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你在这慢悠悠地做什么?我们不是要想办法赶紧离开吗?)
希斯焦急地问着法兰,自昨晚和法兰发现了侯爵之子的秘密以来,希斯明白了他们正处于十分险恶的境地,而法兰也明确告诉了希斯他有一个计划,但关键在于,她也就知道有这么一个计划,而不知道计划的具体内容。
眼见着时间一直在流逝着,而法兰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行动,希斯只好焦急地询问法兰。
(法兰!法兰!)
一旁的法兰只是普通地做着奴隶的工作,如同这里众多的奴隶一样,他们始终无法逃离此地。在物理层面,锁链束缚了他们;在精神层面,恐惧封住了他们。
别急,一切还在掌控中。
(但……)
希斯想要说出“不是什么都没做吗?”的时候,被法兰中断了。
是的,我明白你想说的,但总归来说,你想要逃跑的时候总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想逃跑吧?至少,在表面上得装作和平常一样吧。
再说了,只有让敌人迷惑了,才能趁虚而入,悄悄绕到敌人背后,从背后捅刀子。
(怎么说得像坏人一样。)
那你好好想想,我们是吗?对于坏人来说,确实卑鄙,但明显的是,在这个地方我们属于正义的一方,对于迫害我们的敌人,无论我们怎么做在道德上都说的过去。在我的世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一般都将这种反抗的人称之为——
英雄!
(好像……确实有道理。)
希斯被说服了,虽然和她印象中的英雄好像有点不同,但也勉为其难地接受了,毕竟她没有多少选择,她实在无法想象他们能像英雄那样正面突破并拯救人们。一旦陷入弱小的泥潭中就难以摆脱。
再纠正你一点,我们并非是要独自逃跑,而是要将这里的其他奴隶都救出去。
法兰这一崇高的想法,使得希斯对他的尊敬进一步加剧,在希斯看来他就好像英雄一样,不……说不定他就是。但这个想法也有点太过大胆了,也让希斯心中有了一丝不安。
(但……我们做得到吗?我们不是连自己都很困难吗?)
当然能行,不仅如此,我们还要夺取侯爵之子的秘密武器。
法兰回答的相当肯定,而后又抛出了一个更惊人的想法。
希斯震惊了,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奇怪的是,空白的大脑不知为何会浮现之前的奴隶生活,无休止的体力劳动,脏乱的环境,每天都吃不饱饭,与之伴随而来的是疼痛与饥饿,还有——
孤独。
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没有人陪伴她了,又因为战争失去了最后的住所,只能到处流浪,一不小心被人贩子抓住成为了奴隶。
成为奴隶之后的生活就只有痛苦,但单单痛苦又不能完全形容她所遭遇的一切。她也曾想过自己为何会遭受这一切,她苦苦思考着,最终,从曾经所在村庄的教会教义中找到了解释。
她只听过几次牧师布教,努力回忆也只能记得一些片段。她清晰地记得那天的阳光明媚,阳光透过教堂的彩色玻璃照亮了整个教堂,牧师手捧圣经用着他温柔的声音为村民讲解,她就坐在下面,抬头望着牧师,他站在那里,是那样神圣以及和蔼可亲,而希斯永远无法忘记他此刻所说的话。
“人们所经受的苦难是源于自身所犯下的罪孽,以及对上帝的不够虔诚。但……”
若是这一切真的公平,她想向上帝询问——我做错什么了吗?
当然,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世间的不公平的又一次体现,这次是她成了牺牲品,成了无人问津,又无人在乎的尘埃罢了,反正最后都会消失。
希斯能坚持至今的唯一理由就是,她还怀有希望,哪怕希望再渺小,她也愿意相信其能拯救她于水火之中,而那也是她最亲近、喜爱的爷爷所告诉她的——就算生活充满艰辛,也要怀有希望地活下去,相信明天会更好。
她就如此一直相信着,一直等待着更好的明天出现,但出现的只有绝望,绝望会吞噬一切,也将希斯幼小的心灵一步步蚕食,她所持有的希望也一点点消散。
如果希望从未出现,又该如何相信?
她不止一次怀疑过,向人们恳求,人们只会让她滚开,向上帝祈祷,却没有回应。
疑问,疑问,还是疑问。
“谁能拯救我?”
“希望又在何处?”
但意外终究是发生,本以为死到临头,却是幸运降临……又或是厄运?
