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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薇娅的魔力重压并没有维持很久，当她走到阿格罗斯面前的时候便收手了。然而即便是这般短暂的重压让阿格罗斯再一次认识到，眼前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并非好惹的主。

莉薇娅道：「鲁珀并没有伤害你，你为什么要攻击他？」

阿格罗斯喘着粗气，双手支地，头不敢抬起来。

莉薇娅见他沉默不语，耐不住叹了口气，失望道：「如果你不能说出让我信服的原因，那我可能就要重新考虑了。我不想自己的弟子将来成为伤害无辜的凶徒。」

阿格罗斯抓紧拳头，猛地站了起来。他双颊通红，眼睛湿润，双手在半空中挥动——

「那是因为你都不教我真正的魔法呀！我想学的是你那些强大的魔法，而不是什么知识！」

莉薇娅眉头微微一皱，道：「……果然你还是没接受我的说法吗。」

「我……就算勉强听了那些课，也学不进去。就连瑟芙小姐也比我学得快……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干什么了！」

「那你是要放弃了？」

「不！」阿格罗斯斩钉截铁道：「只要你肯叫我真正的魔法，我就会变好！而且我还会变得更加用功！」

莉薇娅沉默了一阵。然后才开口道：「不。我不会马上教你魔法。」

「……为什么？！！」阿格罗斯大惑不解，双眼瞪得老大。

「就凭你现在这幅样子。这种异常的执着并不是什么好事，说明你的内心里隐藏着某些我不知道的问题。如果我不加考虑就教你魔法，最后可能会培养出扭曲的怪物来。」

这是莉薇娅的直觉。虽说莉薇娅的身体年纪不大，但精神年龄怎么也比别人多出18年，这些人生经验让她在事情思考上已经与一个成年人相差无几。

而阿格罗斯顿时泄了气。他不再激动，而是变得沮丧。他其实清楚知道自己内心的执念让他变得有些不理性了。只是，感性的一面催促着他，想要达成那个心愿而已。

终于，阿格罗斯开口说道——

「因为我的父亲。薇赛儿师傅，你知道的父亲是谁吗？」

莉薇娅点了点头：「我听瑟芙小姐说过。你父亲就是这里的总督，阿奎拉斯·西泽古斯。」

「他就是个混蛋人渣。」

阿格罗斯这句直截了当的话让莉薇娅微微一惊。但当下她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看着阿格罗斯，示意他说下去。

阿格罗斯一屁股跌坐在雪地上，开始说起他的事情。

「他成为这里的总督之前是在皇都当政务官的。当时他还只是个没有名气的小官僚，游走在皇都的达官贵人之间，做些低声下气的活。直到有一天，他与皇都的一名花魁熟悉起来……」

阿格罗斯抬起头，道：「那个女人就是我的母亲。」

「…………。」

「这是我贿赂了他的一个手下后得知的。一开始那混蛋只是想借用母亲的美色去做他漂亮的门面，让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肯看他一眼。结果而言他成功了，那些大贵族开始愿意跟他接触。但是，他越是成功，我就越是感到愤怒。因为在他的眼里，我母亲就只是一个好看的工具而已。他根本没爱过我母亲。」

莉薇娅想起了总督招待她时谈起过阿格罗斯的母亲，当时阿格罗斯目光闪烁，恐怕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阿格罗斯接着道：「那个混蛋凭借他的手腕，很快就爬升到一个高的位置。终于，在那一天，他得到一个重要的消息。一个他需要作出抉择的消息……」

只见阿格罗斯捏紧了拳头，都快要把拳头扎出血来。

莉薇娅表情凝重，心里面已经大概明白了。

「有个位高权重的贵族看上了我母亲。他要那个混蛋……献出……我的母亲……以此……获得……成为总督的机会……！」

阿格罗斯用拳头使劲捶打地面，不一会儿指关节便破了皮，渗出血来。

「结果可想而知……！他是个人面兽心的混蛋！！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母亲……像一件商品那样卖出去！！」

「你母亲……她现在安好？」

阿格罗斯摇了摇头：「几年之后……她被贵族玩厌了，放逐出去。母亲走投无路，最终……选择自尽。她死的时候，我那个禽兽父亲已经是这里威风八面的总督大人……我甚至没能看到她最后一面……！」

