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我說姊夫，你有沒有覺得咱們小貝最近有點不太一樣？」

對着村長說話的中年人名叫艾倫，在村裡經營著唯一的一間小雜貨店，同時也是村長夫人梅的親弟弟。

「……嗯？你剛才說什麼？」

村長聚精會神地盯著桌面上的棋局已經快超過三十分鐘，卻還是遲遲未能決定下一步棋該怎麼走。

「…………我在說你可不可以下快點，哪有人下個棋每一手都要考慮半天的？」

「哎喲你別老在旁邊瞎吵，沒看到我正在想嗎？」

在艾倫有些不耐煩的催促下村長皺著眉好不容易才走了下一步，手才剛放開棋子馬上被艾倫大手一移，躲在暗處的〔弩手〕立馬跳出來將箭頭對準了〔皇帝〕。

如果再算上前一手早就守在敵方本陣左側虎視耽耽的〔刺客〕，已經無路可走的〔皇帝〕唯一剩下的選擇就只有死在誰手上而已。

「哎！將死！」

艾倫笑得一臉得意，一副早就等你很久了的表情。

「承讓承讓，給錢給錢～」

「欸？不不不，這把不算！」

村長一看連忙要把剛走的棋子都移回原位，這下可換艾倫不樂意了。

「不是，你棋都離手哪能反悔的？」

「我剛才走錯了而已，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愛計較？」

「到底是誰愛計較啊？！」

毫不意外地，兩個年紀加起來快要一百歲的大叔又為了一盤棋像個耍賴的小孩一樣吵的不可開交。

另一邊聚在一張大長桌前分工合作製作着某種〔工藝品〕的婦女們則是不約而同地對那群玩個遊戲都能吵成一團的臭男人們露出嫌棄的眼神。

「就知道玩玩玩，」

首先發難的是村長夫人梅，她一手捏著木材雕刻成的棋子熟練地在底部塗上以史萊姆為素材製成的膠合劑再嵌入以石材打磨而成的基座，仔細檢查沒有問題後再遞給坐在右邊的婦人進行下一道工序。

就算手上正忙碌着也無礙於她連一個眼神都不用給就能狠狠地的擊中自己丈夫的軟肋。

「人菜癮大，下的爛也就算了還愛耍賴，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紀了不嫌丟人？」

坐在一旁觀看兩人下棋的大塊頭弗格斯才剛端起杯子抿了口茶，聽到身為村長夫人的梅這句話一個憋不住茶水瞬間全噴了出來，以此為信號瞬間整個工房都是笑聲，而其中笑的最大聲的就是艾倫。

於是，只有村長班受傷的世界完成了。

聽到外頭傳來的哄笑聲，正待在廚房處理待會晚餐所需食材的貝爾蒂絲一臉迷惑地探出頭來察看，完全不明白到底為何所有人都笑成一團。

在眾人的笑聲中梅瞥了眼窗外已經有一半沒入山裡的夕陽後停下了手頭的工作，站起身來拍了拍手說道：「今天就先做到這，大伙趕緊收拾收拾幫忙做飯吧。」

一到日落時分，紐柏恩村的村民們在結束一天的工作後都會聚集在工房一起享用晚餐。

這個習慣是在大約一年多前才開始的。

村民們將原先用來堆放雜物的邊間庫房改造成寬敞的廚房方便容納多人同時進行調理的工作。

原本的村民會所則是拿來改建成工房，棋盤遊戲的每一枚棋子、每一塊棋盤都是在這裡製作出來。

與村子的居民過去單純務農僅僅只夠維持最基本的生活相比，靠著製作棋盤遊戲所獲得的報酬，村裡的生活環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朝好的方面迅速發展。

這些改變都來自於貝爾蒂絲，發明創造出棋盤遊戲並透過與領主的商會合作，只花了不到半年的時間就成功讓棋盤遊戲推廣到整個王國的每一個角落。

其中與平民的基本量產款式不同，抓準了貴族追求奢華與攀比心態的專屬訂製款更是取得了豐厚的利潤。

按理來說，身為開發出商品的貝爾蒂絲光是靠著商會銷售額的利潤抽成就足以離開村子去過上富裕的生活。

但她本人顯然完全不這麼想，在與領主進行協議磋商時她明確地要求將商品專利權及銷售商品的分紅都歸在村長夫妻的名下，除此之外有關商品的製造工作必須優先由紐柏恩村的工房負責承包。

協商的過程中，梅做為貝爾蒂絲的保護者自然是全程陪伴在旁。

一旁看著還只是個孩子的貝爾蒂絲以貴族為對手居然絲毫不落下風時，梅的內心複雜地難以言喻。

一方面她對貝爾蒂絲的聰慧感到欣慰，那些自己不曾想像的奇思妙想總能從她口中說出並且得到實現。

然而另一方面她也對這樣的貝爾蒂絲感覺到陌生，那個自己一手帶大從小就性格文靜內向又容易掉眼淚的小女孩與眼前這個初次面對着商場老手就能侃侃而談毫不退讓的少女根本判若兩人。

梅害怕的發現自己也許根本沒有真正了解貝爾蒂絲過……

某些念頭一但萌芽就抑止不住，梅越是告誡自己別胡思亂想就越是陷入死胡同。整個協商的過程裡她像是恍神般，對於貝爾蒂絲與商會間的對話一個字也沒進入耳朵裡，只是呆愣地望著貝爾蒂絲，整個過程中她雖人就在現場卻有如根本不曾參與其中。

