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从奥墨拉堡去往前线的路上分布着一望无际的草地、偶然出现的农舍和麦田、宽度较窄却水流湍急的河流，还有横在中部的茂密森林，这一切都让人感觉到清新舒适。

战火还没有蔓延到这里。

身材娇小的少女莎缇雅独自骑着一匹和她的身材毫不相称的高大战马穿越这片杳无人迹的区域，去寻找尚在前线的海因里希和其余贵族，向他们下达撤退的命令。她是主动接受这个任务的，不过梦芸和多萝西娅会将这个任务交给她，主要还是因为她是修女们里面极少数能熟练骑马的，可以最快地去传递消息。

到了接近前线的位置，地形突然变得崎岖了起来，遍布灌木和阔叶林的丘陵成为了这个区域的主要景观。

她知道，这里有一座属于科伦尼亚的山间城镇——叶茨，这也是科伦尼亚大公国边境最后的屏障。她也抛弃了已经精疲力尽的马匹，步行走上山间小路。

从这里开始，她就可以感受到一些不同于往日的悲凉气氛。

她到达的时候是早晨，然而此时整个城镇的街道上除了巡逻的军人以外没有任何人。这些士兵与她见到的普通征召兵有很大的不同，他们全部都穿着统一的黑色板甲，拿着制式长矛或军刀，神情严肃而冷酷。她相信，这些士兵的架势看起来并不像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一个由魔族的黑魔法操纵的傀儡，随时准备忠实地执行任何指令，不管那指令是否虔诚、荣誉或者善良。不过这里并没有黑魔法，这些士兵也没有被操纵。

整座城市，看起来似乎死去了一样，而巡逻的军人则是游荡的不死者，有些令人害怕，街道上甚至可以看见一些来不及处理的尸体。

她还是决定向路口的士兵问一问情况：「您好，请问……您是海因里希阁下的部队吗？」

士兵冷漠地瞪了她一眼，举起手中的长矛，用凶狠的语气向她吼道：「修女小姐，这不是您应该问的问题。现在是戒严期间，请您立即离开，否则我们将对您采用武力。」

「我……」她没有想到对方会用这样恶劣的态度对待她，有些惊慌地后退了几步，「我……我是来送信的。」

「您看起来非常可疑，」士兵继续拿长矛指着她，「您要送什么信？请交给我看看。」

「好……」莎缇雅摆出委屈可怜的表情，从挎包里拿出了一封信，信封上盖有梦芸和多萝西娅的火漆印章。

「这份文件看起来确实非常重要，」看到信封之后，士兵的态度一下子缓和了许多，「那么您就和我走一趟吧。」

就这样，莎缇雅不安地跟着这个士兵行动。他跟着莎缇雅在城镇里兜兜转转，询问了好几个所谓的「上级」的意见，最终把莎缇雅留在了一座钟楼里。他告诉她，会有人来带她去前线。

「海因里希的部下……都是这种作风吗？」她揉了揉眼睛，在心里默念了几句祈祷词，好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确实很害怕，在以前的时候她都是和姐妹们一起行动的，而这一次她身边什么人没有。

她看得出来，如果她拿出信的速度慢了一些，那把长矛是绝对会刺入她的胸部的。

她满脑子都是自己倒在血泊中的情景。她并不是没有经历过战斗，但还是第一次被所谓的友军拿着武器充满杀意地指着，而她根本没有做错什么。

「修女小姐，」一个同样冷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幻想，「我们该走了。我是负责这里的军官。」

这个声音的主人穿着一身黑色皮甲，手臂上印有更多的条带，莎缇雅推测，这应该是个级别更高的人。

她已经开始渐渐适应这群人的思维方式了。

这个所谓的军官带着她离开了城镇西面的城墙，沿着陡峭而曲折的山路向上爬。这里确实建立了不少据点，她能够看见许多帐篷，还有一些沿着地形挖掘的壕沟，在壕沟前遍布着铁丝网和拒马。

