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格雷‧錫塔的視角）

    高高懸起的筆不管過了多久，也始終未能落到紙張之上。胸內抑鬱的情感如同旋渦般不斷加速上湧，最後我放棄了作業的想法沮喪地扒在桌上。

    真是糟透了的一天，先是因為藥物出了問題而導致哮喘發作，然後又被身為王太子的堂兄等人知悉了自己是色盲這個秘密。他們回去之後肯定會大肆跟別人宣揚吧，名震天下的藝術家、高貴的親王妃居然有個連一幅簡單的畫也畫不好的廢物病秧子。

    聽到門口那邊傳來動靜後，侍女起身前往應對。

    「不好意思，殿下現在正休息中——親、親王妃殿下？！」

    同樣被嚇了一跳的我猛然彈起來回頭望向房門，只見母親挽着一個小籃子、臉上展現出堅毅的神情朝我直直地走過來。

    「格雷，我們兩人談談吧。」

    「啊，好、好的，請隨意……」

    一時間手足無措的我作出了不怎麼體面的回應，然而母親似乎對此也毫不介懷，隨便的就坐在我床上把手中的籃子遞過來。

    「先嚐嚐吧。」

    我望向籃子裏頭，這些顏色黝黑的餅幹是廚師的新嘗試嗎？我拿起一塊咬了一口，然後就馬上噎住了。外皮有一陣苦澀的焦味、而裏頭則甜得發膩、還有些不明的異物碎片。

    「母親大人，這到底是甚麼？！」

    「我在德拉可千金指導下烘焙的餅幹，新鮮出爐的。很難吃是吧？」

    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就急忙想要圓場。

    「呃，味道還好，只是有點獨特、跟我以往吃的不一樣，所以一開始才會嚇了一跳——」

    「不用掩飾了，你一副想要吐出來的表情我還是第一次見識到。畢竟無論我們自家還是兄長這邊的廚師都是很優秀的，才不會連制作這種簡單的點心都失誤連連還燙傷手掌。」

     我目瞪口呆地盯着朝我微笑的母親，總感覺現在的她跟平常不太一樣。

    「……母親，為甚麼要自己特意去做這種事情？還燙傷了自己、這到底是——」

    「不用緊張，德拉可千金已經替我治好了。至於原因，應該就跟你拚命想要畫好這幅畫一樣吧？」

    看到母親從懷中拿出我其中一張被捏得皺巴巴的畫稿，我大腦先是變得一片空白、然後就急忙撲上前想要將其奪回來。

    不要看那種連小孩子塗鴉都不如的垃圾，那是我身為缺陷品的罪證、昭示着自己不配作為這個國家最偉大藝術家的兒子——

    「雖然畫功粗糙了點，畢竟是兒子為自己畫的，我會好好收藏起來。」

    在母親把畫稿舉起到我夠不着的高度同時淡然地如此表示以後，我再度呆楞在原地。剛才，她說了甚麼？

    「父母就應該給孩子最好的，這是我一直以來所堅信着的想法。畢竟自己就是被這樣養大的，從小就不缺家人的關愛，自然就會覺得應該如此對待自己的孩子。於是我在得知自己的畫與歌無法打動格雷的心以後，就變得不知所措了。因為我擅長的就只有這些，已經沒有其他能夠拿出手的項目。」

    說到這裏，母親本來一直平靜的語調開始出現了一絲顫抖。

    「可是我錯了，孩子想要的不是最好的東西、而是父母。哪怕方式再笨拙再不完美，我也應該陪在你身邊嘗試去理解你的想法才對。就因為以前不明白這一點，我才會和你產生了隔閡、讓格雷一個人獨自痛苦了這麼多年，對不起啊。」

    感到極度震驚的我還有消化母親剛剛所言的一切，她就已經張開雙臂緊緊抱着我。

    「如果你對於繪畫樂在其中，不管畫得多難看母親都會照單傳收。但是如果你只是為了跟我連繫而強迫自己去做不喜歡的事情，那就不要再這樣了。因為不管格雷的畫畫得好不好，你是我的兒子，這點是不會改變的。無論是帶你出外走走、烘焙些不怎麼好吃的點心、還是像現在這樣拿出真心相談，只要你希望、我就會陪在你身邊。」

    我是母親的兒子、不是缺陷品。然後，不管以何種方式，母親也願意陪在我身邊……！

    能夠清楚地感覺到，長年壓在肩膀上的痛苦與重擔正慢慢地融化。當眼眶的熱度升高至無法忍受時，淚水終於缺堤般傾瀉而出。我伏在母親的懷裏，開始嚎啕大泣。

    「這麼多年，讓你受委屈了……我只是希望格雷能夠自由地活着、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享受這個世界、同時也為這個世界帶來一點歡笑。如果你因為我的緣故而拘束自己，母親會很難過的。從現在開始，去活出自己想要的人生吧。」

    本來我應該說些甚麼去回應的，然而喉嚨被鯁住的自己只能發出不像樣的鳴咽聲。而母親對此也沒有介意，她就這麼陪着我把眼淚流光為止、一如她所承諾那樣。

    「之後，跟特維萊特殿下他們道謝吧。能交到這麼好的朋友，要珍惜哦。」

    「我知道了……母親，我愛你。」

    「我也愛你，格雷。」

    聽到這句話，已經哭累的我就這麼安心地陷入沉眠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