法兰的出现让希斯死灰复燃,一种早已消失的感情涌了出来,是激动?还是对孤独的厌恶?她不知道法兰为何会出现,究竟会带来什么,但她明白的是,也许他就是自己唯一的“希望”。
自与法兰相遇之初,她就相信法兰是个很厉害的人,因为他说的很多话,自己大都没有听懂,只是单纯觉得不明所以的厉害,况且,他的那种镇定自若和从容不迫也是希斯愿意相信他的原因之一。
也许是太长时间没有与人正常说话,又或是太过孤独,希斯对法兰有着莫名的好感,她相信法兰是值得依靠的,法兰也是她现在唯一能依赖的人了。
(法兰……我……我知道自己可能很笨,对于这些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我能相信你吗?)
希斯一点点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她的内心十分不安,也许是长期处于这种险恶环境,又或者是法兰的出现使得变化太大,她的内心在寻求稳定,寻求能带给她“希望”的人。
听到希斯的话,法兰露出了微笑,在外人看来只是少女甜美的笑容,是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笑容,虽然此景并没有人注意到,对法兰来说这是少女第一次向自己真正地敞开心扉。
当然,你可以完全放心地信任我,将判断交与我,我替你做出正确的判断。并且我们现在同处于一条船上,只有同舟共济才能渡过难关。
“船?”
只是一个比喻,不管过去如何,现在我们都是命运共同体,我们的灵魂被绑在了一起。尽管现在的处境十分险恶,但只要我们齐心协力都能攻克难关,我们将一同创造属于我们的未来,那个未来将不再有痛苦、饥饿以及孤独,而且我希望那个未来有你的一份,与我一同前往那个未来吧,好吗?
希斯内心不再动摇,因为她知道希望未曾磨灭,自己将不再孤单。
(好!一起加油吧!)
◆
黄昏时刻,此时的气温与正午相比已下降许多,众人经过一天的劳动已尽显疲态,活下来的奴隶们庆幸着又是“无事发生”的一天,但还是担忧着未知的明天,而死掉的奴隶,只有苍蝇会在乎他们。
士兵们同样尽显疲态,忙碌而枯燥的一天使得他们身心俱疲,但毕竟这是工作,只能在心里抱怨抱怨罢了,他们同样庆幸自己终于可以饱餐一顿并睡个好觉了。
虽然黄昏时刻意味着一天即将结束,但对一些人来说只是开始。
在矿场的一隅,此处是士兵视野的死角,是他们很少经过之处,而某个人开始了他的行动。
“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小姑娘。”
一个老人凑了上来,面带笑容并向着少女搭话。
“哦,卡尔,真巧啊。”
少女回过头,看见是昨天所遇见的卡尔便应声回应了。
“是啊,真巧啊。”
老人面带笑容逐渐靠近,顺势在少女旁边干起了活。
“也没那么巧,不是吗?说吧,有事吗?”
少女看出来了老人是有事而来,毕竟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哈哈,没什么事,只是简单地问候一下罢了。”
“那可真是怪了,我们有这么熟吗?我们昨天才认识的不是吗?需要你特地跑来问候,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小姑娘不要这么刻薄嘛,在我家乡有句俗话,认识即是朋友,我早就把你当朋友了。”
“好吧,朋友,你应该还有别的话要说吧?”
“昨晚你睡得还好吧?”
“不好,老鼠有点过于吵闹了。”
“昨晚的动静确实有点太大了,那些士兵都被惊动了。”
少女没有回应老人的话。
“那我就直言了,以后出去还是小心点比较好,下次可能就没那么幸运了,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笨蛋,但有些人可就不同了,所以还是当心点。”
此时,一直在认真听的希斯做出了反应。
(法兰!我们的事情被发现了!该怎么办!?他肯定知道我们要逃跑了。怎么办!?)
冷静点,我们现在还没事,就说明他没有把事情捅出去。至少我认为,他不是士兵那一边的人,但也不是我们这一边的。
(那他是什么意思呢?威胁?)
警告!他是在警告我们。
“这就不需要你担心了,可没有多少人能抓住我。”
“你能这么自信,那就说明没有问题了。对了,忘了问了,你来自哪里?””
“莱列塔”
(法兰?我记得我没说过我来自哪吧?)
“哈哈,真巧啊,我也来自那,那我们可以说是老乡啊!”