她害怕失去貝爾蒂絲。

一直到會議結束後她才如夢初醒。

坐在驛站外的座位等候回村的馬車時，倆個人誰也沒有開口說話，明明相鄰而坐卻像是隔了遙遠的距離。

這樣的疏離感就像一把鈍刀不斷地捅在梅的心口，讓她感覺到隱隱作痛。

直到一隻微微顫抖著的小手覆在自己的手背上。

今天領都的天空相常晴朗，一整天連一片雲都沒看到，日光照在身上時還會稍微感到悶熱。

可是貝爾蒂絲的手卻異常冰冷到感覺不出一絲溫度。

「商會裡那個留鬍子的叔叔很討厭，講話故意一直彎來繞去，我討厭他看不起村裡的大家，」

貝爾蒂絲盯着路上的來往行人，突然敘敘叨叨地說道：「……還有那位領主大人，什麼話都不說就一直盯著我笑，我到現在整個脖子到背後都還是麻麻的，還有手也是……」

……什麼？這孩子剛剛說了什麼？

「……梅姨，」

貝爾蒂絲低着頭，眼瞼低垂着看著自己的腳下，不自覺的吞嚥了口水深吸了一口氣後才幽幽地開口：「……我們很快就可以有錢了，村子……的大家也不用再為錢的事煩惱，所以……所以……」

沈默了好一會兒的貝爾蒂絲用顫抖不只的手緊緊地握住梅的手背，仿佛想藉此得到一絲勇氣。

「……我想繼續留在村子，想和梅姨在一起，所以……」

貝爾蒂絲抬起頭望向梅，緊抿着發顫的唇，豆大的眼淚從眼角滑落。

「可以不要把我送走好嗎？」

那近乎卑微的祈求，讓梅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直到這時梅才終於理解，自己都搞錯了些什麼。

那個動不動就掉眼淚的愛哭小女孩從未曾變過，只是村子的困境讓她逼着自己在一夜之間長大，去承擔包括自己在內那本該承擔卻未能做到的責任。

誰說她不害怕的？……可是在她獨自面對一群老狐狸的時候自己又在做什麼？

「我……我還有很多很多可以賺錢的點子，所以……」

仿佛是想證明自己的價值，貝爾蒂絲敘敘叨叨地說着。

（不對，不是這樣的！）

一把將貝爾蒂絲緊緊地摟在懷裡，梅的眼框早已通紅。

「妳不需要去證明什麼，妳已經夠好了，真的！」

還好，一切都還不晚。

回家的路還長的很，她有好多好多話想對貝爾蒂絲說。

那麼，從哪裡開始好呢？

「貝絲，是誰說要把妳送走的？」

（就從找出嘴臭的傢伙，然後回去撕爛他的嘴開始吧。）

在距離領都有四天行程的紐柏恩村，村長班毫無預警地打了一股冷顫。

◇ ◇ ◇

在收拾完工房後梅和幾個較擅長做菜的女性走進廚房，其餘人則負責去搬動桌椅和準備餐具。一進廚房就看到貝爾蒂絲坐在矮凳上正拿菜刀俐落地對着裝滿一整個籮筐被她稱為〔尼奧梅〕的奇怪植物削皮。

不知為何從小貝爾蒂絲就相當熱衷於去發掘一些未知的植物，例如說那個尼奧梅。

貝爾蒂絲還在她自己的〔實驗農場〕裡一種就是一整排。

坦白說，梅很不喜歡那玩意兒的口感，一咬進嘴裡又黏又稠的感覺怪噁心的。

然後不出意外的貝爾蒂絲偏偏就愛準備一堆這玩意兒。

「啊，又吃這玩意兒？」

梅看著那裝滿一籮筐的尼奧梅，整個人都開始起雞皮疙瘩起來。

「尼奧梅的營養價值高，而且對胃腸有保護的功效……」

一邊熟練地削着皮，貝爾蒂絲也不忘宣傳尼奧梅的種種好處。

只是如果沒人阻止她的話她就會一直講個沒完沒了。

「嗯，的確。」

繫好圍裙，梅特地走到進入話癆模式的貝爾蒂絲面前，居高臨下的盯著貝爾蒂絲。

「看來的確挺有效的。」

貝爾蒂絲疑惑的抬起頭，剛好迎上梅那意味深長的笑容。

「什、什、什麼啦？！」

愣了一會才意識到梅指的是那種功效後，連忙捂住自己的胸口，紅著臉跑了出去。

「啊，害羞啦？等會兒就要吃飯了別跑太遠啊～」

「妳也真是，明明就知道小貝臉皮薄還捉弄她，有妳這樣當媽的？」

名叫艾琳的女性用手肘頂了梅的肩膀，無奈地笑着說道。

「哎，妳又不是不知道她一講那些功效什麼的就沒完沒了，」

一屁股坐在貝爾蒂絲剛才的位子上，梅拿起丟在籮筐裡的刀子接替起貝爾蒂絲中斷一半的工作。

「而且這也是丫頭自己說的，豐胸啊。」

梅憋著笑如是說道。