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維萊特‧錫塔的視角)
好不容易熬到了休息時間,我感覺全身骨頭幾近散架、背脊與大腿就像被火燒般痛得難以忍受,幾乎是被母后拖到一棵大樹之下的陰影躺在地上。早已口乾舌燥的我勉力張嘴說出了短句。
「想要……喝水。」
「這裏可不像王宮那樣只要說一聲就會有侍從跑過來伺候你,想要水就得親身從井裏打上來才行。」
一聽到光是喝水也要進行體力勞動,我兩眼一黑幾乎要昏過去。乾脆殺了我吧,已經不想繼續待在這個地獄了。當我意識模糊矇矇矓矓地這麼想的時候,母后已經走到那口井旁邊把空木桶扔下去、然後把裝滿水的木桶拉上來。
當木桶湊到我嘴邊時,我忙不迭「咕噥咕噥」地大口喝起來。感受着冰冷的液體流入早已枯萎不振的口腔與喉嚨、使其滋潤重新注入生命力時,我頓時覺得這井水比起任何飲料都要甘甜美味。回過神來時,木桶裏的水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
「下次你想要喝水時,就得自己動手去取。」
母后一邊這麼說一邊掏出一塊煤炭——我一開始還搞不清楚她的用意,然而定睛仔細看才發現自己弄錯了。那是一塊麵包,一塊乾癟癟、全是黑色、無法讓人勾起半點食欲的麵包。
「這是……我的午餐?」
「沒錯,也是我的。趕緊吃了,不然下午就沒力氣幹活。」
看到母后一臉若無其事地拿着另一塊乾癟發黑的麵包大口吃起來,讓我一時間產生了這玩意說不定味道没有外表那麼差勁的錯覺。當然,現實並非那麼美好的。一口咬下去感覺自己就像在吃沙子那般。這塊麵包就跟剛剛觀察到的那樣極度缺乏水份,而且還在着一股奇怪噁心的味道、以致於我好不容易才把這勉強稱之為食物的物體吞嚥下去後,口腔還殘留着令人不快的味道。
當然,我在吃下這塊麵包時那狼狽的表現、痛苦地掙扎的表情,全都逃不過母后的眼睛。
「怎麼,味道不合你心意嗎?」
「說是不合心意未免過於輕描淡寫了,我就沒吃過這麼噁心的食物,而且就這一小塊根本填不飽肚子。」
在過去我已經充份了解在母后面前撒謊是毫無意義的行為,於是就把自己的感受如實稟告了。
「覺得不夠飽,我還有其他食物。」
「如果是比這種麵包還要難吃,我不確定自己能吞下去、或者那種食物值得吞下去。」
母后朝着在遠處守望的侍衛招手示意他過來。當侍衛掀開手中蓋在瓷碗上的白布時,我不禁睜大眼睛。
「這是昨天的剩飯。現在你有食欲了嗎?」
我忙不迭把瓷碗搶過來,全然顧不上任何禮儀整個頭埋進去大口大口地吃起來。雖然那股甜膩而且如同泥溶般的味道沒有任何改變、雖然這碗南瓜燉肉跟自己吃慣的那些熱騰騰的新鮮菜餚不一樣已經完全冷掉,但是跟剛剛吞下的那種黑麵包比起來還是要好上千萬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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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狹小的床上、隔着那薄得跟毯子沒兩樣的床墊清楚地感受到底下那堅硬的木板。不管怎麼蹍轉反側調整姿勢,總會有一處酸痛的肌肉被壓着。最後我乾脆地放棄,反正外面那些蟬聲這麼吵、被汗水徹底滲透的衣物也散發出陣陣臭味,我在短時間內是不可能睡着了。
在一整天拔除雜草的工作結束後,又累又痛的我盡管視野已經變得模糊不清還是拖着早已殘破不堪的身子到井旁打水。望着那口深不見底的水井我甚至產生了想要跳進去涼快涼快的瘋狂衝動。要不是母后抓住我的衣領阻止,我多半就直接付諸實行了。
到頭來我好不容易把盛滿冷水猶如千斤重的木桶提上來以後就昏過去了,還是母后把失去意識的我與水桶一併拖進木屋去。此刻她閉上雙眼平靜地躺在另一側牆的床上,自然得彷彿就跟回家似的。反正我是睡不着了,於是悄聲開口。
「母后,您還醒着嗎?」
「有甚麼事?」
「為甚麼要把我帶來這裏?中午時我質問您這些體驗是不是懲罰的一環,您似乎否認了。難道說花費這麼大功夫,就為了解決我挑食的毛病?」
「我把你帶來此處,是為了讓你知道平民百姓日常生活是怎麼過的。現在你是排行第一的王位繼承人,君王如果不了解國民又怎麼去管治他們?不從王宮走出來,你是不會明白自己有多麼得天獨厚、跟他們比起來有多麼幸運。」
母后在說,這國家大部份人民都是將我剛剛經歷那艱苦至極的一天視為日常。我打了一個寒顫,鼓起勇氣繼續詢問。
「他們真的能夠每天都忍受着這種折磨嗎?」
「首先,不是人人都像你那樣一個不順心就能逃回王宮被一眾侍從呵護,他們只可以選擇習慣或者餓死。其次,在你面前不就有人忍受了一天折磨還額外分出心力去照顧你嗎?」
我凝視上方的黑暗、感受着這個没有温暖被絨與柔軟大床、極其陌生的夜晚,過了半晌才輕聲道出最後一個問題。
「那為甚麼他們和母后能做到的事情,我卻做不到?」
「韌性與意志力不是一朝一夕能磨練出來的,更別提你過去一直都生活在猶如温室般的環境裏。也許在這次體驗結束後,你能稍微變強一點吧。」
说起来,弟弟之前是先饿一天,然后走了趟贫民窟?
弟弟沒去過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