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遮盖在花都的天空的黑雾忽然消失了，许久未见的阳光重新从东方照进了这座海上的城市。起初人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当他们鼓起勇气来到残破而混乱的街道上，发现之前活动的魔物都消失了，只留下了少量残骸。这时候，大家才意识到，战争结束了。

没有多少人知道这场战争是如何结束的。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场战争就像一次噩梦，毫无征兆地到来，又莫名地忽然惊醒。

但对于深入其中的人来说，噩梦却并没有那么容易醒来。

站在病房的窗口向外眺望，映入爱丝特莱雅的眼帘中的，只有倒塌的建筑物废墟和暗红色的尸体残骸。

「战争，真的这么可怕呢……」

在身受重伤被伊尔梦囚禁在那个城堡之后，绝望的情绪一直笼罩着她。她以为自己一定会死在那里，但最终梦芸却微笑着告诉她，她们得救了。

周围的一切都恢复了平静，翅膀上的巨大伤口却一直提醒着她之前发生的事。她的心弦依然紧绷着，无法安静下来，于是她向梦芸提出了一个请求，留下来照顾其他受伤的人。这样一来，她纷乱的心绪就有了一个可以安放的地方。

「咦？爱丝特莱雅……我们……怎么在这里？」

「馨儿，你醒了吗？」爱丝特莱雅回身坐到了梦可馨的病床旁边，「当然是你姐姐和其他的修女们送我们回来的呀。战争，结束了呢……」

「是……是吗？」梦可馨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天花板和窗户，刚刚苏醒的她脸上泛着惨白，像是刚被暴风雨摧残的花朵。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打败伊尔梦的……不管怎么样，谢谢你救了我，也祝贺你通过了魔女试炼。」爱丝特莱雅拿起一个装着乳白色液体的杯子放到了梦可馨的床边，「先补充一下体力吧，这是我们好不容易找到的牛奶哦。」

「谢谢……」梦可馨努力地试图从床上坐起来，但是这非常困难。

她的右手被厚厚的绷带给包裹住了，双腿也几乎无法动弹，胸部还有一点隐隐的疼痛，唯一可以自由移动的位置就只有左手了。在爱丝特莱雅的帮助下，她才顺利地喝到了那一杯诱人的牛奶。

「味道……很好呢。」她很喜欢这杯牛奶的味道，甜甜的，还带着一些丝滑的口感。

「对了，姐姐大人去哪里了呢？」梦可馨觉得有些奇怪，梦芸竟然没有在这里等着她醒来。

「姐姐她……她说她还有非常重要的善后工作要做，所以在确认你没有生命危险之后就离开了。」爱丝特莱雅解释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走得这么焦急呢。是因为这是圣女的工作吗？」

「原来是这样子……虽然，现在见到姐姐大人的话，我还能像原来一样面对她吗？」梦可馨仔细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塞西莉亚她，还好吗？我感觉她之前受了不小的伤害。还有伊尔梦……去了哪里了呢？这一次的战斗，总觉得有点儿怪怪的。」

「别担心啦，不会有事的，你姐姐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了。伊尔梦似乎在我们的封印被解除之前就逃走了呢，现在大家都不知道她在哪里。塞西莉亚她没事……咦？」爱丝特莱雅惊讶地向病房旁边的角落看了看，「刚刚她还在这里的……去哪儿了呢？」

……

对于梦芸来说，这场战争有着太多的疑点，而她觉得最有可能解决这些疑点的方式，就是直接去问本人。

因此她放弃了亲自陪护梦可馨，悄悄地跑到了医院后面隐蔽的小树林，去做所谓的「善后工作」。

她根本猜不到伊尔梦会躲在哪里，但她知道伊尔梦似乎是有话对她说，因此一定会主动来找她的。

「哎呀，梦芸，从你的表情上来看，你有很多的疑惑呢。」伊尔梦的声音果然从她的身后传了过来。

「还不是因为某个神出鬼没的家伙对我们做了这么过分的事，而现在居然还敢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圣女的面前。」梦芸没好气地对伊尔梦说，「你知道这一次的战争带来了多大的伤亡吗？你就不觉得这么做太过分了吗？你究竟为什么会觉得我妹妹是你要找的人呢？你是想要带走她吗？还有那个塞西莉亚也是你的人吧？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她呢？」

