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北地。
积雪东一块西一块地被抛在大地上,零零散散,连不成片。凛冽的寒风吹入树木遗骸的空洞,发出僵尸吼声般的哀鸣。连腐朽都不被允许的死木枕着昨夜的冰霜,已死的眼直逼向不敢分享温暖的太阳。在这样一片棕灰色土地中,流淌着某种奇诡的绿色,流淌,如克丘特斯河的河水。经这莫名之绿流淌过的土地,是再无法生长出其他绿意的。
但这死寂的土地曾辉煌过。
新历元年,神使西蒙在这片土地上发现了落入凡尘的星辉之门户,为世界带来了星辉神的福音。迅速地,此地成了星辉教的圣地,无数教徒愿意穷尽一生来到这里完成一次礼拜。随着星门上铭刻的圣字逐一破解,星辉神无尽的博大知识慢慢填上了教典的空白,几近所有的理性种族都向星辉神献上了信仰。最后,一个完全由教徒构成的国家,圣国,建立在了北地上。
但这辉煌也是“曾”了。
新历204年,没人真正说得清发生了什么。只是从已疯癫的圣·阿刻戎教堂逃脱者支离破碎的语言中,人们拼凑了大概经过:圣洁的星门被污染,从中走出了扭曲的亵渎神明的怪物、飘出了不详的绿色雾气。那怪物杀死了在场大部分教徒,而雾气则侵占了他们的尸体,产生了新的怪物。
一切就好像星辉神放弃了这个世界一样。
等人们再一次得到圣国的消息,那里已成为一片怪物横行的死地。
然后,瘟疫爆发了。
那些渎神的怪物向空气散布了瘟疫,所有被瘟疫感染者都会在痛苦中失去理智,向怪物转变。而这些渎神的怪物即使被杀死,被污染的灵魂也不会得到解放,将永远地被束缚在大地上,无法回归星辉神的怀抱。
仁慈的星辉神终究没有放弃这个世界。
新历206年,在星辉神的启示下,星辉教制造出了特殊的圣物『神之眼』,可以庇佑生物在雾气中免造侵蚀。且星辉神更是直接在凡人中选出了自己的代表,赐予他存有自己神力的圣剑与勇者的名号,由他去封印藏匿于魔王城——原圣·阿刻戎教堂——中的魔王——原初的怪物。
这是世界向邪祟们反击的开端。
自那以后,每隔数十年就有新的勇者被选出,踏上征程,为世界带来不定时间的和平。
现在,第九代勇者已经到达了魔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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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可——很久—没—这么过——了”男子气喘吁吁地躺在雪地上,北地的寒风强硬地把他脸上的汗水拉成了银链。
“克劳德。怎样。”高大的兽人男性甩开大剑上魔物的鲜血,向男子询问。
还没等克劳德回答,一块毛巾就直接轰到了他脸上。娇小的兽人女子手中发着光的法杖说明她即是罪魁祸首,她吐舌道:“克劳德,惊动魔物,丢脸。”
“有20只么?”站在一旁的全身甲的战士也出声问道。
“莉莉,谢了。”克劳德用毛巾擦去汗水,摆了下手,“更糟,贾斯汀。光是我惊动的就有27只了。”
“都快赶上我们旅途里遇到的全部了。”青发女人偷偷收起递迟了的毛巾,轻轻说道。
“丘斯,可以么?”贾斯汀向一位年轻男子问道。短时间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该男子身上。
“『圣术』应该可以解决他们,但……”丘斯迟疑地握住了挂在腰间的圣剑。
“但那样可能就失去了对付魔王的手段。”临近的丘斯的少女替他说道。
“教会里从没有过魔王的记录,谁也不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很可能,魔王只是躲在城堡的最深处。”
“那就要突破这群怪物了。”克劳德对云朵汇聚的天空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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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菲利亚,你最近很虚弱,早点休息。”丘斯靠近蹲坐在火堆旁心事重重的少女,说道。
“丘斯,你不觉得,怪异吗?”英菲利亚小口嘬下手中的热茶,“大家应该都意识到了,旅途里怪物的数量和这里相比太少了。仿佛他们听了谁的指示,都聚在这里等我们一样。”
“明天就是最后的决战了,早点休息吧。”丘斯手不经意地再次握住了圣剑。
“嗯。”英菲利亚没有不满丘斯避开自己的话头,她指示丘斯蹲坐在自己旁边,头倚在了他的肩膀上。
两人彼此沉默了数分钟后,丘斯听到英菲利亚低声喊了一声:“丘斯。”他只是轻轻点下头。
“不管在哪里我都没找到过之前勇者归来的记录,甚至连一句传闻都没有。”英菲利亚握住了丘斯的手,十指相扣,“丘斯,你,会回来的吧?”
