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特維萊特‧錫塔的視角）

    為了配合目不能視物、被侍女牽着手緩步前行的公爵千金，我刻意放慢腳步。過了好一會才離開了大人的聽力範圍，我正躊躇着不知該如何開口，反倒是帕芙絲卡率先打破了沉默。

    「殿下，請聽我說。不久以前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跟一個躲在櫥櫃裏的小男孩對話。不知殿下是否允許我再詳細一點去描述夢境的內容呢？」

    「……沒必要這麼繞彎子說話，我覺得母后多半已經知道整件事情的經過了。」

    這麼回答以後，女孩那張掛着拘謹神情的臉綻放出小小的笑容。

    「請問一下，那之後殿下與王后陛下和解了嗎？」

    「嗯，在經過推心置腹地面談後，我算是更了解母后的本質。全賴有妳的建言呢。」

    一聽我這麼說，帕芙絲卡立刻低下頭。

    「不敢當，我相信就算我們沒有相遇，殿下當時只要冷靜下來後也會作出同樣的決定。殿下是憑着自己與王后陛下相互理解從而邁出這一步的，我只是從背後輕輕推一把而已。」

    「妳太謙虛了，那輕輕一推對我而言可是很重要的。我當時被母后嚴厲地批評得都快要失去自尊了、還以為自己已被她徹底嫌棄，要鼓起勇氣跟想象中的母后對峙可不容易……說實話，我還是不明白為甚麼那時妳能對我的煩惱感同身受。明明德拉可公爵夫婦都是那麼和善親切的人，那種問題對妳來說應該很遙遠吧？」

    『然後大人有時也很遲鈍，自以為跟小孩贏了辯論就把所有問題都解決了似的。怎麼可能嘛？明明心情本來已經不太好，被人拿大道理教訓一頓後不就只會讓感覺更糟了？』這句話實在太讓我印象深刻了，至今仍然記得一清二楚。

    「那當然是我跟父親大人還有母親大人也會吵架啊、也有把自己單獨關在房間裏生悶氣的時候，這些不都是很正常嗎？」

    「妳？跟德拉可公爵、還有璃忒恩夫人鬧脾氣？」

    不管怎樣也無法想象眼前這位乖巧的女孩，會跟我遇過最溫柔親切的大人吵架。在我表達出難以置信的感受以後，帕芙絲卡發出咯咯輕笑。

    「畢竟是我第一次進宮，自然得在兩位陛下面前留個好印象。殿下若是不相信我所說的話，可以試試躲到我們家的櫥櫃偷聽，說不定某天就能碰上我們吵架哦？」

    我們一起笑了半刻以後，眼前這位公爵千金清清喉嚨重新擺出較為嚴肅的表情。

    「有一次大吵一架以後，父親大人就向我道歉了。他說自己第一次為人父母，有很多事情都得摸索碰壁以後才能掌握明白。我知道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都是相當了不起的大人，從他們分享的那些往事聽來，國王陛下與王后陛下亦然。只是就跟我們都在學習怎麼做一個孝順的好孩子那樣，他們也在學習怎麼當好父母。旣然是第一次，會有犯錯、遇到挫敗的時候不也是很自然嗎？」

    我回想起與母后一起關禁閉的那段時期，她從一開始就承認了自己做得有所不足，之後也很努力地聆聽我的需要、繼而調整自己的做法作出改變。也許真的如帕芙絲卡所說的那樣，我們其實是在一起摸索親子相處之道吧。

    「是啊……他們都在為自己的孩子努力地適應改變，實在很了不起。」

    「而我們作為能夠體諒他們難處的孩子，也同樣很了不起對吧？」

    我們再次縱聲大笑一會以後，回憶起父王之前跟自己提過關於德拉可公爵家事情的我稍微轉移話題。

    「我聽說妳在不久以前才第一次出門拜訪娘家，莫非在我離家出走的那天正巧轉移到妳祖母家裏去？那裏的孩子還真多啊。」

    「這個嘛……對於所有在孤兒院長大的孩子而言，格蕾絲院長都是如同母親般的存在，所以說那位大人是我的祖母也沒錯。她烤的餡餅，很好吃吧？」

    「非常美味，都能跟王宮裏的御廚一較高下了。下次去拜訪她時，煩請妳替我轉達。然後，這是對那天鼓勵我的回禮……」

    完全沒有預想到會在今天跟恩人再遇的我並沒有在事前準備甚麼，然而都見面了不作一些表示也說不過去。我在就近的紫羅蘭花叢當中挑了一朵最大最鮮豔的花朵摘下來遞給她，只見帕芙絲卡在接過後驚呼一聲把花朵掉在地上、鮮血從手指滴出來。

    「抱歉！我馬上叫人過來——」

    我都忘記帕芙絲卡看不見，害得她被莖上的刺割傷了。正當我為自己的輕率而懊悔不已之際，帕芙絲卡凝神專注片刻、一道白光就覆蓋了她那傷口使其癒合。果然，就跟那頭美麗的金髮一樣，她也從母親那裏繼承了聖光之力。

    「我沒事，還好跟母親練習過幾次。弄丟了殿下的禮物實在不好意思。」

    「不不，剛剛完全是我的錯。妳如果還有甚麼想要的，儘管開口就好。」

    我從地上把花朵撿起來，掏出自己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把莖部完全包起來，然後才再一次交到帕芙絲卡手裏。把花朵捧在掌心的少女微笑着搖搖頭。

    「殿下，請不用為剛才的事情在意。如您所見，我已經沒問題了。」

    「……妳就當幫我脫身好了，說些要求吧。要不然父王和母后知道我弄傷妳以後甚麼都沒有做，不知道又得聽多久嘮叨了。」

    帕芙絲卡微微歪着頭思考，她這副模樣還挺可愛的。過了片刻，她擺出一副下定了決心的模樣，把花朵交給旁邊的侍女然後開口。

    「如果殿下不介意，我想記着您的樣貌。」

    這是甚麼意思？我還來不及問，帕芙絲卡就緩緩伸出雙手、在我的臉龐上仔細地摸索，感受着。

    ……對啊，她唯有用這方法，才能曉得我長甚麼模樣。這麼思索的我在意識到的時候，手掌已經不自覺地搭在帕芙絲卡的臉龐上。

    「殿下？」

    「啊不，我也想好好地記住妳的模樣——」

    這甚麼爛藉口？！我的眼睛可沒有毛病啊！！從帕芙絲卡那位侍女臉上的表情看來，要不是看在我是第一王子的身份她多半就直接吐槽了。然而當事人卻顯得相當喜悅。

    「原來殿下也跟我懷着同樣的心情，真教人高興啊。」

    看來是蒙混過去，我正放下心來，眼角餘光瞥見前來找尋我們的父王母后與德拉可公爵夫婦時立刻渾身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