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感襲來,菈倫覺得魂魄都要從肉體中扯出來了。
然而下墜了一段距離,黑暗中突然颳起一陣強風,從下而上托住她的身體,然後下落速度漸緩,最終與各類雜物一起跌到地面。
她落下的地面不是平的,而是一個巨大又光滑的斜坡。滑坡上還遍布細沙,一落地菈倫就止不住的往下滑動。
途中菈倫的身體撞到一同落下的石磚,邊角擱得她發疼,接著她又撞到不知道是亞伯還是哈爾的身體,還沒等她抓住對方,向下的斜坡往旁一拐,她就唰的被離心力甩到牆上,然後沿著牆面又一次落回滑坡。
滑坡似乎無窮無盡,時不時的會來一次拐彎。不過隨著時間拉長,菈倫的眼睛也逐漸適應了這裡的黑暗。
現在她可以看清周圍了。
滑坡是一個四周平滑的俑道,上方還有某種發光苔蘚。雖然光亮非常微弱,但是習慣了黑暗的環境之後,這點光正好可以照亮周圍。
在急速下滑的路途中,菈倫身邊的金幣與石塊越來越少,因為每一次拐彎,金幣與石磚就會被甩入俑道特意留出的縫隙中,雖然菈倫有時候也會滑到那上面,但除了屁股疼之外,並不會受傷。
偶爾她也會提前注意到那些縫隙,然後想辦法避開。
然而菈倫還沒空想清楚父親到底花了多少錢來造這個滑坡,下滑的路線就突然趨緩,最後轉為平地。
她順著慣性向前滑行,沒多久就撞上一堵牆。那面牆上鋪滿了軟墊,就算直接撞上去也不痛,但通道不知道多久沒用了,軟墊上積滿灰塵,她一撞上去,就是一陣塵粉飛揚,弄得她咳嗽連連,眼淚鼻涕齊流。
在被淚水模糊的視線中,菈倫又看到兩個人影飛速衝來,似乎還伴隨著一些沒有被甩乾淨的石塊和金幣。
「等……」
菈倫大叫一聲,但已經來不及跑開。
相撞的瞬間,她突然想起自己戴著用來護身的魔法戒指,於是沒有多想就發動了戒指的力量。
半透明的護盾立刻在身前展開,亞伯和哈爾咚的一下撞在護盾上,菈倫只覺得向被什麼東西輕輕碰了一下,那兩人的衝擊力就這麼被魔法護盾給吸收了。
「咳咳咳......哈、哈啊......」
亞伯和哈爾似乎沒有受傷,後面也沒有其他東西落下來了。
魔法護盾消失,當菈倫終於可以喘口氣時,哈爾慌忙從地上爬起,還沒站穩就撲了過來,死死抓住菈倫的肩膀:「喂,有沒有哪裡受傷?」
昏暗的光線中,哈爾喘著粗氣逼近過來,一邊撥開她散亂頭髮查看額頭,又上下亂摸她的身體,嚇得菈倫大叫起來:「呀!我、我沒事的——沒事所以快住手!」
「啊,沒事是嗎?真的沒有哪裡受傷?啊,真他媽嚇死我了......妳剛才沒有被飛鏢射中嗎?」
菈倫被剛才哈爾的舉動給嚇到了,抱著身體退到角落,心有餘悸的回應著:「真是......直接問我不就行了嗎?而且,飛鏢!?」
「沒注意到嗎......算妳幸運。我還以為妳沒救了呢。」
「唉,唉唉!?」
「......是說,這個通道到底是誰想出來的設計?」
兩人談話間,亞伯也從地上爬起,四下張望著:「我有聽說過謝利賀宅邸裡的密道,不過沒想到會這麼深……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也許比烏拉城的下水道都還要深,是誰也不知道的空間。」
「哈,現在不就有人知道了嗎。」
哈爾隨口應付,在菈倫背後推了一把。
「總之最好趕緊移動,剛才那下算妳幸運,但是天知道那個殺手會不會追過來。我的劍在落下的時候丟了,萬一他追過來我們根本沒法抵抗,而且那人大概很強......菈倫,我們該往哪裡走?」
菈倫雖然還沒有從剛才被他亂摸的驚嚇中擺脫,不過她明白哈爾只是太緊張,並沒有其他想法。只是一句道歉也沒有,菈倫有點難以釋懷,充滿怨念的瞪了他一眼。
只是態緊急,菈倫沒有多說什麼,如果那個殺手追過來那確實不妙。
煙塵稍微散去,金庫的滑坡直接接入另一條密道中間,而現在菈倫等人就處於這交叉的T字形路口。
滑坡是不可能再爬回去的,估計也爬不上去,這麼一想就只能走這條與滑坡出口相接的通道了。問題是,該往哪個方向?
