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我搖搖晃晃、頭昏腦脹的走出日神集團的建築物，途中並沒有人阻攔我。

顯然從裡面出去要比從外面進來容易多了，即便遇到開不了的門，也會有好心的保安帶我出去。他們似乎還說了賞金之類的事情，但我並未留意。當時的我只想盡快溜出去，越快越好，腦子裡容不下其他想法。

我的頭痛得厲害，思緒彷彿蒙上層霧，剛剛在想的東西轉眼間又會被毫不相干的事物取代，就像半夢半醒。等我從這種糟糕的狀態脫離出來時，我已經身處空港周邊人潮湧動的商圈，而我並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過來的。

看著這既陌生又熟悉的地方，我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像是蹲久了突然站起來時的那種感覺，搖晃著扶著牆，想要在稍微清淨些的小巷裡休息一會。不料我剛走進小巷，就感覺到後腰一痛，像是被人捅了一下。

「誰！？」

我慌忙轉身，同時反射性的摸向腰間，但卻發現腰帶上什麼武器也沒有。

慌亂間，我看到身後站著頭戴貝蕾帽、臉上戴著圓框眼鏡，身穿素色連衣裙的矮小女性，她手上正拿著一把刀尖沾血的匕首。

「別慌，我不是來害你的。」

女人臉上不帶一絲表情，冷淡的說，但她手上那把沾血的匕首可不像她說的那樣。

正當我打算做些什麼時，她又用力推了我一把，把我推向小巷深處。

「別胡思亂想。我是偵探，不是殺手。」

這話聽著耳熟，我瞇眼一看，這才看出來，這不就是Ｒ嘛！

因為跟之前的形象差異太大了所以沒認出來，不過這正是變裝之後的Ｒ。她的變裝相當徹底，帶了假髮，裝了假睫毛和有色瞳片，就連頭戴式都被覆蓋在一層膚色粉底下，不湊近看根本看不出來。

「妳在這裡做什麼？」

我不由得問。

「這是我想問的問題。」

Ｒ一邊說，一邊把沾了我血跡的匕首塞進一個奇形怪狀的機器裡。

看到我疑惑的視線，她說道：「日神的分析儀。我讓人改造過，檢測精度更高，而且不會資料回傳的問題......」

隨後她看了儀器上顯示的檢測結果，皺起眉頭：「你到底吃了什麼？」

「怎麼了？」

「你的血液裡有一大堆藥物殘留啊，有幾項還超標。你吃了什麼？」

「日神家的茶......」

我猶豫地說。

仔細回想，除了索菲亞的茶之外，我應該沒有吃任何東西。難不成她家茶葉農藥超標？

「你又亂吃別人給的東西？真是學不乖。」

Ｒ聳聳肩，對此我無話可說。

「儀器檢測到神經阻斷劑、興奮劑......嚄，氟硝西泮代謝物？」

「那是什麼？」

「迷姦藥。」

聽了Ｒ的話，我是欲哭無淚。

「按這個檢測結果，我猜你現在渾身無力，智力降低，而且不記得昨晚發生的事。」

「我確實渾身無力，而且既不太清昨晚的事了。可智力降低？」

Ｒ瞥了我一眼：「這裡是哪？給我確切位置。」

「這裡是空港的......」

雖然我知道這裡是空港附近，但我是真不知道這裡是哪。

我呆立半晌，才想起來該用地圖查詢。

然後我眨眨眼，想起頭戴式早壞了；接著抬起手腕，發現並沒有戴著手環。

這時我才意識到自己除了衣服和手上戴的護盾戒指之外，什麼裝備也沒有。

「如果你那不是暫時性的智力降低，那我只能當你是罕見的少年癡呆突發。」

「好吧。我確實感覺到現在腦子不太好使，就好像......」

Ｒ打斷我的話：「沒人在乎你的感受。現在，把你還記得的事告訴我。在來這裡之前你在哪，做什麼？」

在Ｒ的強力逼迫下，我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從我跑去調查諾拉．卡賓，到醒來時赤身裸體的事全都說了。