丘斯仿佛没有听到似的,一声也没有回答。
稍远处狄亚娜的祈祷声在此时的静默中更清晰了。
“愿星辉闪耀。”丘斯说,内心感到了莫名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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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术很简单——除勇者丘斯外的全部人吸引怪物的注意,给丘斯提供进入城堡的机会。
然后,丘斯推开了城堡沉重的大门,几十年沉寂的灰尘便如雾般扬扬起舞。雾中,丘斯最后回顾,他注意到怪物的数量远远超出了队伍的预期。他看到了英菲利亚,她的眼神应该和昨夜自己不敢直视的一样。
“丘斯,走!”贾斯汀注意到了他的迟疑,喊道。丘斯敢说这是自己听过他声音最嘹亮的一次。
再一次把身心交给了圣剑,丘斯关上了城堡的大门,那些飞扬的尘埃似乎也随着这扇门突然落定了一样。幽暗城堡内两侧的墙壁也蓦地燃起了烛火,直通向城堡深处。
“你们一定要成功撤离啊。”丘斯祈祷道,贴着一侧的墙壁渐渐深入城堡。
城堡内与想象中凶险完全不符——寂静,一点儿声响也没有。
不知行进了多久后,非人造光终于再次出现在了丘斯的眼中——阳光穿过原圣·阿刻戎教堂穹顶的华丽玻璃,照到了原本供奉星辉之门户的大殿。
大殿中,被污染的星辉之门户仍不详地矗立,它与丘斯的中间站着一个人。
能站在此地的,也唯有魔王了。魔王拍了拍手:“欢迎,勇者。”
丘斯手中的圣剑颤抖着——并非由于丘斯的动摇,这是它与曾经主人重逢的喜悦所致。
圣剑是神之恩赐,是数百年年闪耀于教堂穹顶之上,受万千人民传颂之物,与它相配的也唯有受传颂之人。
丘斯攥紧了脖子上的项链『神之眼』,另一只手挑起圣剑直指前方:“你背叛了神!圣光勇者,徕!停下你的渎神之举,向伟大的星辉神表示忏悔。仁慈的神会给予你救赎!”剑心所向,受传颂之人,前代勇者,也是,魔王……
“呵……”魔王语气中充满嘲讽,“忏悔?何必忏悔。难道神强制要求他的造物服从他不成?真是可笑。我身在此处是我自己的意识,何罪之有?哪里用得着你的救赎?”
“你……”
“可悲。被教义侵蚀的头脑腐烂到这种地步了吗?”
“我恳求你回归本性,圣光勇者,徕。”丘斯没有理会魔王的讥讽,以一种几近哀伤的语调诉说到,“我恳请你回归星辉神神的一侧。那时,我将把勇者的称号归还于你,全世界也将为你的回归欢呼庆贺。我以我的生命保证,星辉神也一定会宽恕你的过错。然后我……”
“可悲至极。勇者啊,不妨看看这里吧。”魔王也许是傻眼,也许是怜悯地说到。
魔王的话牵回了丘斯的思绪。勇者起头,看着他上方向举起袖子。
无数卷须从本应出现手臂的地方涌了出来,它们在半空中盘旋着张开,像一朵丑陋的花苞在开放。终于它完全盛开了,而那之中的是一名少女。
“英菲利亚!”丘斯从喉的底部发出声音。魔王愉悦地看着他步入慌乱。
那些恶意的触须在少女的躯体攀爬,扭动,不详至极。“看看这可怜的女孩吧,勇者。瘟疫早已经浸染了她的躯体。就是我还给你,用不了一个月你就要亲手杀了她――或者被她杀死。”
“你用瘟疫对她做了什么!”丘斯一步步前进,指向魔王的圣剑因愤怒抖了起来。
“真是的,所以说你真是个蠢货啊。”魔王轻蔑地笑了一声,便故意打了个哈欠坐了下来,“她半年前就被感染了,你竟然不知道?”
