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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種程度上，奈斯忒的說法是正確的。

把魔法陣全部破壞便能離開這裡⋯⋯阿爾文微不可察地笑了笑。他沒有告訴奈斯忒許多事，畢竟奈斯忒表現得他甚麼都懂，沒有任何事能難倒他——如果他們是在地球上，那或許如此。

但這裡是異世界。奈斯忒這位不喜歡奇幻神秘事件的全知先生，自然對異世界的事一竅不通。

可是，阿爾文對異世界的一切都很熟悉。魔族、魔法、魔力、召喚陣、魔法陣、媒介、任務點⋯⋯他涉獵過的遊戲、電影和漫畫，都是他自信的來源、強大的知識後盾。

啟動傳送陣不需要破壞魔法陣。只有制止魔法發動的時候才需要破壞魔法陣。更何況，阿爾文一路以大劍碎裂的魔法陣，根本就不像是能送他們回家的傳送陣。

在丘陵的通道中碰上幽靈，擔任的角色是負責派發任務的NPC，完成支線任務會有獎勵，或者開始新的支線、見證一段新的故事。

所以，當聽到奈斯忒說有幽靈願意帶他們離開異世界，阿爾文起初還有點擔心。特別是那是年老靈魂的提議。但在抵達石室破壞魔法陣後，他就知道奈斯忒誤會了甚麼。

奈斯忒以為破壞魔法陣就能回家。怎麼可能。

阿爾文不想如此之快離開異世界。好不容易有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讓自己乘上前往異世界的時代洪流，就如同漫畫中的主角，經歷一系列的冒險，他怎麼可能會走馬看花就此輕易離開。

起碼，再讓他多看幾個魔法，讓他以這副無病無痛活動靈敏的身軀再多看更多壯麗的異世界景色⋯⋯

他沒有告訴奈斯忒，他們應該是被老幽靈利用了。他不擔心幽靈利用他們來辦壞事——在魔族的領域中，你所能破壞的東西，不太可能是好東西。

說不定是「破壞魔法陣以拯救被封印的公主」。再壞的結局也只是「替沉睡的魔龍解開封印」這類後果吧。

阿爾文好想見識一下傳說中的幻想生物：龍。他們肯定是有著堅硬如鋼鐵的鱗片，金黃色充滿魔力的瞳孔，還有能炙燒大地的吹息。

他也很想試著坐到龍的背上遨遊天際。不過，擁有如此健康充滿活力的身體，他已經很滿足了。

阿爾文想入非非之時，雙耳靈敏地捕捉到叮叮噹噹的聲音。很微弱，彷彿是從牆壁上傳來的。來到異世界後，身體五感就變得敏銳。

他瞄了一眼在前方專心看路，或者只是認真地盯著幽靈研究的奈斯忒，偷偷一笑，靠到牆邊摩挲著，找到一條足以讓他窺探聲音來源的小縫隙。

他單著右眼，往縫隙望去——起初看到的是深棕色的石牆，把視線往下移，便看見底端藍色的光芒中，有不少迷你人影在晃動，貌似是在工作。

鏘鏘噹噹的聲音始起彼落，沿著高曠的牆壁往上震動至阿爾文偷窺的小縫隙。他搞清楚這裡是甚麼地方了——大概是採礦場(Mine)吧！

底端的工人們看起來很勤奮，同時也累得像要趴下。阿爾文的小宇宙急速運轉。這裡說不定是某個非法黑心採礦場，他之前所破壞的那些魔法陣，正是用以束縛這些人的。破壞魔法陣，工人們就能重獲自由！

