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自从尤利安努斯的事件发生以来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关于这件事的传闻很快便传到整个学院的每一处角落，闹得沸沸扬扬。然而身为当事人的尤利安努斯却显得很是安静，连课程也不上了，整天就呆在自己的宿舍里。但也因为如此莉薇娅根本没掌握了解更多的情报。

「根据仆人们的观察，似乎这几天里伊尼奎公子都在跟什么人通信呢。」

依旧还在「羽」那边生活的卡埃罗如此向莉薇娅报告。

当然，尤利安努斯跟谁在通信这件事因为是个人隐私，外人是无法得知了。

（「如果仅仅是这样子的话还好，怕的是他在盘算什么……」）

盖娅也没有出现。看样子她是被尤利安努斯强行留在身边，不能随意活动。

「呼……现在只要等皇子殿下那边找到那个卡拉卢斯，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就能结束了。耐心等待耐心等待～」

这时候，一名猫人族仆人急匆匆跑到莉薇娅的身边。

「大人，这是给你的信。」

莉薇娅奇怪地接过仆人手中的信。她问道：「是谁给我的？」

「嗯～是伊尼奎大人发出的～」

尤利安努斯？他要干嘛？有事情不能直接跟我说吗？莉薇娅一头雾水。

在谢过仆人之后，莉薇娅找了个无人的地方，打开了信，阅读起上面的内容。

【今日黄昏，到南边的旧校区来。我将盖娅给你，换你对我的求情。一个人来，如果有别人在场我会取消交易。此信阅后即焚。】

莉薇娅刚看完最后一个字，信便忽然「呼」的一声自燃起来，吓得莉薇娅将信扔到地上。不一会儿信便燃成灰烬。

「终于有所行动了吗……。」

拥有800年以上历史的〈皇立艾尔泰拉魔导学院〉曾经有过几次扩张，现在大家经常使用到的校区是最近一次扩张时规划的，属于新校区。而南边的旧校区则是学院建立时的校区，属于最老的区域，那里的学院建筑因为年久失修而遭到废弃。不过由于历史悠久，南边旧校区没有推倒重建，而是作为纪念性质丢空在那里。

那些残破的旧建筑就这样原封不动，没经过什么处理，时不时就会掉下些砖瓦来。大家都怕会砸到自己，没有什么的事情很少会去旧校区。但也正因如此，有时一些人想做见不得光的事情时就会冒险跑到旧校区来，图个没人发现。

黄昏的大地却满是紫色。抬头望天，一片紫一片粉，乌云翻动，阴阴沉沉，一副令人不安的景象。

在这个艾尔泰拉帝国，人们认为这种充满不祥意味的天象是由居住天界的神鸟〈白银雷鹏〉（Silvia Hraesvelgr）造成的。当神鸟要进行长途飞行的时候，巨大的翅膀只要一扇动就会引起暴风雨，并使周围的天空染成紫色。的确在出现紫色黄昏之后往往都会伴随着大风雨。

当然，莉薇娅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神鸟扇动翅膀造成的现象。这是因为天空水汽过于充分，导致透射而过的红光照亮云层底部，叠加在深蓝色天空上，最终呈现出紫色。这种景象经常出现在台风天即将到来前的时候，也就因此有了神鸟相关的传说。

不过不论这个景象是否有科学的解释，令到气氛变得诡异倒是真切。连知道背后原理的莉薇娅也忍不住有点紧张起来。

在莉薇娅面前的是一座已经处于半倒塌状态的城堡。她小心翼翼避开倒塌的一侧，进入还没倒塌的另一侧。里面是个空荡荡的大厅，这里原本或许是用来举办大型活动的地方吧。

在大厅的深处站着两个人。

「看来你是个遵守规则的人啊。」

尤利安努斯一副开嘲讽的样子说道。

莉薇娅没理他，而是观察起盖娅来。只见盖娅头部套着一个特殊头套，除了鼻孔全部遮住，很显然尤利安努斯不让盖娅知道现场都发生了什么。一直穿着的斗篷现在也没穿上，而是暴露出斗篷下那一身破旧的麻衣。莉薇娅能看到她的身上以及四肢有着不少的疤痕。

盖娅的双手被尤利安努斯扣在身后，双手拇指并拢，用一种特质索带给拘束起来。双脚也扣上了金属环，无法动弹。

莉薇娅眉头一皱，道：「你对盖娅都做了什么？！快放开她！」

「她可是重要货物，要是跑了或者怎样可就不好了。放心，交给你之后你要怎么对她都行。」

「……我还没说答应你的什么交易呢。」

尤利安努斯用鼻子看了看莉薇娅，然后从身上掏出一份文件来。

「只要你得到这份奴隶契约，再当着她的面撕掉，那么奴隶契约就会自动失效。这么好的事情你为什么不答应？」

「尤利安努斯，你要为自己做过的错事付出代价。那就是应有的惩罚。而不是用这种几乎是要挟的手段来请求原谅！」

尤利安努斯叹了口气，道：「少来了。贵族之间本来就只有算计和利益，你得到你要的人，我得到了逃脱罪责的办法，这是双赢，为什么不呢？」

「尤利安努斯……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样子以为全世界就只有利益交换这种狭隘的想法……」

