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能呼吸,有生物,奈斯忒原本以為這裡的生態環境與地球相差無幾。起碼大氣中的氧含量相似,他們才沒有出現缺氧現象,或者因為氧氣過多而胸口緊壓。
他還是小瞧了聯星帶來的影響。
紅色的土地、紅色的沙塵,紅色的石柱⋯⋯深紅朱紅土紅,甚至連兩個太陽的光線都透著詭異的血紅。
滯留的風透著腐爛的死亡味道,像是屍臭,風如果有顏色,那就是黑紅色;而陽光折射的熱度沸騰著腳下的大地,使臭味更加濃郁窒息,直通過鼻孔衝進大腦。
臭得人快要熏死。
奈斯忒拖著渾身痠痛的身體,腳底脹痛得發酸,汗珠密密麻麻佈滿全身,淌下鼻翼時隱隱發癢。他咬住下唇忍受這不尋常的熱度,累得甚至不想抬手擦走煩人的汗水。
沒有必要,反正擦走後還會繼續分泌,衣服和手黏呼呼的,怎麼擦也不會乾爽。雖然流汗只消耗體內小部分的水份,天氣酷熱時流汗均屬正常,可奈斯忒與阿爾文上次在河邊補充水份已經是五小時前的事,更別提這五小時只是他的時間知覺。
體溫升高後,人對時間的感知會變快。奈斯忒所認為的五小時,說不定是六小時更甚。再繼續承受暴曬,奈斯忒現今柔弱的身子說不定會脫水中暑暈倒。
實際上,奈斯忒全憑自身強韌的毅力,硬撐著孱弱的身軀往前邁進。他頭腦一片空白,只想著回家。
回到家得打開冰箱灌一口冰爽的可樂,管他甚麼骨質疏鬆、殺精、致肥,通通見鬼去吧。反正身材是可以鍛鍊的,但碳酸泡沫在喉嚨中綻破的爽快感只有碳酸飲料能滿足⋯⋯
奈斯忒在眩光下瞇起眼睛,熱氣扭曲了遠處阿爾文的健壯身影。那本來可是他的身體。奈斯忒忿忿不平地想著。
這念頭在他來到異世界後第三百七十五次(奈斯忒數到第七次後就沒數了,強硬地把次數誇大)浮現在他的腦子裡。他仍舊想不通原理:靈魂交換的原理、時空旅行的原理、異形突變的原理、行星在聯星系統中運行的原理⋯⋯
超乎現實的狀況使奈斯忒心生煩躁,而煩躁使他心火旺盛,他的體溫一再飆升。
都是兩個恆星惹的禍⋯⋯如此熾人的熱度,難怪這一路走來不見任何生物:昆蟲、爬蟲、鳥類、植物,一概不見蹤影。
奈斯忒不知道這裡的生態系統與地球有何區別。他的大腦融作一坨黏答答的糊,昏昏欲睡。
遙遙領先的阿爾文倒是心曠神怡地欣賞著連綿不絕的紅土風景。混合著大峽谷與紅土沙漠的異域景色,使嚮往異世界的阿爾文心情高亢,完全忘記奈斯忒如今的身子無法跟上他輕快的腳步。
阿爾文站在高聳土柱的陰影下稍作歇息,小心翼翼地把大劍斜撐在柱子旁,左右打量,尋找奈斯忒的蹤影。
奈斯忒看著阿爾文的舉動,暗自發誓,倘若阿爾文嘲笑自己慢吞吞的步伐,他就跟他沒完。奈斯忒貌似忘記自己也曾多次認為阿爾文動作緩慢。
阿爾文轉過頭,終於發現奈斯忒仍在幾十米開外、如陸龜般駝著背往前移,便好整以暇等待奈斯忒走到陰影下。奈斯忒雙手放在臀上,喘氣抒發自己對這趟旅程的不滿。
「熱、熱死了⋯⋯這熱度,還有紫外線,我身上的皮膚都得掉一層⋯⋯往後你生了皮膚癌,可別問我討要賠償⋯⋯」
甚少出外的阿爾文的身體,膚質蒼白脆弱,如今在乾燥的日曬下紅得嚇人。
「我覺得,體感溫度該有,四十五度以上了⋯⋯該死,我就像是在熔爐裡游泳⋯⋯不,我像是在臭水溝裡游泳。」
奈斯忒再累也堅持要把所有關於殘酷生態環境的抱怨說完。阿爾文倒不覺得累,他認為異世界給予了自己無窮無盡的體力。
「想要繼續趕路,我們就得確保水源。說不定晚上氣溫會驟降,所以我們得找個能避寒的地方。倘若選擇日夜趕路,恢復體力的休息時間最好是選在正午,真的太熱了。」
奈斯忒雖說正午,但他壓根兒不知道這顆星球的時間如何計算。自轉速度、公轉速度,他一概不知。
他沒有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端起哥哥的架子,苦費心思為兩人尋找歸家的路而盤算著一切。
地球的時間制度在這顆星球、這個名為斯比蒂的異世界,確實行不通。由於直徑較地球大一倍以上,以地球的時間來看,斯比蒂一天約有四十八小時,一年約有十六個月。
