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菈倫從床上起來,太陽已經透著窗簾照在身上了。
房間內靜悄悄的,可當她拉開窗簾、打開窗戶,外頭的喧鬧聲頓時如潮水般充滿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她大老遠就能看到街道上人頭攢動,穿著銀白色鎧甲的騎士們護送滿載議員的馬車隊朝廣場移動......
「睡過頭了啊啊啊啊啊——!」
菈倫絕望的大聲尖叫。
今天是降神節,然而她睡過頭了!
來不及整理儀容,菈倫拎起前一晚就放在門口的鞋子,推開門衝了出去。
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不對,也許還來得及!
如果議員還在移動,那麼早上的致詞應該還沒開始,菈倫並不是致詞的第一順位,她排在議長的後面,這樣的話也許還能趕上!
「鞋......襪子呢!」
菈倫飛奔出宅邸,突然想到自己沒拿襪子。可已經顧不得這麼多了,她一跳一跳的把腳塞進靴子裡,一邊賣力的往廣場的方向趕去。
「等一下的致詞該說什麼來著?大家好......不對,開頭第一句是什麼來著?」
菈倫的大腦一片空白,明明已經背誦過無數遍,卻連講稿內的一句話都想不起來。
「啊啊啊——不管了!」
忘詞總比缺席來的好,全城的人都在那裡等她呢,現場的工作人員肯定要瘋了!現在自己才剛睡醒,一定是大腦還沒有完全清醒,才想不起講稿。
此時她好不容易才穿好一隻靴子,但沒有襪子要穿靴子實在太困難了,腳根本塞不進去。於是菈倫放棄了,用手拎著另一隻靴子跑過大街,擠進人潮之中。
一撞進人潮裡她就完全喪失了方向,被推擠的分不清東南西北。
人們呼出的空氣令她難受,汗水的味道混雜著太陽曬在衣服上的味道不斷刺激著鼻腔,人們吵雜的講話聲更是讓她混亂到無法思考。
一個站立不穩,菈倫在人群中跌倒了。
她踉蹌的撲到一個人背上,又被另一個人擠得倒向旁邊。她雙腳離地,手上的靴子被弄掉了,不知道丟到哪裡去,菈倫驚恐萬分,但卻完全無法移動,只能隨著人潮緩緩移動。
就在這時,她看到了街道旁的一處長條型的石頭盆栽,像是一處小花圃,應該是某戶人家種在門口的。
但不管那是誰的花圃,上面種植的是什麼花,菈倫只知道那是她的救命稻草,立刻往花圃拼命移動。最後,她衣著凌亂的撲進花叢中,皮膚傳來趴進低矮灌木造成的刺痛,但她只是鬆了口氣。
但是當菈倫好不容易有機會喘一口氣時,她注意到自己身上居然還穿著白色連身睡衣,並且還沾上泥土,被灌木叢劃的亂七八糟。
菈倫一時焦慮得喘不過氣來。
當她從花圃爬起,站在石製的長盆栽上往遠處看時,她真是欲哭無淚。
長長的人龍塞滿整條街,一直蔓延到廣場那邊。而菈倫就卡在正中間,既到不了廣場,也沒法回家換衣服。
這時有人認出她了,認出她就是謝利賀的商會長。
「看呀!是菈倫會長!」
「那位傳說中的菈倫大人喔!」
「不......」
整條街組成的人龍突然停了下來,所有人都齊刷刷的轉向她。
菈倫手足無措,只能呆站在那裡。
「啊哈哈哈哈!這人就是那個菈倫嗎!?」
突然之間,有人爆笑起來。
「不是!我——」
「哈哈哈哈哈!降神節當天穿成這樣,是在搞什麼特別節目嗎?」
「她到底是把重要的節日當什麼了?」
「該不會是放蕩過頭,徹夜未歸了吧。」
「這樣的人也能代表我們的城市嗎,真是丟人現眼。」
笑聲彷彿擁有傳染力一般,越來越多人加入嘲笑的行列。
於是頭髮蓬亂、穿著睡衣、只套了一隻靴子的菈倫大人只能站在那裡,被眾人圍觀,被眾人恥笑......所有人都張大嘴巴,笑呀笑呀,笑得口水飛濺,笑得眼淚都流出來。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每個人的嘴巴都向上翹起,瞇起眼睛的笑。
笑聲參差不齊,笑聲越來越大,笑聲最終形成巨大的洪流,形成圍困她的牢籠。
她顫抖的縮在牆邊,發不出一絲聲音,只是不斷以手掩面,彷彿那樣就不會有人認得她......然而笑聲卻無情地穿過手指的縫隙,如同利刃一般刺穿她的身體。
笑聲穿梭在偌大的城市中,人們圍著她,卻只顧嘲笑,沒有一個人願意伸出援手。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此時的她又變為那個孤獨的小女孩,軟弱又無助,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承受傷害,期待有誰會伸出援手......
