到它是因为，它对于正常人来说是无害的。但是，对于公主殿下这种魔法回路存在缺陷的人来说就不一样了，这种病原体会悄悄利用宿主的魔法回路释放魔法，从而不断触发魔力短路现象，这样一来她就会出现发烧、咳嗽、乏力、全身疼痛、胸闷的症状。加上她的体质本来就不怎么好，情况就会变得很严重。我不知道你们之前是怎么照顾公主殿下的，不过仅仅是魔法回路的缺陷不至于把她的身体变得这么虚弱和千疮百孔……所以，请你们给我一个解释吧？也许我不该让公主殿下在冰冷的海水里待那么久，可是……」

「安娜斯塔西娅……是吗？」爱丝特莱雅想了想，「我……我想，我知道这些事。梅茵菲娜的姐姐，也就是我们的圣女梦芸，她给过梅茵菲娜一个炼金药剂的配方。她说，这些炼金药剂十分危险，可能会要了梅茵菲娜的命，但她还是决定支持梅茵菲娜自己的意愿……」

「炼金药剂……」安娜斯塔西娅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梅茵菲娜的头发，随后又看了看爱丝特莱雅，「难道……是那个……那样的话，连你也会受影响的。爱丝特莱雅，请让我停止你和公主殿下的联系，还是让我来进行花吻疗法比较好。」

「不……不必啦，我现在感觉还好，」爱丝特莱雅倔强地摇了摇头，「既然梅茵菲娜比较喜欢我，那就应该由我来，我当初也答应过她的……」

「这样的话，公主殿下还能好起来吗？」塞西莉亚有些心疼地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梅茵菲娜，「我们就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吗？」

「现在来说，没有了。」安娜斯塔西娅斩钉截铁地说，「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就看她自己了。不过，我相信公主殿下会赢的，毕竟她是那一种不会服输的性格。但是，我有点担心爱丝特莱雅……算啦，这些事情在那么多人面前果然不太好说，可以请你们先回到家里去吗？包括塞布丽娜和茜茜也是，和她们一起回去。我有一些话想单独和梅茵菲娜说，嗯，还有，爱丝特莱雅也留下来吧。」

安娜斯塔西娅让白银使女们将修女们送出了梦泉宫，带她们回到之前入住的那一间房屋。

「莎缇雅，我们就这样直接相信那个安娜斯塔西娅吗？」海伦娜有些疑惑，「虽然她曾经是圣女，但是现在的她怎么看都……」

「我们不得不相信，」莎缇雅无奈地回答说，「我们所有人加起来也不可能是她的对手的，就算是圣女大人亲自来也不一定能打赢她呢。」

「不管怎么样，我们先等到梅茵菲娜病好了之后再说，」林稚雅提议道，「反正这个世界里的时间是循环的，我们等多久都无所谓。也许，公主殿下恢复之后我们就想到离开这里的办法了呢。」

……

时间来到了夜晚，梅茵菲娜的状态终于有了一些变化。

安娜斯塔西娅敏锐地注意到，梅茵菲娜右手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她连忙伸出手，将梅茵菲娜的右手握住。

「你醒了吗，公主殿下？」

「嗯……已经……没事了……」

「下一次可别再这么逞强了，」安娜斯塔西娅关切地叮嘱道，「这一次多亏了爱丝特莱雅为你忙了一下午，否则你就避免不了香消玉殒了。」

「我明白了……」梅茵菲娜轻声回答她，「也谢谢你，安娜斯塔西娅……」

「公主殿下？」

「不要那么惊讶嘛……我的耳朵可是……很灵敏的。你们以为我睡着了……其实，你们的对话，我都听见了……」

「原来如此，这样也好，那我就不需要再为你花时间解释状况了呢。」

「姐妹们都走了吗？」梅茵菲娜慢慢地睁开眼睛，向旁边看了看，「爱丝特莱雅？这是怎么回事？」

她十分惊讶地望着在自己身边虚弱地躺着的爱丝特莱雅。显然，熟睡的爱丝特莱雅并没有被她的说话声所惊醒，依旧闭着眼睛，缓慢而均匀地呼吸着。令她意外的是，爱丝特莱雅那些原本漂亮的金色发丝已经有许多褪去了原本的颜色，变为雪白，这些发丝之下藏着一张有些惨白的脸，看起来仿佛是刚刚痊愈后的样子。