老人瞬间笑了起来,那是明显发自内心的笑。
“对了,我们将举行同乡会,你要来参加吗?”
“当然,我十分愿意。”
“今晚见。”
老人在说完之后就迅速离开了。
(法兰,说谎可是不好的。我并不来自莱列塔,我来自下沃尔特的卡捷村。)
我没有问你来自哪里。况且,他也说谎了,以谎言回应谎言有什么问题吗?
(可是……啊,你怎么知道他说谎了?)
我就是知道了,人在说谎的时候可是会存在一些微妙的变化,想要观察到这些就需要大量知识与经验的积累。
(噢噢!好像很厉害。那,那要怎样才能做的呢?)
如果你也向我这样长期练习的话就能做的。
这存在一些误区,并非所有人都能做的,也不是长期练习就能做的,这是法兰天赋异禀加上独特的经历所形成的特定的能力,他能一眼看穿他人是否说谎。
当然,若是对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所说的是谎言,或者选择性回答而使别人误解,这些情况法兰是无法看穿的。
总归来说,这只是一门精炼到极致的技术,并非超能力,虽说也差不了多少。
(明白了!那你要怎么处理那个邀约呢?)
当然要去,我们已经答应他了。
(但你不是说他说谎了吗?)
是的,但我们还是要去。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
我不该问你的。我就直说了,莱列塔根本不存在,卡尔也不来自莱列塔。
虽然希斯对法兰一开始的话感到不满,但还是被后面的话吸引了,而将不满抛之脑后。
(为什么?)
因为那是我编的,不管我们说什么他都会说和我们说同样的,目的就是让我们参加什么同乡会。
(那,那个同乡会……)
希斯还没说完就被法兰打断了。
是假的,在这种环境中只有两种集会是能允许奴隶们友好交流的,一是一同前往天堂的时候,毕竟死了后就能畅所欲言、友好交流了不是吗;二是一同讨论如何逃出这个鬼地方或反抗的时候,当然这是在不被士兵发现的情况下。
所以你认为是哪种?
(你是说……他们也要逃跑?)
我真欣慰你能听出来,他们的确是要逃跑,而且也邀请了我们。
(我,我又不是笨蛋!?当然能听出来了!!笨蛋法兰!!)
我真高兴你能做出如此精确的总结,但是,是否不太准确。
(你到底在说什么!?!?!?)
没什么,老毛病又犯了。
◆
男人抬头望着天空,今晚是满月,柔和的月光从天空倾泄,洒满了整片森林,散发磷光的树梢被风吹得缓慢摇曳。
“今天天气还真好啊。”
说话的人是骑士克里斯,他手中握着木制酒杯,刚说完就喝了一口酒杯中的啤酒。
“是啊,好久没有见到这么好的天气了。”
回应的人是骑士克瑞,说完也喝了一口。
两人今晚没有其他事情,而且工作即将进入尾声,所以趁此时有空而聚一聚,不过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克里斯望着天空中悬挂的月亮,想着上一次这样悠闲是什么时候呢?
啊……大概是陪女儿过生日的时候。
和上次一样,自己也是这样喝着酒,望着天空,看着月亮,女儿在自己怀中熟睡,妻子陪着自己喝酒,那时候脑袋也像现在这样朦朦胧,自己清楚地记得妻子那美丽的微笑,那种感觉很好。
可惜的是,这次陪着自己的是一个浑身散发汗臭的壮汉。
克里斯并非嫌弃克瑞,只是他远远比不上自己的妻子,而且克瑞话比较少,也就只能自己在干讲了。
克里斯又喝了一大口。
醉吧醉吧,忘记一起。
“卡罗拉会来吗?”
骑士卡罗拉,是这次与他们一同执行任务的人,克瑞认为他也是同伴之一,也应当叫上他,克瑞与卡罗拉之间并无矛盾,但……
“他?”
