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在片刻的黑暗之后，爱丝特莱雅重新感受到了一缕柔和的阳光照射在了她的脸颊上。

映入她的眼帘的不再是医院的白色小房间，而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地和几个灌木。环顾四周，她又看见了宛如一面镜子一般的湖面，湖水一直延伸到与天际相交，似乎没有尽头，但远离她的那一片区域好像被打上了马赛克玻璃一样模糊。

她认识这个地方，这里就是她上一次和梦可馨谈心的地方。

「成功了吗？」她自言自语地问道。

这里的世界是不完整的，梦魇创造的世界只会延伸到和潜意识中的与本我的记忆相关的区域，其他不明确或是无关的记忆则会碎成一团，最终飘散到远方，变为一片空白。

这种被称为「梦魇」生成的世界，并不是其他魔族或者魔法师、神之类的东西，而是一个人内心中的「本我」造成的，那是生命最本质的力量，遵循一切以活下去和满足欲望为优先的原则。一般来说「本我」的力量会被「自我」和「超我」压制住，那两种力量是追求利益至上和道德至上的力量，是灵魂后天生成的。拥有后两种精神力量，是高级智慧生命的标志。当然，这里面不仅仅包括人类，天使、神、精灵以及许多魔族都包括在内，它与该物种本身的肉体力量强弱无关，地狱狼的力量要远胜于魅魔，只可惜前者却不是高级智慧生命。

由于精神受到了打击而使得「自我」和「超我」暂时无法运作的时候，「本我」的力量会占据上风，如果这时候人是清醒着的就会变得残忍、无情和绝望，而当她昏迷的则会进入这种难以摆脱的梦魇状态，在噩梦中不断地受到折磨，因为这是「本我」在攻击残存的「自我」和「超我」。

「馨儿，请一定要坚持住哦……」

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路，寻找着梦可馨的家。这条路确实是当初她和梦可馨一起回家时走过的路，但是街景又和她印象中的有区别，她说不出来为什么。她还必须要小心地躲过那些变得模糊的区域，因为那些地方是意识存在的边缘，她一旦被卷进去就很有可能被湮灭掉。

摸索了一段时间之后，她总算看见了那熟悉的宅邸和庭院，不过看上去要比她记忆中的样子新不少。

「回到了过去的时间了吗？」爱丝特莱雅猜测着。

她不能直接进去和梦可馨对话，这样做实在太可疑，会让本我察觉到她并不是梦可馨意识中的东西，梦魇就会全力对付她。不过她很快就想到了办法。身为天使，她可以幻化自己身体的状态，将自己的身体变为只有手掌大小的小仙女形态。

「女孩子应该都喜欢这种童话故事一般的感觉吧？」爱丝特莱雅希望自己的另一个形象会让梦可馨感到亲切。

……

「妹妹，回来了吗？」倚靠着房间门边的梦可馨用柔软微弱的语气向着门的另一边问话。

这扇门被从外面锁死了，除了从外面用钥匙打开以外别无他法。当然，其实钥匙就挂在门外面的墙壁上。

不过外面同样靠着门的女孩，却完全没有意识到钥匙的存在，也可能是不想或不能为梦可馨开门。

爱丝特莱雅用灵魂魔法将自己的身形隐藏了起来，悄悄观察着这两个粉色头发的小女孩。

仅凭外表来看，她们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为了确认谁才是梦可馨，爱丝特莱雅用了最羞耻的办法——直接观察她们的裙底。

「这件事，绝对不能让馨儿知道了……」爱丝特莱雅有些不好意思地想着。

「姐姐，我回来了。可是，对我来说去外面又有什么意义呢？姐姐，我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片黑暗而已。难道我去了外面就是为了欣赏黑暗吗？姐姐为什么不出来陪我呀？」门外的「妹妹」用不满的语气说着。

「主人只是想让你多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啦。我想告诉妹妹一个秘密，其实姐姐我是这片永恒花园的园艺师，一直为妹妹在这里栽培漂亮的花朵。这里有漂亮又柔软的青草地，支架上挂满了漂亮的紫藤萝，中间的灌木丛中点缀着红蔷薇。在妹妹恢复光明的时候，我会把这个漂亮的花园作为礼物送给妹妹。这个阳台，一定会给妹妹惊喜的。」梦可馨用温柔的语气对着墙那边的妹妹说道。

不用说也知道梦可馨属于说谎，她这个房间压根不是什么阳台，也没有花园，除了一张床一个书桌以及一个化妆镜以外再也没有别的东西，唯一的小窗户面对的是对面房子灰黑色的墙面，整个房间的配色也是灰黑的，有些位置还有蜘蛛网，以及梦可馨留下的不明固体和液体，简直可以用恐怖来形容了。

「姐姐，是真的吗？可是我的眼睛，不是已经没有办法治好了吗？」

「还有机会的，妹妹。主人不是说了吗？只要为你的眼睛换上新的角膜就可以看见东西了。」

「可是姐姐，角膜不是非常珍贵的东西吗？还会有人愿意送给我吗？」

「向女神大人祈祷吧，妹妹，说不定明天那个幸福的日子就会到来哦。现在到了午睡时间了，快去睡觉吧。」

「好的，姐姐大人。」

妹妹乖巧地听从了姐姐的话，摸索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看起来是真的去午睡了。

妹妹应该已经对这个房子的结构非常熟悉，即使不依靠视力她也能找回自己的房间。

关于这个妹妹，以前从没听梦可馨说起过，但梦芸已经将她的身世告诉了爱丝特莱雅，她是梦可馨的双胞胎妹妹，换句话说，她也是魔族，她的心智成长与人类有着很大的不同。

「可能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妹妹……」梦可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仿佛带着无限的伤感，像是在做着某种诀别一样，与她的年龄严重不符。