「别去打扰她了，她刚刚为你分担了那些炼金药剂的副作用……」安娜斯塔西娅告诉梅茵菲娜，「你身体里的那些病原体差不多被消灭了，所以你们两个都会好起来的。下一次，记得对她好一点吧。」

「嗯……」梅茵菲娜有些自责地低下头，「姐妹们……」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安娜斯塔西娅将自己的声音尽量放轻了一些，「为什么你会加入教会成为修女呢？那里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地方，也完全不适合你。」

「因为……因为我还希望这个世界可以变好，」梅茵菲娜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用同样细微的声音回答了安娜斯塔西娅，「那样的话，不仅仅是我，姐姐大人她们也可以拥有幸福的生活了吧。所以……所以我想，自己也可以成为姐姐大人那样的圣女，这样的话我就有能力做一些什么了。你是不是……也这样想过呢？」

「公主殿下……那只是幻想。」安娜斯塔西娅摇了摇头，用失落的眼神盯着她，「你做不到的……那样做的话，你会死得很惨。我以前也是圣女，你觉得我没有试过吗？事实上人类只想着排除异己，信仰只是他们实现自己权力欲望的工具罢了。当你愿意为他们开疆拓土的利刃的时候，你是他们的圣女，当你不再愿意成为他们杀戮的屠刀时，他们就再也不会听你说话了。我可怜的公主殿下，你一定不知道被火焰刺穿皮肤的感觉吧？那种痛苦，一直伴随着我的泪水流干，嗓子撕裂，意识消散，身体化为灰烬。我已经失去了西莉卡公主了，现在我不可以再失去你。」

「可是……」

「不要可是了哦，现在的你太脆弱了，我不能放你回去。这样的你，只会被那个肮脏的世界无情地碾碎。除非……除非你能证明自己，不管用什么样的办法，打败我。」

「好吧，那么，我能问安娜斯塔西娅一个问题吗？」

「公主殿下想知道些什么呢？」

「我……我想知道……」梅茵菲娜低下头，有些羞怯地问，「香草市的那些袭击，应该不是安娜斯塔西娅做的吧？我……我不太相信你会是那样的人。」

「我可以告诉你，我并没有杀死任何人，袭击香草市的人另有其人，」安娜斯塔西娅平静地回答道，「但是，我也没有采取行动阻止那场袭击。毕竟，那些对这片温柔的净土犯下罪行的人类所创造的城市，即使是被其他人的罪行所毁灭，那也是他们罪有应得，不是吗？」

「这样子吗？……」这个回答让梅茵菲娜有些惊恐，但她还是努力地控制住了自己脸上的表情，「也……也没有关系，我想只是因为安娜斯塔西娅受了太多的伤害，所以才会这样……」

「好啦，公主殿下果然还是有一点害怕我了吗？」安娜斯塔西娅悄悄笑了笑，「现在你的身体恢复了，可以去外面看看了。你在床上躺了那么久，有太多的机会胡思乱想了。让我来照看爱丝特莱雅吧，你去喜欢的地方放松一下，我相信你会喜欢上这里的。」

「可以吗？谢谢……」梅茵菲娜点了点头。

事实上，她也已经知道自己的心绪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团乱麻，甚至连她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都变得有些模糊了。莉莉丝也提醒过她，现在她确实需要好好地放松一下自己。

于是，她就这样接受了安娜斯塔西娅的提议。

……

夜晚的圣莉莉西娅十分安静，除了自己的高跟鞋在水晶路面上的碰撞声，她无法听见任何其他的响动。

她这才发现，这是她来到这里以后第一次看到梦泉宫外面的景色。

「这里……好安静呢。」

她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可是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无论是属于魔之女皇的漂亮宫殿，亦或是远处闪烁着亮晶晶的灯光的小屋与高楼。柔和的月光播撒在花园的灌木和草甸上，像是为这座精致的花园披上了一层罩纱。

刚刚安娜斯塔西娅对她说的话仍然不断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我会喜欢上这里吗？」她这样问了问自己的内心，并不知道答案。