“你……”丘斯一时不能理解对方的话语。
“所以我才说你可悲。就让我仁慈一回吧。”英菲利亚被触手抛在地上,亦如争斗中败落的野狗扔下一坨烂肉。“好好享受失而复得之之喜,然后重新品味失去之痛。你明白的,一旦被瘟疫侵蚀就没有回头路了。”魔王如此说。
“英菲利亚!”
勇者的任务是扫除魔物、封印魔王,但此时丘斯已经顾不上这些。丘斯托起英菲利亚向后奔去。魔王饶有兴许地注视着这对男女也不做阻拦,变回原样的手指无节奏地律动着。
“英菲利亚!”凭着圣剑的威能,丘斯轻而易举的在自认安全的地方清理出一片空地。他俯下身去看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少女的身体上覆着一层血污――远不止她一个人的血液――看样子是经历了一场袭击或是激战。她昏迷不醒,面色苍白,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她活着。丘斯无声的哭了,泪水顺着他的面颊流下,混杂着污浊的泥灰滴落在少女的领口。
“还来得及。”丘斯颤抖着举起了圣剑,诵读着收录在禁书中晦涩难懂的咒文。丘斯使用的是圣术,唯有勇者才能使用,借用星辉神力量的圣术。
温暖的光辉从圣剑源源不断的涌入英菲利亚的身体,给少女覆上一层金光。丘斯不敢眨眼,怕错过了重新看见少女的任何一秒。片刻,光芒消散,少女睁开的双眼与丘斯对视着。
“人死后…在群星间……也能…看到幻觉么?”少女的声音带着沙哑。
“英菲利亚!”丘斯把少女拥入怀中,仿佛要让她与自己融为一体。
沉默间,少女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还活着的事实。她轻拍少年的后背,安抚他的情绪。
“英菲利亚,为什么你要瞒着我。瘟疫已经……”
回应勇者的是沉眠。良久之后,少女呢喃道:“丘斯…杀了我吧…”
丘斯稍微推开少女,与她近距离对视。
“那我……”勇者握住了脖颈上的『神之眼』。
“别任性…星辉神无法…完成这样的乞求…”少女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杀了我…趁我还是…你记忆里……的样子…”少女扬手掸去丘斯脸上的泥尘,露出了他原本的肤色。
丘斯无法接受少女所说,争辩道:“怎么可能!你还是人类——”
“直到我丧失理智…对吗?”
英菲利亚有气无力的补全了下半句。那是她和他第一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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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化者,这是他们的名字。他们不需要思考,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听从教会指示,四处奔波,净化被瘟疫感染的人。
当下的这座村庄完全被瘟疫侵蚀,所以附近的居民都要被彻底清除。到现在,这村子已经什么都不再有了,在瘟疫的一片绿色雾气中,只有绝望的血色。
丘斯――那时候还不是勇者――最后环顾了一下村庄,骑上配发的马匹,准备离开这个一片死寂。
“呜呜呜……”一个小孩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看着眼前的景象哭了起来。
还有疏漏吗?