克里斯瞬间酒醒了,脸上也染上了一点不愉快。
“我实在无法和他好好相处。虽然看上去还算正常,但……我是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有时候就变得……毫无理性。”
“偏执狂,自我中心……我知道在别人背后说坏话不好,但……我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对那些奴隶有着近乎疯狂的着迷。”
骑士克里斯借着酒劲将不满都宣泄了出来。
克里斯本就觉得自己与那些奴隶无异,自己与他们都是人,普普通通的人。
并且在克里斯协助黑德尔博士执行任务的时候,这种想法就加剧了,博士那种博爱精神感染了克里斯,博士为了奴隶们而向侯爵之子欧文抗议,后来也断然拒绝了与欧文合作,最后离开了。
克里斯看见过很多次博士抗议,他甚至威胁过欧文,但欧文始终无动于衷,后来博士就离开了,而一段时间后克里斯听说了关于博士的消息,听说他去了帝国首都状告欧文的暴行。
就结局而言,这里一切都没有变化,除了再也听不见抗议声。
克里斯敬佩博士的勇气与毅力,只是自己可能永远无法像他那样吧。
逃避的懦夫!连与同事当面沟通的勇气都没有,真是……可悲啊。
骑士克里斯在心底咒骂着自己,只能用酒来灌醉自己。
“克里斯,我……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
久久没有说话的克瑞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两人都是自己的同伴,他没有能力解决两人的矛盾,也只能祈祷他们能好好相处。
“这么晚了,还有酒会吗?”
从两人的背后传来了第三人的声音,两人慢慢转过头,看见了骑士卡罗拉。
克里斯在看见卡罗拉的时候下意识的瞪了他一眼,而卡罗拉也发现了。
“怎么?不欢迎我吗?”
“当然欢迎,来,坐吧。”
克瑞连忙接过卡罗拉的话,他也察觉到了浓浓的火药味,但他还是想借此机会让他们双方能和解。
“屠夫,人血的味道如何?”
在卡罗拉喝了一口酒后,克里斯发出了挑衅。他显然是喝醉了,若是平常他是不会当面说出这么有攻击性的言论。
“这确实是充满了农民辛勤的汗血,可以说是味道好极了。你说呢?克瑞。”
“是,是……”
听到卡罗拉叫到自己的名字克瑞连忙回应,他也感到高兴,至少卡罗拉没有想撕破脸皮,还能保持理智,毕竟他觉得卡罗拉除了在奴隶这件事上确实有点激进,但对待同伴还是不错的,他也听说了卡罗拉挺受人民欢迎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克里斯已经喝醉了,要是接下来再爆发,就不知道怎么收场了。
“亏你还能笑得这么高兴,你那剑下的千万亡魂没有来索要你的性命吗!?”
“我们都信奉上帝不是吗?灵魂的去向也早已决定,要么去天堂,要么去地狱,怎么会来找我呢?”
“哈哈,原来你还信教啊,不知道你是否听过仁慈这个词?哦!当然没有,你身上根本连一点仁慈都看不到,要是有,你们怎么还会杀那么多奴隶呢!”
卡罗拉沉默了,只是低着头,皱着眉头。
“怎么不说话了!?”
克瑞察觉到了事情正在往不妙的方向发展,得马上把克里斯带走。
“克里斯,你有点醉了。”
克瑞准备拉走克里斯,但克里斯见卡罗拉没有说话就更加激动了。
“说话!!!凶手!!!”
“克里斯,走……”
克瑞正要拉走克里斯时,卡罗拉站了起来,克瑞所能想到的是——
完蛋了!
“克里斯,我必须和你说清楚,那些奴隶根本不值得怜悯!”
“奴隶们基本都是罪犯!那些游手好闲,懒惰,只想寄生他人的寄生虫究竟有什么值得的,地狱就是他们的归宿,而我的职责就是送他们进地狱!”
“也不全是吧?那些因战争而流离失所的,被人所害的、遗弃的,被人贩子非法贩卖的,那些要怎么办!?你要让他们全部去死吗!?”
“为了保护我们大部分的人民,牺牲那些也是值得的。”
“那难道他们连改过自新的机会都没有吗?”
“他们根本就不可能会变,一开始就注定了这群人是无药可救的了。他们只会带来破坏,给我们人民带来危害,一群化外之民怎样都不可能学会文明。”
“真是疯了!你会遭报应的,愿地狱能留住你的灵魂。”
话说完,克里斯就转身离去了,只留下了克瑞与卡罗拉两人。
“卡罗拉,你不要在意他说的话,他已经喝醉了。那……”
“去吧。”
克瑞听到卡罗拉的回答,连忙去追克里斯,只留下了卡罗拉一人。
“朋友啊,你永远也不会明白的。有些事只能……愿上帝保佑你,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