但現在兄弟倆皆不知道這異世界的任何事。除去天氣酷熱。奈斯忒碎碎唸個不停,沒完沒了,阿爾文則大腦放空把哥哥說的話當作耳邊風。
「休息夠了我們就重新啟程吧!」
對奈斯忒來說,把心中的煩躁一股腦以語言梳理貌似是最好的思考方式,因此他見阿爾文一句附和的話語也不屑給予,只是拿起劍繼續大步往前走到毒辣的陽光下,不禁癟嘴彈舌。
阿爾文一直都沉默寡言,淡漠地隔絕外界,把自己關在幻想的世界中,奈斯忒對此很不滿。他甚至不知道阿爾文是否因為突入陌生環境而感到害怕。
當然,阿爾文自從來降落到地面,擔心害怕就與他絕緣。
又走了大約兩小時,奈斯忒看見阿爾文突然放下手中的劍,手腳並用蹭蹭爬上一條兩人合抱寬度的石柱。
奈斯忒驚慌不已,腦中的睡蟲消失殆盡,他張大嘴巴驅動雙腿跑到柱子下,朝爬至頂端的阿爾文大喊。
「喂!你發甚麼神經啊!突然爬上去,摔下來怎麼辦!小心點用我的身體啊!」
這句話怎麼聽怎麼奇怪。奈斯忒連忙改口。
「你擅自行動前能不能先告知一聲啊?回句話行嗎!」
奈斯忒覺得這具身體就連喊話也額外費勁。缺水的喉嚨彷彿有厚厚的青苔塞在聲帶上,肥大的舌頭不聽使喚。他咳嗽幾聲,雙手舉到眼睛旁遮擋陽光繼續喊。
「喂!既然已經上去了就看看我們的方位!有沒有水源,離海還有多遠?有沒有發現追兵?」
就像是回到童年時,在夏令營玩拔旗遊戲。爬上大樹偵察環境,目的地在前方小山丘上⋯⋯但是阿爾文沒有參加過這種團體活動,奈斯忒多少還是知道這件事的。
阿爾文的父親艾德曾經把兒子的相冊展示給奈斯忒的母親艾娜看,滿眼帶笑地談論寶貝兒子有多可愛。奈斯忒當時在場,把相冊翻了個遍,試著看看兩人會不會有共同話題,像是曲棍球或者MIA之類的,可是阿爾文升上小學後的照片不多,而且一張比一張陰沉得堪比獨居老頭。
好像說會出現靈異照片,所以不喜歡拍照。
阿爾文是怎麼如此靈巧地爬上這石柱的?奈斯忒突然發現,阿爾文能運用自己的身體做出許多能打破健力士紀錄的舉動。現在的阿爾文就背後或者腳底長了眼睛,飛快往下爬到奈斯忒身旁。
「哇,酷斃了,你是怎麼辦到的?」從奈斯忒口中變成了「你突然爬上去幹嘛?」。阿爾文無辜地眨眨眼,奈斯忒再次認為自己裝無辜的臉看上去很蠢。
「前面出現了⋯丘陵。我想看看,會不會有無法通過的深淵,或者死人沼澤攔住去路⋯⋯」
阿爾文沒有說,現在的路程感覺像是佛羅多前往魔多的輕鬆愉快版本。奈斯忒一定會大喊「別在這種情況下提及奇幻小說!」。
奈斯忒皺起鼻子,撥開黏在前額的瀏海。
「那麼,情況如何?大海是這個方向嗎?」
「不清楚⋯⋯丘陵起伏不斷。」
「棒極了,我們還要爬山。」
奈斯忒以鬱悶的諷刺口吻說到,眯起眼睛看向遠方光禿禿的深紅色丘陵。大地的腫瘤,奈斯忒突然生出這種想法,看著很礙眼。
「而且沒有任何喬木,我怎麼毫不驚訝,並且預見到我們會成為烤炙大餐,然後那群異形大概比蒼蠅還要喜歡享用這份大餐⋯⋯這裡甚至沒有蒼蠅搶他們的美食!」
阿爾文低頭看向奈斯忒鼓起臉頰叨叨不斷,一時聽不懂他的黑色幽默。
「那些不是異形,是魔族⋯⋯」
阿爾文忍不住糾正,奈斯忒冰藍色的眼睛直直望向阿爾文,他心虛地移開視線。
「還有,我們剛才,就是飛下來的⋯⋯」
他這是在銜接剛才關於蒼蠅的冷笑話嗎⋯⋯奈斯忒頓時覺得好笑,心中重壓的煩躁與壓力好像變輕了點。一點而已。
「嚴格來說,我們是掉下來的。」
兩人望向丘陵,猛烈陽光下那裡一片死寂,奈斯忒總覺得很不祥。但第六感是不可信的。他們又繼續趕路,終於隨著夜色低垂,趕到丘陵外。
奈斯忒昂頭看向眼前不算巍峨的丘陵,那種壓迫中帶有怨氣的力量緊緊鉗制著他,給他一種永生永世無法脫離的絕望感。
他就在那邪意中不敵倦意倒下。
題外話:
標題之所以提及臭水溝,其實是因為「It stinks」這句話。
對奈斯忒來說,異世界的環境很惡劣,又熱又臭,令他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