阿爾文頓時覺得自己如同解放奴隸的先驅者，揮著劍拯救受苦人民的英雄。在這裡，他能成為劍士、冒險者、英雄，而不是企圖引起他人關注的陰沉小孩。

更何況他沒有刻意說謊引起關注，他只是說出事實。誠實是一大美德，但人們都不相信他所說的實話，就因為他「缺乏母親陪伴而影響心智發展」。這才是謊言。

「喂，快點跟上！」

奈斯忒的聲音在前方傳來，阿爾文晃過神來，重新拾起企盼往前走。他並不是要「跟上」，他只是要「前往」協助有需要的人。

還有，他要在異世界改個英氣十足的名字，絕對不是「喂」。雖然「喂」琅琅上口、發音簡單。

「你剛才做甚麼？解決生理需求嗎？不要落後得太遠，前面就是最後一個了，加把勁我們就能離開了！」

兄弟倆心情都很亢奮，原因有所不同：一個渴望回家，一個把這當作開啟異世界新生活的第一炮。

這次，奈斯忒所看見的老人幽靈就在石室外等候，幽靈看上去也很激動，身體輪廓不斷波動，出現殘影。

阿爾文重操故計，輕鬆插碎水晶和魔法陣。這次，一股強烈的魔力氣流從裂縫中噴發，如海浪般不斷往外散播，吹得兩人的衣襬鼓起，頭髮和皮膚上帶著一陣陣酥癢。同時，黑色的氣息被大劍吸入，劍身興奮地顫抖不已。

阿爾文驚奇地感受著這一切，終於有破壞魔法陣應有的感覺。奈斯忒壓著頭髮瞇起眼，望向老人幽靈時又突然收縮了瞳孔。

老人幽靈正在狂笑不已，他的笑聲混合著魔力震動空氣與牆壁的聲音，使奈斯忒覺得心跳垂直降落。

「哈哈哈！你們這些邪惡的魔族！我們解放啦！終於可以離開這個充滿血腥與暴力的無道深淵！」

「究竟是⋯！？喂！老頭，你不是說破壞掉這些，我們就能離開嗎！我們還留在原地耶！這是甚麼，颱風壓抑裝置嗎！」

老人幽靈裂嘴一笑。

「你們是能夠離開啊！誤入這婪㮃桗(Lanroodor)的所有生靈會被邪惡的暗黑魔法陣困住，永生永世無法離開，就連變成亡魂也得為魔族賣命，把自己的血和靈魂都獻給這個深淵！你們不就是想逃離這裡嗎！」

奈斯忒已經被一大堆在他看來莫名其妙的名詞搞混了。但他多少還是知道，他和幽靈間的溝通出了問題。幽靈只能告訴他離開這個丘陵隧道的辦法，但不能帶他離開異世界。

儘管如此，奈斯忒還是覺得自己被騙了。還被當成免費童工，替幽靈破壞了一些聽起來很邪惡的東西。

「哈哈哈！謝謝你們啦！雖然剛開始真的很討厭你們，但多虧你們，我們解放啦！」

老人幽靈隨著噴發的魔力氣流減弱，透明的身子逐漸消散，最後徹底消失，只留下奈斯忒頂著一頭凌亂的金髮和滿頭霧水。

「哈啊！？我們忙活了半天，除去被風吹亂頭髮，還有拿到一堆莫名其妙會發光的石頭，就沒有任何收穫了！？甚麼解放啊！這裡是甚麼殖民地嗎！起碼告訴我怎麼走出去啊！海的方向是哪邊啊！」

兩人跟著幽靈深入地底，已經全然失去方向感，更何況他們根本沒有默記走來的路線。奈斯忒被突如其來的失望與焦躁深埋，在這怪異的世界土地下喘氣。難道他們永遠走不出這深淵，在此化為白骨死去⋯⋯

奈斯忒狠狠拍打自己的臉頰，在上方留下淡粉色的痕跡。阿爾文停下對地上魔法陣的研究，怯怯看向怒氣滔滔的奈斯忒。奈斯忒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失控的話只會嚇著阿爾文。他不想看見阿爾文用自己的臉哭。