她已经许下过诺言，不应当抛下现实世界中的姐妹们不管，如果她不回去，像虚空之主那样主张对人类复仇的极端组织的想法就会成为主流，魔族姐妹们会再一次挑起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这可能会导致她们的族群彻底毁灭，让更多的姐妹们为了这件毫无意义的事牺牲宝贵的生命。但现在，这片虚幻的温柔乡确实也深深吸引了她，尽管与她想象得并不完全一样，但这里或许比外面的世界要好多了，并且她永远不会失去已经和她在一起的姐妹们，也许还可以认识其他与她一样的人。

况且，即使她想离开，这片温柔乡的守护者安娜斯塔西娅也不会允许。安娜斯塔西娅拥有比她强大得多的力量和更丰富的经验，假如安娜斯塔西娅并不认可她，那或许她的愿望真的不那么切合实际。她无法打败安娜斯塔西娅，即使和修女会的姐妹们一起也做不到，而且，她还从安娜斯塔西娅的眼神中读出了安娜斯塔西娅的想法，在她看来那是纯粹的善良、同情和怜爱，是一个沉浸在悲伤的少女心中最无私的温柔。即使她做得到，她也不愿意和安娜斯塔西娅战斗，因为她知道这一定会是一场生离死别。

安娜斯塔西娅已经经历了许多痛苦，她不可以摧毁安娜斯塔西娅最后的希望，狠心地将安娜斯塔西娅遗弃在永恒的孤单之中。

忽然，一个稚嫩又柔和的声音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出现在她的耳边：「公主殿下……」

「咦？是谁？谁在哪里？」她慌乱地往后退了几步，看了看身旁，没有发现说话人的身影。

「公主殿下，我在你的背后，」那个声音再一次出现了，「终于……终于让我找到你了，公主殿下。」

尽管这个声音听起来十分清脆，但在这样的场景下依然还是有些渗人的，她不由得提高了警惕，将双手挡在了自己的胸前。

「不……不要害怕我，转过身来看看我吧。」

接下来，她感觉到自己的裙摆被轻轻向后拉了拉。

在片刻的惊慌失措之后，她渐渐恢复了冷静。在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她转过身，借着朦胧的月光发现一位娇小的少女站在那里。那位少女拥有绿松色颜色的漂亮长发，但已经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梳理而显得有些凌乱。少女的右眼是柔和的粉色，而左眼是清澈的天蓝色，通过这个特征，她已经判断出了对方应该是自己的同族。但奇怪的是，少女身上的衣裙破破烂烂的，在手臂、大腿和躯干位置还有几块明显的淤青，不像是这里的居民。而且，少女尖尖的耳朵也很有特点，看上去更像是精灵。

「公主殿下，可以叫我爱丽西娅……」少女向她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也许你注意到我的耳朵了，那是因为我是精灵和魅魔共同孕育的女儿。很抱歉吓到了你，我也没有更好的衣服了……」

「爱丽西娅？」相比之下，事实上梅茵菲娜更关心对方身上的淤青，「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谁伤害你了吗？」

爱丽西娅低下头回答说：「是……是两个少女弄伤了我，不过，我希望公主殿下不要怨恨她们。她们……她们的内心处于崩溃状态，需要公主殿下的帮助。所以……所以……」

「嗯……那两个少女，是不是克丽丝塔和伊芙琳？」看着爱丽西娅的样子，梅茵菲娜忽然想起了之前塞布丽娜跟她说过的那些话，「放心……我不会生气的。」

「是的……看来公主殿下已经知道了，」爱丽西娅点了点头，「她们两个一个月前在这附近抓住了我……因为克丽丝塔搞砸了袭击，伊芙琳对她大发脾气，在那个时候她也弄伤了我。但是……但是克丽丝塔悄悄把我放了出来，她……她不忍心让我再受虐待。所以，我来这里找公主殿下，请公主殿下阻止她们两个的计划，并且抚慰她们破损的心。虽然，她们或许已经伤害过公主殿下了，也不知道公主殿下愿不愿意接受我这个请求……」