去往海因里希所谓的指挥部的路需要经过几个前线阵地，在那里，莎缇雅看见了更多的士兵。其中一些士兵和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站在一起，神色凝重地在后方站成一排，将手中的弩对准了前线的方向。不过他们的杀戮目标似乎并不是敌人，站在这个可笑的位置肯定是射击不到任何敌人的。

「禁止撤退，回到阵地去！」他们冲着前方吼叫着，将弩箭倾泻到了几个一瘸一拐地往回走的士兵上。

那几个可怜的士兵就这样应声倒下了，剩下的更多士兵则退了回去。

前线传来了几句痛骂声，但是没有人敢反对这些自相残杀的人。他们似乎只有两个选择，被自己人杀死，或被敌人杀死。

莎缇雅没有说话，她不敢在这个时候多说什么，不过她在心里已经觉得海因里希不可信了。这里的战略布置没有任何问题，堪称完美。铁丝网、拒马和壕沟配合这山地崎岖的地形，确实可以有效地阻击草原轻骑兵的进攻。但从海因里希维持战线的方式来看，这个地方很明显已经没法再守下去，许多伤亡的士兵无法得到照顾，各自为战的士兵们无法互相支援。就在她靠近海因里希的营帐的时候，她听见了越来越多阵地失守的消息。银色草原联军显然并非是只会用骑兵冲阵的愚蠢之人，他们在山地战上的经验同样丰富，利用燃烧瓶端掉了海因里希设置的火力要塞，用了特殊方式越过峭壁偷袭这支军队的后方，这才让这支纪律严明的精锐军团陷入了苦战。

失陷，仅仅是时间问题了。

在终于见到了海因里希之后，她决定直接把这个问题抛给海因里希：「海因里希阁下，这是来自神圣帝国公主多萝西娅和圣女梦芸的命令。我们需要你们从叶茨撤退，转移到奥墨拉堡重整，和我们共同商议作战计划和代签国事诏书的事宜。」

与莎缇雅的想象不同，海因里希的样子看起来绝非残暴或是粗鲁之人。他看起来20岁上下，五官端正俊朗，身体看起来却很瘦小，甚至有些病态，干练的金色短发稍稍地从头盔中露出了一些。他的眼神中没有愤怒，没有焦虑，也没有任何的慌张，只有绝对的冷静，看上去就像是狼或者鹰的眼睛。

「是吗？」海因里希一边说话一边读着信，「你们准备就这样放弃这里的防线？」

「是的，你在这里打消耗战是无法取得胜利的，圣女大人会重新制订决战计划，」莎缇雅轻声地诉说着，「还有，刚刚我看见你们的人在自相残杀，还有小镇上那些平民的尸体，又是怎么回事呢？」

「不过是一些失去价值的人罢了，」海因里希面无表情地回答她的话，「既然这是命令，那就没有办法了。传令全军，趁着中午敌人攻势停止的时候迅速撤退，直接利用留下来的魔列车，往奥墨拉堡方向行进。」

「等……等一下，」莎缇雅有些惊讶，「你们就这样子直接通过轨道运输离开，那后面的小镇怎么办？」

「小镇里的平民？他们留在这里还有用，」海因里希的语气非常平静温和，放在此刻却显得有些恐惧，「敌人会喜欢他们的。敌人越过了我们的防线，就会优先去劫掠和杀戮小镇上的平民，正好为我们的撤退争取了时间。命令上没有说我们需要带着平民撤退，对吧？」

「小妹妹，我看你还有一些疑惑？那么我就告诉你吧，设立督战队的目的就是为了维持纪律，要让士兵相信你比敌人更恐怖，这样他们才会绝对听命于你。至于小镇上的平民尸体，那是为了从小镇上补充兵力，随机抽取一些人，让他们被小镇上的其他人杀死，或者被我们杀死。这样他们就知道他们必须杀人，否则就会被人杀死。这就是战争的铁律，纪律永远是建立在铁与血上的。」