「呀啊——!」
半夜時分,拉倫從惡夢中驚醒過來,瞪大眼睛看著天花板。
天花板的燈暗著,窗簾也沒有陽光透出,衣服與鞋子好好的擺在門口,鐘擺傳來有節奏的滴答聲,指針正指著凌晨一點。
日曆上的日期是四月一號......過了午夜就算是二號了吧,但今天不是降神節,剛才只是個惡夢而已。
確認完時間的菈倫終於可以放鬆下來,略帶顫抖的深吸一口氣。
這時才發現因為流汗的關係領口已經濕了,枕頭也沾上淚水,躺起來有點難受。
於是菈倫把枕頭翻了個面,踢掉被子,四肢大開靜靜地躺在床上。
剛才那種夢還是第一次作,但降神節儼然成為她最深的夢魘,經常會夢到在節日當天睡過頭,或者在講台上忘詞而驚醒。
「議長、各位議員、以及各位貴賓們,今天非常高興......」
菈倫靜靜的默念當天的致詞內容,速度飛快,講稿早已背得滾瓜爛熟,就算剛醒來也能瞬間想起,根本不可能忘記。
至於睡過頭這種事,如果真的發生,哈爾他們肯定會叫她起床吧。夢裡的宅邸空無一人,這種情況有違常理......節日當天只有她一個人待在空盪盪的宅邸,那不過是小時候的記憶,放在今天是不可能發生的。
菈倫用理論逐一駁斥夢中發生的場景,安慰著擔驚受怕的內心。然而夢中的景象如此真實,造成的情感波動遲遲無法平靜。
一大早還有工作,如果不能好好休息,之後的一天都會很累。但菈倫睡意全無,怎樣都無法入睡,於是她只好從床上爬起,打算稍微散散心。
剛睡醒不久,菈倫有些口乾舌燥,於是她拿起放在床頭的水壺,想要喝點水。但水壺卻是空的,她才想起睡前忘了請女僕幫她裝水。
現在已經很晚了,她也不想按鈴叫醒女僕。菈倫不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裝水這種事自己來也行,稍微走走也能順便散心。
於是菈倫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穿著白色連身睡衣、披著頭髮又光著腳的菈倫靜靜的穿過走廊,來到茶水間。
她驀然想起謝利賀宅邸的僕役中曾流傳著這樣的鬼故事:身穿白衣的幽靈會在深夜出現,神出鬼沒的穿梭於長廊之中......她覺得莫名好笑,因為這說的絕對就是她。
小時候睡不著時,菈倫就會偷偷溜出房間,在宅邸中遊蕩。
白天的她經常會被安排做打掃工作,或者去服侍別人,沒有自己的時間,因此只有夜晚的時候菈倫才是自由的。
菈倫熟悉每個人的作息,知道守衛交班的時間、巡邏的路線。會被認為是神出鬼沒就是這麼來的吧。
她會穿過長長的走廊,經過各個房間,前往白天絕沒可能去的地方。有時候她會光著腳走過草坪,感受草地冰涼又柔軟的觸感;有時候她會經過螺旋向上的樓梯,從閣樓的窗戶鑽出,坐在宅邸的屋頂看月光。
她喜歡在夜色的保護下靜靜的待在某處。這個時候不會有人說話、不會有人走路、不會有人注意到她,只有在這時,她才能找到真正的平靜。
不過後來因為宅邸傳起了幽靈的傳說,她害怕事情鬧大,於是就變得不敢在夜裡外出,已經好一陣子沒有這樣遊蕩了。
回想起小時候的種種,菈倫不由的產生懷念的感覺。