「她们两个的计划？」梅茵菲娜发觉这其中似乎还有她不了解的隐情，「具体是什么样的计划呢？」

「那……那我慢慢解释给公主殿下听吧。」爱丽西娅对她说，「大概一个月前，克丽丝塔和伊芙琳来到这里，找到了安放昔日的圣女安娜斯塔西娅的遗骸的盒子，她们利用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魔法，引导得到了安娜斯塔西娅的灵魂，将她的灵魂植入一个魔法仿真人偶的体内，通过这种方式让安娜斯塔西娅』复活『了过来。」

「然后……然后，伊芙琳与安娜斯塔西娅达成了协议，她们允许安娜斯塔西娅在圣莉莉西娅旧址上塑造梦世界，并给安娜斯塔西娅提供维持梦世界的一切资源。作为……作为交换，安娜斯塔西娅为她们制作了一大批魔法仿真人偶，并支持她们对人类的世界展开复仇。现在公主殿下……所在的地方，就是安娜斯塔西娅的梦世界。这一点……看起来公主殿下已经知道了。」

「这些都是我通过克丽丝塔的日记和她跟伊芙琳的对话了解到的，具体的魔法原理我也不太懂，但是，据说安娜斯塔西娅要想维持和更新自己的梦世界，仅靠她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所以……克丽丝塔和伊芙琳，她们……她们会……在双子大陆不断制造杀戮，将死亡的人的灵魂收集起来，为安娜斯塔西娅提供材料。大概……就是这样子。这样一来，双子大陆的城市，或许都会化为灰烬的。嗯……说了这么多，公主殿下会恨人类吗？如果真的恨的话我也完全理解哦，因为，从克丽丝塔那边听说了公主殿下的事，公主殿下小的时候似乎是被人类给……」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爱丽西娅的话让梅茵菲娜十分痛苦和矛盾，「其实……其实我也会有自己讨厌的人，但是，我是不会因为人类曾经伤害过我就怨恨所有人类的，那不是负责任的做法。姐姐大人也是人类呢，可是她一直对我很好……所以……所以我愿意给人类一些机会，如果我们能有和平共处的办法，那一定比挑起一场种族之间的战争要好。嗯……我……我想，我很愿意接受你的请求，但是……」

「怎么了吗，公主殿下？」爱丽西娅用担忧的眼神看着梅茵菲娜，她从梅茵菲娜低垂的眉毛和眼睛中看见了失落和绝望。

「即使我愿意离开这里，安娜斯塔西娅也不会放我走的。」梅茵菲娜轻声回答了她，「安娜斯塔西娅不认为我的想法有可行性，而且她认为我太过弱小，除非我打败她，否则她不会放我离开。但是……但是，首先，我并不想和她战斗，虽然她有的时候想法有些极端和专断，可我知道她的内心仍然是善良的，她只是为我们遭受的苦难感到不公，而且我也能感受到她对我确实怀有善意和关爱。其次，我……我也打不过她，即使把修女会的姐妹们都叫上，我们也不可能是她的对手……她的魔法，似乎在姐姐大人之上呢……」

「是这样子吗，公主殿下？」爱丽西娅走上前，用温柔的动作给了梅茵菲娜一个小小的拥抱，「安娜斯塔西娅要求公主殿下打败她？嗯……也许，放在人类的眼里，这真的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但是，公主殿下，我们可是魅魔呀。我们……我们有自己的战斗方式，不是吗？」