「你……」她心里又气氛又害怕，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你简直是魔鬼。」

「这样就害怕了吗？这或许就是你们输得如此惨痛的原因吧。」听了莎缇雅的话，海因里希并没有生气，反而不紧不慢地继续对她说话，「你看看我们这里的所有人吧，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服从命令，忠于国家，这才是军人的信条。每一个人，都应该做好为国牺牲的准备。失去战斗的勇气的人，也就失去了他对国家的价值，那么死亡已经对他最仁慈的惩罚了。说实话，我不相信你们，不过我愿意相信多萝西娅公主，因此才愿意接受这个命令。威廉皇帝是我的君主，我为他而战，而现在他不幸离世，那么我便为他的家族而战，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就算叶茨的六万平民全部死去又怎么样呢？平民就像地里的野草，被野火焚烧之后又会在明年春天继续长出来，而我们的军队如果在这里白白蒙受损失，或者为了掩护平民撤退贻误了战机，那整个国家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场面一度陷入了死寂，在场的贵族们都用轻蔑的眼神看着莎缇雅。

「我……我们不能抛弃他们不管，」莎缇雅倔强地摇了摇头，「至少，我们得通知他们，我们要撤退了，给他们一个逃跑的机会。」

「接下来，随便你做些什么吧，」海因里希背过身去，「反正，命令上也没说必须把你完好地带回去。」

莎缇雅紧张地跟着传令的士兵下了山。她顺着城门迅速进入了小镇，按照她的经验，用最快地速度摸清了小镇的几个商业中心。此时，随着海因里希军团的撤退，戒严令已经在被解除。她用包里剩下的羊皮纸写下了一些警告的话语，然后用尽她的力气在小巷里飞奔起来，尽量将这些告示贴到那些商业中心的地标建筑上去。

她知道自己不敢反驳海因里希的话，可她就是不愿意做这么残忍的事。她相信，如果是梦芸的话，也一定会想办法疏散小镇的。她有些不甘心，伸手揉了揉湿润的眼睛，停下来稍微喘息了几下，随后继续在被浸湿的羊皮纸上涂上胶水，狠狠地按到了身后的墙面上。

「拜托了，哪怕只能救到一点人也好……」

……

下午，一支军容整齐的黑色军团出现在了奥墨拉堡城外，在外城的城墙边开始搭建营帐。

还在房间里休息的多萝西娅也接到了修女们的报告，她和梦芸商量之后，决定自己先去见一见海因里希。对于说服海因里希这件事，她还是比较有信心的，因为海因里希是她从小的玩伴，她曾经还救过海因里希好多次，因此，海因里希面对她应该是不敢有什么造次。

「海因里希大人，」多萝西娅带着一点羞怯的表情走进议政大厅，「好久不见了呀。」

「公主殿下，近日里发生的事情实属遗憾，」海因里希用单膝跪地的姿势向她行礼，「但前线军情紧急，在下无力兼顾宫内的局势，还请您谅解。」

「没事……」多萝西娅说话之前犹豫了一下，随后勉强让自己的脸上恢复了一点微笑，「我还好啦，除了失去了两根手指以外也没什么大事了。」

「那么，在下就长话短说了，」海因里希站起身，继续用平淡的语气向多萝西娅汇报，「我们已经放弃了前线最后的堡垒，公主殿下接下来的打算据城死守，还是以野战迎击呢？」

「我和梦芸姐姐商量过，但最后我们还没有确定好，」她觉得这样的对话不太舒服，悄悄地用手捏了捏自己的脸，「我们……我们是打算等你回来以后再做决定。我不是很懂军事，梦芸姐姐也不敢擅自做决定呢。」

她现在对自己已经没有什么信心，因为她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和以前的海因里希差距太远。

