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

　嗶、嗶、嗶⋯⋯

　固定頻率的蜂鳴，機器運作的低頻噪音，一成不變。

　手上插著的針頭，深入體內的無數軟管，令人窒息。

　發生了什麼呢？

　詳細的已經不記得了，只知道出了車禍，受了重傷。

　那之後，就一直躺著了。

　也不知道躺了多久，只覺得很難過，很痛苦。

　不能移動，做不了任何事，眼睛睜不開，也說不出話。

　但是，偶爾卻能聽見。

　「打擾了。小翼，我們來了喔。今天哥哥也在，是特別請假過來的喔。」

　這⋯⋯是媽媽的聲音。

　雖然爸爸不會來，但媽媽常常會來看我。

　即便沒辦法做出任何回應，她也會跟我聊天，也會不小心哭出來。

　說的話沒辦法聽得很仔細，但應該是很幸福的內容吧。因為她是我最喜歡的媽媽。

　啊，感覺到了，今天似乎不只一個人。

　「小翼⋯⋯哥哥我也來了喔，抱歉那麼少來看你，可恨的公司……」

　這是哥哥的聲音！

　年紀大我很多的哥哥，出了社會之後就總是很忙。

　但是休假日總是會帶著點心和禮物回來陪我玩，是我最喜歡的哥哥。

　「已經存夠了錢，決定要轉職了所以……快點醒來好嗎，小翼，我們再一起吃蛋糕，到處旅行，媽媽也會一起的，所以——」

　「別再說了。」

　「唔……抱歉，媽，我只是……」

　「我知道，真是的……放心吧，我們家小翼那麼堅強，一定可以好起來的。」

　不知道他們在聊什麼……總覺得有點寂寞呢。

　好想看見媽媽和哥哥的臉，好想和他們一起開心的聊天；好想吃哥哥帶回來的點心，一邊看著電視，一邊聽他抱怨生活上的事情。

　好想跟他們說，我沒事，所以不用擔心⋯⋯

　『沒事個頭！你這樣哪能叫沒事！』

　嚇？！

　什麼東西，腦子裡突然蹦出了聲音？！

　『什麼什麼東西，我可是神明大人喲。』

　神明大人？

　先不說神明，稱呼自己是大人很奇怪吧……

　不過，難道是說我已經死了嗎？！

　『開什麼玩笑，你早在四年前出車禍的時候就該死了。啊……雖然讓你活到現在是部下的疏失，這麼久都沒注意到確實是我的錯。真是可惡，到底是什麼醫學奇跡在維持著你的生命！啊啊啊啊——科技這麼發達是想怎樣啊！神明都不用幹活啦！』

　那個，怎麼說……真是抱歉？

　話說原來過了四年了嗎？

　『唉，是啊，讓你痛苦這麼久真是對不起了。話說，容器早就準備好了，你那時居然沒有轉移過去……是有什麼留戀還是遺憾的事情嗎？』

　什麼留戀還是遺憾的事情？

　當然有啊，想見媽媽！想見哥哥！

　『那不行，辦不到。』

　為什麼！

　『我也沒辦法啊，照你的情況，還能聽見聲音就已經是奇跡了。在此之上就超出了我的能力範圍，就算想幫你也幫不了。』

　唔，聽不太懂，但是……

　好吧。

　所以我要死了嗎？

　『算是吧。一直這樣下去你也很痛苦吧？』

　是的，很痛苦……

　但是因為媽媽跟哥哥都會來，所以也很幸福。

　『真是好孩子呢。不過接下來就要跟他們道別了哦，做得到嗎？』

　唔，道別……

　我會盡我所能的。

　「……媽……」

　從喉嚨裡，好不容易，擠出了一點點聲音。

　「小翼！喂、聽得到我們說話嗎！護士小姐，請把醫生叫來！」

　「是！」

　聽見了，久違的，自己的語調。

　喉嚨嘎吱作響，灼熱的感覺蔓延，像是撕裂一般的疼痛襲來。但是我會忍住的。

　「……哥哥……」

　「小翼！我在這，我在這裡！終於、終於……」

　「謝……謝……」

　「喂，小翼？小翼！醫生，她的狀況……」

　「怎麼會這樣！快……」

　「…………」

　「……」

　逐漸，聽不見了。

　醫生的怒吼、哥哥的哭喊、媽媽的啜泣、蜂鳴、機器運作的低頻噪音……

　世界，變得平靜。

　『不可思議，用那樣的身體說話什麼的……不過，這樣就滿意了嗎？』

　不滿意……但是不能任性，對吧？

　『嗯，好孩子。』

　嘻嘻。

　不過如果是哥哥誇獎我就好了。

　『那還真是抱歉了。對了，其他還有沒有什麼願望？想做的事或是想要的東西……什麼都好，除了家人以外有什麼遺憾嗎？』

　那樣的話，想跑一跑呢。

　一直躺著不動，實際上很難受呢。

　『是嗎。算是補償這邊的疏失吧，我給你的容器做些調整吧。』

　容器？

　容器指的是？

　『啊，那個無須在意。去吧，翼，請睜開眼睛，迎接新的世界。』

　新的世界？

　新的世界又是——

　「什麼？」

　……像是從一場很長的夢中醒了過來。

　像是從沉重的枷鎖中解放，像是從黑暗的洞穴裡逃脫，像是從無底的深淵爬回地面。

　我，聽見了。

　我，看見了。

　我，聞得到、觸碰得到、伸出舌頭就能品嘗得到。

　這裡就是，所謂新的世界——

　◇　ToBeContin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