「真令人恶心！天真的小姑娘！这个帝国从立国的那一天起就是这样子的！历史书上的溢美之词你还真信了？别开玩笑好不好！贵族之间互相算计，让对方犯下大错……这本来就是时时刻刻在发生的事情！究竟是我狭隘，还是你见识少？」

「………………。」

莉薇娅说不出话来。虽然她对这个世界的见识不见得很充分，但根据上一辈子的历史知识，这种事情并不难理解。

「一句话，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不同意我就马上把这碍事的奴隶『清理』掉，同意我们就来交易。」

（「这家伙竟然还来硬的……怎么破，要是同意了就得帮他求情，先不说这让我非常不舒服，就算做了也可能会让这家伙逍遥法外……可是不答应的话盖娅就会有危险……当场把他制服？不行！最多只是让他受点皮肉之苦，只要盖娅一天还是属于这家伙的他就能为所欲为！……可恶！」）

「……好吧，我答应你。那我要怎么做才让你满意？」

事到如今先答应了再说。

「很简单，你在这份文件上签字，然后打血手指印，让文件生效就行。然后我就会把盖娅的奴隶契约给你。」

尤利安努斯丢了一卷羊皮纸给莉薇娅。莉薇娅捡起来看，发现上面是已经眷好的文字，内容大致是「我」认为当事人已经作出深刻反省，强烈要求当局能够手下留情云云，不要追究责任云云。

「这太离谱了吧！」莉薇娅看完后不禁喊道。

尤利安努斯没有回应，而是指了指身边的盖娅。莉薇娅无可奈何，只能照着尤利安努斯的指示签名打手印。

收到准备妥当的文件后尤利安努斯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契约扔给了莉薇娅。

「你看看上面有没问题。」

莉薇娅打开了那张契约，准备看看到底是怎样的。

结果在她面前的却是一张空白的羊皮纸。上面什么都没写。

「……喂！你耍什么花招？！上面可是——」

话还没说完，莉薇娅便感觉到背后传来一股寒气。她下意识转身，举起手臂释放魔力，将那股寒气硬生生逼停了。

「嚯！真是相当机敏的丫头呢。少爷可没说错。」

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的，从未见过的男人举着大剑向莉薇娅劈砍过来。如果不是莉薇娅提前感觉到的话，那她现在早已经成了剑下亡魂。

有诈！这是一个局！莉薇娅立马反应过来。

她随即运起体内的魔力，想要将那个剑士给推开。反正论魔力的输出这个世界上还没人能比得上她，眼前这个剑士不管能力如何，总得会被魔力逼退的。

不过，就在莉薇娅全神贯注要应付面前这名不知来历的剑士时，她感觉到脖子猛地一凉，有什么东西像是咬了她脖子一口。

「——……！！」

是一根有箭羽的针，大约拇指长短。针头很细，飞过来时悄然无声，只有刺中的那一刹那才感觉到。

在莉薇娅头上的破败房顶，有一个人探出头来。那是个矮矮胖胖的男人，正露出猥琐的笑容。男人从房顶破洞中一跃而下，落到莉薇娅的十几步开外。

莉薇娅就算再没常识，也不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脖子上的那根飞针，绝对就是毒针。

眼前一高一矮的两名男人，是尤利安努斯雇来的杀手。这几天他一直往外寄书信就是联络他们，然后设局埋伏自己。

也不用看此时此刻尤利安努斯那狰狞般的笑容了。

「哈哈哈！中计了中计了！果然只是个涉世未深的丫头！我不是说过了吗？贵族之间最常做的就是互相算计！连这一点都不去防备的你当然只有这种下场了！」

莉薇娅怒火中烧，恨得牙齿痒痒。不过首先得解决针头上的毒，不然什么都免谈。莉薇娅当机立断，拔掉脖子上的飞针。

莉薇娅这些日子来在门德列欧斯的教导下知晓了很多原本属于禁术级的魔法知识，其中自然包括如何应付中毒。目前帝国境内最强烈的毒是来自一种箭毒木的树汁，兑开后涂抹到箭矢上，中者会在短短几分钟内呼吸麻痹，是一种神经毒素。而应对的办法就是在毒素传播开来之前用魔力进行细微的阻隔包裹，使其无法起效，再从创口逼出。