「公主殿下，您真的做好成为女皇的准备了吗？」海因里希的话听起来有些刻薄，「您请回吧，让圣女大人来和我谈。」

「海因里希大人，」多萝西娅无奈地向后退了几步，「你确实变了……」

「公主殿下，身为帝国的军人了，我为我的转变而感到荣幸。过去的我是家族的累赘，而现在我终于可以让父亲大人为我骄傲了。」

「那么，您过去答应的守护我的誓言呢？」

「没有人可以高于国家利益之上，公主殿下，您身为继承人，应该非常清楚这一点。」

「那好吧……」多萝西娅决定放弃了，「我让梦芸姐姐来和你谈。」

她失落地从离开了议事大厅，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找梦芸和苏美月。

「对不起，梦芸姐姐，我失败了……」她无力地摇摇头，「那个家伙，改变得太多了，我已经没有能力用我的关系来说服他。你们……过去的时候也要小心一些。」

「没关系，至少我们还有筹码在手里，」苏美月轻声地安慰她，「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

「我好像没有看见莎缇雅，」梦芸请求多萝西娅，「你可以帮我们拜托姐妹们去找一找吗？」

「交给我吧。」

梦芸和苏美月走后，多萝西娅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知道，现在的海因里希，早就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了。可是，为什么呢？

在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前，她还是决定先去完成梦芸拜托她的事，找到莎缇雅。

修女们休息的房间现在也安排在宫殿区，穿过两条走廊之后她就找到了她们。

「姐妹们，梦芸姐姐让我来问问大家，」多萝西娅敲了敲其中一个房间的门，「你们有看见莎缇雅吗？」

一个修女打开了房间门：「多萝西娅吗？抱歉，我们没有看见她回来。」

「她不会是在撤退的路上走散了吧？」

「我们去找一找她吧，」多萝西娅有些担心地对她们说道，「这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可是，从这里到叶茨的路程有那么长，我们从哪儿找起呢？」开门的修女带着为难的表情回答她。

「说实话，今天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另一位修女补充道，「他们撤退的速度太快了，真的。按照我的预估，他们至少需要一天时间完成叶茨的居民疏散，然后再分批次撤退到这里。这样的话，海因里希那家伙最快也得明天才能到这里，然后剩下的部队可能得后天才能集结完毕。」

「你说得有道理。莎缇雅应该是早上才能赶到叶茨传达命令，但是他们到达的时间却是下午三点。也就是说，他们大概只用了三四个小时就完成了全员撤退。这一点，很可疑啊……」

「那……我到外城的城门附近去看看吧，」虽然心里不抱什么希望，多萝西娅还是很担心莎缇雅的安危，「我想到了一些可怕的事。唉，我居然没有注意到时间的问题。」

「让我们陪你出去吧，不知道外面会不会有危险，一起走比较保险。」

多萝西娅跟着修女们走出了外城的城门。

傍晚的奥墨拉堡城外一片寂静，深蓝色与暗红色的天际线连接着灰色的大地，仅有一阵阵寒冷刺骨的西风传递着悲伤的消息。即使现在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们站在这里也足以感觉到心情不好了。

最后一点阳光，很快就要消失了，黑夜即将来临。

她们点亮手中的微弱光芒，守望着远方，期待着会不会有那位同伴的消息。

回答她们的依旧只有夹杂着沙土和枯草气味的空气。

「应该……不会那么巧吧？」

「莎缇雅……大概真的遭遇了可怕的事，不然她不会不回来的。」

「是海因里希对她做了什么吗？」

「不知道，我希望她没事……」

她们没来由地猜测着可能发生的事，对莎缇雅平安归来这件事越来越没有信心。就在夜幕即将熄灭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前，一些看起来像是贸易马车之类的东西出现在了视野中。

「那些是……什么？」多萝西娅眼巴巴地看着这些马车，在心里为莎缇雅做了一些祈祷。

这些马车们似乎也发现了她们，迅速地调转方向，行驶到了她们的面前。

「请问，这里是奥墨拉堡吗？」车队的领队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商人打扮的男子，他也用诧异地目光打量着眼前穿着丝绒睡衣的蓝发少女，随后他就注意到了站在后面的两位修女。

「是……」多萝西娅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你们下来吧，我想你找到她们了。」商人冲着其中的一辆的车喊。

