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精靈拉文站在自己製造出的平整斷崖前,上方則是他以魔力凝聚的烏雲,感覺著風與昏暗在耳畔低喃。
為了將那把至兇至殘的嗜血魔劍所造成的痕跡毀掉,他降下足夠消滅一切證據的【瞬.滅雷】,許久沒有舒爽地使用這個魔法,他感覺到渾身的脈絡都打開了,正愉悅地擁抱震動的魔力殘響。
啊,客人來了。拉文臉上再度浮現興奮的笑容。
陰影籠罩著這一帶的山崖,影子倏忽化作實體、藤蔓般爬滿拉文全身,限制他的動作。一道影子從拉文腳旁的陰影中躍起,十指化作尖刺往拉文的咽喉襲去。
拉文似笑非笑看著這種在他眼中頗幼嫩的攻擊。暗精靈,專指背棄精靈族的神,轉向投奔黑暗懷抱的精靈,他們通常以個體出現,被精靈群族所疏遠。如字面上所指,黑暗擁抱、接納、給予暗精靈們喜愛。
在拉文這位暗精靈跟前使用暗影魔法,簡直是班門弄斧。
【暗槍.結、追。】
拉文感覺到陰暗中的魔力在強力詠唱的影響下蠕動,臉上浮現的笑意更大。纏在拉文身上的影子意有所指地改變型態,上面佈滿無數細小的咒文,尾端變得尖銳指向身上各處要害。拉文驅動魔力掙破身上的影子,抬手迎向暗殺者的指尖,尖刺一碰到拉文的手便粉碎。
拉文在一瞬間抓住暗殺者的雙手,輕盈躍起,周圍沉重的陰暗與影子化作槍、或直或彎密集不斷往拉文追刺,被掙破的影子同樣不屈不撓往上伸、想重新纏上目標。一切攻擊無聲無息。
拉文心中默念咒語,上空的烏雲被風吹開一個洞,露出蔚藍的天空與明亮的陽光,驅散所有欲靠近的暗槍,其餘的黑暗只能在光柱外徘徊,隨著烏雲散去漸漸消失。
拉文在陽光中曼妙迴旋一圈,在風的助力下使勁把手中的暗殺者砸入地面,狠狠踹在對方的背心上、卸下對方的雙臂關節。
暗殺者一聲悶哼,在陽光與他被砸而流出的鼻血中,真面目無所遁形:比拉文的髮質更乾燥的黑色短髮,左眼的黑色眼帶遮住半邊臉,卻不難看見皮膚上爬滿醜陋的黑色咒文與紅色裂痕,伸延至脖子以下被緊身衣覆蓋的全身。
雖然早就猜到來者,但拉文看見對方出現在陽光下時依然開心地燦笑。
「哇,拉珀諾,好久沒在如此明媚的陽光下見到你了!哎呀,今天是甚麼好日子?大家都來臨月灣歡迎我回來嗎?你說是吧,翁布拉?沒想到你如此熱情,親自從你那暗無天日的研究所裡來迎接我!」
另一位魔族在烏雲徹底散開後,憑空出現於拉文不遠處的草地上。突然閃現的魔族有一頭深藍頭髮,圓框眼鏡後的黑白目上、深紅的雙瞳深不可測。他的尖耳朵與鼻翼上皆有圓釘,當張口回答時,那條分叉的蛇舌也釘著舌釘。
「柯比,去普大陸與那些三教九流的種族湊在一起,導致你沾染上他們的臭味了嗎?你的規矩全忘了。」
拉文眼睛暗了暗,踏在腳下魔族身上的左腿加重力度。他臉上依然帶笑。
「我不過去了短短三年,怎麼可能忘記嘛。」
由於魔族和暗精靈的壽命都很長,輕易就突破三百大關,三年(轉換為地球時間就是四年)還真是一眨眼就過。當然,那是在魔族不與同族死鬥或找危險樂子的情況下。
