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是奇迹吗?勇者的背后出现了他们。全身铠战士,兽人兄妹,人类盗贼,精灵牧师,人类女剑士。他们还活着却像已死的勇者们出现了。他们轻轻推了勇者一把,拨开了他的迷惘。勇者拨开了自己的迷惘。
他很弱小,所以他是真正的勇者。
然后勇者,确实把剑刺入了我的心脏,扭碎了魔核。
然后勇者,被我断落的手握着圣剑刺入了心脏。
视野恢复了。首先看到勇者倾倒而下,嘴角掠起一抹奇异的微笑,带动刺入心脏的圣剑。那圣剑自然也刺入了我。
紧接着我身上浮现了绿色雾气。它的出现说明我的身体已经遭受了不可挽回的损伤。
绿色雾气凝聚起来,形成了墨绿色的浓重一团,丑陋、渎神地蠕动着,盲目地寻找下一位寄生对象。它就是这样一次次造就了魔王的诞生。
不,该说它才是魔王的本体。
我解除了魔法。
勇者至强的一击扫过了我的上空,扫过了插在勇者心脏中的圣剑,扫向门扉。此时的门扉已经失去了保护自己的光膜。
门扉消失了,一点残渣都不剩。当然,被扫过的圣剑也消失了。
绿色雾气随着门扉的消失呜咽一下发出一声哀鸣,消失了。
我笑了。
只要那团雾气还戴在生物身体里,它就会源源不断地榨取魔力用作保护门扉。
所以想要破坏门扉,唯一的可能就在魔王将死,它寻找下一个的宿主的时间。
这是灵魂勇者用生命换来的情报。
他在保有意识前对自己释放了死灵魔法,然后在死后得到了门扉在旧魔王死后,新魔王未诞生的间隔中会失去保护的信息。他把信息留在了门扉上。
他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换取情报,我也可以用自己的生命实践情报。
我推开倒在自己身上的勇者,重新获得了行动的权力。
可我为什么我还没死?是与瘟疫结合期间获得的治愈能力现在还有效果吗?
我不想死。这是谎言吗?
是!别那么做!
不是!这是你的本能!
……
所以我用最后的魔力释放了治愈魔法。
温柔的魔力环绕在身体上,让受伤处缓缓长出了血肉。
我对勇者使用了治愈魔法。
勇者的面容上似乎出现了一点血色。勇者的微笑消失了。
我用手一点点爬向门扉的原址,那里还留有一些废石。
我翻了个身子,看向了浸泡在绿色液体中的五个人。那液体是门扉上苔藓的提取物,有抑制瘟疫魔物化的功效,凭此让瘟疫的治愈效果显现出来。现在他们也快苏醒了。
我看向了远处的少女。她身上的魔物化已经停止。瘟疫确实随着门扉结束了。
我看向了勇者。他与曾经的我、诸勇者有本质上的不同:他没有被名为勇者的虚假身份束缚。无论是曾经的我还是诸勇者无疑都相信了自己被星辉神神给予的“勇者”的身份,于是,我们旅途的目的改变了。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踏上旅途?这个问题不止被一位勇者提到过,当然不是在旅途中。我们自以为的“勇者”的身份蒙骗了我们,连不是自己杀死了魔王而是神借着我们的手杀死魔王这一点都忘记了。我们早就失去了自我,是“勇者”的奴仆。
『勇者』一词蛊惑了我们,蠕虫般寄生在我们的大脑。
但他。
自我。这是我、诸勇者遗失在梦境国度的珍宝。大概是这样,诸勇者被束缚在这座城堡里的灵魂才能被他引起共鸣。
我祈祷他还活着,希望他将来仍然能为自己而战。
我最后看向了勇者脖子上的『神之眼』。
它同样注视着我。
神,您满意了吗?