理所当然这种魔力操作需要对人体有种深刻理解，并且反复练习才能学会，一般人还真的很难学会。但对于喜欢下苦工的莉薇娅来说并非难事，加之她原本就有的人体科学知识，学习起来就更是事半功倍了。

现在只要按照之前的练习做一遍即可。这种操作跟以前莉薇娅用魔力操纵〈魔偶〉有雷同之处，对莉薇娅来说不是难事。

「欸……？！」

当莉薇娅自己的魔力接触毒素的那一刻时却发现魔力被硬生生阻止了。用具体的比喻来形容，就好比毒素包裹着看不见的外壳，将莉薇娅自身的魔力全都挡住了。

对自己身体操作的魔力不能随便加量，因为很容易会破坏身体组织，尤其是体内那些绵密的神经纤维。所以莉薇娅在体内运用魔力时必须很小心，海量魔力的优势就变得不存在了。在神经级别的尺度下，魔力要变成手术刀一样，锐利而精准。

然而，从针头注入的毒素仿佛拥有意志一般，硬是把莉薇娅的魔力全都给挡开了。毒素中含有的魔力无需顾及宿主，可以粗暴地乱来。莉薇娅心中猛然一凛，发现自己竟然挡不下这些在体内暴走的奇怪毒素！

「针头涂的毒可不是普通的毒哦，小妹妹。嘻嘻嘻！这是特制的〈鸡蛇兽〉（Basilisk）麻痹毒素，自带低浓度魔力，是专门用来对付你们这些优秀魔导士的毒！」

不、会、吧……

莉薇娅心神激荡，刚想开口说话，她便发现自己连嘴唇都动不了了。她全身麻痹，手脚僵硬，身子不住地一侧，便整个人僵直地倒在了地上。

意识虽然还算清醒，但是全身动弹不得。这种感觉大概就像是传说中的鬼压床。

那一高一矮两个杀手走到莉薇娅的面前，用手拍了拍她的脸，确认莉薇娅无法动态后便大笑起来。

「少爷，这丫头已经中招了！」

「很好。干得不错。」

尤利安努斯把盖娅的头套摘了下来。一脱头套，盖娅立马大叫起来：「莉薇娅小姐，快跑！这是个圈套——」

然而盖娅定睛一看，莉薇娅已经瞪大眼睛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啊……啊……啊！！」

尤利安努斯哈哈大笑起来。他那扭曲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一手抓住盖娅的脖子道：「怎么，都看见了？很痛苦是不是？不不不，别那么快就下定论，更痛苦的还在后头。不然我把你头套摘了是为什么？」