「哼，擾亂思考、催情、然後是迷暈，她時間掌握得很好呢。這麼說來，你被那個什麼日神千金給強上了？」

「雖然我沒有印象。」

「不管你有沒有印象，事情都一樣糟糕。」

「說得對......感覺虧了。」

我想到那個日神的驗孕棒，讓我冷汗直流。

既然有沒有印象，事情都會變得一樣糟，那麼連魚水之歡時的記憶都沒有就虧大發了。

而且不知道索菲亞怎麼想的。也許她就是這麼腦迴路清奇，想在分別時要一些我的種子當紀念，但這事要事曝光我就死定了。

「咔咔咔......看來你也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了。這件事要是曝光，你待在泰拉必死無疑，就連我也救不了你。怎麼樣？你有辦法逃到別處嗎？」

我努力回想這一帶的星圖，以及阿瓦隆的續航里程，然後道：「如果有足夠的燃料補給的話，我想沒問題。」

「那就不成問題了。」

Ｒ輕描淡寫的說。

然而當我想問她為什麼不成問題時，她卻拉著我的手離開巷子。

「好了，我餓了，先去吃飯吧，順便等你從智力降低的狀態中恢復。」

她一邊說，一邊拿出手帕摀住嘴巴，然後另一隻手勾開我的褲襠拉鍊。

「喂！妳在幹嘛！？」

「沒辦法。這兒的監控我做不了太多手腳，在巷子裡待久了就會顯得可疑。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假裝我們在做不可描述的事情，雖然這也不保險，但足夠蒙那幫蠢貨一段時間了。」

Ｒ一邊小聲地說，一邊告訴我她知道這裡有一家餐廳的奶油燉飯很好吃。

我看著用手帕摀著嘴、裝模作樣的Ｒ，以及我被她拉開的褲襠，頓時明白所謂「不可描述之事」指的是什麼。

看來我的智力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知道這傢伙有多麼無藥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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Ｒ所說的餐廳就在一棟巨大的購物中心裡，不過並不位於美食街，而是常人無法到達的地方。

想要進到那裡去，得先前往電器室，打開兩扇「禁止入內」的門，繞過曲折的空調和消防管線後會看到一扇不起眼的門，進去之後就是所謂的「餐廳」。

那「餐廳」可說是煙霧瀰漫，到處都是抽菸的人，並且閃著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彷彿一下子來到了車站末站。

一進門Ｒ就扔給我一個面罩式過濾器，自己也戴了一個：「大麻菸。如果你想嘗試一下的話，下次可以自己來。」

我們走過一排排自動販賣機和電子賭桌，來到「餐廳」深處的吧檯，那裡有個身穿背心，雙臂滿是紋身的傢伙。

「傑米，給我跟我的朋友燉飯。」

Ｒ一邊對櫃台裡的人說，一邊領我到一個稍微清淨一點的位置坐下。

「這裡亂了點，不過至少不用擔心政府監聽，這個地方沒有人喜歡政府和日神集團。」

我環視周圍。

這裡的顧客確實看起來離經叛道，但他們討厭日神集團和政府？

「我聽說這是日神跟政府合資的殖民船。要是他們這麼討厭，那幹嘛還上船？」

「那由不得我們。」

Ｒ還沒來得及回答，吧檯裡那個叫傑米的男人就端著兩盤燉飯過來了。

「殖民船的乘客本來就有很多是混不下去才上船的，不過也有很多人是在這裡出生的，我們可沒得選擇。」

傑米為我們端上餐點，仔細地打量我一下，然後又看了看Ｒ。

「生面孔呢......這麼說，妳跟妳的客戶又跟日神集團過不去了？」

「『又』是什麼意思？」

我問道。

「只是簡單的推理。」

傑米擺擺手。

「她每次帶陌生人來這裡，不是槓上總督府，就是跟日神集團過不去。不過本來就沒有人喜歡政府......日神跟政府綁在一起，平時是沒有必要特別提及的。參考她剛才的話，我猜你跟日神之間有某種過節，我沒說錯吧？」

