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楚门为崔斯坦设下了一个陷阱。
而且是针对“长期使用过圣剑”的他而设计的陷阱。
早在飞艇上琢磨的时候,楚门就意识到这个不好用的圣剑,可能反而会给他带来危险。加上兰顿教导有方,让他很快想明白了依赖圣剑的后果。
进而,他推断出,崔斯坦肯定清楚这个后果。
当崔斯坦以为楚门忘记维持体力的时候,他没有想到,那只是楚门的表演。
当然,楚门的确体力消耗了很多,但他故意表现出更快的虚弱速度。
所以楚门看似已经因为透支体力而站立不稳、握不住剑的时候,其实他依然游刃有余。
然后就是故意卖一个破绽给崔斯坦。
而这个屡战屡胜的剑痴,以往总是把对手的剑打飞,以至于已经形成了潜意识的习惯。
哪怕显然有更简单的获胜方式,他也会对那些机会视而不见。
在社团狂欢节上,崔斯坦多次表演过。在上次的对决赛中,楚门又再一次,而且近距离地亲眼观察到了这点。
可以说,这种完全不伤人、且具有压倒性和戏剧性的大招,几乎成了崔斯坦的压轴戏,也因此产生了用它来决出胜负的心理依赖。
更何况,跟圣剑对打必须小心翼翼,这会让他非常憋闷。
果然,崔斯坦见到彻底摆脱圣剑的机会近在眼前,想也不想就赌上了最后一击。
当然,他的水平也足以让他有信心这么豪赌。
如果楚门那时突然用剑术的变招发难,那么肯定可以让崔斯坦吃一个大亏。
但也仅此而已。
毕竟论剑术的实力,楚门即使在崔斯坦麻痹大意的情况下,也没有把握发出制胜的一击。而且,在那种姿势下,对于长剑来说,哪还有什么足够好的变招?
除非是用剑柄去砸……且不说这有多么勉强,既然如此,何不更彻底一些呢?
当楚门蹲在飞艇上抓紧时间思考的时候,他得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
既然自己的剑术水平不行,那么就发挥自己最善长的近身格斗术好了。
楚门决定将两者结合:先一门心思地用剑术战斗,而在最后关头,突然改为咏春,出奇制胜。
这个计划既单纯又复杂。
为了确保胜利,楚门特意在战斗中又做了一个实验和一个小手段。
实验是:他故意几次在两只剑互相格挡的时候,把身体向前压。而崔斯坦一次也没有用踢腿来对付楚门。这证明了崔斯坦只懂得稳住下盘,而(相对于楚门而言)不善于快速挪步。让楚门对最后杀招的成功多了很大的把握。
小手段则是:他故意解开冬季制服那严实的领口。崔斯坦果然在他的无声提醒下,也感到太热,于是近乎模仿地照做了。
楚门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最终那闪电一般的必杀。
楚门故意松开圣剑,任其被打掉。崔斯坦用力挥剑追击后撤的圣剑,自然需要踏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因而被拉近。
于是,蓄谋已久的近身格斗术,堂堂登场了。
楚门向左前方急速迈出一步。
崔斯坦获得了虚假的胜利的那一刻,不由自主地有所懈怠。
正常来说,被打飞手中的剑的人,不仅心神会失守,而且手臂也会发麻,所以基本上无法在短时间作出任何有威胁性的回击。
可惜,楚门是故意的。
他空出来的右手灵巧地一翻,攀上了崔斯坦出力过头的右臂。接着,冬季的制服的长袖被抓住。这是咏春的基本技巧,楚门自然是轻车熟路。
虽然为了避免打飞瞬间让崔斯坦生疑,楚门的右手故意受到了一定的冲击,但这种程度的动作还是可以胜任的。
楚门的右手将对方前伸的右臂,向自己的侧后方,用力一拽。
再加上之前他迈出的那一步“进马”,两人就如同高速对开的两辆列车,在各自的轨道上擦身而过。确切地说,是即将擦身而过。
终于到了这最后的一招:
楚门的左手平伸,近乎直线,迅猛地刺向崔斯坦的喉咙。假如万一情况不对,那么临时改成击打下巴,也会很容易。所以,这招是十拿九稳。
由于崔斯坦之前敞开了厚实的衣领,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楚门了。
腿、腰、肩、肘、腕,直到并拢的四根手指的指尖,楚门汇集了可用的全部身体力量,连成一股。
在左手臂似慢实快地近乎彻底伸直的同时,指尖也恰好碰到了崔斯坦裸露的喉咙。
随后,凝聚而成的寸劲,爆发而出!
