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这一日的天空起早就阴沉沉的，见不到太阳，不过丝毫不影响我雀跃的心情。

迫不及待想要去见证实验结果的我天刚蒙蒙亮就醒来，接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发时间。等确认父亲出门，我便三下五除二地走完梳洗的流程，用完早餐急匆匆地向治安所赶去。

「杰瑞尔大人的话，今天还没有过来。」

结果从治安所的士兵那得到了这样的消息，听说他一向是很早到位的才对。

未曾想的阻碍，之前都是在杰瑞尔的护卫之下前往的贫民窟……那个叫贾科莫的男人好像是那块地盘的头领，既然他都表示过要「给泽兰家面子」，那应该不至于太危险吧？怀着急切和侥幸，我在治安所给他留言「我去往常的地方了」便独自出发。

路线的话走了那么多趟也早已记牢，一路上果然没碰到什么意外。就是在进入贫民窟后，我又偶遇了两个背着东西的人，他们肩上的袋子似乎十分眼熟，与我擦肩而过消失在不同方向的巷子深处。

记得赫尔南婆婆说过要找帮手一起做药，于是硫磺的供应也一块跟上了吗。真不愧是列妲夫人。

等来到格兰他们所在的药铺附近，我又碰上了那个叫乔治的年轻人。

「啊，泽兰大小姐，早上好！」

他满面笑容地向我打招呼，怀里晃悠悠地抱着个大坛子。「这是什么？」我好奇问道。

「就是按照你的指示做出来的，是叫『硫磺水』吧？」

其实应该叫「硫磺气水」的。「一下子做了那么多？」不过我更惊讶于他们动作之快。

「是啊，汤姆跟我去外面一口气点掉了半袋子硫磺呢，全吹到这些水里了。」乔治笑呵呵地继续说道，「汤姆那傻瓜还胆大喝了一口，烫的舌头尖都肿了。奇了怪了，明明是些冷水啊。」

「哼嗯~那的确相当有趣呢。」

那「硫磺气」，果然也与水结合产生了之前没有的某种物质吧？此等变化在炼金术里还真是普遍。「乔治哥哥回来了！」正在这时格兰跑出门来，看到我接着喊道：「大姐姐也是！」

我跟着他们进了屋，发现桌上的玻璃器材已经搭好，炉子里的炭火也是。赫尔南婆婆和格兰也是一大早就在忙活，看得出大家都兴致高昂，完全没人在意杰瑞尔不在的事情。事不宜迟，赫尔南婆婆用夹子夹出炭火，放到制药装置底下——拆除了硫磺瓶子的两个玻璃瓶底下，格兰则自坛子里舀起「硫磺气水」灌进两个瓶里的草灰和矿石粉当中。

整个过程中无人出声，赫尔南婆婆、格兰、乔治三人轮替着吹气的工作。因为不存在加热硫磺的步骤，房里并没有弥漫起那股刺鼻的臭味，只有淡淡的药材气息在漂浮。

待到像往常般更换了三次炭火，赫尔南婆婆便接手开始过滤混合浓缩结晶的工作。大家屏息凝神注视着混合液体在沸腾中逐渐在瓶底析出晶莹的小块，然后被急性子的格兰拿夹子夹起丢进了外面打来的井水。果不其然，凝聚、沉淀、净化的奇迹又一次在小小的杯中上演，泛着诡异绿色的脏水不消多时便化作了澄澈的净水。

「……呼。」

我松出一口气坐下，抚慰着狂跳的心脏。其他人的反应与我类似，说来奇怪，在这值得庆贺的时刻，连最活泼的格兰都安安分分的。「因为大姐姐好厉害的，我早就知道一定能行的！」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反正只是完成被吩咐的活计啦。」乔治跟上。

