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28 撥霧見晨擁

    (帕芙絲卡‧德拉可的視角)


    「德拉可小姐,本人衷心恭賀妳生日快樂。」


    這是謊言,面前這個人應該是覺得我怎樣都無所謂吧。


    「能借此機會認識德拉可小姐我實在太高興了,希望今後可以好好相處。」


    這也是謊言,這個貴族多半只是想以我為踏板跟身為公爵的父親拉近關係。


    「啊啦,本來就天生麗質的德拉可小姐今天可真是打扮得美若天仙,我都不禁嫉妒起來了。」


    這是真話,可惜這位不怎麼熟悉的千金小姐對我就真的只抱持着嫉妒容貌的感情,看來是很難好好相處了。


    小時候展露出自己能夠讀懂對方感情、判斷言語虛實的能力以後,父親曾經為難地摸着我的頭表示「帕芙絲卡以後多半會很辛苦吧」。現在我終於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了一直以來自己被保護得多麼周全。


    家人自不必說,與父母關係友好的兩位陛下以及共事的重臣、邸宅的傭人都相當疼愛自己。就連跟隨師傅到法亞理森林採集藥材時經常接觸到的璃索利弗族、還有暮星環盾團員,都是些個性純良而且直爽、非常好相處的人。過去的人生中,從未像今天這般遇過這麼多居心叵測地接近自己的人。


    「妳看上去有點疲倦啊,沒事吧?」


    露普絲挨近過來悄聲問道。原來長時間硬撐着笑臉是這麼累人的,還被朋友察覺到了。我輕輕拍打自己的臉頰兩下,讓變得有點氣餒的自己振作起來。今天生日宴會的主角可是自己,父母也為此投入了相當多心力,必須好好表現才行。


    然後……如果能夠像往年一樣,只跟家人靜靜地過生日就好了。說不定還可以多邀請幾位熟悉的友人,比如說露普絲、芳恩還有……


    「請問,特維萊特殿下仍然沒有現身嗎?」


    感覺到自己身旁的露普絲一瞬間屏息着,過了半刻才小心翼翼地回答。


    「……兩位陛下派來道賀的使者早已抵步、被邀請的賓客也基本來齊,在過去的十五分鐘就沒有新來賓入場。至於特維萊特殿下,他至今仍然不見蹤影,抱歉。」


    「露普絲用不着道歉,殿下貴人事忙,大概是有要務在身需要處理吧。」


    或者他只是單純不想出席也說不定。明明是我自己決定跟特維萊特拉開距離的,到了現在卻希望能夠親耳聽到他祝賀自己生日快樂,也太過任性了。雖然露普絲老是跟我說稍微任性一點也不要緊,但是我還是覺得抱持這種想法的自己太過自我中心了,不能這麼麻煩別人。


    「讓今天的主角露出這種表情可真是罪過啊,我還是找個團員溜回王宮看看情況吧。」


    「不、不用麻煩了!本來殿下就沒有義務出席的。」


    「今天可是妳生日耶!這種話就別再——」


    一陣騷動的聲響從門口傳來,負責招待客人的執事高聲宣佈道。


    「王太子殿下駕到!!」


    在意識到之前,身體已經不由自主地往入口處走前好幾步。回過神來時,那道異常熟悉卻許久不曾聽到的嗓音響起。


    「在如此重要的場合遲到,我懇請帕芙絲卡原諒我的無禮。只是為了準備禮物花了點時間作最終調整,還請妳見諒。」


    「哪、哪裏的話!殿下能在百忙中撥冗蒞臨我已經相當高興了,還特意花功夫準備禮物,怎麼好意思勞煩您費心呢?」


    「只要能讓帕芙絲卡高興,不管花多少功夫都是值得的。能請妳伸出手來嗎?」


    怎麼辦?在聽了差不多兩個時辰掩藏真心的客套說辭,這番毫無虛飾、由衷地為自己着想的肺腑之言讓我高興得臉頰都變得暖烘烘了。露普絲經常表示我在想甚麼全都表現到臉上去,該不會此刻自己正在掛着不太像樣的表情吧?我深呼吸好幾下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緩緩向前方遞出手掌。


    如果禮物的大小是自己能握住的程度,那麼應該是小飾物一類的物品吧?露普絲就是送了我一支小髮簪、附帶着能夠展開結界的術式,說是在危急時可以用來保護自身安全,已經被我當場戴在頭上了。他們兩人想必也為了讓禮物在外觀上顯得無可挑剔而花了一番功夫,只可惜我不能親眼欣賞……


   在感受到從特維萊特手掌傳來的溫暖同時,由出生起就一直包圍自己、無邊無際的漆黑突然就被顛覆了。突然間,腦海裏就湧入了大量難以理解的圖形,使我一時間手足無措。宴會廳周圍的騷動聲響越發擴大,似乎感到困惑的並不只是我一人。


   「冷靜一點聽我說,現在你看到的就是我所看到的一切,我與你共享視野了。」


    即使聽到特維萊特那沉穩的嗓音如此表示,我還是不太能理解當前的狀況。像是早就預料到般,他又不疾不徐地開口解釋。


    「妳的手臂在我眼前,也就是妳所能看到最近的事物。妳能感受到吧?我的手指在妳的手臂上移動。」


    正如特維萊特所言,能感到他的手指從我的手肘到指尖來回掃動。他說我現在所「看到」的視野裏,於長條狀物體上小小枝條的動向與我感受到完全一致。這麼說,那真的就是……


    「殿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身旁響起了急促的步伐還有慌亂的嗓音,父母似乎趕到我們身邊。特維萊特並沒有回到父親的提問,反倒是握起我的手腕放到自己無比熟悉的輪廓上。


    「帕芙絲卡,妳的手掌正按在德拉可夫人的臉上,而我也正定睛看着德拉可夫人的臉龐。」


    原來他還記得啊,在王宮正式相互介紹時,我曾經說過自己是以此方法辨別不同人的臉。然後,這個觸感我是絕不可能弄錯的。自己摸着的確實就是母親的臉龐,而眼前所看到的事物也確實被殿下指認為「自己的手掌」擋着了一部份,所以……


    母親的眉毛、母親的眼睛、母親的耳朵、母親的鼻孔、母親的嘴唇、母親的下巴,只要是自己正在觸摸的部位、只要是被「自己的手掌」遮擋着的部位,那就是我所能「看到」的母親臉龐。對上,全都能對上了!


    「母親,我能看到了!我終於能看到您的容貌了!」


    生日宴會、周圍的賓客,這些事情此刻全都被我拋諸腦後。我只是想去確認、去理解、去牢記自己看到的一切,手掌不亦樂乎地在母親的臉龐上反復摸索、與自己所能「看到」的作配對。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天旋地轉的感覺傳來,能聽到好幾道親近的聲音呼喊自己的名字。在往後倒下時,我才想起來自己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仍未去做。


    「謝謝你……特維萊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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