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这一天，花都共和国比平时更早地迎来了夜晚的到来。

即使是那些对于这个世界知之甚少的平民，也能从这种不自然的现象中读出不祥的气息，因为这里从未有过正午时分就入夜的情况。花都共和国以商业和工业作为赖以生存的手段，这座仅有神圣帝国1%领土的自由市却拥有了神圣帝国50%的黄金，尽管他们平时总是宣称自己的财富是基于勤劳、智慧、勇敢等等正当理由，此刻许多慌乱的上层市民却将这一现象视为了神即将降下神罚的信号，因为一个真正勇敢的、正直的人，绝不应该将智慧和勤劳这种神赐予的美德用于「将别人口袋里的钱弄进自己口袋里」和「迫使别人将他们的劳动成果的一部分拱手让出」。即使这种关于夜晚提前到来的原因的解释是完全错误的，他们依然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立即组织避难行动，将人们集中到易于防守的教堂、医院、工厂等地，并向有生活困难的公民发放救济食品。

当然，并非除了梦芸以外没有人知道魔族入侵的事，至少这作城市的最高决策者——十人委员会，以及国民防卫军是知道这件事的。然而他们对于此事的了解，也就仅限于知道发动入侵的是魔族而已。

身为普世圣女，梦芸自然对于这次的事件有更深入的了解。在周边进行了几次摸索之后，她已经推算出魔族实际上兵力严重不足。她所消灭的「敌人」全都是没有自主意识的傀儡，完全没有真正的魔族的身影。

「原来如此……一开始我也被骗了吗？」她看了看身边的厚重的黑雾，以及被自己踩在脚下的骷髅碎片，她很快就明白了敌人的意图。

这是一次虚张声势的进攻，利用施加了灵魂魔法的黑雾侵蚀所有人的心灵，而战斗力虚弱的傀儡则正好利用了人们的慌乱和恐惧发动突袭。隐藏在背后主导这一战场的魔族，人数或许仅仅只有几个人，但是魔族的做法却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这是一场他们拥有全方位优势的不对称战争。

「可是……会是谁呢？」一想到这个问题，梦芸刚刚拥有的一点信心又被恐惧给压制住了。

尽管傀儡的作战能力很弱，但是能够同时操纵如此数量的傀儡，还拥有如此强大的灵魂魔法的人，显然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种种迹象都表明，她接下来会遇到的可能会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如果说对方的人数很少，那现在的她又何尝不是孤军奋战呢？

「那些家伙……完全帮不上忙。」

梦芸所说的那些家伙就是指国民防卫军。她在来到战场上之前曾经向总督请求过国民防卫军的指挥权，但是国民防卫军的那些高级指挥官非常轻蔑地羞辱了她，他们声称：「被一个女人指挥是任何军人都不能接受的耻辱，更何况是连战场都没有上过的半熟少女呢？圣女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她应该好好认清楚自己的身份。」

梦芸对此嗤之以鼻：「难道那些家伙就上过战场了吗？」

每个人都知道魔族最后的国家灭亡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事了，因此谁都没有资格说自己真正参与过曾经的对魔族圣战。

尽管她很气愤，却也只能在抱怨之后一个人离开了总督府。为了以防万一，她在来到这里之前提前给苏美月发了信息，告诉苏美月不必理会普世牧首的命令，直接让祈月军团用最快的速度来到花都支援。

「没有时间再找人哭诉了，我必须做点什么……」

她现在没有其他人的帮助，也缺乏引导，不敢深入到内部区域，只能在魔族占领区外围清除一些傀儡，并收集这些傀儡的残骸。她原本指望通过残骸上面残留的暗元素测算出施术者所在的位置，但是这些傀儡都精心做了防护，在被摧毁的一瞬间销毁了自己身上的魔法回路，让梦芸所有的努力都失败了。

在她一筹莫展之时，周围一个细小的动静吸引了她。

「是谁在那边？敌人吗？」

「呜……」附近的一小块房屋废墟中传出了颤抖的啜泣声。

「咦？你没事吧？是被困在这里了吗？」梦芸听出这个声音应该是一个小女孩，她赶紧跑到那片废墟附近，在被瓦砾和碎土墙包围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两个藏起来的少女。

「奇怪，这里已经是魔族的占领区了，为什么还会在这样的地方有幸存者呢？」梦芸觉得有些蹊跷，因为她从总督府那里打听到没有任何人从占领区活着逃出来的消息，据说魔族对占领区进行了清剿。但是这两个少女隐藏得并不好，倘若是对于拥有黑夜视力的魔族来说，是很容易发现她们的身影的。其中一人看起来还受了伤，有些魔族拥有血液感知能力，会毫不费力地找到她们。