不管是前方還是後方,都是看不到底的通道。雖然哈爾問她該往哪裡走,但菈倫也不知道。
「哈爾覺得呢?」
「我又沒來過,哪裡知道。」
本來她把記載密道的手札教給孩子們解謎的時候,他們可是相當興奮的,搞不好已經發現了很多菈倫不知道的路線。這麼一來,她也可以期望孩子們會把這些分享給哈爾。
但是聽了回答,她知道是無法期待了。
菈倫接著又把視線轉向亞伯,但是亞伯也如同預料的那樣搖搖頭:「抱歉,我真的不知道。這是重要的逃生密道,我想提根大人也不會把這些告訴別人,真正了解的就只有繼承家主之位的菈倫大人了吧,除非您有把這些告訴其他人。」
「這樣啊。」
菈倫沒有辦法說自己也不知道。
父親走的時候相當倉促,根本沒有留下什麼。就算有留下,也不可能告訴自己吧。
但是她會對地下通道一無所知,還是得怪自己過於大意,認為這些密道只是父親被害妄想症發作才建造的東西,自己一輩子也不可能用上……這不是用上了嗎。
都已經得到秘密的手札了,要是她當時多花點時間,或許就可以了解這些位於宅邸下方錯綜複雜的密道了吧。就算她不自己解讀,稍微向那些孩子們問問,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一無所知。
不過現在說什麼都已經晚了。如果告訴眼前的這兩個人自己也不知道路線,事情也不會變得比較好。相較亞伯與哈爾,至少她是真的有翻過那些手札,稍微看過內容的人。
所以菈倫只好一邊拼命的回憶,一邊猜測自己該怎麼走。雖然她一點也不記得那些手札的內容,不過她還是期望著自己的潛意識裡還留存著相關知識,能起到哪怕一丁點幫助。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走那邊吧。」
菈倫帶頭往通道一側走去,祈禱著這裡是正確路線。
通道很長,一路上只有直線,因為擔心殺手追上來,所以三個人小跑著趕路。
在跑了一陣子之後,他們也沒見有其他動靜。菈倫也跑累了,於是他們改為快走。趁這個機會,菈倫也順便問問亞伯,外面到底是什麼情況?