丘斯下了马快步走向他,握紧的拳头在靠近他路途上的祷告念叨间松开了。到了剑的攻击范围内,丘斯抽出配剑。
“愿星辉闪耀。”丘斯轻轻吐出祷告的最后一句。
刀光闪过。
“ting!”一声金属碰撞的清脆声音。
丘斯的佩剑被弹开了,眼前一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少女用剑挡下了这下攻击。
丘斯显然没有料到自己的剑会被弹开,他怔怔地看着突然插手的少女。
第一印象是脏。
少女的衣物相当破烂,不仅是由旧衣物东拼西凑组成而且还沾满了泥尘,大概是长久未清洗的结果。如果只论衣服姑且还有及格分,但少女连脸都是一副脏样子,着实不堪入目。
但她的眼睛盖过了一切污浊。无比澄澈且包含精神力,诉说着自己坚毅的性格。
所有净化者的样子丘斯都牢记在心中,少女无法匹配上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你是谁?”丘斯说话间调整好了姿态,随时可以发起致命一击。丘斯相信自己的实力,刚刚少女弹开佩剑仅仅是因为自己没有注意到她。如果正面交锋,少女的落败是必然的。
“已经杀够了吧。”少女唐突地说道,“这孩子……”
“他已经被污染了!”背景音依然是孩子的哭声。
“我不是你的对手。”少女自顾自地继续说,“可是,你,不想这么干吧。”
丘斯手里的佩剑甚至没有抖动,他咽了一口的唾沫,反驳道:“这么可能!所有潜在的感染者都必须被根除!这是教义……”
少女突然俯身,凑到了丘斯面前,有力的眼睛直视着丘斯:“我是说,你,不想这么做吧?”少女行为没有任何前兆,就在丘斯反应回来的时候已经能感觉到她的吐息了。
说实话,并不好闻。
少女就这样直视着少年的眼睛,仿佛她能从眼睛里看到少年的内心似的。
大概是八秒过后,少女轻叹一口气,柔声说道:“无差别地杀死所有潜在的感染者,即使他们尚存完整的人性。很悲哀吧?”
“怎么会悲哀?那只是净化……”
“对于你这样的人,应该这么做。你可不许对着孩子做些什么。”少女任性地对丘斯说道,边用剑代替手指指着丘斯边后退,然后俯身在地上找什么。
“找到了!”少女抓起某样东西迅速折返,回到了丘斯面前。
『神之眼』。
少女握着的是被丘斯亲手杀死的净化者——他在净化工作中不慎让瘟疫进入了伤口——遗留下来的『神之眼』。丘斯不明白少女想做什么。
“伟大而崇高的星辉神啊,我恳请你向你卑微的造物给予您长久生命中的刹那凝视。”
“喂!等一下,这是……”
让我们重新介绍一下『神之眼』。
『神之眼』是星辉教团信徒的象征,是可以保佑持有者免受感染的神物。同时,这也是,传说中星辉神向凡世观察的媒介,当有人以强烈的信念呼喊星辉神时……
神之眼打开了。
“我——英菲利亚——恳请您,允许这孩子在还是人类免受他杀之痛,直至他丧失理智为止。仁慈的星辉神啊,您的造物在恳请您,向您献上最深的礼赞,容许我渺小的乞求吧。”
星辉神是仁慈的。
英菲利亚的恳求通过了,伴随而来的还有某种强制力:那是伟大的星辉神对这孩子的庇佑。丘斯明白自己已经净化不了他。
丘斯对着英菲利亚大声喊道:“喂!你……”不是什么责怪的声音,是因焦急而担心的语调。向神乞求是有代价的。
“视觉…在…听觉…在…触觉…在…嗅觉…还是一股血腥味啊…什么嘛,放心啦,运气很好,只是丧失了味觉而已。”这既是代价。
“你……”
“你叫什么?”
“啊!丘斯……你还好……不……星辉神向你说了什么?”