「再者,我已經改名很久了,翁布拉,你是老了容易忘記近期的事嗎?就算是魔族,年老後也得多出外走走接觸新事物,只顧著懷緬過去,與世界脫節,不是很無趣嘛。」
拉文在心底暗罵一句老不死,暗使翁布拉也在心裡瞧不起這個總是把鼻子貼到他領地上嗅的敏銳精靈。
「有些習俗和傳統還是一直流傳下來的好,你才剛加入魔族的陣營,不清楚那些悠久光輝的過去在所難免⋯⋯畢竟你現在所看見的都是沒骨氣的衰弱魔族。」
沒錯,魔族在這近千年來已經衰退:是因為魔族近兩代的魔王都弱得無法好好率領魔族的說法在各大陸流傳。如果阿爾文知道這點,可能就不會產生出「世界被魔族統治」的想法。
「我沒有加入魔族的陣營,我只是魔王大人的食客。」
「那你應當知曉,你的「魔王」大人⋯不喜歡內部的非法鬥爭,特別當實力是一面倒的輾壓。」
從出現到現在提及被壓制的拉珀諾,暗使都沒有施捨任何一記眼神於對方。拉文最不爽的就是這一點:魔族的感情薄弱,特別是眼前的暗使,連自己的忠實部下也不屑於保護,宛如隨時都可以扔棄的抹布。
像是剛才,自己躲於暗處,命令部下襲擊,再配合展開術式,最後裝作若無其事地出現。換句好聽的是戰術,歸根究底是讓部下送死。
魔族間誰不知道暗精靈拉文是魔王的「得力助手」,實力堪比魔將。魔將是魔族間實力與地位最高強的魔族,並非由魔王選出、而是自行鬥爭的結果。他們擁有自己的領地還有部下,現在魔族只有五位魔將。要知道,魔族的全盛期可是有三十三位魔將。
由於有能力的魔族越來越少,現任的魔王乾脆下了禁令,嚴止魔族間的非法內部鬥爭,更禁止魔將間的死鬥。
「那只適用於魔族,我不是魔族啊。」
「也對,你不屬於任何種族,如混種般被人族趕走了。」
暗使輕描淡寫直擊對手心中的痛處,拉文對這種侮辱表面上只是哈哈一笑置之,實際上崖上的風呼嘯得更狂躁了。
混種,在人族與魔族都是被唾棄的一類,換句話說就是混血兒。兩頭不到岸、兩邊不討好的「混種」,沒有真正的歸屬,大家都這樣看待他們。
「不過,你們怎麼會千里迢迢從那個冷冰冰的研究室出來曬太陽啦?長蟲苔了嗎?」
蟲苔是一種拉文認為最噁心的青苔。暗使紅色的眼睛動了動,目光終於飄向拉文腳下的部下。
「我們前來參加魔王會議。路上看見臨月灣居然發生需要動用天候這種規模的魔法的狀況,當然得趕來盡綿薄之力。」
一派胡言,明明就是一路瞄準出現在臨月灣的人而來的。拉文跟著瞥下目光,想起剛下船後便得到的意外收穫,還有那兩位來自異時空的人族小孩。
失去蹤影多年的魔劍、異時空的旅者、與撕破空間次元有關的個種能力、還有緊追而至的老不死⋯⋯拉文嗅到陰謀的氣味。臭死了。
「其實~只不過是有奴隸打算逃走,被我發現了就直接死刑。實在不必勞煩兩位專程趕來。」
「奴隸?人族的?」
「剛送來的。你們最喜歡的。」
暗使嘴角浮現一抹譏諷。這種說辭,他該不會以為能騙過暗使吧?
「那你的刑法可真是簡單粗暴。難道不是偷偷把人放走了?」
畢竟暗精靈拉文以前親近人族,這是眾魔將都知曉的事,暗使就更為清楚了。居然會為懲罰奴隸動用雷電魔法如此大的手筆?還降下兩次⋯⋯怎麼,人族奴隸生命力如此頑強,一次殺不死嗎?