“杀颈手”。
楚门真正毫无保留的巅峰一击。
坚持不懈的咏春训练,果然不是白费的。建立在经验和锻炼上的雄厚实力,在这个瞬间得到了证明。
崔斯坦不是没有发觉有诈,但不仅太晚,而且他以前从没与如此高水平的近身格斗家战斗过。
何况是明明刚刚还在用剑打得旗鼓相当的对手所突然间摇身一变的近身格斗家。
在最后关头,他条件反射地试图使用皮肤硬化术。可惜,哪怕时间上来得及,面对楚门凝聚的的全力,脆弱的喉咙部分也无法形成足够的保护。他没有这个时间。
两个同样刻苦、各有优势的少年之间的对决,原本可能会是惨烈的两败俱伤。结果却因为诡计水平的巨大差异而干脆利落地划上了句号。
饱受泛汐和魅丽“熏陶”的楚门,头一次为此感到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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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门蹲下,检查了昏死过去的崔斯坦。
还有呼吸。血管也没有明显破裂。万幸!
楚门松了口气。
有过深刻教训的楚门,刚才没敢留手。真怕崔斯坦就这么死掉。
他捡起圣剑,一扫之前伪装的狼狈模样,走向最终的敌人。
“别过来!”里奥妮的声音发颤,忍不住恐吓,“你再走一步,我就……我就把这女孩杀了!”
楚门一脚留在半空,停住了。
但只有短短的半秒钟。他接着又恢复原速前进。
“你……”里奥妮哑住了。
楚门用双眼死死地锁住了她的视线。不说话,也没有表情。
只是不快不慢地,一步一步向猎物逼近。
当你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尤其是说错了话会很糟糕的时候,很简单,只要保持酷酷的沉默就好了。
魅丽的曾经随意的指导,在此刻发挥了作用。
数次大起大落的里奥妮,终于心理崩溃了。
她丢下菲丽希蒂,就像溺水的人丢弃手中的精美瓷器。曾经好用的人质,不知为何已经变得毫无用处。没有办法思考前因后果,现在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逃得远远的!
当里奥妮后退着离开飞艇好几步远、正准备转身狂奔的时候,楚门发话了:
“留下解药!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里奥妮终于清醒了。她甚至有那么一点后悔自己太轻易地放弃了人质。但也仅仅那么一点而已。
她身上只剩下了最后一瓶保持着“驯化”状态的药剂。在刚才两个男生混战时,她一直没有机会出手。而现在,她没有丝毫信心让眼前这个似乎越来越有勇者模样的学生像之前的红发女孩那样中招。
“如果你这时候还耍什么花招,那么……”楚门警告,“我也许不一定救得了菲丽希蒂,但我保证绝对会要你的命!”
里奥妮打了个寒颤。
他的声音,比四周的寒风更加冰冷。
而这并非演戏。楚门真的发狠了。
无论里奥妮本意如何,她已经让自己最亲近和在乎的两个女孩子都命悬一线。他一生中从未体会过如此的愤怒和焦躁,虽然在战斗期间被好好地压制住了,但现在又不受遏制地翻涌而出。
里奥妮立即明智地打消了冒险的念头。她意识到,一旦错过此刻最后的脱身机会,那她就再也不会有了。
何况,飞艇已经坠毁,崔斯坦已经倒下。即使在最理想情况下,她侥幸打赢了,对她的逃亡——当前的头等大事,又有什么意义呢?这个女孩,又还有什么人质的作用呢?
她漏算了圣剑本身的价值。不过,没有主人的圣剑,倒也并不值得任何一个生存在明面上的势力与全世界闹翻。
想通了之后,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比平时更加仔细地确认了一遍,然后慢慢蹲下,把瓶子放在地面。
“给她喝下这瓶药的……一半的剂量。她的体温会升高。等大概一刻钟以后,体温会回复正常。我保证这些都是真话。”她一边解释,一边慢慢后退。
其实接近三分之一的剂量就够了,但她故意多说了一些,因为她突然想到,这女孩仍然可以帮她争取一些时间,以免楚门在救人之后决定继续追杀她报仇。虽然这孩子不像是报复心很强的人,但她实在已经受够了。
“你呆在那里别动!”楚门下意识地阻止。
“不行。我不会在这里等着被抓!”里奥妮脱口而出,“而且,我怕你!我一定要逃走!”
楚门愣了一下。自己如此可怕?听起来不像是真的。但正因为太荒谬,所以反而应该是实话?
回顾了一下,这名教师,虽然别有用心,但其实也不是什么心狠手辣之人。
楚门决定放过她。
“你对学生做了不少过分的事,但看起来你有守住基本的底线。好,我相信你。那么,你走吧。”
楚门目送里奥妮逃往森林的深处。而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知该做什么好的飞艇驾驶员,喊着“等等我”,追了过去。
楚门不假思索地一招手,解药便嗖地飞到手中。不借助任何传导物质、纯粹用易念来远程取物。对此,他其实并不擅长。但刚刚他不知为何就做了,而且做得非常自然。
胜利之后,不知是不是错觉,圣剑似乎给了他更好的加持?