乞求神明过后,星辉神会给乞求者降下启示。
“丘斯,你,”英菲利亚一字一顿地说道,“延续先前勇者的功业,讨伐魔王,封印瘟疫吧!星辉神承认你为新的勇者。我将陪伴在你身边,直到我丧失理智——这是请求的代价。”少女拉过少年的手,冰凉的手指轻轻抚过丘斯自己指甲留下的印痕。
那时候,丘斯还没有明白少女最后一句话包含的意义。他只是对自己接近崇敬之人而感到喜悦。
儿童玩笑一样的故事。但这既是丘斯成为的勇者的始末,也是与英菲利亚的第一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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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斯做出了什么决定似的,他温柔地把少女平躺在地面上,说:“不,你不会变成那样的。〖睡眠〗。”丘斯温柔地把少女睡前抓住自己袖口的手放回原位,起手重新握住圣剑再一次直面魔王。他握着圣剑缓慢向魔王前进,仿佛踏出每一步都顶着巨大的压力。
“我会终结这一切,因为我是…”丘斯强迫自己吐出那两个字,“…勇者。”
魔王对迎面走来的勇者鼓起掌:“真是一出感人的戏码。要再多来几次吗?你还有很多机会呢。”伴着魔王的掌声,城堡的岩壁打开了,露出藏在内层的东西。勇者缓慢地扭头,看向了那里。五个囚笼展现在他的眼前。囚笼由透明物质制成,每一个都盛满了淡绿色的半透明液体。囚徒就浸泡在这些液体中。
第一个是全身铠的战士。
“贾斯汀。”王家骑士贾斯汀,本以为是个沉默寡言的严肃男子,没想到只是因为不善言辞,穿全身铠的理由甚至是对以真面目示人一事感到害羞。尽管如此,一旦上了站场,贾斯汀对战局的把控能力以及他那份果断的行动力救了勇者队伍里的每一个人无数次。
他引以为傲的全身铠现在多处凹陷,最严重的腿部甚至是不合常理的弯曲,难以想象铠甲内的状况。
第二个、第三个是兽人族的男女。
“席瓦,莉莉。”兽人族的兄妹,因为故乡的村子被魔王摧毁,为了复仇而加入了勇者队伍。一开始对所有人关上了心扉,只是两个人可怜地依偎在一起。随着路途的一个个脚印,他们也逐渐解放了野性。哥哥席瓦形神统一,是个大大咧咧的粗犷汉子,妹妹是他的唯一生命线;妹妹莉莉看上去小巧可爱,实际上脾气比谁都还要火爆,永远不会吝啬魔力向队友来几发魔法。席瓦和莉莉面对魔物那股不顾生命的拼劲时刻激励着队伍前进。
他的大剑和她的法杖都不知所踪,妹妹的左臂已经缺失,哥哥脖颈上的伤口几乎掩盖住了只剩半截的虎尾。
第四个是金发的男子。
“克莱顿。”负罪者克莱顿,有着与英俊外貌不相匹配性格。时不时会开黄腔,每次都能把贾斯汀逼到面颊烧伤的绝路,也能招来莉莉的一顿火球或电击之刑。克莱顿开朗的性格几乎使人忘记了他奴隶的身份,高超的盗贼技巧也在旅途中提供了诸多便利。是他是不是带来的奇闻轶事、没心没肺的玩笑维持住了大家在杀戮中动摇的本心。
血肉模糊的面部与穿孔的双颊使人只能从标志性的金发认出他,腹部拳头大小的空洞可以直接看到内脏。
第五个是长耳的青发女子。
“狄亚娜。”精灵牧师狄亚娜,旅途开始的一段时间人人都一致以为她是个高冷美女。她美丽的外貌,冷漠的态度,连克莱顿都不敢在她面前造次。但经历某次事件后,她完全放弃了伪装,一副令人遗憾的大龄剩女形象。她醉酒后的言语甚至让克莱顿喊出过“角色重复啦”的叫声。大概只有当她做回牧师本职时才能相信她和初见时是同一个人。经狄亚娜净化的堕落者无一例外带着满足的安详笑容。救赎已经潜移默化间成了队伍前进的另一个理由。
她表露在外的皮肤没有一处不是诡异的紫色,从胸口一直延伸到腹部的割伤向外透出微薄的紫色血液。
“他们…活着吗?…”
魔王戏谑地盯着勇者悲伤、愤怒、担忧、恐惧等情感扭曲在一起的表情,笑了几声。
“谁知道呢?但如果放着不管,他们肯定会死吧!”魔王舔了一下嘴唇,笑笑,说出了勇者不愿提及的“死”的字眼。
至于那淡绿色液体是什么,相信勇者心中已经有了定数。
“魔王!”勇者一声怒吼中,圣剑通体散出强烈白光向魔王射去。这光,神圣、肃穆,就像是神明对世间的凝神一瞥。
白光笼住了魔王,穿过了他,一路照耀在魔王背后、远处的绿色门扉上。
白光散去,魔王无变化的完好外貌显现出来。
“〔圣光〕,这可是我久违的老朋友啊。勇者,你不会还以为圣术可以伤害我吧?”