「我也所知有限。議會那邊是丹尼斯負責處理的,可是自從他上午前往議會之後,就一直沒有回音。我在想他會不會是被議會給扣押了,畢竟他們都敢派騎士團來謝利賀家抓人了,再關幾個幹部也不奇怪。」
亞伯說著搖搖頭。
「要是那樣,那逃出之後就不能指望他能幫忙了,可能還得想辦法把他撈出來......」
「那麼亞伯這邊是怎麼知道情況的?」
「我也有自己的手下跟人脈,雖然議會那邊是丹尼斯負責的,但也不可能完全沒有交集。我有個在議會做文職工作的手下,那人算是我的一個遠房親戚,在議會裡幫我打聽些事,是他發現情況不對,緊急向我們通報的。」
「原來如此。」
「不過事發突然,我也沒有太多準備,希望留在商會和宅邸的人能把事情處理好。等我們出去外面之後,應該先去其他城鎮的辦事處,那裡的駐派人員不至於會有內鬼吧……對方這麼大的動作,也許有站上台面的打算,等搞清楚是誰,我們就跟烏拉城裡的人裡應外合,也許能想辦法抓到他。」
「但是沒有抓到我們,對方應該也會有所警惕吧?」
菈倫對亞伯的想法提出疑問。
聽到菈倫的話,亞伯也擔憂地說:「是啊……他們甚至知道我們會往哪邊逃跑,安排了殺手過來。知道金庫有密道的人非常少,就算我們這些隨侍提根會長左右的人,也僅僅只是聽說過而已,難以想像對手滲透有多深。」
「順便說一下,那個殺手說自己是六級傭兵,叫什麼『影雉』來著。如果等級沒有灌水的話,正面對上我根本贏不了,應該是做著將我們置於死地的打算才派來的吧。現在我劍都丟了,遇上必死。」
哈爾也插嘴道。
「唔——」
死亡的風險擺在面前,這下菈倫也承受不了了,發出小聲的悲鳴。
也許殺手不只一個,躲在暗處的指使者肯定做足了準備,她真的贏的了嗎?也許是時候放棄當會長了......菈倫回想著這些天通宵工作的商會職員,以及自己做的努力,掙扎著是否就這麼徹底的放棄在商會的地位。
不過孩子們還在城內,因此她也沒有辦法做出決定。
「而且還有守在宅邸的爺爺......不知道他會怎麼樣......」
菈倫想起為自己斷後拖時間的老管家,擔心的碎念起來。
不過在旁邊的哈爾聽了之後,卻說道:「總之,先逃出去吧。那個爺爺應該不需要擔心,他很強的。」
「唉?」
「什麼啊,妳不知道嗎?雖然不知道有沒有六級的殺手強,但那個老頭大概比我厲害。」
聽到哈爾的話,菈倫震驚了。一起生活了這麼久,這種事她從未聽過。
菈倫轉向亞伯,但亞伯也跟著點點頭。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似乎是擅長劍術的人,並且曾受過提根大人恩惠的樣子。我想過去可能也負責提根大人的安全。」
真的假的啊......
菈倫無言以對,這個家裡到底還有多少自己不道的事呢?
不過現在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菈倫把這些拋給以後的自己,幾人再次小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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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累了,三人又換成走的。
心煩意亂的菈倫為了轉移注意力,觀察起通道的環境。
通道裡陰涼潮濕,天花板跟高處的牆壁濕氣相當重,伸手一摸都是水。這可能是故意設計的吧,就是因為這樣才能讓通道頂部長滿螢光苔蘚。
不過通道的地面卻沒有積水,而且相對來說還十分乾燥。類似滑坡裡的那種細沙遍佈此處,不過數量沒有這麼多,只是比灰塵稍多的程度而已。
這裡沒有火把,唯一的光源只有頭頂的螢光苔蘚。走了一段路,菈倫發現螢光苔蘚裡面似乎住著一種小蟲,蟲子的大小就像是剛出生的蜘蛛幼仔一樣,但是它們不會吐絲,只是一小群一小群的聚集在螢光苔蘚叢裡面,而且跟螢光苔蘚一樣,它們也發光。
在這裡的螢光苔蘚和蟲子也許是某種共生關係,或者靠著蟲子來控制螢光苔蘚的生長……大概是這樣?