「那好吧，梦芸，感谢你还愿意听我解释。」伊尔梦低着头向梦芸伸出了双手，「那么我一个一个问题回答好了。首先，伤亡并不是我的错，我一开始对人群仅仅是驱赶罢了。你应该知道，所有的傀儡都是我在操控，我自然避免了可能会事实上伤人的做法。那么伤亡是怎么发生的呢？问你们亲爱的总督阁下吧。他下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命令，让国民防卫军清剿我的占领区里面的平民，于是为了阻止你们这些人类自相残杀我不得不跟国民防卫军见血了，事情就是这样子，信不信就由你吧。」

「听起来，你好像说得没有错……」梦芸回想起自己之前帮助秋雪和秋霜时候的事，似乎和伊尔梦的说法对上了，「可是……」

「我知道，即使我这样说也不能说服你，因为你会跟我说如果我没有发动战争的话，就不可能会有无辜的人牺牲。」说到这里，伊尔梦忽然抬起死死地头盯着梦芸的眼睛，「可是，你告诉我，这座城市对我们来说真的有无辜者吗？你妹妹在她的家里留下了一张字条，你一定已经看见了吧？你知道她请求你帮忙安葬的魅魔少女的身份吗？那个少女的腿上有一个特制的拘束腿环，我可以告诉你，那是奴隶商会安装的刑具，用来折磨和控制她们的。这座城市每时每刻都在奴役你妹妹的同胞，共和国的法律公然允许这样的制度存在。就算你可以对异族少女的痛苦熟视无睹，假如你妹妹问起你，你打算怎么回答她？」

「不……伊尔梦，就算是我也不能熟视无睹的……」梦芸记得伊尔梦所说的事，可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伊尔梦。

她不喜欢这样的事，却没有勇气下定决心阻止它，也无颜告诉梦可馨事情的真相。

「好啦，梦芸，你不需要这么委屈，其实你可以把你的苦衷告诉你妹妹，不过要真诚。」伊尔梦将自己的声音重新调整回了轻柔的音色，「接下来我告诉你我的目的吧，我希望测试一下梦可馨是否有资格成为魔之女皇的继承人，因为我觉得她就是预言中所说的少女。」

「那么你的测试结果如何呢？你对其他人确实都没有下死手，只对她下了死手……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她还只是一个柔弱善良的小女孩，战斗或是成为女皇什么的绝非她的强项。不可以……宽容一点对待她吗？她遭受的痛苦已经够多了，我只希望她能够幸福……」对于伊尔梦的目的，梦芸在来之前也已经猜到了一点，不过她始终无法理解伊尔梦的做法。

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失去了梦可馨会发生什么。她有些迷茫和焦虑地看着眼前的伊尔梦，一滴泪水悄悄地从眼角流了下来。

「唉，你们姐妹的性格真的是如出一辙。我想向你道歉，也代我向梦可馨和爱丝特莱雅道歉。我必须这么做是因为，未来的考验只会比这更残酷，假如她的能力无法通过测试，那么我宁愿由我来了结她，可以让她少经历一些痛苦和折磨。你没有办法保护她一辈子，我也不能，她需要一些压力来觉醒自己的力量，那就只有我来做这个坏人了。女孩子的命运，必须把握在自己手中。相信我，我的心里和你一样痛苦，因为预言中说的少女我们最后的希望……」伊尔梦伸出手轻轻拭去了梦芸脸上的泪珠，「其实我很欣赏她，真的。你看见她战斗的样子了吗？我在她的眼睛里看不见仇恨带来的怒火，也看不见杀戮带来的快感，她的心很纯粹，仿佛没有把我当成敌人。我感觉到了，她那时候似乎也想要拯救我……即使这么做会让她很痛苦，她依然选择了保留自己的爱去战斗。这种感觉，就像当年的魔之女皇那样……」

