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康迪卡帕‧法佐伊的視角）

    「親愛的，你怎麼還未睡？」

    當我正依賴着燭光檢視手頭上的不同方案時，妻子把頭顱輕輕地靠在我的肩膀上柔聲問道。

    「按地區分配糧食的比例我還想再調整一點。由於毒品泛濫導致本國今年糧食產量大幅下降，即使從森密特王國緊急入口也未必能夠完全補上漏洞，這個冬季情況不容樂觀。」

    不知道是否故意，在托莫愛爾王國散播毒品的犯人偏偏挑在收穫的季節。若果他們是希望以此達到在雙重層面削弱本國國力，那他們的用心可謂歹毒。

    「……真是的，這是被指控參與販毒而被軟禁起來面臨死刑的人該專注的事情嗎？」

    「反正被軟禁的現在也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啊。再說，如果克理斯陶需要頭痛的事少了一件，她就可以更為專注去抓捕真正的犯人還我清白了。」

    我在笑着回答以後，妻子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傻瓜，然後覺得這點居然很有魅力的我也是一樣。」

    「讓妳嫁給了一個傻瓜還真是抱歉了。婭絲特還好嗎？」

    「還是老樣子，拚命地往外面寫信給每一個相識的人，盡可能尋求援助，比作為當事人的父親還要緊張。」

    真是一個好女兒，正當我這麼思索時，她本人就慌慌張張地跑進我和妻子的寢室。

    「父親大人，克理斯陶殿下前來拜訪！」

    我和妻子聞言急忙換上較為正式的服裝出去見客，果然在步出寢室後就看見本國的第一公主坐在客廳上、身後有兩位侍衛陪同着。這位堂妹臉色比起上次見面時顯得更為疲憊與憔悴，讓我產生了不詳的預感。

    「有失遠迎了，不知公主殿下深夜來訪有何貴幹？」

    「康迪卡帕，我希望跟你單獨談談。」

    我領着克理斯陶走進一間空的房房裏，把門關上後開口問道。

    「關於在王國內販賣毒品的罪犯，追查到現在有甚麼眉目嗎？」

    就克理斯陶如此難看的臉色，多半是沒甚麼好消息。我正如此暗自歎息之際，卻聽到了出乎意料的回答。

    「就在今天，璃索利弗族長斯迪‧普拉姆前來王都。他報告說在森林附近搗破了一個罌粟種植場，疑似是其中一個毒品原料的供應源。」

    我先是一楞，繼而笑顏逐開。

    「太好了！這樣距離揪出真正的犯人又近一步——」

    「斯迪‧普拉姆一口咬定康迪卡帕就是操控種植場的幕後黑手，揚言你和你的家人要為現在與過去的罪行血債血償。」

    幾個月裏不曾在心中燃起的希望火花瞬間就被澆滅了，到頭來璃索利弗族還是因為范諾文公爵的殺戮而不肯放過我。低頭沉吟好一會後，我抬起頭直視克理斯陶那無比認真的眼眸。

    「……我活不過明天對吧？」

    「本來我們唯一掌握的『證據』就是指向康迪卡帕，擁護我母親一派的貴族天天口誅筆伐要處死你、我都以證據不足為由勉強壓下去。現在再加上璃索利弗族長親自供述……抱歉，除非趕在明天找出真正的犯人，不然我已經護不住你了。」

    我閉上眼睛仰頭思索這一生是怎麼走來的。一路以來我都遵照着父母還有范諾文公爵的教誨走來，努力當一個為民眾着想的王族。哪怕失去了眼睛與腿、或者被猜忌打壓冷待，本心也從未改變過。

    然而父母在年幼時就在權力鬥爭中失敗被殺害，范諾文公爵……過於渴求為父母復仇以及將我捧上王位，也在拋棄了他孜孜不倦教導我的一切後傷害了眾多人繼而被制裁。而現在，這個國家終於再也容不下我的存在。

