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種子被種下,百年之後將長成參天大樹,千年之後成為茂密森林,萬年之後已是繁盛的綠色大地。
在地底下,種子長成了工廠,植物按照設計者的規劃生長,光能被儲存成化學能,水在這個系統裡循環了一遍又一遍,有機溶劑被製造出來,只為了更加複雜的合成。這樣的工廠遍布在星球的每個角落,製造出了一顆又一顆潔白的蛋,那是某個文明最後的遺產。
「方舟」是被規劃好的。
維拉人錨定好後,安排了一切,讓方舟在漫長的時間中逐漸成形,成為集合了這個文明全部技術的時空膠囊。
自從文明消失,生產已經停止很長一段時間了。
在這顆綠色星球上,只剩下最後一顆蜘蛛樹,等待最後一顆蛋。
然而命運如此奇妙,最後的方舟在進行最後一道程序時,運輸的通道被某個植物寄生的人類堵住了,疏通失敗,並且在這道程序上,備援方案早已失效。
於是一切程序停止,蜘蛛樹陷入深度休眠,進入漫長的等待。
時間過去近百年,沙土堆積像掩埋工廠一樣掩埋蜘蛛樹,它背上的擬態植物不斷成長,在地表形成了茂密的森林,與工廠上方的森林融為一體。更多人類出現在這裡,他們發現遺跡,發現已經完成使命的工廠,但最後的蜘蛛樹卻始終沒有被喚醒。
直到現在,一批人誤打誤撞的將通道疏通,使方舟能進入神殿,完成最後的程序。
植物釋放的信息素傳遍整個森林,全頻段脈衝一陣又一陣響起,將消息帶到更遠的地方。
現在整個星球都被喚醒了,它們重新想起了自己刻在基因裡的使命。
類神經纖維運作起來,每一株植物的感覺都成為有效的訊息輸入,植物的生理機制被利用的淋漓盡致,不計代價的試圖改變空氣中的溼度、溫度、甚至引起閃電。
蝴蝶開始煽動翅膀,只為引起風暴。
環境參數開始出現大範圍的變化。
當範圍內的溫溼度變化足夠大,就可以改變大氣對流。颱風開始轉向,進一步增強,整顆星球都在為最後的使命預熱,在更遙遠的地方,甚至連地殼都為之震動。
緊接著,在跨越了數萬年光陰之後,沉睡的巨獸再次甦醒,按照創造者最初的設計,蜘蛛樹破土而出,重返地表。
牠抖落身上萬年堆積的泥土和植被,就連屬於自己的擬態植物也被當作阻礙去除。
蜘蛛樹再也不需要它們了,牠不再需要那些賴以生存,在地表負責提供能量的表皮,如今牠只剩下最後的使命。
蜘蛛樹的枝幹撐破泥土,扯斷與遺跡連接的管線,撐著身體顫顫葳葳的立了起來。
龐然大物仰天長嘯,牠的每一個氣閥都在發出低沉的轟鳴,內部通道順暢無比,氣閥跨越萬年再一次工作起來,將動力傳向每一具肢腿。
蜘蛛樹站上大地,那一刻,建造出種種奇觀的維拉文明彷彿也跟著蜘蛛樹一起活了過來。
這是滅亡的文明最後的掙扎,也是他們對過往最高的贊禮。
滅亡的文明不需哀歌,他們只要讚頌,讚頌蒙昧時逐火的先驅,讚頌璀璨時閃耀的群星,讚頌遲暮時堅守的傳承,讚頌毀滅時不屈的咆哮。
蜘蛛樹爬過陸地,翻越高山,朝著大海前進,這是它最後的旅途。
……卵載著生命圖書館,蜘蛛樹背負前行,它將把智慧的種子撒向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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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爾夫飛撲而下,身影消失在暴雨之中。
我揹著瑪琳,一手抱著蒂亞,根本沒有餘力動彈,只能使勁把身體貼緊蜘蛛樹。