「我們被騙了。」

奈斯忒以唾棄的語氣狠狠吐出這句話。

「啊？哦⋯⋯」

阿爾文倒不覺得自己被騙了。他很高興能有這種破壞魔法陣的體驗。他把過往束縛自己的鬱悶與無奈都投射到魔法陣上，一件一件實際可見地切斷，感覺很舒暢。

奈斯忒皺皺眉，帶著質疑的目光看向阿爾文。

「你早就知道了？破壞那些鬼畫符不能使我們回家？」

阿爾文扭捏地撫摸著大劍的把手，感受上面的凹凸去轉移不安。

「唔⋯不完全是⋯⋯只是，傳送陣通常都不需要砍破甚麼，倒不如說是要注入魔力⋯⋯」

「甚麼？所以現在是我的問題咯？」

雖然奈斯忒沒有埋怨阿爾文的意思，但阿爾文深感自己正在被責罵。他把頭垂得更低，盯著地面的文字，腦子裡一片混亂。

「那個⋯老先生消失了，是因為我們破壞了這些⋯⋯魔法陣嗎？他是被超度了還是甚麼⋯⋯」

阿爾文抬起頭，不解地往左一歪。

「他說，他還有許多其他人和⋯亡魂，都被這些⋯甚麼黑暗魔法陣束縛住，在這深淵裡替⋯魔族做苦力。」

奈斯忒清晰地解釋老人幽靈的話，能不帶不情願的停頓就更好了。阿爾文微微一笑，很高興自己剛才解放了一群可憐的人，而且他的猜測是正確的。他的直覺和第六感一向不錯。

「我不知道⋯但我有猜到一些⋯⋯通常在異世界的山裡，建有隧道的都是地下城、迷宮、非法實驗室或者採礦場⋯⋯還有，外型年老的靈體，通常不可信，他們喜歡狡猾地騙人。」

阿爾文的經驗談使奈斯忒啞口無言。原來幽靈也能靠外貌年齡來分辨好壞？因為是透明的所以沒有內涵嗎？

「不管怎麼樣，現在可是輪到我們被困在這裡了。這隧道本身就像是迷宮，我剛才沒有做任何路標。」

阿爾文想起剛才在隧道縫隙中看到的那些人影。他們之中肯定有願意替他們指路的人。他壓著興奮拿起劍。

「不一定⋯跟我來。」

他跑在前頭，不自覺回頭看看奈斯忒有沒有相信他並且跟上。發現對方喘著氣跑在後頭時，阿爾文抿著嘴對自己微笑。

他回到縫隙前往外窺探，卻發現人影全部都消失了，一陣驚慌攫住他。不可能，人都跑去哪了？他舉起劍往牆壁揮去，瞬間砍開一個大洞，風微微吹動他的頭髮。

「怎麼啦？我好像聽到倒塌的聲音⋯⋯哇！你弄破的？不太好吧？這算是破壞基建？」

阿爾文覺得奈斯忒該關心的不是替他賠罪或者賠償魔族損失的問題。他胡亂揮著手，急得快要哭了。

「不是的，剛才我看見，那裡下面有很多人在工作！我沒有說謊⋯⋯」

奈斯忒匆匆瞥了他一眼，踮起腳尖伸長脖子往下看。

「沒有人說你在說謊啊。下面的確有工作的痕跡。你看，那些裝滿石頭的手推車倒了幾個，鏟子和十字鎬也還插在原位⋯⋯很有可能是他們感覺到桎梏⋯那些綁著他們的魔法陣消失了，所以逃跑了吧⋯⋯」