菈倫並沒有開燈,在茶水間熟練的用魔法道具將水加熱,給自己泡了一杯紅茶。她倒了一杯,加了兩塊方糖,待糖塊徹底融化,便托著茶杯輕巧的穿過走廊,朝大廳走去。
菈倫大老遠就能看到天花板吊著的那盞七層水晶燈。
此時七層的發光水晶只點亮了兩層,大廳被昏黃的燈光籠罩,一片寂靜。
大廳裡沒有別人,附近也沒有守衛。
菈倫知道,在特定的時間會有幾個班次的守衛過來巡邏,而且在大廳的門外也有守衛醒著,不過在這個時段的大廳內部是不會有人的,自己做什麼都不會有人看見。
菈倫來到天井的欄杆旁。
這裡有一部分是圍牆,有一部分是欄杆,因為要防止有人失足從三樓掉下去,但要是全部都做成圍牆,就沒有辦法讓一樓的人看清楚站在這裡的人的服裝。
謝利賀宅邸的大廳相當寬廣、裝飾奢華。除了能讓前來的人留下強烈的第一印象外,偶爾也會被拿來舉辦舞會或者宴會,這個時候家主就會站在三樓的看台,穿過天井俯視所有與會者,並且舉杯致意。
說起來,菈倫當上會長之後,還沒有在家裡辦過一次宴會呢。
其中一個原因是因為外務方面的事情大多都由丹尼斯搞定了,自己不需要在家裡大宴賓客,邀請政商名流來會面。
另一個原因則是自己上任之後沒多久就併吞了整個貝利商會,掌握了重要渡口,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因此就沒有必要按照傳統,找人一個一個打招呼、介紹自己。
當然,最大的原因是因為菈倫沒有自信在宴會上表現得體,因此一直不敢辦。
不過一直逃避是不行的吧,總有一天自己要在家裡辦一場不遜於過去的宴會,跨過自己一直害怕的事物。
看著奢華的水晶燈,菈倫望向遠方,想像一樓的大廳塞滿了賓客,一直站到大門門口。著裝得體,與男人們同行的女人個個雍容華貴,就像自己的繼母一樣。
然而這些有權有勢的人如今都聚集在她菈倫.謝利賀的宴會上,在一樓的大廳仰視自己。
菈倫嘴上掛起淡淡微笑,高傲的舉起手中的茶杯,向想像中的賓客舉杯致意。
這個時候應該要來一段致詞呢......
菈倫習慣性的看向遠方,並沒有注視特定的某個點。不過如果有人待在下方,肯定會覺得菈倫是在看自己,或者至少是在看著更後排的賓客吧。
因為直視別人的眼睛很容易就腦袋一片空白,所以這是她當了幾個月會長之後學到的演講小技巧,非常實用。
然而正當菈倫覺得自己正立於無數賓客面前,準備裝模作樣的致詞時,手中的茶杯突然一滑,掉了下去。
「啊——」
菈倫心中一涼,無聲的驚呼。幻想出來的賓客一瞬間煙消雲散,整剩下空蕩蕩的廳堂,以及瓷器碎裂的聲音。
「喵嘎——」
不對,好像還有奇怪的貓叫聲,不過那個應該是錯覺。
不管怎麼說,菈倫都嚇得心臟都要跳出來了。
茶杯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肯定會在下方的地板留下傷痕。重點是,天井的正下方就是巨大的圓形彩繪磁磚,是菈倫小時候父親請紅杉城最好的藝術家和瓷器師傅共同製作的東西,全世界僅此一件。
這麼貴重的東西要是碎了肯定補不了,也不知道有沒有重新替換的可能。重點是,等到了早上她要怎麼向別人解釋?