我遇到过向星辉神恳求被通过的人,他们身上的强制力和身为魔王时受到的“特殊力量”是同一种东西。我在刚成为魔王第一次自杀被阻止时就了解了。
愿星辉永存。
我闭上了双眼。
我是魔王,唯一的背弃神之人,也是最后的魔王。
我是魔王,徕。
所以我必须做魔王应行之事――被勇者杀死。
但我果然,还是想当个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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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近了房间的窗户。半个身子倾斜出窗子,仰望黄昏天空上开始出现的点点星辉。
星辉投下来了。化为了一道阶梯。
我用手抓住第一节阶梯,攀了上去。
再次仰望,顺着星辉是盘旋而上的阶梯。就像那荒废村落中的高塔。
我知道自己该去哪。
我最后的旅途。
无知的纯白色是阶梯最初的色彩,然后以它为底色慢慢地涂抹上了五彩缤纷,但只是短短一小段。覆压万色的灰遮挡了一切,只留下一小条金色的细线。
灰色,灰色,混沌而茫目的灰色蔓延了很长一段阶梯。仅有雾色边缘露出了一点猩红。
灰色终于是被炽烈的红拨开了,于是很快地又重新出现了五彩,一直可见的小条金线也在此时得到滋养,扩张了自己的领土。但在五彩的缝隙里肯定有什么在蠕动并滋长衍生。
然后就在忽然之间,金色小道扭曲成了纯黑色的墨块。黑色仅瞬息变得浓郁,贪婪地吞咽,蚕食得五彩只留下一小块可怜的阵地。
它引起了什么崩坏。黑色中悄无声息地涌出一些猩红色的色彩,血淤色的红。无情且扭曲。
令人作呕的猩红色真正完成了统一的壮举,舔着嘴唇占据了阶梯的全部色彩。
它没得意多久。
洁净如辉光的金色斩断了猩红,它们不再存在。
猩红不再存在。
金色是不属于阶梯的外来的色彩,所以他离去了,阶梯上只留下一片空白。
这白色与伊始的白色不同。伊始的白色是纯洁的,是可以染成任何色彩的原初之物,像孩童一样纯洁、无知。
这白色空洞而寂寥的,是孤独的色。
空寂的白色一直通达了终点。
我仰起头,看到一条由无限虚空里难以提及物质构成的平直道路慷慨的匍匐在我前面,直通终点。
当我敬畏地让颤抖的脚踏上它的瞬间,我观察到所有真理里赞颂的星辰蜂拥而至,打破了午夜的绝对静谧。星辰狂野地在失去了逻辑的天空高唱,抑扬顿挫的歌声此起彼伏,歌词晦涩难懂却庄严得恰到好处。它们臣服于终点的崇高意志,熠熠发光,照亮了前方的道路――以及亘古的卓越之物――一扇璀璨的门扉――我所有旅途的终点。
我被眼前无与伦比的宏伟景象深深折服,身体不自觉地靠近门扉,精神体验到远超所有一切存在的轻快。
等我到达门扉前已经度过了精神无法计量的时间。
门扉对应它的工作,由逝去星辰的残骸直接堆砌成。澎湃的时间浪潮没能使它坍塌,反而在门扉上留下了凡人无法描述的文字,成了最灵巧的雕刻家。
我顶着那些文字。它们无时不刻地传来蕴藏真理的奇异波动,直击魂魄地解释自己的含义。我试着用凡人的言语念出了其中一段诡秘的、宛如祷告的波动。
“愿星辉闪耀。”这是最后一句。
是的,虽然已经忘记了,但这就是我所追求的。
我进一步走上前去推开大门。双腿被巨大力量压得迈不出步子,精神也因过度亢奋陷入冷静。我的全部心神作用在了门扉上,以至于没能听到身后平缓接近我的均匀脚步声。
我几乎就要伸手推开门扉了。
有什么东西拽住了我的手。
我回头看去,是另一个人的手握住了我的手,温柔地――
我顺着手臂向上看,只看到被光幕遮掩的人的轮廓,连脸也看不清。但我确信这是我与他第一次握手。
“还不是现在。”他温柔地说――正如他的温柔――
他拽过我,和我交换了位置。
不要进去!等一下!那里是……
每一句言语都是那么迫切,以至于它们挤成一团混沌的粘合物拥堵了我的喉,我嘴里只令人怜惜地发出“啊啊”的叫声。
“对了。谢谢你的祷告。”他推开门扉,平静地面对生之彼岸吹来的狂风。
然后,他,替代,我,连带上他独自承接一切的气魄,踏入了门扉――我梦寐以求的境地。“再见了,勇者。”他不回头地一如既如地温柔说道――正如他的温柔――自以为是的温柔。
“别…夺…走…我……”门扉的关闭引起道路的崩塌,它碎成了无风飞扬的齑粉,在星辰离去的孤寂里消散。我摔了下去――
“再见了,勇者。”我只听到他最后回荡的声音。
――并且永远失去了回到这里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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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场梦。内容在清醒的瞬间就已经全然忘却,只记得它悠久、昂长,孤独是它的基调。但那梦,有吸引我的甜美琼脂。
我醒了。第一眼看到英菲利亚躺在我身边,然后看到东边窗外已经出现第一缕霞光。
我在这里,所以我……
这是我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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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然消失的猩红色物质重新出现,他们凝成枷锁,混乱无序地束缚了丘斯。他们把他锁住了,永远地分离他与星辉神的处所。
他们是幻象。
仅有丘斯一人可以看到的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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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久之后。一个莫名的存在在永恒寂静中动了动。
它透过镜面看着『神之眼』看到的长久以来一尘不变的世界――那是它在久远的过去创造的世界。
“真无聊。”它周围传来大概是这意思的奇异波动。
于是在世界的某处,一个洞窟张口了,呕出淡紫色液体,流入了旁边的小溪,很快就被稀释得不剩一点色彩。
小溪的下游,一个村庄正冒着缕缕炊烟,平静而祥和。
镜面极轻微地震了一下。
愿星辉闪耀。
由衷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