「你常年蹲在自己的領地自然不知道,坐船無聊死了,還得看著一群暴躁的罪犯。好不容易下船,來一記漂亮的魔法鬆鬆筋骨可是很愉快的。你也該常練習,不要只顧著搞那些無趣的研究。否則技藝會生疏⋯⋯」
「那你可越來越有魔族風範了。」可惜,你永遠都不可能成為魔族。
「我是我自己,用不著學你們魔族的風範。」
「那看來是一場誤會,容器他誤把你視作敵人,這才發動的攻擊⋯⋯」
明明是蓄意也變成是誤會一場,真無趣。拉文拉起拉珀諾,重新接回他的手臂關節,拍拍對方的肩。
「既然如此那就⋯」
「但驚動魔王大人身旁的大紅人,容器確實該罰。」
暗使動動腳尖,一大把的尖刺從拉珀諾腳下的陰影冒出,亂七八糟地貫穿拉珀諾的身體與淒厲的喊聲。拉文皺著鼻子跳開,暗使總有辦法讓他受不了魔族的殘暴「美學」。
尖錐把拉珀諾插得七零八落,暗使滿意地笑著看向拉文。
「這樣的迎接禮物,你還滿意嗎?」
「⋯⋯暗使,別對你為數不多的忠誠部下如此殘酷嘛。我就先走了,得去向魔王大人報告呢。」
暗使感覺到拉文的氣息匆匆遠去,冷笑一聲。故作姿態的精靈,總是壞別人的好事。暗使的心情舒暢了點,收回尖刺,對著地上散落的容器拉珀諾唸誦咒文。黑色的咒文化出繩索包裹著拉珀諾,很快,他就恢復原狀。
拉珀諾沒有表示任何委屈或反抗,只是順從地跪在主人暗使跟前,低微地說。
「我的主人,拉珀諾沒有完成你的心願,甚至跟丟了魔劍的氣息⋯⋯」
暗使把佈滿藏藍色鱗片的雙手置於背後,走到斷崖前往下打量恢復平靜的大海。漩渦消失了,兄弟倆在暗使趕來前就已無影無蹤。
自從兄弟倆拿走魔劍成功跳下陣法複雜的王殿,暗使便下令整個王殿的魔族前去追捕兩人。本來以為只有那個人族小孩有稀罕的個種能力,沒想到人族青年居然可以拔起魔劍、活著跑到臨海地區⋯⋯
人族在魔大陸中行走極為不便。先不論某些地區極端的天候不適合人族生存,各種魔獸、陣術、濃郁的黑暗氣息,足以使人族把魔大陸視作「死亡大陸」。
兩個人族居然短短一天半的時間(轉換後為三天)就來到臨月灣,彷彿有目的性的行動⋯⋯肯定有人暗中相助,但不能排除他們自身異常強大的可能性。
「依你的看法,柯比知道我們的計劃了嗎?」
拉珀諾看不透暗精靈,也看不透自己的主人。但他知道,主人正壓抑著怒氣。他只是低下頭默默道。
「拉⋯容器不知。容器只能追查魔劍的氣息,恕容器能力不足⋯⋯」
實際上沒有人能追查到那兩名人族的氣息。就算是用上暗使擅長的陣術,一切的探知魔法,有翼族以他們銳利的目光在高空偵查,卻找不到兩人的魔力波動。最後只能靠容器追蹤魔劍。
暗使有推想過,那是人族小孩的個種能力使他們逃離魔族的追捕,直到不久前聽到婪㮃桗那個古老的礦場居然被破壞了⋯⋯
由於不是自己的領地,暗使無法直接跑去查探,但足以毀掉婪㮃桗的魔法陣的、就只有那把魔劍。以及那兩位不受強大魔法束縛的人族——
暗使不清楚原理,剛開始看見召喚陣上出現的是兩個人族,他本以為召喚失敗,那個奸詐的精靈騙了他們——現在他知道,召喚陣是成功的。
那兩個人族來自異時空,召喚陣成功撕裂次元與空間,帶來兩名沒有魔力但具有其他能力的人族。
暗使必須找到他們,還有那把尊貴的魔劍。他不管暗精靈發現了甚麼,反正沒有任何種族能夠阻擋魔族的復興。
喔,那美好的歲月、最強盛的魔族世代,人族聽到「魔族」兩字都會不寒而慄,整個斯比蒂充滿甘美的恐懼——由魔族稱霸的世界。
暗使要把魔族的力量找回來,並且迎接最高貴的魔王大人。
為此⋯⋯容器拉珀諾身上的咒文緊緊捆縛他每一寸的肌肉,深入骨血。心領神會,他知道主人想要的是甚麼。
「主人,容器會找到魔劍的,這次必定不會讓主人失望。」
容器拉珀諾感覺到主人的魔力透過咒文滲入他的體內,主人與他同在,就算是命令他去死,只要能實現主人所願,他義無反顧。
「去吧。」暗使頭也不回命令到。
題外話:
我一直都覺得魔族是一群徹底貫徹「中二病」的種族。
欸?甚麼甚麼?水母魔王的坑甚麼時候填完?我甚麼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