「爱丽西娅的意思是？」

「公主殿下，请想一想，过去的黑百合公主西莉卡，是怎样打败安娜斯塔西娅的呢？西莉卡公主的力量十分弱小，或许并不会比公主殿下的情况好太多，但是她当时也做到了……」

「我明白了，」梅茵菲娜很快领会了爱丽西娅的意思，「爱丽西娅的意思是，我也可以赢得安娜斯塔西娅的心，用爱的力量化解我和她之间的矛盾，是这样子吗？」

「没有错，我觉得这是我们目前最好的办法了。」爱丽西娅微笑着拉起了梅茵菲娜的右手，「那么，公主殿下，我们回到梦泉宫去吧？」

……

「各位，我回来了。」夜晚，奥莉维娅轻轻敲了敲修女们的住所的门。

「是奥莉维娅吗，欢迎回来。」珍妮为她打开了门，同时珍妮也注意到了门边还站着另一位魅魔族的少女，「谢谢你带奥莉维娅回来，姐妹们都还很担心呢。」

「不用谢，我本来就跟奥莉维娅有话要说，因为……她对我们和人偶小姐有些误解，」魅魔少女低下头对她们说，「我的名字是林妍。奥莉维娅一定是没有认出我呢，因为我的样子跟过去不一样了。听我的名字就知道，我不是圣莉莉西娅原本的居民，其实我之前就住在海间市，是纺织厂的女工。奥莉维娅曾经是我的朋友，在我小的时候我的父亲经常虐待我，是奥莉维娅帮从阴影里我走了出来，现在我依然很感激她。」

「是真的吗？」珍妮有些吃惊，「你真的是……奥莉维娅的朋友？」

「林妍的事是真的呢，她从来不是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奥莉维娅点了点头，「可是，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这个世界太荒谬了，奥莉维娅，」林妍用略带啜泣的语气回答说，「我……我一开始，真的以为我小时候的遭遇就是最大的痛苦，直到我进入这儿的工厂工作，我才知道有多天真。工厂每天要工作14个小时，报酬却不足以果腹，而那个可恶的工厂主还总是挑我的毛病，趁机责罚我，占我的便宜。那段时间的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要昏死过去一样。嗯……但是你一定不会相信后面发生的事。有一天，就在我愁眉不展，担忧着未来自己会不会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的时候，一个贵族模样的男人接近了我，许诺了我未来美好的生活。当然，那家伙很显然是个骗子，可我当时太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了，所以就轻信了他。结果……结果在我不小心怀孕了之后，那家伙就人间蒸发了，他说他要去参加什么解放奴隶的革命，从此再无踪迹。而我不得不去寻找那些地下市集中的炼金术士，花大价钱去买堕胎用的药物。嗯……我又被骗了一次，他们明明告诉我只需要一天就可以结束，不会疼也不会发烧……他们承诺过的……然后我就在病床上躺了半个月，浑身刺痛又冰冷，等我恢复了身体之后纺织厂也把我赶了出来。那个时候，我漫无目的地在路上流浪，想找一条水不那么凉的河跳下去，就在那条河边遇见了人偶小姐……」

「很抱歉听到这些……」林妍的话让奥莉维娅也有些难过，「其实……其实你可以来找我的呀。」

「现在说这些也都于事无补了，不是吗？」林妍微笑着拉住奥莉维娅的手，「我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的。可是，我还是选择了相信人偶小姐，因为她告诉我，女孩子的命运，总是要靠自己争取回来。在她那里，我也遇见了许多和我有类似遭遇的女孩子，大家都有着各自的痛苦。所以，我们一起接受了人偶小姐的计划，拿起武器反抗工厂主和贵族，夺取海间市的控制权，同时也将自己的灵魂交给了她，她答应会给予我们一个可以幸福、温暖、富足且平等的城市。也许你会不认同这一切，不管怎么样，这是我们自愿做的选择，我也并不后悔，而且我也很喜欢她告诉我们的关于圣莉莉西娅和魅魔的故事。」

「原来是这样子……」奥莉维娅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她觉得这样的问题无论她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奥莉维娅，还有圣音修女会的修女们，你们有你们应该做的事。」林妍继续对她们说道，「我们已经不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一旦完全融入了这个世界，就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所以不用为我伤心呢，我在这里已经过得很幸福了。我在这里成为了照顾和保护姐妹们的白银使女，还遇见了可爱又善良的黑百合公主，这一切都让我很满足。还有，黑百合公主，她是一个从各种方面来说都很特别的人，完全不像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在我受伤的时候，她让我留在她的房间里，拖着病体前去抵抗入侵者，这一切都让我相信她的美丽品性。所以，请你也祝福她吧，她一定会达成一个美好的结局的。」

「好吧，看来已经不能说再见了，」奥莉维娅有些不舍地说，「晚安，圣莉莉西娅的白银使女。」

「谢谢你告诉我们你的故事……」珍妮也微笑着挥了挥手，「请多保重。」

「晚安，外来者姐妹们，希望你们能做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