接着他突然有点后怕:万一自己失手玩脱了,而这药剂的瓶子却不是很结实的话……
他摇摇头,快步迈入飞艇的吊舱。
大悲大喜之后,松懈下来的菲丽希蒂已经神志不清。她的脸上有冻结的泪痕。那是在圣剑被打飞时,她忍不住流出来的。
楚门心痛不已。他急忙把半瓶解药小心翼翼地喂给几乎冰冷的菲丽希蒂,然后只能忐忑不安地干瞪眼守着。
片刻后,有反应了。楚门心下一宽。
菲丽希蒂脸色变得红润。
……进而通红。
她急促地喘息。体温高得可以看到淡淡的白色雾气在蒸腾,包围了她的露在衣物外的身体表面。汗水也随后开始渗出。
“好热……好热啊……”她无意识地呻吟,“衣服……热……”
她的手试图摸索衣服的扣子,但太虚弱无力。
一刻钟啊……
即使关上了舱门,保温性也不咋样。如果任由她出汗,浸湿衣服,那么后果又将是极度低温。
这个飞艇飞不起来,而救援又不知何时能够赶到。
楚门这才想起急救飞艇里可能有求救信号弹。但来不及找了。
当务之急是避免她出太多汗。
楚门替菲丽希蒂脱下了毛毡大衣。
没关系。跟帮艾德琳脱外套一样,没有任何差别。
然后,他犹豫了一下,又脱下她的毛毡长裤。
好吧,这个没有帮艾德琳做过。毕竟从没有过这个需要。
然后把她侧身,避免后背贴地。
菲丽希蒂现在穿着的,是高级的轻薄毛衣上衣和棉质裤子。女孩子的美好体型得到了展露。可惜不是欣赏的时候。
楚门发现她还在出汗。怎么办?难道还要继续……?
经过短暂而激烈的思想斗争,楚门自己也变得脸红发热,但还是下定了决心。
他双手夹住毛衣上衣的下摆,慢慢向上提。下面是棉线衬衣,还有肚脐附近的几片肌肤也露了出来……
唔……
楚门紧闭着嘴,瞪大眼睛,仿佛传说中的拆除定时炸弹。越是怕碰到不该碰的地方,手臂和手指却偏偏不稳……
全都是因为战斗的疲劳。嗯,全部。
他不敢慢腾腾地耽误,但感觉上仿佛时间过了很久。
简直比跟崔斯坦对打还要累。
终于如履薄冰地把羊毛上衣脱掉了。然后,就是,呃,裤子?
应该不用完全脱下,但恐怕至少要露出大腿才能有足够的散热。
圣主啊,请为我作证,我没有任何坏念头!
他深呼吸,然后伸出手。
在捏住裤边的同时,也无可避免地碰到了,下面的最后一件布料——毫无疑问,就是内裤了。
这是艾德琳的内裤。这是艾德琳的内裤。这是艾德琳的内裤……
这个时候,他只能求助于寄心主仆那超越男女性别的非凡关系来转移注意力了。
不幸中的万幸,菲丽希蒂和艾德琳的品位一样,都是纯洁的白色。
楚门终于胜利地将裤子褪到膝盖的位置。
他刚刚舒出一口气,却不由得想到一个尴尬的问题:菲丽希蒂这幅摸样,如果援助的人看到,会有何感想?
他不由得希望,援助的来得还是不要太早为好。
可惜。
背后的舱门被猛地拉开。
楚门吓得心脏差点停止。他扭头一看——
“混——咳咳……混蛋!你对她做了什么?”
沙哑的声音。
还有,崔斯坦满脸震惊和愤怒的表情。
而另外一人——
“嘿嘿嘿!楚门,英雄救美之后,就是立即让对方以身相许吗?没想到你原来是这么一个既有胆量又有手段的男子汉哪!不愧是真正的男人(a true man)!”
魅丽·腊乌娇,一边稍稍搀扶着尚未完全恢复的崔斯坦,一边对楚门眨眼并坏笑着。
“不!请不要误会!”
“你这下子‘跳进莱茵河也洗不清’了。”魅丽不放过他,“不如将错就错下去。我看菲丽希蒂也挺喜欢你的。——崔斯坦,别激动,我只是开玩笑。”
楚门哭丧着脸:“这个时候,你就放过我吧。”
“说正经的,”魅丽丢开勉强站立的崔斯坦,走过来,“她得救了吧,对吗?”
“是的,我想。里奥妮说,等菲丽希蒂发热一刻钟后,就能回复正常了。”
“干得不赖!”魅丽摸了摸楚门的头,“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对了,泛汐怎么样了呢?”
“有侯诺拉在照顾她。放心吧,‘优等小姐’靠得住。——第一次利用圣剑,发挥不错,不过你也差不多该感到超负荷行动的后果了。”
这样一说,楚门果然发觉,自己一旦安下心来,浑身突然变得虚弱无力,酸痛也涌了出来。
原来如此,之前是借助了圣剑的增幅,同时也抑制了疲劳感和疼痛么。
若非如此,自己想要跟高年级且剑术精深的崔斯坦对抗,胜算必然小得多吧。
“——崔斯坦,作为小小的处罚,楚门就交给你来背吧。”
嗯?什么意思?
魅丽的手传来一股强大的易念。楚门本能地拒绝,但居然毫无招架之力便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