他不滿地嘖嘴，突然大叫一聲。

「糟啦！我們也該逃了，可惡，還真的被那個混帳掉色老頭給陰了！」

「咦⋯⋯？」

阿爾文看著奈斯忒著急地往前跑，不明白他為何如此緊張。

「快點跑起來！我們要找逃離這個深淵的路！」

「唔，既然如此，不如⋯呃⋯⋯」

奈斯忒跑了兩步，見阿爾文猶豫不決地站在原地像是有話要說，不耐煩地跑回去。

「有話快說！邊說邊跑不行嗎！」

阿爾文縮縮脖子，以他現在這副不羈的臉孔和高大的身材，他畏畏縮縮時顯得特別滑稽。

「我⋯我們不如直接從這裡跳下去，沿著那條通道跑⋯？說不定，會遇上逃跑的人們⋯⋯」

那樣就可以邊「逃跑」邊問路了。

下方的採礦場有一條小通道，阿爾文猜人們就是扔下工具從那逃跑的。阿爾文覺得這個方法不錯，但他肯定奈斯忒會一口反對。畢竟阿爾文沒有主事權。

「不行，先不談你，我跳下去可是會死的。」

果不其然，奈斯忒拒絕了這項提議，但他仍然站在原地看著下方那條不知道通往何處的小通道，沒有再催促阿爾文跑起來。阿爾文猶豫一陣子，緩緩開口。

「唔，那不如，我把你抱起來⋯或者我背著你，那樣我們能前進得更快，還能直接從這裡跳下去⋯⋯」

阿爾文看著奈斯忒皺起臉，像是吃到蟲子的模樣，一顆心高懸著。奈斯忒很快就下了決定，咬牙切齒地說。

「好吧，事先聲明，這只是權宜之計，我都十七歲了，可不是喜歡騎脖子的小孩⋯⋯」

「我只是背著你，不是讓你騎上我的肩膀⋯⋯」

兩人達成共識後，阿爾文按照奈斯忒命令的脫下運動外套，蹲下身子讓奈斯忒爬上自己的背。被自己名義上的「哥哥」、甚至是被一個「孩子」環抱脖子，感受到對方身體的熱度隔著衣物貼在背上，對阿爾文來說是一個嶄新的體驗。他甚少與同齡人有肢體接觸，同學們都躲避著他，更別提和小孩子了⋯⋯

阿爾文本來也只是一個外表像六歲小孩的孩子。

他盡量按照記憶中，小時候父親背起自己那般背起奈斯忒，然後把運動服綁在自己和奈斯忒的身上，以免動作激烈把奈斯忒給甩掉。

準備完畢後的阿爾文覺得尷尬極了。早知道就不要作出這種提議。

「呃⋯那我們出發吧？」

「哦、哦⋯⋯在那之前先⋯咿啊啊啊——」

奈斯忒的吐息騷得阿爾文的後項毛髮直豎，他只想快點甩開這詭異的感覺，於是握著劍跳下裂口。

背後的奈斯忒確實沒有吐氣了，他只不過是嚇得連氣都不吸直接尖叫。阿爾文覺得尖叫聲好多了，縱然他的耳膜有點疼。

阿爾文玩跑酷似的以鞋子摩擦牆壁，滑到一定高度時雙腳一蹬，踩在開拓出來的土柱或小平台上，靈活地轉變方向。在空中跳來跳去的感覺好極了。

奈斯忒使勁用腿纏住阿爾文的身子，腿太短有點勉強，手心濕得快要扣不住自己的手腕。這可不是遊樂園的機動遊戲，也不是甚麼蹦極，這一失足可是會通往極樂世界的。

兩人很快就降落到本該有人在這裡賣命工作的底端，這有五條通道，阿爾文不假思索選擇了在上方也能看到的那一條。

他沒有任何追蹤腳印的技能，更沒有習得索敵能力，比起斥候更像是戰士——他不過是憑直覺，反正通道除了光暗左右高低，在他看來都一樣。

「欸欸？不用看一下別的嗎？算了算了，來不及了，我們破壞了那個⋯魔法陣，這群人呼啦啦地逃跑，肯定已經引起異形的注意⋯⋯我是指魔族啦，免費勞工都被放跑了，他們不來抓人我就給他們一個飛吻⋯⋯」

明明要躲避魔族追兵，卻不打自招跑去破壞魔族的礦場。奈斯忒覺得這真是太蠢了。

阿爾文乾脆忽略奈斯忒在自己耳邊的碎碎唸，藉著口袋晃動的藍光專心趕路。很快的，他們就看見了一兩位落後的逃命者。

「哇，這麼快？做得好啊！」

阿爾文聽到背上的人由衷地讚歎，不禁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