「沒有。」

我驚訝的看著這個不修邊幅，滿是紋身的傢伙。真是人不可相貌，竟然在一瞬間從對話細節中找出有用的資訊，觀察力跟邏輯不可小覷。

「你也是什麼偵探嗎？」

「哈哈哈，你真有趣。偵探是嗎......這不過是最基本的觀察推導而已。我不過是個廚師而已，頂多會種種大麻，開開賭場，跟偵探八竿子打不著。」

這時Ｒ拿著湯匙在盤子裡搗鼓幾下後，抓起一旁的空紙杯朝哈哈大笑的傑米扔了過去。

「你算個屁廚師，這不是用調理機做的嗎？」

「這麼多人，妳還指望我怎麼樣？」

「泡熱水跟攪拌我也會，我不是來吃這種東西的。」

Ｒ似乎不太高興，咄咄逼人的瞪著傑米看。

「為什麼突然換了？」

「袋裝米漲價啦！妳們那邊有人可以從輸送帶偷姑且不論，我們這兒可不好買，會在這種地方吃燉飯的傢伙就只有妳了，每次都買袋裝米實在太浪費，乾脆改用日神的調理包將就一下。」

Ｒ一推盤子：「我不吃這種垃圾。」

「別這樣，妳又沒吃過，怎麼知道這不好吃。」

「我不管，花兩倍的錢也行，我要吃以前那種的。」

「我沒有米。」

傑米聳聳肩。

「反正妳已經吃過這麼多次了。換換口味怎麼樣？」

「不要。」

Ｒ肉眼可見的不高興。

「以後我在這裡存一袋米，你幫我做。」

「妳自己做怎麼樣？妳也有廚房吧。」

「不要，會長蟑螂。」

Ｒ果斷地拒絕。接著傑米嘆了口氣，對話就此結束。

這兩個人似乎認識多年，讓我有些好奇。

Ｒ因為職業的關係，會接觸到各種各樣的人，認識傑米這樣的人也不奇怪。可他們的熟識並不是工作上的那種熟識，裡面有某種更親密的關係，像是認識多年的朋友。

等傑米走後，我試探的問道：「你們很熟？」

「還好。」

Ｒ簡短的答道，似乎不太想談這件事。於是我識相的閉上嘴。

因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我因此拿起湯匙，吃了點擺在面前的燉飯，但很快就發現Ｒ是正確的。這盤用調理機做的燉飯讓我想到在販賣機買的粉泡湯，雖然不到無法下口的程度，但味道很膩，滿滿的化工味。

因為我也不怎麼餓，所以吃了一口就不想吃了。

然而Ｒ見我動了盤子，一言不發的把她那盤也倒進我盤子裡。

「喂。」

「好了，來聊聊關於燃料的事。」

她像是無事發生一樣說道。

「不要蒙混過關！」

我指著被她傾倒食物的盤子，上面的奶油燉飯已經要滿出來了。

「不可以浪費食物。」

Ｒ用正論反駁我。

我本來想繼續爭論，但突然又覺得無所謂了。反正Ｒ一定會用各種歪理繼續反駁，而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吃的，在這裡爭論根本是浪費時間。於是就乾脆無視那盤燉飯，開始談正事。

「好吧，來談燃料的事。我先說清楚，我要到其他行星系去，需要的是反物質燃料棒，而且是越多越好。妳真的有辦法？」

「還是那句老話：不成問題。」

Ｒ自信滿滿的說。

「你覺得殖民船到遙遠星系殖民，會慢慢飛過來嗎？肯定有剩餘的燃料棒庫存，我知道在哪裡。」

「真的假的！？」

這倒是天大的好消息。

我來到泰拉就是尋求補給，雖然本來就不抱希望，但卻沒有放棄尋找。

阿瓦隆的能量消耗很大，而且未來打算遨遊星際的話，我遲早得解決燃料問題。即便現在阿瓦隆的燃料存量還不到迫在眉睫的時刻，但就這麼飄盪下去，遲早有一天會用完。如果能在這裡解決我的里程焦慮，那再好不過。