“怎么…可能…”勇者艰难地从口中挤出几个字,咽下了一口苦涩的唾沫。〔圣光〕是星辉神赐予勇者的最强圣术之一,一路上披荆斩棘,战胜了无数魔物,却在这里失去了功效。是因为魔王前勇者的身份?
圣术消耗的是人的精神力。如果它难以起效,勇者不得不把它搁置,否则只是徒劳地让自己更快陷入劣势。
圣剑发挥了最本质的剑的作用,在窜到魔王身前的勇者手中快速地刺出数下。
魔王不慌不忙地用剑――当勇者逼近自己时拔出的――挡开刺击,嘴上嘲讽道:“太慢了。勇者,你不会只有这种程度吧?这招应该这么用才对。”魔王做出和勇者相同的动作,但他的刺击更快也更有力。
刺击相交,魔王凌厉地冲开勇者的攻击,在他的护甲上留下几道浅痕。
疾风剑技,最基础的剑技之一,凭极快的速度发起猛烈刺击是它的特点。
勇者应接不暇间转变了剑的走向。磐石剑技,以防御消磨对手体力为目的的剑技。
然后魔王对应着变化了剑技。
奔雷剑技、烈焰剑技、朽木剑技……在魔王与勇者之间,多种剑技不断交错变化。在旁人看来与其说这是战斗恐怕更像是华丽的表演。
但时间推移下,勇者肉眼可见地逐渐步入下风。这是不可避免的一件事:疾风剑技是最考验剑技基础的剑技,而在疾风剑技上落了下风的勇者显然与魔王不在同一水平线上。更何况魔王对勇者的伤害确实积累了起来:在无护甲处留下割伤,在护甲处留下淤青。但勇者对魔王的伤害几乎毫无影响,浅浅的伤口在魔物高强的自愈能力下连十秒都无法持续。
无数次交锋下来,勇者到了油枯灯尽的边缘。现在勇者只剩下了防御的能力,在魔王的攻击中节节败退。
“勇者,你战斗的理由是什么?”魔王游刃有余地询问道。勇者无法回答,是无暇回答。
魔王在战斗中的闲话无疑造成了自己的些许分神,他露出了一瞬短暂的破绽。
勇者等待的就是这个瞬间。
流水剑技,一切为了在损伤中剧烈反击的剑技。这是徕的时代未曾有过的剑技,是勇者抱有胜利的唯一希望。
勇者斩钉截铁地对魔王心窝刺出一剑。
然后魔王的左手握拳从下方击开了圣剑,紧接着右手放开剑对着勇者的腹部狠狠一拳。
勇者被击飞了,又在空中受到了几发黑色魔力球的攻击,向着更远处飞去。落在了睡着的英菲利亚附近,没有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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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憧憬徕。他是受传颂之人,是真正的勇者。
童年教堂里的年轻神父闲暇时就会给我们讲述他的故事。故事中他英勇善良,平等地爱神创造的一切。
从神父口中我们知道了他献出自己的财富救济穷人,知道了他无偿护卫因国内叛乱而被追杀的公主一年并帮助她最终成了女皇,知道了他为了保护兽人与一国为敌,知道了他为了阻止森精灵的家园受到侵犯游说两年,知道了他只身帮助矮人征伐魔龙,知道了他……
他是真正的勇者,如果没有他,各种族恐怕如今依旧各自为战。他完成了早被认定为不可能的多种族共存的理想。
我们也知道了他遭人类陷害后踏上了讨伐魔王的征途。
然后他才被星辉神选中,冠以勇者的称号。所以他是真正的勇者。
我憧憬他,他是我的理想。
当我被选为勇者后我第一次亲手摸到了他的剑,那把我仰望了18年的圣剑。我第一次与他产生了联系,于是我欺骗自己离他近了一些。
但那终究是谎言。
吟游诗人奏响他的乐章,妖精女王种下他的花卉,腾云之龙降下他的雨露……
越是了解他的功绩我就越清楚自己离他越远,也越觉得自己不堪。
我憧憬他,他是真正的勇者。我不是。
他因为是他所以是勇者,我因为是勇者所以是勇者。
他为了拯救而拯救,我为了赎罪而拯救。
这是我的自私,所以我不是勇者。我不可能接近他。