「…………。」

阿格罗斯拖着滴血的手站了起来。

「……所以我要尽快学到强大的魔法。这样我就能打败他，为我的母亲复仇！」

「你要怎么打败你父亲？把他杀了吗？」

阿格罗斯沉默了一阵。最终他点了点头：「如果有这个必要的话……」

「然后呢？杀人可是违反帝国的法律，你会变成通缉犯。」莉薇娅却追问下去。

阿格罗斯硬着头皮回道：「……既然我能复仇成功，就表示我有能力逃脱。再不济，我还能……」

「把抓你的人也杀了吗？」

「……你不要明知故问……」

「再然后呢？杀了第一个，就可以杀第二个，对吗？杀了第二个，那第三个，第四个也无所谓了是吧？」

「…………」阿格罗斯闭上嘴巴。

莉薇娅一步一步走向阿格罗斯。她敞开喉咙吼道：「到了最后，你要成为一个只要挡着你路就格杀勿论的家伙吗？！啊？！」

还没等阿格罗斯反应过来，莉薇娅便释放出一阵剧烈的魔力来。这股魔力打中阿格罗斯，使他飞了起来，撞向一旁的大树。这一撞还把树枝上挂着的冰雪全都给震下来了。

「我对你很失望，艾格。」莉薇娅双眉紧蹙，表情凝重：「如果我早知道你是抱着这种想法来学我的魔法，那我一定不会答应你的。」

事到如今，阿格罗斯也明白到自己失去了莉薇娅的信任。他无话可说，只能默默地看着莉薇娅，嘴角流出丝丝血液。

「我们的师徒关系就到这里吧。从现在起你不用再来上我的课了。」

莉薇娅说完这句话，转身准备离去。而在旁一直担心看着的鲁珀，则已经来到阿格罗斯的身边，伸出手来打算扶起他。

不过，阿格罗斯完全没理会鲁珀，只是直勾勾看着莉薇娅的背影。

「又搞砸了呢，阿格罗斯。」阿格罗斯想道，「你就是这样子，身边一个人都保护不了。妈妈死的时候甚至都不在她的身边，现在连师傅也辜负了……我到底算是在干什么？不……是命运为什么要强加这些给我……我不想要……」

「等一下！」

忽然远处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瑟芙一边说一边奔向莉薇娅的跟前。

「薇赛儿小姐，请你原谅阿格罗斯少爷。他只是一时想不开而已。」

莉薇娅不由得烦了，回道：「瑟芙小姐，请你不要为他说话了……」

「不是的，薇赛儿小姐。我不是在帮阿格罗斯少爷说话。」瑟芙正色道，「阿格罗斯少爷想报复总督是出于个人的情感，但是并不代表其他人就没有类似的想法。其实新领主到来之前，总督就已经常常联合那些贵族鱼肉我们平民百姓。矿工他欺负，连我父亲那样子老实做生意的人也欺负。只是以前他位高权重，大家敢怒不敢言而已。」

莉薇娅愣了一下，奇道：「你的意思是……」

瑟芙点头：「薇赛儿小姐，你不是有一个手眼通天的朋友吗？她就完全有能力对付总督了。」

这一番话让阿格罗斯和莉薇娅都同时为之一颤。

在莉薇娅听来，这是因为瑟芙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她是在说莉薇娅自己。而在阿格罗斯听来则是另一层意思。他之前在领主的晚宴里被莉薇娅捉弄过，当时他就听说过了薇赛儿是莉薇娅的部下。所以他很自然就把「手眼通天的朋友」跟领主莉薇娅联想起来。

之前阿格罗斯得知薇赛儿是莉薇娅的手下时其实也有过些困惑。在他看来，薇赛儿跟莉薇娅的差别太大，很难想象前者竟然是后者的手下。不过一来他年纪还不大，对人事关系的了解不深，所以也只是觉得古怪而已；二来一码归一码，他只是对薇赛儿本人尊敬，跟她是谁的手下没有关系，所以也就没太放在心上了。

不过，阿格罗斯很快也想到其中的问题。

「但是……我那个混账父亲没有漏出任何把柄，就算是那位大人也不可能对付得了呀？」

瑟芙走到阿格罗斯面前，伸出手，轻柔扶起了他。

她说道：「阿奎拉斯总督是你的父亲，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所以，能找出他把柄的人，也只有血脉相连的你。阿格罗斯少爷。」

阿格罗斯茫然看着瑟芙，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瑟芙又转头向莉薇娅道：「薇赛儿小姐，阿格罗斯少爷将会是这件任务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你不仅要教他魔法，还要把他培养成最出色的魔导士。这样子才会让总督放下戒心，有机可乘。等阿格罗斯少爷找到他把柄的证据，交到那位大人手里，何愁没有办法惩治这个作恶多端，让大家怨声载道的大坏蛋？」

这一番话让莉薇娅哑口无言，不知怎么反应才好。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小女孩竟有这般才智，完全看不出来。