滂沱大雨中,視線一片模糊,我只能隱約能看到拉爾夫落在蜘蛛樹側面一根濕滑無比的巨大樹根上,在雨霧中,拉爾夫用我給他的熱能刀使勁地翹著通道的開口,刀身冒出的蒸氣被強風吹散,光憑肉眼甚至難以看見。
熱能刀冷卻之後就只是很利的刀而已,刀身強度也不盡人意,並不適合用來翹東西。不過手邊什麼工具都沒有,也顧不得挑三揀四了。
待拉爾夫那邊搞定,我解開綁在身上的繩索,把瑪琳當配重,一點一點的降下去。
拉爾夫接過瑪琳,把繩索固定好,諾拉就帶著蒂亞和索菲亞順著繩索滑下去,而我則負責殿後。
下方的通道同樣狹窄,但高度上挑高了不少,就像一道狹縫,雖然終於不用彎著身子前進了,但依然十分難走。
我抹掉面罩上的水珠,重新背起瑪琳,招呼眾人上路。
R說我們有三個小時,但這一路上已經浪費了不少時間,留給我的剩餘時間已經剩不到一半,必須爭分奪秒的趕路。
這條路十分難走,與我們先前走過的遺跡通道完全沒有可比性。
我猜這裡可能是備用工程通道之類的地方,建造者大概是覺得自己的文明滅亡之後就不會有人再使用了,因此在設計之初就沒有考慮過耐用性的問題,經過時間洗禮,這裡到處都是碎石土塊,跟條天然洞穴似的。
地面凹凸不平,通道時寬時窄,有些地方必須側身才能通過,背著瑪琳相當麻煩,頭頂時不時還會遇到凸起的樹根,只有偶爾出現的台階說明這是一條人為設計的通道。
走了一陣,我們來到一處開闊的地方。
這裡不像是道路原先的設計,而是自然形成的一個洞窟,不知通往何處。而原本前進的道路卻被掉落的土堆給封住了,只在土堆上方留了個小縫,就連蒂亞也爬不過去。
拉爾夫踢了踢土堆,感覺相當結實,如果要挖通必然會浪費不少時間。
於是我們只能向未知的路線前進。
這個洞窟的洞頂不高,但仍有大約兩層樓的高度,從上方垂下許多植物根鬚,空洞的寬度與深度則一直向前延伸,整體是個扁平的空間。
R給我們的相對位置定位顯示,巨樹駐地就在這片空洞上方。
我四下張望。頭盔的探照燈照亮這個地方,洞窟四周全是泥土組成的牆壁,土質鬆軟濕潤,但牆壁上有許多粗大的植物根系,那些樹根盤扎在一起,堅硬宛若石壁,支撐著這個空間。看樣子,應該是不會坍方的。
我把瑪琳靠牆放著,讓大家在附近等會,自己則先行探路,邊走邊想我們該如何前往上方的駐地。
如果無盡切裂劍還在手裡,我可以開個直線通道,但那玩意已經被我們用掉了。
看我一個人越走越遠,索菲亞在背後喊了我一聲,但我仍獨自一人繼續深入,直到洞窟的盡頭。
洞窟的盡頭仍是泥土與樹根組成的牆壁,但頭頂的樹根之間有幾個大洞,洞口漆黑一片,也不知道通往哪裡。
我踩著靠牆的一塊凸起的土塊,打算爬上去看看那些洞,沒想到一腳踩上去,卻好像踩在一塊金屬板上,就是那種金屬薄板受力之後,發出空洞洞的聲音。
我連忙低頭察看,發現我腳底下的根本就不是什麼土塊。用腳撥開上面薄薄一層土後,就露出了埋藏在土下的金屬——飛船的金屬蒙皮。
我眉頭一皺,連忙跳下土推,撥掉所有我能清除的泥土,於是,愈來愈多的金屬部分顯露出來。
在清理過程中,我蹭到了旁邊的牆壁,沒想到那面牆十分脆弱,蹭一下就凹陷變形了。於是我用力一腳,將牆給踹倒。並不厚的泥土牆傾倒下來,露出了後方的空間。
探照燈照去的瞬間,啞光的金屬塗料反射出些許燈光,勾勒出的輪廓在黑暗之中熠熠生輝。
有稜有角的身軀探出黑暗,外型帶著一種粗曠的美。
「探路者......」
我看著埋藏在泥土下的飛船,低聲呢喃。
真震撼!真伟大!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