我以难看的姿态爬向英菲利亚,用尽力气把手叠在她的手上。
我仔细端详她的脸庞,然后我看向了被囚禁的他们。我笑了。
她,她拯救了我,找到了深陷灰色迷雾的我。否则我现在仍无知罪恶地“净化”,并最后无知罪恶地带着猩红色的罪死去。
然后是他们――不止是他们――教导了我,让我涉及了名为“生命”的东西。“勇者”。是为他们构筑的伪物,而这伪物遮掩了名为“罪”的真物。
我那时几乎相信了自己勇者的身份。
但是现在我却私自倒下了。
我很自私,所以现在我必须站起来,凭一些自私的理由。因为我不是勇者。我是罪人。
我要净化他。因为我憧憬他。
猩红色的罪久违地呼吸到了空气,大口掠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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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斯站了起来。
圣剑里流出温暖的魔力,滋养在丘斯的身上,丘斯感觉到自己仅存的力量一点点汇集起来。
丘斯无论剑术还是力量都不是魔王的对手,而神给予的圣术对魔王也不起作用,那么要怎么样才能伤到他呢?
丘斯的手动了起来。圣剑在丘斯身前划过,每一次都留下了由魔力构成的痕迹。痕迹交错着无序叠加在一起,然后又在圣剑剑锋的一次次矫正中变化,逐渐形成了一个符文的雏形。
那是拥有教会最高权限才可翻阅的魔法书中记录的魔法符文。魔王不会允许它完成。几个黑色的魔力球从魔王手中飞出,但还未接触到勇者就碰撞在透明光幕上失去了踪影。
丘斯透过符文的光幕看到魔王向自己冲来,却又在中途停下了脚步。他是认为这个符文无法对自己造成威胁还是认为丘斯无法完成这个符文?
这确实是丘斯全盛时也无法完成的魔法。本该是这样,现在情况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越是继续刻画,丘斯就越发轻松,这简直有悖于魔法系统。圣剑有如破开了魔法的禁忌,更加自由地勾勒着符文。丘斯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错觉:现在不是自己用圣剑施展魔法,而是圣剑引导自己完成符文。
终于――其实不过10秒――符文完成了。
短时间失去的大量魔力以及身上的创伤使丘斯有些恍惚,仿佛看见了数个相同的符文错落着堆叠在一起。那大概是由于视野模糊产生的幻觉。
丘斯对着魔王的方向挥出一剑。加持在圣剑上的魔力以微薄的剑气形式散了出来。剑气无阻拦地缓慢穿越了符文。符文消失了,准确来说是用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将自己本身转移到了剑气上。剑气――此时已经完全变成了一道魔力构成的月牙形波动――极快地魔王向魔王飞去。
它有着比丘斯想象还要强数十倍的威能,带着仿佛能消抹世间一切事物的气势飞驰着。没有人可以承受住它的攻击,哪怕只是被小小地刮到一下都将会是重伤。魔王也一样。
这一击将是理想里的终结。
于是它,停下了。
但是它,字面意义上停下了。
墨绿色的光芒从城堡地面上升起,就像魔王背后的绿色门扉一样邪恶不详。绿色光芒只短短闪烁了一瞬便消失了,魔力波也在那一瞬后停止了前进,停在魔王与勇者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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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包裹了我心灵的黑色物质是名为绝望的情绪吗?
