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璃忒恩‧德拉可的視角）

    「好久沒有在王宮以外的地方跟莎朵奈見面了，有時候還真挺羨慕仍然有正職在身、每天都可以隨時出入宮中的麗陶與曼荻。」

    我坐在久違地從當上王后以後就脫不下來的禮裙當中換上粗衣布衫的友人旁邊，一起眺望着在田野裏勞作的女兒還有身為第一王子的外甥。烈日當空下，被侍女攙扶着的帕芙絲卡撐起一柄簡陋的竹傘，為特維萊特遮擋熾熱的陽光。

    「確實，距離上一次我們兩人這樣單獨聊天已經是相當長的時間。這就是妳送女兒過來一起體驗平民生活的原因嗎？」

    「難得有這機會我自然是很高興啦，不過這次之所以會摻和進來，完全是女兒聽說我和尼斯特談起此事後自發請求的。」

    聽到我如此回答，莎朵奈微微瞇起那雙澄黃色的眼睛。

    「帕芙絲卡才跟特維萊特說過兩次話，為甚麼會對他如此上心？我不認為自己這個兒子有着這麼大的魅力。還是說，帕芙絲卡認為自己必須從象牙塔中走出來多見識世面？如果她這麼年輕就有此等自覺，我還真希望特維萊特能跟她多多學習。」

    真是辛辣的評價，我不禁苦笑起來。

    「還是老樣子，對兒子毫不留情吶。其實我在家裏沒少跟帕芙絲卡提起莎朵奈的事情，說妳在年輕時已經全心全意輔助當時還是王子的陛下將整個國家從頹勢當中拯救出來、無數人民都因為妳的決斷得以安居樂業。第一次在老家的孤兒院見面時，他們並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對吧？在那次王宮再遇以後，那孩子就開始不時向我表達擔憂、說『有着這麼卓越的母親，特維萊特會不會感受到很大壓力？』」

    「即使缺乏資訊，在大部份情況下勸一個不滿十歲的小孩子回家都是正確的選擇。之後無論發生甚麼就不是她這個僅僅偶然相遇了幾分鐘的人來操心、更不用為此負上任何責任。」

    「小孩子嘛，思考方式沒那麼理性冷酷的。帕芙絲卡一直都是受着許多人關照才得以成長至今，正因為身體上的不便她才對此更有自覺。而特維萊特是第一個在真正意義上需要她施予援手的存在，我猜想女兒是希望這次換她自己成為他人的助力吧。」

    莎朵奈點點頭以後再度眺望着在田野裏的兩個孩子。

    「確實很像妳和尼斯特的孩子會做的事情，她將來一定會成長為一名出色的大人吧。希望特維萊特在跟帕芙絲卡相處的過程當中也能夠學會這些優良的特質。」

    「慢慢來、慢慢來就好。我知道莎朵奈一定有許多學識與道理想要傳授給兒子，但是就算囫圇吞棗一股腦全部塞給特維萊特，他也沒法子瞬間吸收領會啊。」

    經過半刻沉默後，摯友才悠悠開口。

    「在特維萊特離家出走回來後，我已經跟他說過今後還有許多時間、可以容他慢慢學習……我還是表現得太過心急了嗎？」

    「這個妳得問自己的兒子了。如果他是因為莎朵奈的態度而感到壓力過大以至於焦慮不安，那麼妳就更應該反覆強調自己會耐心陪伴特維萊特成長，好讓自己的兒子能夠安心。雖然我猜他多半從妳跟在身邊一起進行這次試煉已經隱約察覺到這點了，不過有些事情不親口說出來就無法完全肯定吧？」

    我先讓莎朵奈凝視着自己的兒子思考一會，然後微笑着繼續說下去。

    「我從德拉可老公爵那裏聽說了，莎朵奈自小就聰敏過人、無論是甚麼只要學一遍就能上手，比起同齡人要成熟得多。也許妳對於孩子蹣跚學步嘗試自立階段比較陌生——」

    「在過去我並不比你們成熟多少，只不過頭腦比較好、得以騙過身邊的人而已。」

    我做夢都不曾想過這句話會從莎朵奈口中說出來，一時驚訝得不知所措地張大嘴巴。

    「……認真的嗎？」

    「如果我真的是一個成熟的人，就不會在全國各地流浪期間看到種種慘況、人民遭受的痛苦與傷害全部遷怒到當時只有十歲的恩普利昂，也不會將無視他生命安全拖到礦坑折磨的行為美其名曰讓他體驗明白民間疾苦。」

    第一次聽到莎朵奈談起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是自已發現了她就是塔拉結爾魔龍的秘密、被這位自己無比敬仰的人請求去終結她性命了。感覺還真是……相當遙遙的記憶啊。

    「明明是在感情用事卻毫無自覺、把絕望與自毀的情緒投射到完全不知情的恩普利昂身上。這就是所謂因為太過聰明，不但騙過所有人、還找藉口騙過自己吧。然後我做過的另一件蠢事璃忒恩也清楚得很，那就是執意尋死。明明包括自己在內，沒有人期望那種結局。」

    「是啊，莎朵奈自個兒覺得這是徹底斷絕塔拉結爾魔龍再度襲擊森密特王國的可能、最為安全的選擇。明明妳就不捨得，而我們所有人都準備好陪伴妳面對風險、嘗試找出逆轉忌子陷入瘋狂的方法。當時恩普利昂殿下可是豁出去好不容易才把妳勸回來。」

    人生中最為驚心動魄的時刻莫過於那段日子，就算過去了這麼多年、一想到莎朵奈把削尖的木笛部件在自己的喉嚨刺出一個小傷口那幕，就不禁心有餘悸。

    「多虧有恩普利昂與妳還有大家，我才得以在真正的意義上有所成長。即使是這樣，我也是在回首過去時才意識到這點。所以妳瞧，我並不是一個特別開竅的學生對吧？」

    望着莎朵奈臉上掛着的平靜微笑、澄黃色的眼瞳裏閃耀着一絲調皮的光茫，心情激動的我忍不住伸出雙手緊緊擁抱這位摯友。

   「能夠陪伴莎朵奈一起成長、齊心協力跨過那道最艱難的坎，是我一生最大的榮幸哦！我也很肯定自己的孩子、還有大夥的孩子，都一樣會陪伴着特維萊特長大。他並不孤單，就跟他的母親一樣。」

    「嗯，我也是這麼相信着……說不定將來他從同伴身上學到的，比我所能教導的還要多。」

    接下來我們兩人都沒再說甚麼，只是看着被夕陽染紅的天空慢慢變暗，然後揮手歡迎拖着疲憊身軀回來的孩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