菈倫心驚膽顫的跑向旁邊的樓梯,飛速的下樓,想要查看下方的地板有無損壞。
然而當她來到樓下,並仔細檢查滿是茶杯碎片的地板時,卻沒有看到任何傷痕,就連一點刮傷都沒有。
「嗯?沒事嗎,真奇怪......」
菈倫狐疑著仔細查看,不過心中也因此鬆了口氣。真是太好了,至少不用昧著良心掰各種藉口了。
不過,菈倫看著滿地碎片以及灑出來的茶水,覺得至少要處理一下。
「不管怎麼樣,得趕快清理掉才行。」
這些碎片如果被人踩到、甚至跌倒,可能會有人受傷。而且等到別人來清理也會增加女僕的工作量,本來菈倫就做慣了清潔工作,雖然這陣子完全沒做,不過只是稍微掃一下而已,她並不介意重操舊業。
因為經常打掃的關係,菈倫非常清楚掃具放在哪裡。她下來的樓梯旁就有一間掃具室,掃具都放在那裡。因為不是什麼重要的儲藏室,所以那裡的門平常也不會上鎖的。
看準目的地,菈倫一邊觀察碎片都落到哪裡了,一邊小心翼翼的跨過地面,盡量不讓光著的腳丫子踩到。
然而就在這時,掃具室的門突然砰的一聲飛了出來,撞在對面的牆上碎成兩半。
菈倫被巨大的聲音嚇得連忙抱頭蹲防。
一瞬間,她似乎看到什麼黑色的東西連同門板一起飛出來。
唉!?那是什麼,難不成是幽靈?宅邸裡真的有幽靈,難道自己不是傳說的原因!?
菈倫一瞬間這麼想道,但又覺得傳說中的幽靈穿著白色睡衣,自己看到的黑色物體應該是別的什麼。
但還沒等她看清楚,大廳裡就狂風大作。黑色的幽靈飛了起來,從她頭頂上方劃了過去。
「噫——」
菈倫嚇得再次縮起腦袋,蹲在地上。
這絕對是真的幽靈,宅邸裡真的有幽靈!!
以前菈倫是不怎麼相信幽靈的,一直以來都覺得那是人們想像的東西,就算有應該也不是多麼可怕的東西。畢竟自己還是「災難之神」呢,但她也不可怕嘛。
然而,真的有幽靈!或者是正體不明的什麼。
菈倫害怕的縮在地上一動不動,也不敢睜眼去看,彷彿是把頭埋進沙地的鴕鳥,以為靜靜等待風暴就會平息。
雖然只是自欺欺人,然而事實上,風暴還真的平息了。
「發生了什麼事!?」
風壓平靜下來後,大門第一時間被推開,門外的守衛進來就踩到地上的茶水,頓時摔倒在地,大呼小叫。
接著樓上也傳來動靜,各處的燈被紛紛點亮,沒多久,守衛都來了,就連哈爾以及老管家都趕了過來。
老管家提著拐杖,哈爾則拿著劍,兩個菈倫最信賴的人都在這裡,讓她非常有安全感。
「喂喂!到底發生什麼了,可別跟我說是老鼠在吵架喔,那得是多大的老鼠。」
哈爾像是要緩解菈輪的緊張情緒似的開著玩笑,但同時也繃緊神經四下察看。
這時菈倫也已經稍稍回過神來了。
她聽到了哈爾的玩笑,確實放鬆不少。稍微想想老鼠打架的場景菈倫就不緊張了,甚至還覺得有些好笑......引起這麼大動靜的老鼠,那已經不是吃大米長大的米老鼠了吧。
話說回來,雖然是玩笑,但大老鼠打架的言論聽起來比幽靈什麼的還要真實呢,如果是沒有親身經歷的人,搞不好會更願意聽信老鼠打架的理論。
明明真的有看到,說出來卻不一定有人相信,人們還更情願去相信一個玩笑,這還真是不公平。
不過比起老鼠打架,也許還有更讓人信服的理論。於是順著哈爾的邏輯,菈倫也驚魂未定地開了一個一點也不好笑的玩笑:「搞不好是野貓在抓大老鼠呢。」
當然,等他們調查了現場痕跡,推測是刺客所為後,菈倫就真的笑不出來了。
确实是野猫抓老鼠呢()
不愧是會抱頭蹲防的大小姐,非常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