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战胜魔王,为什么身体未经大脑同意就冲了上去?
我俯身经过停止的魔力波,近距离体会到了它内部蕴藏的无限能量,我不可遏制地想到:连它都失败了,我自己又有什么自己继续呢?就为了那等同于在浩瀚星空中找到自己的可能性?
魔王和我之间重新失去了遮掩物,我看到了魔王脸上难以理解的复杂表情。他也看到了我,摆出防御的架势等待我的攻击。我感觉到另一种黑色物质缠上了我,束缚了我的气力。于是我的速度慢下来了,几近停下并且永远不可能再前进。
可是……我……
『丘斯,不要再恐惧了。』
粘稠如泥潭般的黑色物质消退了,背后传来宛若阵阵浪潮拍来的温柔推力,把我往前方推去。我感觉到自己未曾有过的力量从身体涌现。接着股力量的势头,我又一次到了魔王面前,达到了剑锋相交的距离。
『迎着剑刃走。』
我舍弃了所有的剑技,只是凭本能一味地招架魔王的攻击,就像陷入了最后疯狂的人一样。而我也的的确确穷途末路了。我看不清魔王的剑。所以我才能迎着它走。
在某个瞬间,我往前踏出一步。魔王的剑因此插入了我的手臂中。不,是我自己把手臂朝剑尖甩了过去。剑整根刺穿了我的手臂,插在小臂骨头中间,刺穿了我手臂上的金属护甲。我把手臂向侧面翻去,因为魔王剑的特殊结构,它卡在了骨头与护甲中。
这是无与伦比的珍贵机会。圣剑从侧面斩向魔王,而此时已经没有其他剑可以阻挠它。
然后圣剑被卡住了:魔王的左手表面生长出奇异的黑色角质,顺着圣剑斩去的方向卡住了圣剑。我无法把它拔出来。
『如果手没有空……』『那就用嘴狠狠咬下去!』
我张开了紧闭已久的双唇,一个白色的魔力小箭簌地从口腔中射出。
魔王下意识地聚集黑色魔力在头部与心脏的位置。
小箭精确无误地射在了魔王左臂没有发生角质化的位置,然后炸开,白色的魔力轰断了魔王的左臂,把它中途截断震飞了出去――连带着我因缺少力量无法紧握的圣剑一起。
『卑鄙可是通往胜利的门票。』
我从口中喷出一股血水――在口腔内强行施展的魔法几乎把它毁得一团糟――冲击在魔王的额头。血水自上而下地流淌而过魔王的眼睛,阻挡了他的视线。
血水流淌的时间很短,但够用。
我右手拔出了自己身为净化者时的佩剑,英菲利亚一直劝我带着它。一些不属于我的东西随着它的回归离我而去。
我用它斩断了魔王的右手。失去了操作者的魔剑无力地耷拉着我的手臂上。
现在我与魔王无论是谁都重新获得了自由行动的能力。而魔王的视野还没有恢复。
魔王似乎想向偏左的后方退走,于是我绊倒了他。他的身躯倒向了左方,我顺势骑在他的身上。
『给予他解放!』
“愿星辉闪耀。”
我在心中快速念完祷告,把佩剑对准魔王的心脏,刺了下去。
“噗”“噗”
两声刀剑刺入肉体的声音。
佩剑穿透黑色的魔力,刺入了魔王的心脏。
我扭头看向了自己的后方。断落的徕的右臂握着剑刺入了我的心脏。那剑是圣剑。
我扭动了插在魔王心脏中的佩剑,搅碎了象征感染者生命的核心。
“你是为什么而战斗?”魔王问过我。
为了赎罪。
为了同伴。
为了拯救?
……
为了死得其所罢了。
籍由真正勇者手中的圣剑杀死,是我能想到罪人尽善尽美的终幕。
我无力地倾倒下去,身躯和徕重叠在一起。
他们五个一定会活到英菲利亚醒来,一定。
至于徕身上升起的绿色雾气以及背后呼啸飞过的什么,我已经没有时间思考了。
真是高手在民間,給個讚,先收藏等完結一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