从车上走下了一位打扮朴素的乡间少女，褐色的头发盘在后面，头上戴着亚麻布料的发带。她用双手抱着一团巨大的「被子」，脸色憔悴地走向了她们。

「我叫爱丽丝，是叶茨镇市民自卫连队的队长的女儿。」她主动向少女们自我介绍，「她应该是你们的同伴，现在她伤得很重，请你们赶快帮帮她吧。」

这时多萝西娅等人才发现，爱丽丝手里抱着的不是被子，而是奄奄一息的少女。

「请把她交给我吧，」一位修女向着爱丽丝伸出了双手，「我们马上回去治疗。」

「爱丽丝小姐，请你也跟我们来吧。」多萝西娅对爱丽丝说道，「对不起，我也受了伤，不然的话也很想扶你一把。你的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我……我会给你休息和照顾的。」

她们将两个受伤的少女带回了宫殿区。由于慌乱中没有找到空房间，多萝西娅直接带着大家来到了自己的房间，开始准备治疗。这时，她们也确认了爱丽丝救回来的少女就是失踪的莎缇雅。

「多萝西娅，请你也来搭把手吧？」修女们一边开始检查莎缇雅伤势一边对多萝西娅说，「去我们那条走廊最后面的那个房间，拿止血草溶液、迷幻菇溶液还有绷带之类的东西过来，那边有手推车。还有……再找一找粘合用的百合糖胶，这里，撕裂的地方，必须要修复……再给她找一些安神片吧，拜托了。」

多萝西娅没有多犹豫，立即用她最快的速度走到了修女们说的房间。她从房间门口拿出手推车，在柜子上仔细挑选修女们要求的东西，然后用左手小心地药瓶放在手推车上。这一切动作都完成后，她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继续把东西送到她的房间。

「情况怎么样了，姐妹们？莎缇雅会没事吗？」

「用白魔法处理过了，现在稳定下来了，多萝西娅，你拿绷带和止血草过来，我们先把她的伤口处理好……」

「她身上的伤并不致命，只是出血时间太长了，失温又比较严重……不知道为什么伤口没有凝固。总而言之，现在应该没事了。给她一点时间……恢复期，可能会比较痛苦……」

……

经过一阵忙碌，她们暂时完成了莎缇雅的治疗。经过修女们的判断，莎缇雅现在已经不再有生命危险，只是需要保暖和休息。多萝西娅让修女们把莎缇雅留在自己的床上，然后再为爱丽丝检查一下状态。她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感觉到了一瞬间的眩晕。

「莎缇雅，你没事了吗？……」她站到莎缇雅的床边，看着莎缇雅满是伤痕和淤青的脸，心里很不好受。

对方看起来并不是抱着要将莎缇雅置于死地的想法下的手，因此莎缇雅身上的伤都不致命。可以。从莎缇雅的伤势，多萝西娅和修女们也能想象到对方用的是怎样的残酷手法。他们或许是先将莎缇雅捆绑在某一根柱子上，用鞭子抽打她的身体和脸，然后将虚弱的她按倒在冰冷的地板上，用脚狠狠地踩在她的肚子上，看着她痛苦而无力地挣扎。最后，在完成了对莎缇雅所有的凌辱和伤害之后，剥去她身上的衣服，丢弃在寒冷的室外。

他们留下了莎缇雅的生命和身体，却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杀死她的灵魂和心，同时也试图利用莎缇雅的存在来散播他们的恐怖，震慑祈月军团。

「多萝西娅……公主……」躺在床上的莎缇雅艰难地睁开了眼睛，「不要……相信……海因里希……」

「莎缇雅？你先休息一下……」

「公主……那家伙……嗜血的魔鬼。小镇里……抽签杀人，战场上……杀戮溃兵，撤退时，用小镇的居民们……当掩护……这都是他，做的事。」莎缇雅转过脸看了看爱丽丝，「爱丽丝……剩下的事，你来告诉……多萝西娅……好吗？对不起，圣女大人……我……任性了……」

