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特維萊特‧錫塔的視角）

    格雷帶領我們一行人回到他的房間去，他的侍女正想要把門扉打開，但是卻被這位才剛認識不久的堂弟阻止。

    「等等，這裏由我來……」

     在侍女依言退開以後，格雷走上前把手掌搭在門把上。然而過了好一會他依然沒有進一步動作。感到疑惑的我走上前察看，只見格雷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大門、身體不住地顫抖、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怎麼，哮喘又發作了嗎？」

    芳恩見狀也走上前詢問，然而格雷卻搖搖頭。

    「不是！再、再一下就好，很快就行了！」

     他接下來打算向我們坦白的事情，會讓他緊張到這個地步嗎？如果格雷一直掩藏在心中的問題是如此嚴重以及根深蒂固，我並不希望催促他。帕芙絲卡似乎也是有同樣的想法，只見她伸出手慢慢上前，輕輕地搭在格雷的手背上安撫他。

    在我們默默注視下，格雷的呼吸逐漸平緩下來。隨着門柄轉動的聲音響起，他帶領我們進入了房間。

    以借住幾天的客房而言，除了攜帶來的書籍似乎有點多以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扔到滿地都是的皺巴巴紙屑。估計是格雷在哮喘發作之前弄的，以至之後一連串的事態中貼身侍女也來不及清理。

    巴特隨手拾起地上的紙屑展開觀看，然後再比向掛在牆上那幅無疑是出自親王妃手筆的漂亮風景畫作。

    「這些全都是格雷殿下再現出親王妃殿下作品的嘗試嗎？」

    要不是巴特這麼說，我壓根不會注意到那些被捏皺的紙屑上歪歪扭扭的黑色線條居然是對牆上那美景畫作的臨摹。現在定睛注視紙屑上的構圖，確實能隱隱約約地看出跟原作的一些相似之處、但也僅此而已。在各方面而言，差距都過於巨大。

    「都是些不堪入目的失敗作，要嘲笑儘管嘲笑好了。」

    「這個嘛……平心而論確實是難以恭維的塗鴉，不過我覺得一笑置之即可，沒必要過於在意。難道說這就是一直困擾着格雷殿下的煩惱？僅僅因為自己毫無繪畫天賦？」

    在巴特隨口問道後，這位堂弟用力緊握拳頭、盯着他的雙眼幾乎要噴出火焰來。

    「『僅僅因為？』你、像你這種沒在被詛咒的人，能夠正常、自然地享受母親那些傑出作品，怎麼可能理解我的感受？！你知道我為了與母親產生聯繫用了多少個晚上試圖去理解那些畫作，最後卻一無所獲感覺有多挫敗嗎？！」

    ……在格雷憤怒地把這些年裏的沮喪一股腦吐出來以後，過往也曾經為自己似乎不被母親認同而感到困擾的我對他產生了共鳴。而且明明掛在牆上的是彩色風景畫、格雷描繪到一半又丟棄到地上的卻只有黑色線條，再結合早前他反問帕芙絲卡能否把眼睛治好，我心裏浮現出一個猜想。

    「格雷，莫非你天生就無法分辨不同的顏色嗎？」

     像是一切怒火都在剛才的爆發中燃燒殆盡般，格雷垂下眼簾蹲在地上雙手抱膝、回到那個害怕與他人接觸、畏畏縮縮的狀態。

    「是啊，現在殿下明白了吧？我生來就是一個殘次品。明明你們所有人、無論是貴族還是平民，都能夠輕而易舉地欣賞母親表現出來的美麗，唯獨只有我完全無法理解。不管是以畫筆描繪的風景、還是躍動的音律，全都無法觸動我的內心。」

    因為自身的缺陷而生出巨大的自卑感，所以這麼多年來他才會封閉自我、不敢跟別人接觸嗎？我並沒有靈機一動立刻想出能夠解決問題的方法，唯有一點我相當肯定必須跟他澄清。

   「格雷，身體有缺陷並不代表自己就是殘次品。任何人——包括你在內——都不應該因為這種理由而遭受貶低。」

    「對於殿下還有完全看不見的德拉可小姐而言似乎是這樣，那麼為甚麼只有我做不到正常人能夠做到的事情？你們說過會幫助我，是真的有辦法還是僅僅自欺欺人的安慰？」

   「當然有辦法了苦瓜臉少爺，因為我們要改變的並不是你的藝術天賦毀滅性的爛這個事實，而是因為這點小事就怨天尤人的扭曲個性啊。」

    巴特大步走到格雷面前，以大拇指指向自己的胸膛。

   「告訴你啊，我的父親是國王陛下的親衛隊長、武藝過人，德拉可小姐的父母那邊也是類似的狀況，然而我們兩人都是手無縛雞之力。那邊擔任王太子殿下護衛的勒特小姐倒是挺能打的，然而對於身為宰相的父親還有在醫藥界享負盛名的母親那些事業幾乎一竅不通。天底下跟父母不一樣的孩子多了去，可是大家不還是好好過活嗎？只有你緊抓着自己的短處唉聲歎氣，卻對於自己的長處視而不見。」

    當格雷抬起頭時，他那張臉佈滿了淚痕、眼淚大滴大滴地從眼角流出。

    「你們還是不明白……在我小時候，母親經常會送我親手畫的圖畫、為我唱出歌謠。然後當她發現不管畫甚麼唱甚麼我都無動於衷時，她就逐漸不再給我畫畫與唱歌了。就算我真的有其他天賦又如何？我無法理解母親想要表達的感情、她所身處的世界啊！我願意拿天賦還有其他的一切來交換，我只是想要感受到母親的愛！」

    大概這才是格雷真正的心底話吧。我們一時無言以對，經過一段時間只聽到細微啜泣聲的靜默以後，帕芙絲卡緩緩地開口。

    「格雷殿下，就算你對於親王妃大人送來的禮物無感，這並不代表她就會停止關愛你。」

    「剛才，大廳上你們也看——知道了，母親對我很不滿意。她嫌棄我是一個殘次品，視這樣一個兒子為恥辱——」

    「你確定親王妃對你失望的原因是你沒有藝術天賦，而不是你放棄與他人交流、選擇封閉自我的舉動嗎？」

    在我皺起眉頭詢問後，格雷又一次埋首於膝蓋裏。這次不管我們如何等待，他都不再回答。

    「特維萊特殿下，我想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咦，可是——」

     沒料到在接近取得突破的關口，最先提出放棄的人居然是帕芙絲卡。我正想要反駁，然而她卻不疾不徐地繼續解釋。

    「在繼續勸說格雷殿下以前，我希望能先跟親王妃殿下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