   「……他們想要殺死我洩憤，那就隨他們去吧。范諾文公爵所作的罪孽，能償還的人就只剩下我了。只是希望殿下救救我的妻子與女兒，別讓她們也被牽連進來丟掉性命。」

    「我就是為此而來的。這裏有一份寫好的認罪遺書，就差康迪卡帕的署名。然後這是一瓶無痛的毒藥，喝下後會慢慢陷入沉睡，再也不會醒過來。我、我覺得這樣安詳地離開，比起被拉到廣場上承受無數唾罵公開處刑會少許多痛苦。只要康迪卡帕認罪並且自裁，我就能夠阻止他們把屠刀指向你的家人。」

    我凝視着克理斯陶手中的信與白玉瓶良久、還未思索好該如何回答，她的目光就變得更為凌厲，然而這股怒氣似乎並非指向我。

    「范諾文公爵所做的一切應該歸到他自己頭上，被他擺布並不知情的康迪卡帕沒道理要背負這一切。至於現在因為冤罪而全家被殺更是毫無道理！明明如此……明明如此……！」

    這樣啊……說起來，當初這位堂妹也一度被范諾文公爵按上謀害自己母后的冤罪。看着克理斯陶一副幾乎要哭出來的模樣，我反而冷靜下來。

   「謝謝妳一直保護我們到現在。把家人繼續留在這裏我還是不太放心，當我死後可以請殿下把她們送到森密特王國接受庇護嗎？雖然又要麻煩恩普利昂陛下實在是不好意思。」

    「好，明天一早我就安排人把她們送走。我會盡力懇求森密特王國收留她們的。」

    那麼剩下要辦的事情，就只有跟家人道別了。邁出房間的腳步比自己想象中要沉重得多，看來自己其實遠遠未做好覺悟。

    聽完我的說明以後，妻子雙眼噙淚輕喃着「親愛的……」，而女兒婭絲特則開始歇斯底里地尖叫。

    「不行！您不可以放棄啊父親大人！只要找出真正的犯人就能還父親大人的清白了，辛帕菲也向我承諾他會找來幫助的！！再等一下，再等一下就好！！事情……事情一定會好轉的……」

    大概是意識到自己所說的希望到底有多空虛，婭絲特雙腿一軟跪在地板上開始抽泣。我也蹲下來，伸出手掌輕輕撫摸她的臉頰。

    「要不是有克理斯陶殿下，我們一家根本活不到現在。辛帕菲為了幫助為父，甚至不惜跟他自己的父親菲尼克斯公爵翻臉。所有人都已經盡力了，但是世事有時候就是盡力了也無法改變。答應我婭絲特，不要懷抱怨恨，范諾文公爵就是如此墮落。記好並且珍惜這些奇蹟般的情誼，當妳日後遇到像為父那樣需要幫忙的人時，希望妳也能像這些善良的人伸出援手。」

    已經泣不成聲的女兒奮力點頭後，我張開雙手擁抱她。妻子也跪下來與我們相擁，淚水混在一起分不清誰跟誰。

    「有妳們這樣的家人，我很驕傲、也非常幸福……我愛妳們。」

    在家人面前尋死，對她們的傷害還是太大了，我拿着克理斯陶給我的遺書與白玉瓶獨自回到剛才的房間去。在遺書上署名後，我拔開毒瓶的塞子時手指卻開始顫抖起來。到頭來，自己還是不捨得。

    外面客廳起了一陣騷動，大概是婭絲特不死心的又開始鬧起來了。沒關系，就算當刻無法接受，只要有妻子開導，終有一天女兒會平復並且跨過這道傷口。把瓶裏的藥一飲而盡後，我平靜地坐在椅子上，慢慢等待終末來臨。

    突然門扉被猛力撞開，我還來不及看清到底發生了甚麼，有甚麼粗裝的繩狀物從我口中竄進喉嚨直通肚子深處。

    「就這樣催吐！一定要讓他把胃裏的所有物全部吐出來！」

    隨着這道陌生少女聲音所下的命令，我開始不由自主地一邊嘔吐一邊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