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扛著瑪琳爬到通道的盡頭時,索菲亞他們正在那裡等著。
不過令人困惑的是,他們全身都濕漉漉的,就像剛跳進水裡游過泳一樣。除此之外,地上也都是水。
「你們怎麼都濕濕的?」
聽到我的話,拉爾夫抹了抹面罩上的水珠,指指頭頂的蓋子:「暴風雨。」
「什麼?」
「自己看吧。」
拉爾夫說完就癱坐在地上。
我放下瑪琳,疑惑的看了眼索菲亞,見她沒有特別表示什麼,於是便爬上去推開已經被撬松的頂蓋,探頭張望。
這裡確實通往外邊。
外面比起通道裡無光的環境,確實亮了一點,但黑暗比起夜晚,卻連一絲天光都沒有。
頂蓋剛打開一條縫,就被狂風猛地吹開。狂風呼嘯,雨水像瀑布一樣從外邊灌了進來,大雨一陣又一陣刮來,像散彈一樣打在面罩上,劈哩啪啦的,視線也模糊不清,可視範圍極低。我感覺只要再爬出去一點,整個人就會被大風吹飛。
我茫然的四處張望。
我們根本不在地底下,而是在某個高台上,高出地面至少幾十公尺。朦朧中似乎還能看到遠處的樹木,而我們所在的高台正搖搖擺擺的前進著。
驚異之餘,我眼前突然白光一閃,接踵而來的是震耳欲聾的雷聲,我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一顆冒著滾滾濃煙的粗大樹幹朝我飛來,我連忙縮頭,眼見著樹幹擦過我的頭頂飛了出去,一路撞上各種東西,掉落到高台之下,很快消失在大雨之中。
「要命!」
我抓住大開的頂蓋,拚盡全力往回拉,然後用力蓋緊,退回通道。
「看吧,暴風雨。」
拉爾夫無奈的說道。
「如果出去的話,會立刻被風吹走的。而且不時有東西飛來,被砸中的話......」
索菲亞也說。
我嘆了口氣:「這個時候該連絡R了。叫她上線幹活,那個傢伙到底在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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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那麼一回事,所以我才說你要是不快點出來,就要出大事了。」
重新連繫上R之後,她傳了一段高空拍攝的影像給我們,看完之後,眾人都沉默了。
蒂亞的一句話打破了沉默:「蜘蛛樹醒了。」
是啊,「蜘蛛樹」,多麼貼切的名字。
影像中,一隻如同「蜘蛛」的怪物在地上爬行著,在它巨大體型的襯托下,拔地參天的千年古樹也顯得微不足道。那怪物粗壯的肢腿跨過丘陵,翻過湖泊,無視陸地上所有的障礙物一路前進。
隨著鏡頭逐漸放大,影像聚焦於怪物的背上。
如此龐然大物,它的背上盡是被雨水弄濕的泥土。但土中滿是盤根錯節的樹根,甚至還有許多依然挺立的大樹......鏡頭最終聚焦在一棵大樹上,那棵樹彷彿被巨人連根拔起,但只拔了一半就被隨意丟棄。大樹已經傾倒,但根部依然緊緊的抓在地面,堅強的掛在蜘蛛樹巨大身體的衣角。
我一眼就看出來,那顆樹正是巨樹駐地旁的那顆樹,我們在樹洞裡面喝過杭特博士的咖啡。
影像到這裡戛然而止,通訊頻道裡傳來R的聲音。
「看清楚了嗎!?你們就在那玩意上......沙沙......沒有人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不過反正不是什麼好東西。聽著,自從它從地裡爬出來,它一直在走直線。假設它路上都不轉彎,它會一直爬進海裡......沙沙......還有颱風!超大颱風!」
「那妳建議我們怎麼行動?」
「建議.......沙沙......」
「妳說什麼?聽不清楚!」
「去駐地!......緊急逃生艙,還有物資!去你媽的雷暴,訊號......沙沙......」
「喂!?」
「......聽著!要快,你們......要進入颱風影響範圍......跟那相比,現在的雷暴根本不算什麼......這顆星球有紀錄以來最強的颱風,到時候就連逃生艙都......沙沙......三個小時以內,快!」
通訊又中斷了一會,再一次連通時,R傳來了一份相對位置的座標定位,那是巨樹駐地所在的方位。
「怎麼辦?」
我說道。
「R叫我們去駐地。」
聽起來是我在徵詢他們的意見,但其實是為了統一認知。具體該怎麼做,我心裡早有決斷。
由於這一次我們把與R的通訊共享給拉爾夫了,所以剛才的交談他都有聽到。他咬咬牙道:「去駐地是唯一的生機。」
作為在綠星生活過幾年的人,他清楚的知道這裡的雷暴有多可怕,更不用說颱風。我們雖然只在岩台基地累積了有限的經驗,但也知道這是唯一的方案。
如果R說的沒錯,「蜘蛛樹」遲早要入海,那麼我們就只能離開它。
不去駐地的話,我們就必須想辦法跳下蜘蛛樹,在雷暴與颱風的肆虐下,用手上僅有的裝備野外求生。
然而,綠星的大氣層比地球更厚,平均溫度也比地球更高,這裡的風暴蘊含的能量更大,頻繁的雷暴可以劈斷樹木,而颱風則可以使海水倒灌,狂風暴雨會將陸地上的一切全部抹平。何況,即將到來的貌似是有紀錄以來最強的颱風。