她说的很有道理。莉薇娅要改革这个地方，阿奎拉斯总督将会是一大阻力。他与那些既得利益的贵族勾连太深，搞不好会处处为难自己。而且阿奎拉斯的处事风格也跟自己格格不入，勉强一起合作也只会徒增烦恼。

莉薇娅之前是不知道这番底细，所以才没办法对阿奎拉斯有何作为。现在阿格罗斯自曝身世，再根据瑟芙提出的办法，的确是个不错的突破口。只要从阿奎拉斯的把柄中找到大义名分，就能免去他的职位，让自己的施政变得更加有效。

莉薇娅叹了口气，苦笑道：「瑟芙小姐，你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谋略家。我承认被你的话说动了。」

瑟芙浅浅一笑，道：「我才没有那么厉害啦，我只是想找到一个大家都能幸福的办法。」

「这样子……就能向他报仇吗？」

阿格罗斯还有些不解。

瑟芙道：「阿格罗斯少爷，你不能杀死你的父亲。但是你能在法庭里指证他的不端。让你的父亲接受公正的审判，不也是报仇的一种吗？」

阿格罗斯低下了头，沉默不语。母亲是因为这个人渣当成工具而死的，但不只有母亲，还有很多人也受到他的迫害，当成用完即弃的工具。如果能让其他人脱离父亲的魔爪，也许母亲的在天之灵也会心感欣慰吧！

阿格罗斯想到这里，不由得握紧了拳头，猛地抬头道：「没错，我愿意接受这个任务！」

莉薇娅也来到了阿格罗斯面前，问道：「那你还想不想学了？」

「想！当然想了！我会好好学的！」

「不会再别扭啦？我可还是先教知识，再教魔法的哦，你确定你能扛下来？」

「能！只要能变得更强，我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莉薇娅笑着叹了一声，然后伸出手指抵着阿格罗斯的胸口。不一会儿，阿格罗斯感觉到全身发热，有一阵奇妙的舒适感。很快这股热量就退去了，阿格罗斯原本隐隐作痛的背脊现在啥事都没有了。

「是治愈魔法。好啦……其实我刚才出手也重了一点……。」

「不！师傅你打得对！是我太执着于一定要亲手报仇！师傅你是在打醒我！」阿格罗斯高兴喊道，「如果这样能让我变得更强，那就请师傅你用力多打我几下！尽情打我吧！」

「喂……！别一边说些奇怪的话一边做出兴奋的表情！怪恶心的啦！」

瑟芙忍不住在一旁吃吃发笑。

莉薇娅扶额叹气。不过这也让她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她向阿格罗斯问道：「对了，我观察到你向鲁珀发射魔法的时候好像有些犹豫，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阿格罗斯恍然想起了的确有这么一回事。他马上将自己当时的困惑简单说了一遍。

莉薇娅略微思考了一阵，然后转身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看戏的鲁珀说道：「鲁珀，你试试躲开我发射的魔弹。放心，我不会打疼你的。」

鲁珀倒不迟疑，立即点头，很快就跟莉薇娅拉开了距离。

莉薇娅举起手指，凝聚魔力，将可见光扭成一颗玻璃球大小的魔弹，然后发射出去。鲁珀一个闪身就避开了，跟之前避开阿格罗斯的魔法一模一样。

莉薇娅再接连发射几颗魔弹，鲁珀皆一一避开。就在大家都猜测莉薇娅的用意时，莉薇娅突然指向一个鲁珀不在的位置，将魔弹发射出去。这一连串动作快速无比，鲁珀也只是凭肌肉反射躲开，没有细想。

却只见那颗魔弹击中鲁珀身后的石堆。魔弹炸开，带动石堆，让几颗石头也炸飞开去。

其中一颗石头竟朝着鲁珀躲开的那个方向飞去。这颗石头只有指甲大小，打中也不会受伤，可是也让鲁珀吓了一跳。他没来得及反应，那颗小石头便从他的死角飞了过来。

石头打中了鲁珀背脊的正中心。鲁珀只是微微吃疼。等他落地，想要找回那颗小石头，也已经找不出来了。那颗小石头早就没在了雪地之中。

阿格罗斯和瑟芙在一旁看着，虽然有些跟不上，倒也看得清清楚楚。

「看到了吧，艾格。我能打中鲁珀，根本不是用什么强大的魔法。我用的是物理学的知识。具体来说，这是运用了弹道学的知识。」

阿格罗斯不禁呢喃道：「弹道学……。」

「那些看似无关的知识，其实都是跟魔法息息相关的。所以你会在脑海里出现暧昧不明的想法，是你经过最近的学习，不知不觉间摸到了边。只是你还没有真正学进去，所以朦朦胧胧，没办法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阿格罗斯表情变得认真起来。这是他以前全然没想过的情况，他一直以为只要专注在魔法之上就能变强。然而莉薇娅的存在让他明白自己之前是有多大的误会。这一课，比任何苦口婆心的教导都要来得深刻。