「事到如今，老身也已经不会再惊讶了。」

赫尔南婆婆也朝我点头致意，不知何时我原来已被他们如此信任。「像这样不用忍着臭气的话，找人帮忙碰到的阻碍也会少上不少。」

「那，马上就会有很多人跟我们一起做灵药了吗？」

「是啊。」

「好耶！这样大家就都能喝上干净的水了！」

格兰果然还是欢呼了起来。而在这喜悦的气氛中，猜想得到实证的我开始构思着更往上的内容。

——既然处理硫磺的这步可以拿出来单独进行的话，其他几步呢？

制药用的玻璃器材局限实在太大了，药品需要保证纯度以确保药效，但像净水用的灵药这种东西，其实是否并不需要如此讲究呢？比如拿先前乔治怀里那个大坛子来处理，纯度下降一些，相对的换得产量上的大幅提升是否也可以接受？伴随着药铺中液体沸腾的咕噜声，格兰的喧哗，赫尔南婆婆的训斥，以及熟悉的刺鼻臭味，我的思绪逐渐飘向越来越远的方向……

「……咦？」

熟悉的，臭味？

我吸了吸鼻子，确认自己没有搞错。

可这次制药明明没有烧硫磺啊？我四下张望，随后意识到味道是从外面飘来的，而且还混着许多其他的奇怪气息。是别的炼金术师在用老办法制药吗？本想问赫尔南婆婆，却发现她瞬间变了表情。

「我出去看看！」

乔治突然冲了出去，格兰也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屋里的气氛一下子不稳起来，只有我还搞不清状况。

只觉得这股混杂「硫磺气」的味道越来越浓，侧耳倾听下，仿佛还能察觉到远处的嘈杂人声。

「不好了！外面着火了！」

回来的乔治揭晓了答案，「地方离这边不远，马上就会烧过来了！」

「——你领着这位大小姐先走，动作快！」

赫尔南婆婆毫不犹豫地喊道，乔治点点头，和我交换了下眼色，带着我出了门。

等到外面我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那股味道除了熟悉的「硫磺气」，更浓重的其实是各种东西燃烧的焦煳味，来自远方某个浓烟滚滚而起的位置。「我们往这边跑……哎？」我想指反方向，却赫然发现那边也烟雾缭绕，火势都蔓延到了能看到的地方。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禁懵在了原地，视野所及之处，整个贫民窟都在浓烟四起。随之而来的还有陷入混乱的人们无序的喧哗与惨叫。

「没时间了！快跟上我！」

乔治拉了一把我的手，快步跑在前面。我试图跟上，一边跑一边躲着弥漫而来的烟尘，然而明明应该是躲开了的，没跑上几步路却还是开始头晕目眩，有好几次差点跟丢。

看得出乔治是想带我原路返回出贫民窟，但好几个路口都已经被堵死，靠近火灾的浓烟又熏得人意识模煳。最后实在无力迈步的我不得不坐倒在地，但越是喘气就越难受。

「该死的！对不住了！」

有谁把我拦腰抱了起来。……上一次有人这么做，是为了绑架我。

只觉得呼吸困难，浑身都不时传来热辣辣的刺痛，只是我根本无力动弹。然而在某次连我带抱人者自己摔倒在地时，左肩的剧痛还是让我忍不住叫出了声。好在那并没持续太久。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意识逐渐开始恢复，我才察觉呼吸又变得顺畅。伸手摸向左肩，烧成灰的衣物和触碰伤处的痛感顿时把我眼泪都疼了出来，也帮我洗清视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和我一同躺在地上的，是乔治。

他就像一块焦炭似的躺在那里，身上到处烧得焦黑，一看就知道已经没救，只为了换回保护对象的我安然无恙。他已不成人样的脸上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大小姐……你，没事……就好……」

「咿……」

我根本发不出声，不仅因为乔治，更因为在我面前熊熊燃烧的整片贫民窟，火势更肆虐着向周围的市场、城墙、居民区蔓延。

而那股「硫磺气」，那股刺鼻的臭味……就如同鬼魅一般，始终没有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