菈倫想著無關緊要的事。
不過不只是螢光苔蘚與小蟲,密道裡處處都透露著建造者的巧思。比如他們每走一段路,牆壁或者頭頂就會出現細小的孔洞,把手放到附近能感覺到陰涼的微風吹拂,顯然是通道的通風系統。
又比如搭建通道的石磚充滿了小洞,表面凹凸不平,與剛才的滑坡完全不同,是未經打磨的石頭。
滿是縫隙的石磚可以吸收水分,更方便培養苔蘚,而且還可以防止水氣凝結,然後水珠就這麼順牆而下,堆積在地面形成積水。
當他們在漫長的通道中穿行時,菈倫就一邊觀察周圍,一邊揣摩當時的建造者為什麼會設計這樣的結構,然後……這種結構的建築該怎麼打掃。
滿是縫隙的石磚如果卡了麵包屑,那可是超級難清理的。
雖然沒有誰會在自宅裡放這種石磚,但是在以前,菈倫的姐姐們曾在院子的假山撒上麵包屑餵鴿子。當菈倫看到剩餘的麵包屑被雨淋過之後假山的慘狀,她簡直絕望。
雖然想著這種事,但他們可沒有放慢腳步。
剛才出現在金庫裡的殺手隨時都有可能追上來,大家都繃緊神經的加快腳步,並且時刻注意通道裡的任何一點響動。
很快,他們就走過這條漫長通道的末端,而這裡的環境也逐漸出現變化。
菈倫不懂為什麼要突然改變通道的結構。
這裡沒有螢光苔癬。照明變成了變成了亮度更高、每隔一段距離就會出現的魔法燈,粗糙的石磚也換成了打磨平整的石磚,地上也出現淺淺一層積水。
積水雖然不深,充其量只有一兩公分的程度,但範圍很大,把前方的道路幾乎都淹掉了。想要繼續前進勢必會弄濕鞋子,但到了這個時候也不可能原路返回。
菈倫回頭看了看身後沒有盡頭的來路,嚥了口口水,毅然決然的踏入積水中。
冰涼的積水很快弄濕鞋子,先是腳趾一涼,接著冰水從四面八方漫入,在足弓處形成積水,每走一步就能感覺到水被擠壓的流動。
積水的另一頭通往岔路,可菈倫等人並沒有選擇的權利,因為三條岔路中的兩條被鐵柵擋住,只有唯一一條路可走。那條路上方也懸著鐵柵,但並沒有放下來。
菈倫四處看看,也沒有發現能夠升降鐵柵的機關,那些掛在牆壁上的魔法燈似乎沒有玄機,不曉得另外兩條路到底是為什麼建造的,又是為什麼被堵住。
因為擔心殺手追上來,所以菈倫沒有多想,就朝唯一一條路走去。
然而她剛走進去,入口處的鐵柵就突然落下,堵住了退路。
鐵柵落下時的轟鳴聲嚇得菈倫整個人都跳了起來。
她連忙回頭,但已經晚了,好在哈爾與亞伯都在她身後,大家並沒有分散。雖然不知道這是好是壞,但讓她安心不少。
哈爾回過頭試圖抬起鐵柵,但鐵柵及其厚重,而且似乎有什麼東西卡住,不管如何用力也文風不動。如果這樣可以擋住身後追來的殺手,也許能算好事。
但來不及細想,哈爾就將她拉到身後,並且用身體擋在她前面。
哈爾的劍丟了,但他可是冒險者,就算做護衛的時候也會帶著其他裝備。因此這個時候他手裡正握著一把匕首,另一手則拿著原本掛在腰上的劍鞘。
所謂一寸短一寸險,當護衛的人更不可能使用匕首護人周全。但加上另一手握持的劍鞘,勉強也能算是長可隔擋,短可肉搏了。
哈爾擺出架式,全身緊繃的瞪視著通道另一頭的黑暗處。
「什麼人,給我滾出來。」
那是兩盞魔法燈之間的間隔處,光線無法照亮的區域。
只聽見窸窣衣服摩擦聲,一個身穿黑色緊身衣的女人從黑暗中走了出來:「好久不見,是從薩巴以來吶。沒想到你居然能發現我,有點受打擊呢。」
女人走到燈光下,露出了連菈倫也十分熟悉的面孔。
「灰鴉小姐!」
灰鴉咧嘴一笑,朝菈倫揮揮手:「呀吼~我來救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