「听好了，艾格。这就是我教给你的魔法第一课——〈Lesson 1·『不要有奇怪的期待』〉。」

莉薇娅说完，脸上露出一种奇妙的笑意来。

阿格罗斯听得莫名其妙，以为是什么高深含义的话，赶紧记在心头上。他自然是不知道，莉薇娅只是在模仿上一辈子看过的，某本少年漫画的名场面……。

◇

与此同时，在领主府邸里，有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在批阅着手中的羊皮纸，面前垒得足以将人埋没的文件在他的持续努力下正逐渐减少。这种反差画面着实令人感觉奇异。

「真是完美，赛维乌斯大人。」

儒勒斯站在一旁，手里不断翻看着已经批阅好的文件。他的脸上露出愉悦的神情。

而赛维乌斯则一脸的疲惫。他叹了口气，轻轻将手中的文件放下。

「姐姐她有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吗？」

儒勒斯抬起头来，恭敬道：「回赛维乌斯大人，主公她今晚应该都不会回来。」

赛维乌斯揉了揉鼻梁，一脸无奈道：「这个姐姐真是的，自己跑去下城玩耍，将这么重要的领主工作丢下不管……」

儒勒斯笑道：「赛维乌斯大人不是出色完成了这些工作吗，主公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赛维乌斯脸上略带愠色道：「……这可不是我的工作，现在全让我干了，姐姐她不就成了不称职的领主么……」

儒勒斯道：「恕属下直言，属下认为主公的长处是在于指出一条前人未曾走过的新道路，如果花精力在这些纸面工作上其实是在浪费时间。」

「你是什么意思嘛！是在说我浪费时间吗？」

「不，赛维乌斯大人。属下的意思是适才适用。主公有她自己的舞台，赛维乌斯大人也有你自己的舞台。能够一丝不苟完成这些繁杂的纸面工作，本身也是了不起的一件事。在这个舞台里，赛维乌斯大人你可是比主公还要出色的艺术家。」

赛维乌斯叹了口气，心知自己说不过儒勒斯。儒勒斯是个擅长交际的人，跟他比口舌那是自讨没趣。不过他也认同儒勒斯说的话。姐姐莉薇娅虽然是个拥有奇妙想法的天才，也能耐住性子在她喜好的领域里钻研，但是这种纯粹重复又重复，用十句废话来修饰一句有用信息的事情那铁定是跟她无缘。就算此时此刻她在这里，估计翻了几下就会丢掉不管，去做别的事情去了。

赛维乌斯是个细腻的人，他对这种麻烦的细活不喜欢却也不抗拒。他深知姐姐做不来这些事情才留下来帮她的，会变成这般情形其实早就料到。想到这里，他便泄了气，内心不想再埋怨什么了。

正当赛维乌斯打起精神，准备再接再厉将面前的文件消化掉时，有人以粗鲁的方式打开了门。

「抱、抱歉……！」来者是莉薇娅的贴身女仆安娜小姐，「赛维乌斯少爷，有个紧急的事情要禀报，请原谅我未经敲门就打开……」

赛维乌斯跟安娜也是老主仆，他马上点头道：「没关系，安娜小姐，请你说。」

「是、是的。赛维乌斯少爷，总督大人突然求见，说有事情要向小姐汇报……」

赛维乌斯心里咯噔一下，着急的神色随即显露在脸上，急道：「糟了，姐姐还没回来……用个什么理由打发总督大人吗？」

赛维乌斯望向儒勒斯。儒勒斯却摇了摇头：「之前有几次已经用过借口了。一来可以用的借口都用完了，二来再拒绝总督，恐怕会引起对方的疑心。」

「可是就算现在马上去把姐姐找回来也来不及呀！」

儒勒斯表情变得凝重，他盯着赛维乌斯道：「还有一个办法。这个办法算是主公想出来的，可以缓一缓紧急。只是……」

赛维乌斯反问：「只是什么？」

儒勒斯顿了好一阵，才开口道：「赛维乌斯大人，就是上次主公随口说出的那个提议……」

赛维乌斯心里又咯噔了一下，比刚才的还要猛。随着记忆的浮现，他渐渐明白了儒勒斯说的办法究竟是什么了。

「你、你是说……要我假装成姐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