「修女姐姐，我们没事……」其中一个看起来年长的少女回答了梦芸的问题，同时她还在尽力安抚身边的另一个少女，这似乎是一对姐妹。从她的表情上看不出有什么获救的喜悦，相反她有些警惕地盯着梦芸，还把妹妹保护在了自己身后。

「别……别害怕，我不会再靠近了。」梦芸赶紧停下了脚步，「我不是来伤害你们的人，我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稍稍向后退了几步，伸出自己的双手，让手中的长枪的枪尖指向了与自己视线垂直的方向，然后慢慢地将武器放在了地上，随后走回自己之前站的位置。

「现在可以和我说说话了吗？」梦芸再次伸出自己的双手向两位少女展示，「如果你们需要帮助，我也可以帮你们。你妹妹看起来状态不太好，我想我可以为她治疗。」

「嗯……你真的不是来杀我妹妹的吗？」少女似乎对梦芸放下了一些戒备，「那……你过来吧。」

在得到了少女的许可之后，梦芸终于得以接近了她们的身边。她揭开那个受伤的少女身上罩着的长袍，发现她的左腿上插着几支弩箭。

「看起来情况不太好，她受伤多久了呢？我需要把这些箭拔出来，可能会很痛。」梦芸向之前与她说话的少女问道，「你们可以叫我梦芸，能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吗？」

「梦……芸……」少女一边念着这个名字一边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圣女大人？」

梦芸点了点头，在她们的身旁召唤出了几个圣光球。在明亮的光线下，她确认了弩箭的位置，将右手按在了其中一支箭的箭柄上，并在左手上凝结着水元素和光元素，然后慢慢地将插入身体的弩箭拔了出来，随后把左手上的水球化作喷雾状洒在了伤口上。这些喷雾在皮肤表面化作了一层薄膜，将伤口牢牢地覆盖住。接着她在剩下的几个伤口上也如法炮制了这一过程。

在这个过程中，梦芸没有多余的精力再为受伤的少女镇痛，但她却十分配合梦芸的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乱动，仅仅只是发出了一些呜咽的声音。为了安抚她，梦芸轻轻地在她的背上抚摸了几下。

「好啦，这样子暂时应该没有问题了。你妹妹很乖呢，看起来你一定是一个好姐姐。」梦芸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液，「过几天如果伤口结痂的话就不用担心了，如果伤口红肿或者流出脓液的话，就再用圣水消一下毒。注意保持伤口干燥，不要沾水。不过不必担心圣水，实际上圣水的成分并不是水……」

「谢谢……圣女大人。我的名字是秋雪，她是我的妹妹秋霜。」身边的少女迫不及待地向梦芸道谢，「很抱歉一开始误会了你，不过为什么圣女大人会在这里呢？只有你一个人来了？」

「我……我在这里的理由吗？」秋雪的疑问让梦芸稍稍迟疑了一下，「嗯……其实我在这里的理由和你一样。这里是我妹妹生活的城市，她之前在这次魔族的袭击事件中受了重伤，现在还没有醒过来。我希望能守护她的世界，让她有可以实现自己愿望的机会。」

「咦，原来圣女大人这么浪漫吗？我还以为你会一本正经地告诉我这是圣女的职责什么的。」梦芸的回答让秋雪忍俊不禁，「圣女大人的妹妹叫什么名字呢？她一定也是一位善良勇敢的修女吧？原来这次袭击是魔族造成的呀……」

「不，我妹妹她……」面对这个话题，梦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唉……她的名字是梦可馨。其他的事……我……」

梦芸确实希望有人能倾听她们姐妹的困境，可她不知道这么做会让她们被理解还是更加被人厌恶，她低下头在心里挣扎着，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把事情说出来。

「圣女大人有什么难言之隐吗？」秋雪意识到自己好像触及了什么禁区，「如果不想说的话也没有关系，对不起……」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只是我觉得，或许等战争结束以后，让妹妹自己决定要不要把她的秘密告诉你会比较好。真是的，如你所见，其实我不是一个很有勇气的人，我和妹妹都很容易害怕被人拒绝、厌恶、抛弃，所以经常在人群中隐藏自己，假装自己是很普通的人，在应该表露真心的时候保持缄默……真抱歉，我在说什么呢？」梦芸有点儿惊诧于自己在这时候还会说这些多愁善感的话，「好啦，言归正传，可以告诉我，你们身上发生了什么吗？你妹妹的伤看起来并不像是魔族造成的，这是这么回事呢？」