「蒂亞,蜘蛛樹內部有通道可以直接到這個位置嗎?」
由於蒂亞戴著我們同款的頭盔,因此可以將座標傳給她看。但在拉爾夫詢問之後,蒂亞搖搖頭。
「這裡不行......」
「這裡......是說這條通道不行嗎?莫非有其他通道可以走?」
面對眾人焦急的詢問,蒂亞困擾似的歪著頭:「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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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險必須得冒。
我們打過一針抑制劑,做最後的修整,然後再一次推開頂蓋,艱難的爬進暴雨之中。
雨水劈哩啪啦的打在頭盔上,能見度非常低,距離只要超過一公尺,就只能看到對方頭盔上的微弱燈光,除此之外只有一片漆黑。
我趴伏在「地上」,一邊感受著蜘蛛樹的搖晃,一邊伸手摸索。手指觸及之處幾乎沒有泥土,全是盤根錯節的植物根鬚,我用手指摳著那些根鬚,腳尖塞進縫隙,艱難的匍匐前進。
拉爾夫走在我前面,他用繩索固定蒂亞,將女孩背在背上,在前面領路。移動時他們還不忘帶上飛貓,貓乖乖地躲在蒂亞的外套裡,被兩人夾在中間。
每前進一點點,拉爾夫就要停下來一下,探索能夠落腳的地方、讓蒂亞辨識我們的方位。
在狂風中背著一個人很難前進,這點我深有體會。昏迷的瑪琳就被我牢牢綑在背上。因為背了個人,不管我趴的多低,風阻都是原本的兩倍。我好幾次都差點被強風掀翻,要不是我抓的緊,早就不知道被吹到哪裡去了。
我身後是索菲亞,諾拉殿後。
我很想看看索菲亞的狀況,但卻沒有那個餘裕。
沒了面罩,這大雨是直接打在她臉上的,她只能低著頭爬行,即便如此也幾乎沒法睜眼。因為沒有面罩,索菲亞的頭盔麥克風會收到大量的雨聲,即便有智能降噪也於事無補,為了不讓雨聲和自己的喘息影響到大家間的通訊,她把麥克風關了。
我想像她的情況:雨水會流進她的衣服裡,量大到超過服裝的液體回收系統,儘管綠星的氣候十分溫暖,雨水一點也不冷,但泡在水裡肯定會很難受,在這種情況下,任何能影響人感知的因素都有可能造成失誤,而任何一點失誤都是致命的。
索菲亞唯一的保險就是諾拉。諾拉在最後照看著她,並且在行動前,諾拉露出十分微妙的表情,提議用繩索將兩人綁在一起。雖然索菲亞被風吹飛的話,諾拉不可能安全無事,但這兩人現在真的成為「同生共死」的夥伴了。
「往左!」
隊首的拉爾夫向大家發送指令,於是眾人跟著他的腳步開始一點點往左偏移,小心翼翼的尋找每一步的落腳點。
爬行一陣子,前頭的拉爾夫再次停下來確認路線,藉著這個休息機會,我向索菲亞確認情況,但一連問了兩三次,都沒有得到回答。第四次詢問時,耳邊只傳來吵雜的雨聲,以及她粗重的喘息。
「索菲亞?還好嗎!?」
「......哈啊、哈啊......沒問題......」
「聽起來完全不像沒問題啊!妳還行嗎?」
「嗯......可以的,沒問題,不用在意......」
這時通訊裡傳來拉爾夫的聲音:「喂!聽到了嗎,等會我們要向下爬了。入口在側邊!」
「......」
「撐不住的話立刻告訴我!」
我們再次跟隨拉爾夫的腳步前進,雙手攀住一根粗大樹根,一點點放下雙腳,將自己懸掛於峭壁之上。此時前進更加仰賴握力了,尤其我們還必須面對蜘蛛樹移動時的晃動,前進的更加艱難了。
我在心中咒罵沒有選個握力輔助機能更強的裝甲,一邊用逐漸發麻的手指抓住突出的樹根。就在這時,身旁突然白光一閃,我連忙伸手去撈,卻只抓到一根繃緊的繩索。
「索菲亞!?」
「......沒、沒事......只是滑了一下......」
「沒事就......一點都不好!」
我抬頭望去,結果看到諾拉整個人懸掛在半空,只靠一隻手攀著樹根。她完全就是被索菲亞扯下來的,要是她沒有抓住,那麼兩個人早就掉下萬丈深淵了。
我們在蜘蛛樹身上,距離地面少說有幾十層樓的高度,就算穿著全套裝備,摔下去也要粉身碎骨。
我連忙通知前面的拉爾夫,然後抓住繩索,試圖幫諾拉分攤一點重量,但一隻手能給予的幫助根本於事無補,只能換一種方法,把索菲亞盪到牆壁,讓她自己爬上來。
「三、二、一......索菲亞!?」
「對、對不起......」
「再來一次!」
我咬緊牙關,鼓勵著索菲亞。
她肯定已經手上無力了。我們在雨中爬了快一小時,而且其他人身上的動力甲不像我的裝甲,還有手部抓握的些微輔助,他們的服裝只有四隻的動力輔助,手部就只是單純的手套而已。
我們在雨中掙扎著,在第三次嘗試時終於讓索菲亞攀住牆壁,但我們也已經接近虛脫了。
「拉爾夫,還有多遠?」
「快到了......再一百公尺!」
然而光是這一百公尺,也夠我們再爬上十幾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