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把尖细的小刀，虽然很微小但是却无比的锋利。梦可馨将这把小刀放在自己的眼前，对着镜子观察了许久。可以看出，这是一把手术刀，虽然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得到的。

可以看见梦可馨的手在细微地颤抖着，不过她也发现了自己的害怕。在努力做了三次深呼吸以后，手已经不再颤抖了。将沾了酒精的棉花在手术刀上擦拭了几下以后，她将尖利的刀刃指向了自己的右眼。

「不会吧？馨儿你……」爱丝特莱雅想要扭过头去，她不忍心看着这样痛苦的场景。

「原来这就是你的右眼失明的理由。」 她曾经以为梦可馨右眼的那道伤痕是因为受到了虐待，是没有能被补偿的仇恨。不过她错了，错得很离谱。

那是一道以爱为名的刻痕，记录着一份无私的奉献、一段痛苦的记忆、一个不愿忘记的人，或许正是对自己妹妹的愧疚让梦可馨一直沉浸在自我否定中。

爱丝特莱雅感到一些泪水浸湿了她的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可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呜……呃……」梦可馨呜咽的声音格外的轻，但在这个寂静的房间里却显得格外刺耳，摄人心魄，令闻者心碎。

她的身体没有任何的多余动作，唯一的动作只在拿着手术的右手上。这借助着左眼的观察和右手的，这把手术刀的力量刚好把握在了眼球和那层薄膜之间，轻轻地划开了一条长长的划痕。随后这把手术刀转换了角度，从另一个方向划了下去。在三道划痕组成了一个三角形之后，梦可馨放下了手术刀，用事先准备好的镊子小心地夹起了那片象征着光明的眼角膜，放在了装有营养液的试管中。

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之后，梦可馨努力眨了眨眼，可是眼泪以及血液还是流了下来，视线也变得跟原来不一样了，她不小心就摔了一跤。

「好疼……还好，没有把试管弄坏。」在适应了一下只有一只眼睛视线之后，梦可馨拿起了装有眼角膜的试管，重新走到了房间门边，「主人，您要的材料我已经准备好了，请将它用在依儿的身上。」

从昵称中爱丝特莱雅推断出了梦可馨的妹妹应该叫梦可依，不过这都已经不重要了，她觉得自己的心绪也受到了干扰，像是胸口被刺痛一样的感觉。她的灵魂现在和梦可馨是相连的，梦可馨的情绪也深深地影响了她，让她的精神濒临崩溃。她努力做着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呵呵，你也就只有这点价值了吧。也好，我拿了这个东西你就没有用了，在这里安心等待属于你的命运吧，毕竟你连作为我的玩物都做不到。」门外是一阵粗暴的中年男声，这家伙显然不是什么善类，爱丝特莱雅懒得去观察他的样子。门被悄悄地打开了一条缝，那个男人的手拿走了梦可馨手中的试管，随后门又被重重地关上并且上锁了。

爱丝特莱雅不想再去看外面的情况了，现在梦可馨的状态才是最关键的。

虽然梦可馨已经很小心了，但是刮下角膜的剧烈疼痛还是避免不了的。之前的她为了避免手术失败一直忍耐着，现在没有了支撑她的信念，她软软得躺在床上抽泣了起来。止血用的药棉片已经被她罩在了右眼上，不过那只眼睛只要处理到不再流血也就可以了，因为再也无法见到光明了。剩下的左眼上是清晰可见晶莹的泪珠，一点一点地滑落下来。

「馨儿，你必须从这件事里面走出来……」没有什么能做的事，爱丝特莱雅只能悄悄地躲在房间的角落里替梦可馨难过。

解开梦魇的收束点还没有到来，她现在去安慰梦可馨只会适得其反，让梦可馨更深地沉浸在梦境中，甚至让梦魇找到机会识别她的存在并攻击她。为了救出梦可馨，她只能选择继续等待。

她知道这样的疼痛之下梦可馨应该很难入眠了，就算梦可馨是不可能知道她躲在这个房间里的，她还是决定留下来陪着梦可馨。

「梦芸姐姐，如果是你，应该可以做得比我更好吧？」

在梦境中时间的流逝速度时快时慢，因此无法判断经过了多长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梦可馨从床上坐了起来，走到镜子面前，拿掉了垫在右眼上的棉片。那里似乎已经不再流血了，确认了这一点的梦可馨放心地再躺回到了床上。她觉得全身的力气似乎都已经消失了，一种诡异的冷侵袭着她，在床上躺下之后就再也无法起来，头也是一直处在恍惚眩晕的状态之下。最终没有抵抗住那份眩晕感，她闭上眼睛打算好好睡一觉。

倘若就这样睡去，没有痛苦地离开这个世界就好了。她并不知道明天会变成什么样。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妹妹就算是可以看见东西，不也只能作为父亲的玩物吗？为什么她们姐妹生下来就要遭受如此的虐待，她并不知道。她只是不希望妹妹在这样幼小的时候就体会到这个世界的残酷，即使这份温馨是虚假的，她也想要守护，暂时帮妹妹撑起一个正常的家，让她可以看见这个多彩而又美丽的世界，多体会一些幸福再死去。

心中蕴含着对妹妹的爱和期望，她的骰子已被掷出。

只是，从不被命运眷顾的她，能得到什么样的点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