「你是认真的吗，伊尔梦？」伊尔梦的评价让梦芸有点意外，「那你是希望带走妹妹，让她成为你们的女皇吗？」

「现在还不是时候，梦芸。去魔界对现在的她来说太早了，她可能无法适应那里的环境。而且你是她的姐姐，对于魅魔来说，成长的环境中有姐妹的陪伴是非常重要的，她们的情绪非常敏感。」伊尔梦解释说，「可是梦芸，虽然你给予了她充足的水和食物、华美的衣装、舒适的房屋，也把她保护得很好，却没有给她最重要的东西。你口口声声说希望她能幸福，实际上你现在做不到，如果继续这样子下去的话，未来你也做不到……」

「最重要的东西？」梦芸对这样的说法感到很疑惑，「是因为我没有足够的时间陪着她吗？可是现在的局势……」

「不是这种东西啦，我都有点怀疑圣女不懂人心的说法是真的了，至少你不太懂她的心思哦。」伊尔梦摇了摇头，「你没有给她的东西，是『活下去的理由』。也许是你真的把她保护得太好了，她觉得自己没有存在的意义。我第一次和她见面的时候，轻易都能看见她眼睛里的绝望。她根本不是来履行修女的职责讨伐魔族的，她只不过是在寻找一把可以刺穿她的心脏的利刃罢了。我真的很心疼她……你可是圣女呀，你一定有能力引导她的。你不要抱着你可以为她建立一个能够让她幸福生活的世界的想法，这不是你一个人能做到的事，而她也会觉得拖累了你而十分痛苦。这个世界，由你们姐妹共同来打造，不是更好吗？甚至你们还应该吸收更多的人，让更多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完成这个使命，你觉得怎么样呢？」

「你说得有道理，可是……」

「可是你还不知道该怎么做，是吗？」伊尔梦直接打断了梦芸有些磕绊的话语，「我给你一个小提示吧。你还记得圣骑士团吗？」

「圣骑士团？是指圣战时期存在的、由普世圣女领导的三大圣骑士团吗？」梦芸很很快就想起了关于这个话题的内容。

所谓的圣骑士团，是在圣战时期建立起来的军事化修会。骑士团的成员既是修士，也是圣骑士。骑士团也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骑士领，拥有相当于一个国家，可以独立制定自己的法律、货币等等。骑士团与一般修会不同，骑士团的成员可以一定程度上自由行动，并拥有治外法权。在涉及魔族的圣战中，骑士团承担作战义务。

在神圣帝国的历史上存在过三大圣骑士团，分别是蔷薇骑士团、黑鹰骑士团、清泉骑士团，曾经在圣战中立下过赫赫战功。最后的魔族国家灭亡之后，圣骑士团失去了存在的意义，纷纷被裁撤。

「你是说，重新建立圣骑士团？」她很快明白了伊尔梦的意思。

「正是。我已经给了你这个机会，帮助你证明魔族的威胁仍在。」伊尔梦点了点头，「你可以建立圣骑士团，让你妹妹担任团长。这样一来，无论你们想做什么事都方便了很多，不是吗？」

「原来如此……」梦芸没有想到伊尔梦为她考虑了这么多，「谢谢你……」

「用不着谢我，毕竟是我先伤害了你们，就当作是我给你们的补偿吧。」伊尔梦轻轻叹了口气，「我还有一个人需要道歉，可以把时间留给我们吗？」

「我明白了，那么我就先走吧。」

……

「女皇陛下，任务已经完成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拨开了旁边的灌木，提着破烂的衣裙走到伊尔梦的身边。

这个身影是塞西莉亚，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疲惫和迷茫。她轻轻地斜过身子，依偎在伊尔梦的身上，仿佛身上的重担终于被卸下了。她的右腿上也绑着一个小小的金属腿环，看起来与她的样子非常不相称。