「你好好休息，我来说吧。」爱丽丝答应了她，「蓝色头发的女孩子就是公主吗？」

经过爱丽丝的描述，多萝西娅和修女们总算了解了事情的经过。莎缇雅目睹了海因里希军团的种种可怕行径之后，没有海因里希军团一起坐上撤退的魔列车，而是在小镇里张贴告示。经过了莎缇雅的警告，叶茨的市民自卫连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开始组织疏散。但是，当天中午的时候，敌人就发动了进攻，大部分的居民并没有来得及逃走，莎缇雅也不幸被敌人抓住。或许因为莎缇雅是女孩子，敌人并没有杀死莎缇雅，而是在享用完她之后就抛弃了她。坚持留下准备进行决死游击战的自卫连队发现了倒在地上的莎缇雅，就冒着危险将莎缇雅救了出来，让莎缇雅跟随爱丽丝逃离，最后辗转回到了这里。

「这也太过分了……」多萝西娅咬了咬牙，「怎么可以，这么做？」

「多萝西娅……」身旁的修女们也有些担心她，他们能看见多萝西娅的眼神里充满了怒火。

「你们留下来照顾她们吧，」多萝西娅对两个修女说道，「我去把莎缇雅的话转告梦芸姐姐。她说得对，我们不能相信海因里希。」

她怀着沉重的心情走出房间，一路扶着左边的墙壁走到了议政大厅的门口，看见梦芸就躲在门后面。

梦芸见到多萝西娅向自己走过来，连忙把手放在脸颊上抹了抹眼泪：「多萝西娅，对不起，我丢人了。那个家伙，有点难对付……只能留下美月拖延那家伙的时间，唉。」

「他说了什么话让梦芸姐姐伤心了？」多萝西娅依然注意到了梦芸微微发红的眼圈，「请告诉我，我想我可以帮忙分担一下。我们也是好姐妹不是吗？」

「多萝西娅，我很抱歉……」梦芸靠近了多萝西娅，伸手抱住她，「事情是这样的。他也指责了我，说我身为圣女在带领圣战军作战的时候没有及时纠正皇帝的错误指挥，致使全军覆没，有辱祖国。是的，他也知道皇帝陛下在行军的最后几天虐待我的事，但是他的态度和那些教士完全相反，他……他居然指着我的脸……问我『那你为什么不早一点接受呢？』。他认为，我应该一开始就接受神圣皇帝的这种虐待以换取指挥权，这样就不至于惨败了。我……我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说了，唉……」

「算了，梦芸姐姐，」多萝西娅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压抑心里的怒火了，「你不能让他们都这么欺负你。你曾经救过我一次，所以这一次我也要保护梦芸姐姐。让我去对付他吧，我知道他的弱点是什么。我们已经找回了莎缇雅，不再需要他了。」

她用左手重重地推开了议政大厅的大门，抬高了声音对着站在长条形会议桌的右侧喊道：「海因里希，你够了。」

苏美月对于突然闯进来的多萝西娅有些惊讶：「公主殿下？你……」

「把他交给我，」多萝西娅用坚决的语气回复，「我知道怎么对付这个家伙。」

苏美月点了点头，她从多萝西娅的目光中读出了多萝西娅的自信。

「那么公主殿下，您有何高见呢？」海因里希继续用他冷淡的语气回答多萝西娅的话。

「你为什么把莎缇雅小姐丢下了？」多萝西娅质问他，「她现在受了很严重的伤，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还有你在叶茨的其他所作所为，我也已经全都知道了。难怪你可以用这么短的时间完成撤退，因为你把其他人全部当成了炮灰。」

「我的公主殿下，我们每一个人都做好了为祖国牺牲的准备。如果不是您的撤退命令，我们原本是打算战死沙场的。是的，撤退也是会有牺牲的，那么牺牲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总比牺牲对接下来的作战至关重要的军人好，您觉得不是吗？」海因里希一本正经地回应，将矛头重新指向了多萝西娅，「没有国家，你什么都不是，我也一样。所以，为了保卫祖国，任何人都是可以牺牲掉的。」