秋霜身上的伤是弩箭造成的，但梦芸在这片区域中没有发现使用弩的魔族或是傀儡，而且这样的钢制箭矢，怎么看都像是国民防卫军的制式装备。

「其实，我妹妹身上的伤是因为国民防卫军向我们开火。」秋雪向梦芸解释了事情的经过，「我们的家就在一开始发生爆炸的医院附近，我妹妹在混乱中不小心被那些带刺的藤蔓给钩到了一下。后来我们一家人跟随着其他人从被黑雾笼罩的区域逃了出来，但是国民防卫军在边缘区域布置了封锁线，他们不让我们通过封锁线，而且还让那些弩兵向我们开火。我……我尽了最大的努力保护妹妹回到了这里，剩下的事，我就真的不记得了。其他的人，或许都已经……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向我们开火。甚至连魔族都放过了我们，同为人类却不肯放过自己的同胞吗？」

听完秋雪的描述，梦芸的心里产生了更多的疑惑：「魔族放过了你们？国民防卫军却向你们开火？」

她没有想到事情还可以发展成这样。

「是的，千真万确，在我们逃离这里的时候，那些魔族似乎是假装看不见我们，任由我们逃走。现在我和妹妹藏在这里，也一直没有魔族来找我们的麻烦。虽然这么说可能会有些叛逆，但是呢，如果圣女大人没有来的话，原本我甚至都打算去找那些魔族碰碰运气，或许魔族会愿意治好我妹妹的伤呢？」秋雪的话语中充满了无奈，「圣女大人，你说我们的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了呢？」

「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很遗憾……真对不起，如果我有能力改变这一切就好了。」面对秋雪的指责，梦芸有些手足无措，这似乎也并不是她能解决的问题。

尽管秋雪对自己的情感隐藏得很好，梦芸却并非不能猜到秋雪的感受，此时的秋雪在内心深处一定是充满了愤恨和痛苦的。

「不用担心我，我现在没有时间悲伤，我还得想办法带着妹妹活下去。」秋雪对梦芸说，「如果我的情报能给圣女大人提供一些帮助的话，那就太好了。我不知道该不该这么问，不过我刚刚一直在考虑一些问题，这场战争真的是魔族发动的吗？魔族确实是想消灭我们吗？魔族真的是邪恶的吗？如果那些真的是魔族，我总觉得和我听说过的传说中的魔族不太一样。」

「也许并不是……我是说，魔族也许并不都是邪恶的。明明我身边就有这样的例子，我为什么就不敢承认呢？」梦芸想起了自己的妹妹梦可馨，「其实魔族里面也有善良的好孩子，只是我们并没有给她们善良的机会。这场战争，或许是我们在自食恶果吧。」

她站起身看了看这对姐妹，觉得自己还应该做点什么：「我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吧，国民防卫军那边交给我来解释，我一定会让他们放你们过去，不管用什么办法……这才是我身为圣女的职责。」

「那就拜托你了，圣女大人。」

梦芸轻轻抱起已经熟睡的秋霜，带着秋雪黑暗中寻找出路。这一次，她没有带武器，也没有使用拥有攻击能力的魔法。路上她们确实遇见了几个傀儡，但全都对她们几个视而不见，这让梦芸对于这场战争的性质产生了怀疑，或许事情真的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好啦，我们已经到了封锁线附近，你们先在这里躲好，」梦芸将那对姐妹安置在了一座还没有倒塌的混凝土墙后面，「我去和他们交涉，没有我的信号，就不要出来……」

她一个人走出了由混凝土墙组成的掩体，向着对面封锁线后的国民防卫军喊话：「我是圣女梦芸，我发现了几个被困的平民，请让我们通过。」

「禁止通过，否则我们就要开火了。」对方冷冰冰地回答了梦芸。

「你们为什么要开火？难道你们看不出来我和她们都是普通的人类吗？」梦芸想不通国民防卫军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圣女大人可以通过，其他人不行。这是总督大人的命令，封锁线以内的区域已被暗元素污染，为了防止被暗元素感染的人变异成魔族破坏防线，必须消灭他们。」

「什么？谁告诉你们有这种设定的？」这个说法让梦芸有些哭笑不得，以她对魔族非常专业性的了解，魔族绝对不会有如此迅速地增加个体的方法，况且暗元素本身对于身体是无害的。

「我们不在乎这是不是真的，只要这是命令，我们就必须执行。」

「难道……对于你们来说，命令真的就比人的生命更重要吗？」梦芸对这样的回答感到了愤怒和无奈。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会有占领区伤亡惨重的消息了，或许大部分的伤亡都并非出自魔族之手，而是被总督的一个毫无依据的命令给消灭掉的。这件事放在整个世界的历史中或许中都算得上荒诞，敌人有意地放过了手无寸铁的平民，但这些人最终却死在自己人的手上，死在声称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国民的而组建的军队的手上。而总督甚至编造了一些谎言，误导她相信魔族清剿了占领区的平民。

不管怎么样，目前她们是没有顺利通过封锁线的可能性了。梦芸只能回到了掩体的后面，告诉了秋雪这个不幸的消息：「他们不会让你们安全通关，或许我们得想其他办法了。但是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