「塞西莉亚，我知道。你做得很好……辛苦了，扮演这个角色很不容易吧？」伊尔梦在她的头上轻轻抚摸着，「你对梦可馨的印象如何呢？你喜欢她吗？」

「和女皇陛下说得一样，她温柔、纯洁、善良，但在危险的时候表现得沉着又勇敢，是一个优秀的女孩子。她很愿意为别人考虑，能把其他人的痛苦当作自己的痛苦……其实我，也很喜欢她呢。」塞西莉亚回答道。

「嗯……是吗？那就好。」伊尔梦低着头看着眼前的少女，她有些欣慰也有些愧疚。

有些恶并非是她所犯下的，但她是时候做出弥补了。

「那么女皇陛下，我们的下一个任务……是什么？」塞西莉亚有些好奇地看着伊尔梦，她还不知道伊尔梦的表情的含义。

一直以来她所需要做的也只有听从伊尔梦的命令，体会情感这种事，她有尝试着做，却不相信自己能够做到。

「塞西莉亚，不需要再等下一个任务了。」伊尔梦蹲下身子，用魔法击碎了塞西莉亚腿上的腿环，「你就留在她的身边吧，她也希望你能留下来。」

「女皇陛下，你要抛弃我吗？请不要……」塞西莉亚似乎对伊尔梦的话感到非常害怕，她连忙摇了摇头，眼角的泪水也滑落了出来。

「不是这样子的，我依然很喜欢你，只是从现在开始，你已经不再是我的一部分了。」伊尔梦紧紧地抱住了塞西莉亚，「我在圣女大人的面前斥责过这个国家的奴隶制度，在我们的国家，同样不应该有这些。我已经伤害你太多了，我不想再给你带来痛苦，之前我向你保证过这是最后一次。所以现在，我想给你找一个温暖的家，希望你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和幸福，把握自己的命运。」

「可是，我自己什么都不会做，她们猜到了我的身份的话，或许也会讨厌我的……」塞西莉亚低下头说着。

「梦可馨小姐会需要你的帮助，你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开导了她不是吗？我相信她已经把你当作了她的伙伴，现在或许还在担心你呢。」伊尔梦继续安慰她，「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故事吗？精灵族与魅魔族，自古就是天然的盟友，你们同诞生于芙蕾雅女神。当年魔之女皇莉莉丝与森精女王诗寇蒂曾经在一起联手击败了天界的天主之国的军队，并在精灵旧都提尔黛拉的废墟上订立了永久的友谊之约。现在的精灵族四分五裂，或许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这些事，但是你一定不会忘记这些吧？或许你可以代表森精灵，重建和魅魔之间的关系纽带。所以，回到她的身边吧，相信我们以后还有机会再见面的，我希望到那时候你已经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女皇陛下……」塞西莉亚有些不舍地松开了伊尔梦的手，「我明白了，非常感谢……」

「再见了，塞西莉亚。」伊尔梦向塞西莉亚挥了挥手，目送着她重新钻进灌木丛中，离开了这里。

「这样一来，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呢。」

……

战争结束数个小时之后，姗姗来迟的苏美月才带着金百合圣殿的支援赶到花都。为了完善重建圣骑士团的方案，梦芸赶紧把她叫到了身边。

「我还在奇怪你怎么没有去照顾妹妹，原来是为了这件事。」苏美月仔仔细细地听了梦芸的想法，「我能理解圣女大人的想法，这确实是一个很大胆的设想，但是……以前的三大圣骑士团，都是男性修会呀。他们能这么容易接受这种事吗？」

「关于这件事我已经想到办法了。」梦芸对苏美月说，「请跟着我去就是了。」

苏美月对此有些疑惑：「你真的有办法对付那个老谋深算的总督了吗？」

尽管将信将疑，她依然决定陪着梦芸前往总督府。

或许，这就将是改变的契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