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低下頭舀了口湯送進嘴裡，貝爾蒂絲垂眼偷偷窺視圍繞桌面用餐的眾人一圈。

她暗自嘆了口氣，這大概是自己這輩子吃過氣氛最凝重的一次晚餐了吧？

平時總是熱鬧吵雜的餐桌上今天的氣氛卻只剩一股冷颼颼的氣息。

沉默安靜，只剩湯匙與碗盤的碰觸聲偶爾響起。

（我是不是不該把愛麗兒姊姊帶回來啊……）

是的，在愛麗兒種種矯情的攻勢下貝爾蒂絲最終還是舉雙手投降，自此坐實了姊妹的關係。

差了上億歲的那種。

當然這只是貝爾蒂絲個人單方面的推論，她根據過去的常識認為一個星球的演化形成少說也得花上個幾十億年跑不掉，那麼精靈最起碼也應該有上億歲甚至更多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事實上就算是精靈女王也有所謂的生命週期，每隔萬年精靈的個體就會消散回歸到星球的本源，在那之後會從本源中再次誕生出新的精靈個體，由於是新誕生的個體因此祂不會有前任的記憶就連在性格上也多半會有所不同。

生命本身就是不斷重複地循環，即使是精靈也不例外。

打從貝爾蒂絲牽著愛麗兒的手走進工房的那一刻開始，她就明顯地感覺到氣氛變得不對勁，進門前本來還在閒聊喧鬧着的村民們全都變得安靜下來，一雙雙看過來的視線裡寫滿了疑惑與不自然。

雖然貝爾蒂絲也知道在這個偏僻的村子裡向來極少有外人來訪，加上愛麗兒姊姊驚人的美貌肯定會引起大家的騷動，但眼前大家的反應似乎與自己預計的有着相當大的差距。

那是一種排外的、甚至可以說是不太友善的氣氛。

這讓原本開心的想將愛麗兒介紹給村子裡的大家認識的貝爾蒂絲有些慌了手腳，牽著愛麗兒的手也不自覺地繃緊了起來。

察覺到妹妹的不自在，愛麗兒也稍微加大力道回握緊貝爾蒂絲，對仰望著自己的一雙紫色雙眸展現一絲淺笑。

簡單的一個舉動讓貝爾蒂絲莫名地感到安心感。

「呃，這位是我最近才認識的朋友，」

貝爾蒂絲牽着愛麗兒的手向餐桌旁走去，口氣難掩雀躍的向在場的所有村民們介紹自己的〔姊姊〕。

「她叫做愛麗兒，……愛麗兒姊姊。」

最後那句姊姊說得極輕，耳根不自覺變得通紅。

將貝爾蒂絲的一舉一動全收入眼底的愛麗兒唇角的笑意變得更深。

此時梅和艾琳倆人一前一後捧著一鍋濃湯和一大盤炸魚塊從廚房走了出來。

聽到外頭的說話聲，正想着貝爾蒂絲這孩子還真是會挑時間剛好踩著開飯的點回來的梅在看見站在她身旁的銀髮身影時，原本浮在臉上的笑容霎那間僵住，連同原本正要說出口的話也瞬間堵在嗓子裡。

她一眼立刻就認出那個身影。

即使已經過了十七年，那道在散落滿地的殘骸斷肢中顯得格格不入的絕美身姿，還有那雙讓人背脊發寒的冰冷眼神依舊讓人難以忘卻。

『哐啷』

一個幌神，手中的陶鍋直接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裡頭的尼奧梅濃湯整個灑了滿地。

破裂的聲響讓愣住的梅一下子回過神來，她吸了口氣努力維持平緩的口氣說道：「不好意思手滑了。」

梅剛蹲下來準備收拾，其他人默契十足的走上來拿過梅手中的抹布開始幫忙擦拭地上的湯水，艾琳在餐桌放下那盤炸魚塊後就湊近梅的耳朵旁悄聲地道：「妳現在的表情像是要死人一樣，先回廚房去緩一緩。」

語罷艾琳一把拉起梅就推着她的背往廚房走去，在進入廚房門的前一刻她眼神瞥向站在貝爾蒂絲身邊的愛麗兒一眼後才走進門裡。

艾琳無言看著走到水槽前扭開把手不斷用水沖著臉的梅，直到她關上水閘後才走到一旁問道：「那個女人妳認識？」

「豈止認識，」用手帕擦拭臉上殘留的水滴，梅頓了一會緩緩說道：「那個銀髮的女人就是十七年前救了貝絲的人。」

「啊？她看起來頂多也才二十歲吧？」

艾琳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別被外表騙了，」

梅嗤笑了一聲，走向爐灶上的大鐵鍋掀開蓋子重新盛了一鍋湯。

「那個女人是精靈，年紀隨便也比我們所有人加起來還要多。」

時隔十七年後突然再次露面，而且看上去似乎和貝爾蒂絲關係非常親暱，這代表這個女人早就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就與貝爾蒂絲有所接觸。