「是說就算妳知道哪裡有燃料，沒法搞到手就沒有意義了。我雖然多少有些錢，但那可是星際旅行，需要的量可不小，妳有辦法嗎？」

「那得看你的本事了。」

Ｒ說著點亮手環。

那是我之前給她的手環，看來她已經玩透了。此時Ｒ正打開立體投影，在我面前秀出一棟建築物的地圖——那是日神集團的建築。

「反正你也算是跟日神鬧翻了，那接下來要幹什麼都無所謂了。不瞞你，殖民船的那批剩餘燃料棒在很久以前就被日神收購了，他們似乎用了一些，不過大部分都沒動過，就存在倉庫。如果你有這個想法，倒也不是沒法弄到——」

「等一下，我還沒徹底跟日神鬧翻呢！之前說的事情也只是可能會曝光而已，也許不會呢？」

「你不是說把別人給搞懷孕了？不管那女孩再怎麼聰明，她終究只是個政治道具而已。移交之後就是夫家說了算，就算日神沒有發現，也難保總督家不會給她做體檢什麼的。」

「那是——」

說到體檢，我就想到在索菲亞那裡看到的那個驗孕棒。有這種立刻就能查出受孕的神奇黑科技，被發現完全是時間問題。

「順便告訴你，雖然推遲了，但移交就在兩天後。新聞有報。」

「好吧，說說妳的計畫。」

我下定決心，打算拚一把。

Ｒ咧嘴一笑：「計畫很簡單，你開飛船從日神的私人港進去，直接把物資載出來。我幫你開門。」

「妳說啥？」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的手環還遺留在日神對吧？把帳號跟密碼給我，我要用。」

「等等等等等——！」

我連忙舉起手。

「先停一下。告訴我，妳要怎麼幫我開門？」

「遠端控制。」

「行得通？」

「我花了三年時間滲透日神的安保系統，沒理由行不通。」

「妳說啥！？」

我彷彿聽到了某種超出認知的東西。

「日神的系統確實厲害，而且很封閉。不過對於一個系統來說，人才是最大的風險，總是有辦法進去的，就是有點費錢。」

「......好，就算妳能進去。那妳要我的帳號密碼又是為了什麼？」

「日神的系統太封閉了，而且內部有很多獨立運作的子系統，就算是我也只能滲進去一小部分。不過要是我能遠端操作你的手環，事情就會變得簡單許多。」

「我不覺得。而且日神內部有訊號屏蔽，妳根本不可能連上我的手環。」

「我可以短暫的切換幾個日神內部的無線訊號，把它偽裝成你手環連線過的訊號源，騙它自動上線。之後我用你的帳密遠端登進去，再手動連上日神的普通線路就行。」

Ｒ操作著地圖，給我看她能改變的訊號源。其中一個正好能覆蓋到索菲亞的房間，我的手環就落在那裡。

「之後我再把你的手環偽裝成日神的無線訊號，這樣每一個連上它的裝置都可以被入侵。那個日神千金的房間可是絕佳位置，出入的都是安全層級較高的人員，這樣不用多久我就能控制足夠的安全號碼跟私人終端，把整個日神都端了。」

「好吧，算妳厲害。但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麼要幫我？」

「我有個想去的地方，在泰拉之外。你就當作是次交易好了，我幫你離開泰拉，你則要帶我走。」

我想起傑米的話，雖然他沒有直說，但Ｒ應該也是在泰拉出生的。如果是我，比起荒蕪的殖民地，我也想要去其他更加繁華的地方。不過拋棄在這裡累積的人脈與名聲，兩手空空的前往其他地方嗎？那可需要不小的勇氣。

而且她說想去的地方......

「妳想去哪裡？」

「說來話長。現在不談這件事，以後有機會再告訴你。」

她故弄玄虛的說。

「好吧，現在不談。不過我還是覺得很神奇，妳竟然會去滲透日神集團。妳不是私家偵探嗎？我還以為那是妳的潛在大客戶。」

「情報就是一切。而且誰說偵探就不能調查客戶了？只要不要讓客戶知道就行了。」

「好吧......」

「而且日神集團的資安措施比政府還嚴密，擺明了就是要我駭進去。」

「這才是妳的真實想法吧！？」

「禁止我進去的地方，我怎麼可能不進去？」

Ｒ用理所當然的眼神看著我，而我也用一半感動一半無奈的眼神回望她。

她果然還是那個她。

雖然平常我都覺得她沒救了，但此時我只覺得她前所未有的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