尤利安努斯一把将盖娅推倒在地上，然后用手抓住她的头发，让她以极其不舒服的姿势仰头看着莉薇娅。

「喂，可以动手了。」尤利安努斯朝着那两个杀手道。

矮胖子杀手一声「好嘞」，从身上拔出一把短剑，架到了莉薇娅的面前。

「你、你们要做什么！！」

盖娅忍不住大叫起来。

「年轻女性魔导士的活体可是上佳的黑魔法材料。嘻嘻，这可是少爷说过给我们的报酬！」

盖娅不由得愣住了。她不懂黑魔法，也懂这话的含义。

不甘，痛心，绝望。盖娅只能眼睁睁看着最恐怖的事情在自己眼前发生，而自己却连选择不看的能力都没有。只要盖娅打算闭上眼睛，尤利安努斯就会用魔力将她的双眼强行睁开。

盖娅的眼睛不住地往外流出泪水。

果然，活着跟在地狱之中毫无差别。盖娅弄不明白，神为什么要如此考验自己。

「慢着。」

尤利安努斯突然叫停了那个矮胖子杀手。矮胖子奇怪地抬头望向尤利安努斯。

「我想亲自动手，让我来。」

「哎？可是，少爷，这是专业活，要是切口不完整的话卖出去可不值钱……」

「这是追加的报酬。」

尤利安努斯将一个小布袋扔到了杀手的面前，发出清脆的响声。杀手用手掂量掂量，露出满意的笑容。

「既然主顾少爷兴致勃勃，我们这些当服务员的也不能扫兴。少爷请！」

尤利安努斯指了指高瘦的杀手道：「那你就帮我控制住这个奴隶，不能让她闭眼，我要她亲自看着事情发生。」

「好嘞。」

于是尤利安努斯来到莉薇娅的面前，拿过矮胖子杀手恭敬递上的匕首。他压在莉薇娅的身上，刀芒在莉薇娅的眼前晃来晃去。

「有了你签的文件，我就能在这件事上脱身。但你却会因为遭遇强盗这种理由而横死。就算怀疑到我头上来，伪造的证据也足够洗脱嫌疑……哈哈哈，真是大快人心。」

莉薇娅尽管口不能言，但双眼死死盯着尤利安努斯。

「怎么？很不甘心？很后悔？还是怕得要命？我一想到你现在肯定心里面慌得要命就觉得无比舒畅。」

尤利安努斯轻轻地在莉薇娅的脸上划出一道口子，瞬间出现一道殷红的长线。

「可爱的脸庞可都糟蹋了哟，真是太遗憾啦。不过没关系，很快你的双手双脚，身体里的器官也都会分家，一点小伤口不足为道。」

尤利安努斯脸上那扭曲狰狞的笑容，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的范畴。

「那么，就跟自己的小命说再见吧！」

尤利安努斯举起手中的匕首，往莉薇娅的身上刺去——

◆

〈冥想空间〉。

一个白衣老者漫步在沙滩上。不远处有个少女坐在海边，惆怅地望着漆黑的天空。

白衣老者叹了口气，走到少女的身边。

老者问：「怎么了？」

少女耸耸肩，回道：「没什么，就是在这里发呆。」

老者道：「唉，你以为老夫不知道吗，你现在遇到了绝命的危机。」

少女道：「是……又怎样。反正我已经没办法对抗了。门德列欧斯，作为已经死过一次的你有什么看法？」

老者——也就是门德列欧斯「哼」的一声，道：「你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事情如此发展，一点对策都不做？」

少女——也就是莉薇娅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实在没办法了。身体已经麻痹，连魔力也没办法使出，现在我跟待屠宰的牲畜没有区别。」

「这可不像老夫认识的那个气焰嚣张的小鬼头。」

莉薇娅只是苦笑，说不出话来。

门德列欧斯厉声道：「真是不中用的后辈！一点小挫折就放弃，怪不得你们一点进步都没有！」

「行啦，老头子，你再怎么骂我也没用。很快我的意识就会消失，现在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莉薇娅站了起来，柔软的目光投向门德列欧斯。她深深地向门德列欧斯鞠了一躬。

「总之谢谢你一直以来的教导，以及对我无理要求的包容。老头子——不，老前辈，希望将来会有足够魔力唤醒你的人出现。记得要跟那个人好好说话哦，不要再整天用古板的口吻教训人啦。」

门德列欧斯用手中的魔杖敲打了一下莉薇娅的头，让她「哎哟」地叫了出来。

「又怎么啦老头子！」

「老夫平生有一憾事。老夫年轻时曾结识一名同道中人，她不仅秀外慧中，在魔导一途更是拥有出色天资，老夫难望其项背。我们因为彼此的名气而走到一起，很快便决定携手研究炼金术，势要达到前人未至之境。然而当时的我们实在年轻，不知不觉便产生了超出欣赏之上的感情。」

莉薇娅忍不住脸微微红了起来，大叫：「欸？！你怎么、怎么突然说起这种事情来……」

门德列欧斯却一脸正色，毫不羞涩。他又用魔杖敲打莉薇娅，示意她闭上嘴巴好好听下去。

「然而老夫却没有正视自己的感情，认为私情只会影响学术上的建树，因此老夫拒绝了她，并远走高飞，到了偏僻无人的地方继续研究，完全对她不闻不问。直到一次机会，老夫才知晓她之后因为情伤而英年早逝。老夫追悔莫及，没有一天不活在痛苦之中……你可知老夫为何要追求长生不老？」

莉薇娅讶异地摇了摇头。

「老夫害怕面对她。一想到死后要在冥界面对她的亡魂，就足以让老夫痛苦不堪。所以老夫要长生不老，只有永远活着，就不用再次面对她。很可惜，老夫最后还是死了，只留下这么一片残缺的灵魂孤独在这世间上。或许这也是一种对老夫的惩罚吧。」

「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跟我说起你的过往……？」

门德列欧斯微微一笑，说道：「因为老夫不想再有第二件憾事。小鬼头，老夫还有两件事情要向你道歉。」

「啊、啊……？！」这奇怪的话让莉薇娅一头雾水。

「第一，老夫其实还是读到了你的深层记忆，知道你来自异世界。」

「……！！」

「第二，老夫接下来要借用一下你的身体！」

话音刚落，门德列欧斯迅速地一把手抓住了莉薇娅的脑门——

◆

尤利安努斯的手忽然被一股强大的魔力所压制，根本没办法刺中莉薇娅的身体。

「这、这到底……？！！」

莉薇娅忽地抬起手来，朝着尤利安努斯释放出猛烈魔力。尤利安努斯没稳住身体，被魔力弹飞。

然后，莉薇娅全身发光，漂浮在半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