到底對方的目的是什麼？

再加上前幾天邊境候捎來的密信表示王室最近的舉動有些可疑，讓梅不得不懷疑此時這個精靈的現身並非只是單純的巧合。

太多難解的疑惑讓梅有些亂了心思。

◇ ◇ ◇

整理好心態，梅端着新盛的湯鍋和艾琳一起走出廚房。

迎面與班和艾倫傳來的視線相迎，梅用眼神傳達稍安勿躁的訊息。

無論對方的目的是什麼，既然都敢登門踏戶走了進來，與其無謂的猜測不如索性直接跟對方攤開來談。

當然，前提是得想辦法把貝爾蒂絲支開。

「妳好，我是貝爾蒂絲的養母，叫我梅就可以。」

梅的口吻平靜地仿佛剛才的失態只是一場錯覺。

「請問小姐如何稱呼？」

「愛麗兒，」

愛麗兒保持著適宜的淺笑：「叫我愛麗兒。」

「愛麗兒小姐是嗎？」

梅臉上掛着禮貌地笑容，只是打量愛麗兒的眼神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警戒與探究。

她盯著愛麗兒那身開衩到大腿邊的穿著，心想這不是蓬萊大陸那邊的服飾嗎？

（好不知羞恥的打扮！）

與斯坦那維亞王國不同，在蓬萊大陸流行能展現女性腿部曲線的服飾在這裡被認為是傷風敗俗的行為。

「像愛麗兒小姐這樣的貴人，怎麼會來我們這個窮鄉僻壤的鬼地方？」

「梅姨言重了，」

愛麗兒從容不迫的與梅對視，絲毫不把對方的隱含的敵意當一回事。

「這裡是養育貝絲長大的家鄉，怎麼會是什麼鬼地方，」愛麗兒刻意在梅眼前晃了晃與貝爾蒂絲緊緊牽住的手，「更何況我與貝絲一見如故，怎麼可能有任何嫌棄的念頭。」

這句話確確實實地打進貝爾蒂絲的心坎裡，望向愛麗兒的眼神除了平素的崇拜，更多了點連本人也沒有意識到的其他東西。

另一頭梅一聽到愛麗兒居然叫自己梅姨，原本還努力維持的笑容立刻沉了下來。

「啊……」

愛麗兒用手輕掩住嘴，滿臉歉意地對着梅說道：「對不起，因為我把貝絲當做親妹妹看待，所以就情不自禁也學她這麼稱呼，您不會介意的吧？」

「不、當然不介意。」

不介意才怪！

知曉對方真身的梅心裡嘔個半死，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被一個年紀不知道大自己多少倍的精靈喊自己阿姨，氣得她額角的青筋都開始噗噗狂跳。

（不但一副親暱的叫著貝爾蒂絲的暱稱，還說什麼把貝絲當親妹妹？祢自己多大年紀自己心裡沒點數嗎？這個該死的老妖怪！）

眼看臉色已經僵到不行的梅還想開口說些什麼，一臉為難的貝爾蒂絲連忙搶在前面開口道：「我、我好餓！我們先吃飯好不好？」

「……好，我們吃飯。」

本來正要開口反擊的梅在看了貝爾蒂絲那帶著哀求的眼神，頓了頓後還是壓下了脾氣，勉強撐起微笑回應。

與之一同鬆了口氣的還有週圍淪為背景板的村民們，畢竟在這裡沒有人不知道梅的爆脾氣，萬一讓她發作起來可不是拆房子那麼簡單的事。

本來今晚的菜單到食材都是貝爾蒂絲精心準備，原本應該是頓愉快、開心的晚餐時光。

然而貝爾蒂絲卻一點也嚐不出味道，她的眼神在梅與愛麗兒之間不斷來回移動着，心情也無法自抑的低落了下來。

最終，這頓各懷心思的晚餐就在沉重的低氣壓籠罩下草草地結束。

◇ ◇ ◇

「貝絲，可以麻煩妳跟艾琳阿姨一起去洗碗盤嗎？」

吃完晚飯，梅摸了摸貝爾蒂絲的小腦袋對她說道。

「欸？可以啊，可是……」

她看向愛麗兒，露出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

畢竟剛才的氣氛如此尷尬，她擔心萬一自己不在場梅和愛麗兒真的吵起架該怎麼辦？

她沒想到梅和愛麗兒居然會那麼八字不合，才初次見面就一副看不順眼的態度，這讓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沒關係貝絲，妳先去忙吧。」

愛麗兒神色平常的幫貝爾蒂絲理了理鬢角的碎髮後說道。

「那，」

貝爾蒂絲靠近愛麗兒耳邊悄悄的說：「姊姊祢不要跟梅姨吵架喔。」

「好，我不會的。」

噙著笑意，愛麗兒鄭重地向貝爾蒂絲保證。

即使如此貝爾蒂絲還是不放心，她邊走邊與梅對視着，眼神中透露出哀求的味道。

「好啦好啦，」

艾琳一把摟住貝爾蒂絲的肩膀往廚房走，向梅使了個眼色。

「小貝妳之前不是跟我說要試用那個洗碗精什麼的？那玩意兒真的很好用嗎？」

「當然好用啊！」

順利被轉移注意力的貝爾蒂絲一提到自己的研究就變得興奮不已。

「等下妳用過就知道洗碗精有多好用了……」

看著貝爾蒂絲跟艾琳走進廚房後，梅卸下了笑容與愛麗兒對視了一眼，沉默地走向工房門口後轉身對愛麗兒說道：「不介意的話換個場所說話吧？」

愛麗兒頷首，從容不迫的跟著梅的腳步離開工房徑直往村子外走去。

倆個人一前一後走到離村子有相當一段距離的樹林裡才終於停下腳步。

「不覺得這裡很眼熟嗎？」

轉身面對愛麗兒的梅如此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