「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狂妄了，海因里希阁下，你觉得自己很重要吗？」多萝西娅紧紧地盯着海因里希的双眼，「如果我告诉你，你在这场战争中根本不重要呢？我和你不再有婚约，你也不再是指定摄政，你带着你自己和你的黑色嗜血军团离开科伦尼亚，那样又如何呢？」

「公主殿下，如果这您的命令，我自当听从，」海因里希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稍稍停顿了一下，「只是，解除婚约一事，事关骑士的名誉。那么，我不得不向和我争夺您的信任的人，也就是梦芸小姐，提出决斗的请求了。」

「不需要那么做，海因里希阁下，这次是我想要保护梦芸姐姐，」多萝西娅用左手指向了海因里希，「所以，就由我本人来和你决斗。」

「诶？多萝西娅？」听到这番对话，梦芸的脸上写满了惊讶和担心，「还是让我来吧，你的伤还没好，以前你也从来没有战斗过……战斗这件事，我还是没有问题的。」

「没事，梦芸姐姐，相信我，」多萝西娅回身送给了梦芸一个微笑，「我很确定我能打得过他。」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为了捍卫彼此的荣誉决出胜负吧，公主殿下。」海因里希毫不犹豫地就接受了与多萝西娅的决斗。

决斗的地点选在了宫殿区中央的一片空旷的广场。为了表明此次决斗的公平、公正和公开，一些城外的追随海因里希的贵族军官被邀请进来参观。同时，许多祈月军团的修女们也听说了这个消息，出于女孩子们喜好热闹的天性，她们自发地来到广场周围，观看这一场奇葩的决斗。

多萝西娅和海因里希站到了广场的中央，他们两人的打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海因里希身穿一套崭新的闪烁着锃亮光泽的锁子甲和一双上等牛皮制成的马靴，手中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迅捷剑，而站在他对面的多萝西娅则穿着一件简单干净白色丝绒睡裙，将蓝色长发简单地盘起在脑后，脚上踩着当时女孩子们之间流行的粉色玛丽珍高跟鞋，她的右手上还完全被绷带、固定用的树脂和止血草溶液包裹住，左手上也缠着少量绷带，遮盖她掌心上的伤口，甚至在她的裙摆下方还能看到露出的一段缠绕在她身体上的绷带。

「海因里希阁下，我还是按照我们小时候的惯例，让你三招。」多萝西娅抢先发起了对话，「那么，现在就开始吧。」

海因里希没有说话，他举起手中的迅捷剑，瞄准着多萝西娅的胸口方向刺去。正当他以为自己快要得手的时候，剑尖的位置突然出现了一块由金色光芒组成的盾牌，稳稳地弹开了迅捷剑的攻击。

意识到自己失手之后，海因里希迅速利用碎步后退了几步，重新规划自己的进攻方向。这一次，他选择了多萝西娅缺少防护且裸露的小腿，在冲刺时轻轻俯下身，挥剑朝着多萝西娅的下方砍去。但是，多萝西娅又一次识破了他的企图，在自己的小腿旁召唤了光盾，将剑身挡下。

海因里希只剩下了最后一次机会，这一次，他决定使诈。他端起迅捷剑冲向多萝西娅，很快他的剑就被多萝西娅胸前的光盾挡住。此时，他悄悄地靠近了多萝西娅的身体，从自己的马靴中悄悄取出了隐藏的短剑，趁多萝西娅不备向她的腹部刺去。多萝西娅已经看见了这个小动作，她连忙在自己的肚子前面召唤了第三块光盾，终于赶在受伤之前将这一凶险的攻击挡了下来。

「那么海因里希阁下，三招已到，接下来，就由我进攻了。」多萝西娅稍稍后退了几步，集中精神在自己的左手上召唤出了一把光矛。

她用尽自己的力气将三块光盾排列成一行向前推进，逼海因里希后退。在她觉察到海因里希后退的步伐出现慌乱之后，她果断地将光盾散开，把手中的光矛投掷了出去。她的光矛准确无误地命中了海因里希的右手手腕，将他的迅捷剑打下，而海因里希本人也由于之前光盾冲击的惯性而失去平衡，向后倒在了地上。

多萝西娅召唤出另一支光矛，将矛尖对准了海因里希的脸：「海因里希阁下，看样子你只有这一点还是没有变，你依旧赢不了我。」

海因里希平静地说：「公主殿下，这一次是我输了。那么，我会依照约定离开。」

「海因里希阁下，身体的弱小从不是成为骑士的障碍。我记得，你刚刚对我说过，『没有国家，你什么都不是』。我想告诉你，正是这句话注定了你永远只能是军人，而非骑士。」多萝西娅将手中的光矛狠狠地戳在了地上，「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而骑士是为心中的信仰和守护他人而战。一位真正的骑士可以没有自己的祖国，但她不能失去自己最愿意相信的东西，对我来说，那就是关爱、善良和承诺。而守护我所珍视的人，为她而拼死战斗，那正是骑士美德的体现。我想这样回应你刚刚的那句话，『一个国家不能没有它的人民，正如鲜艳的花朵永远缺少不了根和茎的滋养和支持，而如果一个国家要求它的人民去死，那么应该死去的正是国家本身』。海因里希阁下，你的行为已经动摇了这个国家的人们对我信赖，他们会认为我和之前的威廉皇帝一样，是一个嗜血暴君。你犯下的罪行已是罄竹难书，所以我剥夺你所有的领地和职位，你立即带着你的军团离开科伦尼亚境内。」

多萝西娅取得了光辉的胜利之后，修女们欢呼着迎接她归来，海因里希军团则在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多萝西娅，没有想到你这么厉害呢。」梦芸惊讶地拉着多萝西娅的手，「我还以为你是完全不会战斗的女孩子，没想到……」

「其实并不是我厉害啦，」多萝西娅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梦芸，「只是我了解那家伙的实力罢了。他从小患有一种怪病，这种病让他的四肢完全使不上力气。实际上，小时候的他连站起来都很困难，经常被其他的孩子们欺负。那时候，我还帮他打过几次架，所以他为了报答我的解救之恩，答应结成假婚约，帮助我逃避联姻。」

「原来如此，难怪我在边上观看的时候感觉这家伙的出剑速度慢得离谱，完全不像个正常人。」苏美月将她的发现告诉了她们。

「是呀是呀，」多萝西娅偷笑着点了点头，「就是这样子的。他的特点就是吃硬不吃软，他所谓的冷酷气场，铁血形象，全是装出来的。实际上，随便拉出一个任何一个人没有大病的人，都能打得过他。所以这次决斗才只能让我去，因为如果你们去的话就是瞬间秒杀，完全没有意思了呢。」

「好吧，不过……」梦芸也被这样的说法给逗笑了，「多萝西娅最后的那段发言也很精彩呢，那是你自己想的吗？」

「不……」多萝西娅摇了摇头，「其实，那个是我从小时候一本喜欢的骑士小说里面背下来的内容，我稍微做了点改动。」

「是吗？不管怎么样，这一次的胜利让姐妹们都很开心，」苏美月鼓励她说，「今后多萝西娅也朝着这样的方向努力吧，我相信你会做到的。」

「嗯……那么从今天起，我就是大家的公主骑士了呢。」多萝西娅愉快地接受了这份鼓励。

「在睡觉之前，我们先去看望一下莎缇雅吧，」梦芸向大家提议，「我有一点担心她，而且我们应该把多萝西娅的好消息告诉她，这样能让她好受一些。」

「那我们就这么办吧。」

随着这一次事件的落幕，科伦尼亚大公国的最后的一批贵族也离开了这片土地。战争的威胁依旧迫在眉睫，不过这一天的胜利，确实让她们对最后胜利的希望增加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